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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我是猫

2022-05-15 10:58 作者:溪云起而日沉阁  | 我要投稿

     我是猫。生活在北平的一条胡同。

     平常的日子里,我喜欢伏在屋顶的瓦片上。入伏天,风是停滞的,只是偶尔艰涩的流过胡须。胡同口卖瓜的二大爷,趿拉着布鞋,小板凳儿一摆,穿着大裤衩儿的腿儿一搁,大蒲扇摇的哗哗响。他一眼瞧见了我,拿蒲扇朝我招了招,切了块红彤彤的瓜:“喏,下来,赏你的。”我不理他,跃入别家的庭院,他倒也不恼。天上明晃晃的太阳把风烤热了,邻家阿婆抱着一大筐子的衣服,哼着曲儿一件件挂在树枝上。我坐在墙角,见她从屋里端出一盘鱼。我低头吃鱼,阿婆喜欢一边抚摸着我的脊背,一边夸赞我一身白毛真是好看得紧。

      饭后我悠闲地散步,一辆黄包车在胡同口停下,车上下来一个面黄的男人,大概三十来岁。他脸上无须,不似那些胡髭满面的男人;提着一个大包,不高,身形瘦削,脊背略微佝偻,戴着眼镜,似个文人模样。——小胡同里来了新户。

      两边的花沾染了些许暑气,几场雨后尽开了。那绣球花,一大簇一大簇,各色混杂,清雅芬芳,好不讨喜!他同花主人谈了几句,他四处看了看,最后选了一处小四合院,清净。

      我悄悄跟着他进了门,见他把包放在桌上,摊开一张纸,手指在空中转了转,落了笔。他一坐就是很久。花香混着溽暑,好容易来了几阵热风,哄得人昏昏欲睡。我不禁阖了眼。

      醒来时,身上多了层薄毯,那人已经点了灯,笔尖在微黄的纸上摩挲着。我望着他厚厚的镜片,这应该就是 “知识分子”。阿婆说过,知识分子总会有各种各样的“怪癖”。果不其然,他把我抱到桌上,写几句,总喜欢念给我听听,然后观察着我的表情,似乎我就是他的听众。这一来二去,我们俩也算是熟络了,我便天天跑进那小四合院,他也总是笑着来逗弄我。男人在院子里种了很多花,格外爱护。他有时会请邻居们来喝茶赏花。二大爷经常带着一大个西瓜来,我只好上房去玩,地上没有我的运动场。

       入伏天本就阴晴不定,前几日还是艳阳,今夜就下起了雨。芭蕉树下是我平常躲雨的地方,可是这次,我却跑向那个散发柔和灯光的小院。那个人本来在写作,见了我,把我一把抱起,正对着案上的稿纸。面前是密密麻麻的字迹,我并不懂,只是隐约觉得这和猫有关,转而望向他。他慈祥地笑了:“猫儿果真是可爱的生物,有灵性,还能除害,小家伙,你说是不是?”我喉咙里咕噜咕噜了几声,算是一个应答。

      “可是这猫人,”他的目光忽然暗沉,“他们吃的不是老鼠,是人。”男人握紧了笔杆,隐隐地有些发怒。“猫城是灰色的,抑郁阴暗的,没有生机。猫国人对外诚惶诚恐、毕恭毕敬,对内呢?压迫国民。你说是不是滑稽可笑?”他又啜了一口茶,看向杯中浮沉的茶叶:“猫城中有迷叶,现实中何尝不是?法律不过是刻在石头上的几行字罢了。‘大蝎们’什么时候会懂?”他笑了,笑得困惑。每当我想起那晚,我总觉得是雨吞噬了他的笑声,让他后来,只剩叹息。

       他出门了。

      我远远地听到有人的脚步声,便又伏在屋顶的瓦片上,却看着那队人粗暴地踢开门,一拥而入。他们鞋擦得锃亮,穿着得体的衣装,表情却是彻骨的寒冷。我只看着为首的人腊肠一般的嘴唇开开合合,喋喋不休的碎语配上暴躁的动作,其他人上去翻箱倒柜,肆意打砸。在宣泄完自己的恶意后,他们拿着从各处搜来的稿纸,撕成几片,吵吵嚷嚷地走了。傍晚,男人回来了,看着这满地的狼藉,一言不发,只是自嘲的笑了笑。

      是夜他离开了,一个人,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只是那个夜晚写成的书稿,似是又印了一份,留在了桌上。我便时常去看,他经常同我讲起这些,我隐约有些明白。

      又过去了很多年,他一直没有回来。我早已失去了往日的灵动,腿脚也越来越不便。二大爷染上了鸦片烟,整日提着铜灯,在胡同口一支一支地吸。阿婆去年就走了。一场冰雹把胡同里的花砸坏了不少。胡同里虽然又添了新的住户,但是他们整日闭门不出。

      小胡同,变得冷清了。

     街上卖报的人开始吆喝:“号外号外,重大消息,昨天文人舒庆春自投太平湖啦!”二大爷托着一杆烟枪,好不容易支棱起身,浑黄的眼珠直勾勾的盯着报纸,许久,吐了一口烟。我只看见,报纸中间嵌着一张照片,照片上的人戴着眼镜,一如往日的笑脸,只是脸上多了些苍老的痕迹。

      我忽然有些恍惚,心中名为悲痛的情感来的如此纯粹。那是我第一次知道,猫也会流泪。不知何时,冰冷刺骨的雨水把眼泪悄悄覆盖。迎面走来一队不善之人,嫌弃地踢了一脚躺在地上不省人事的二大爷,后者发出一声闷哼,挣扎着把烟枪插进嘴里狠狠吸了一口。我忽然明白了,猫人不只是猫人,它更像是中国社会上的人,暴戾、麻木而愚蠢。从我瞳孔中倒映着的,没有一丝色彩的北平,就像是一场做了很久噩梦。想必他那一晚的心情,也是如此。已经顾不及伤心了,我凝了凝神,纵身窜过四合院促狭的墙。那个雨夜的稿纸,还在正房的桌上,早已积满灰尘。耳朵捕捉到门外密实烦嚣的脚步声。我轻轻咬住纸的一角,头一次觉得自己轻快的像夜风,直到所有的污秽连同灯光融于迷蒙夜色,我跌入胡同深处的黑暗。

       ……

     “欸,这儿怎么有只死猫?”

    “不知道,一定是昨晚风太大,摔死的。”

    “可惜了。它嘴里是什么?”

    “已经被水泡烂了。”

   “我们把它埋了吧。”

     湿沉的雨中,胡同里于皎洁的最后一湾白,零星斑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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