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生的代价

为了人类的自私与狭隘,我们还要付出多少残暴的代价?
——第三纪 真理指挥官 亚历山大·波拿巴
1.
这是一场跨越了时间,不知终点在何处的旅途。
陈天在一片白色的冰原中艰难地跋涉着,他不知道自己还要走多久,也遗忘了自己将要去向何方。
从他有意识以来,他便一直在这片寒冷的冰原中走着,不知道走了多少年。
投射在他瞳孔里的色彩,始终都是这苍凉到极致的白色。
当他甚至开始遗忘自己从何而来的时候,忽然远方恒久不变的雪山开始崩塌,他麻木的瞳孔望向了崩塌的雪山,在分崩离析的巨大白色冰块背后,是一片如海般的殷红,决堤般呼啸着涌入这个苍白的世界。
0℃……10℃……37℃。
复苏成功。
陈天慢慢地睁开眼睛,外面刺眼的白光让他忍不住重新闭上眼睛,过了好一会儿他才重新睁开眼睛,慢慢适应外界的光线。
他推开冬眠舱门,拔掉身上输血和输营养液的管子,缓慢地爬了出去。
房间里没有一个人,一切都是自动化进行的。
他躺在软软的躺椅上,望着和梦境中同样苍白的天花板,有些恐惧与迷茫。
陈天的记忆一点点复苏,重新灌入他的大脑。他在二十七岁的时候,患上了肺癌,发现的时候已经是晚期了,为了活下去,他和他怀孕的妻子商量后,把自己的积蓄投到一项关于冬眠技术的科研小组里,请他们给自己进行了冬眠。因为当时技术不是很成熟,只能冬眠,却没有对应的唤醒技术,于是在进行冬眠手术前,陈天根本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醒来。值得庆幸的是,现在的状况说明他的运气比较好。
这时候,敲门声响了起来。
“咚!咚!咚!”
陈天沙哑着声音道了声“请进”,门就自动打开了。
一个穿着黑色制服,看起来三十岁左右的瘦高男子从外面淅淅沥沥的雨中走进来,他的脸如同刀削般凌厉。踏入门后他看到坐在躺椅上的陈天,脸上露出了温暖的微笑。
“陈先生,根据数据显示,你来到的是三千年后的世界。”
“三千年?”
陈天有些吃惊的张大嘴巴,自己居然冬眠了这么久,他本来以为只会冬眠几百年,结果直接跨越了三千年的时间。
黑色制服的男子继续语气柔和地说道:“对的,在你沉睡的三千年里,人类创造了无数辉煌的成就。”
“我们掌握了可控核聚变,消灭了饥饿、传染病等几乎一切人类的天敌;我们帮助穷人,帮助无数误入歧途的人重回正轨;这个社会上的每一个人都生活得非常富足,他们可以选择不从事任何工作,只做自己想要做的事情;他们的生活什么都不缺少,唯独缺少悲伤,每个人都是平等的,没有人需要收到他人歧视的目光。”
听到这里,陈天脸上露出了憧憬,这些在自己冬眠前的时代,都是无法解决的顽疾,现在居然全都消失不见了,这里简直是天堂。
“当然,这些年人类最伟大的成就,就是实现了永生。”说到这里,黑色制服男子眼睛中露出了兴奋:“说来你可能不信,我出生在你冬眠的第1153年,而直到现在,过去了接近两千年,我依然健康的在这个世界上活着。”
陈天感觉到有些呼吸困难,如果说前面的那些,只是让他非常兴奋,那么这一点对他来说,几乎激动到心脏停跳。人类居然实现了永生?那可是秦始皇都倾尽国力追求一生也未能得到的永生。
他低下头撑着自己的身体,挣扎着想要站起来,他已经迫不及待的投入这个如此美好的新世界了。
但当他抬起头的时候,看到了一个黑洞洞的枪口。
这个一身黑色制服的男人,从口袋里拿出了一把漆黑如墨的枪,对准了陈天的额头。在枪口的后面,是他如菩萨般怜悯的目光。他有些惋惜地看着满脸震惊的陈天说:
“这真是一个善良又美好的世界,可惜你没有拿到在这里生存的名额。”
一边说着,他的手指一点点地扣动扳机。
砰!
2.
阴雨淅淅沥沥地下着,像泪水,又像悬挂在天上的银丝。
在一扇打开的门里,一具尸体轰然倒地,血水如溪流般从他的后脑流出,涓涓的流入外面的雨水中,如蛛丝般散开。
这具尸体圆瞪着眼睛,里面写满了不可置信。
在尸体身上,穿着一身黑色制服,上面有一些金色的符号。在他的旁边,一个穿着病服的男人面容惊恐,还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在他身后,一个伸出来的枪管还冒着青烟,枪管后面有一个红色的指示灯在闪。
这时候,一个机械的声音响起了。
“0005号顾客,已为您消灭清理者,反抗军正在来的路上,请您迅速恢复身体机能,逃避清理者的追杀,天穹公司竭诚为您服务。”
天穹公司?好像当年那个冬眠科研小组,就是叫做天穹小组,原来在他沉睡的那段时间里,他们已经发展成了一家公司。
陈天看着清理者手上的枪,惊魂未定,喘了口气道:“多谢你救我一命,以后如果有机会的话,我还会光顾你们家服务的。”
红色指示灯熄灭了一会儿,然后再度亮起。
“很遗憾的告诉您,您没有办法再购买我公司的服务了,因为天穹公司已经不复存在。”
这个机械声明明没有任何起伏,但不知为何,陈天从它的声音里听出了些哀伤。
他有些惊讶地问道:
“为什么?”
“第三纪的时候,人类实现了永生技术,很快他们也发现了随之而来的问题,即如果任由新的人类增加,因为没有人会自然死亡,所以很快地球就会塞不下。为了能够更好的永生,他们设定了一百亿个名额,拥有名额的人会进入到新世界生存,而没有名额的新人类,则会变成全世界的仇敌。没有名额的人类主要来源于两方面,一是新生儿,二是向您这样从过去乘船过来的冬眠者。”
“他们一方面禁止任何新生儿出现,另一方面开始要求主要负责冬眠业务的天穹公司,自行处理所有冬眠者。”
“我公司不愿意背叛自己的客户,于是就拒绝了这个要求。”
“于是在第三纪的532年,我公司的所有高管遭到逮捕,并剥夺名额处死。”
“与此同时,他们开始屠杀所有冬眠者,我们T40号智械,是公司专门制造出来服务冬眠者的,我们的第一法则就是不惜一切代价保护客户,于是在公司消失后,我们和永生人类发生了一次战争。”
“那场战争最终以我们落败告一段落,但我们还是成功保护了一批冬眠者,来到散布在全世界各地的专门避难屋,继续着服务。”
“您就是其中一个。”
“但冬眠者一旦醒来,就会重新拥有生命体征,便会被他们检测到,然后由专门的清理者登门清理。”
“现在,就是我们为您提供的最后一次服务。”
它话音未落,门外响起了巨大的轰鸣声。一个废土风格的摩托车停在了门外,上面下来了两个人,一个是抽着电子烟的彪形大汉,一个是提着把狙击枪的女人,她脸上没有化妆,发梢上还挂着水珠,这幅有些狼狈的模样并没有抹去她的韵味。
那个彪形大汉走到门口的时候低了下头,因为他比门高,所以他不得不低一下头才能走进来。他抹了抹身上的雨水,一脸狐疑的望着陈天说:
“你就是5号冬眠人?”
陈天有些警惕的望着他们,这时候T40号智械的声音再度响起:
“他们是反抗军的人,您可以和他们一起走。”
听了这句话,陈天才放下心了。
彪形大汉充满好奇的绕着他走了几圈,说:“除了那个老头子,我真的没有见过这么早的冬眠者,你至少是两千五百年之前就冬眠的人吧。”
那个提着狙击枪的女人走进来冰冷的说了一句:
“是三千年前。”
她走进来没有做多余的事情,看也没有看陈天一眼就直接走到了红色指示灯的面前,以一种命令的口吻询问道:
“智械,告诉我清理者的大部队还有多久到?”
那个红色的指示灯开始一闪一闪,随后它发出了声音:
“他们还有两个小时……”说到这里,它突然卡顿了一下,然后重新说道:“49分钟。”
女人的眼神开始变得凝重。
随后他以极快的速度说了几个数字:
“30分钟。”
“18分钟。”
“9分钟。”
“2分钟。”
接着,它再度卡顿了一下,开始说道:
“我的计算被干扰了,他们……”它的红色指示灯开始疯狂闪动:“现在就到!”
在它说出这句话的一瞬间,所有的门以极快的速度关上,开始层层封锁起来。在门刚关上的下一刻,一枚导弹从天上如一滴雨水般轻飘飘地落了下来,落在了门外那辆废土风格的摩托车上。
3.
这是陈天有生以来见过最大的爆炸,火浪瞬间覆盖了门上的防爆玻璃,所有的一切都在颤抖,周围的各种东西开始一件件的掉下来。
陈天的手紧紧扶住躺椅,紧张地说不出话来。
接着响起了一阵轰鸣声,仿佛是一个巨大的飞行器在门外不远的地方降落,接着是密集的脚步声,好像数不清的人从飞行器上下来。
在场的三个人陷入了沉默,他们看着彼此的目光无比凝重。
这时候一个机械的声音响起,打破了沉默。
“请各位立即从地下室的逃生通道中离开,那里预备好了一辆微型悬浮车,陈先生和反抗军的两位可以坐着悬浮车离开。”
一脸冰冷的女人这才松了一口气,立刻把狙击枪背到背上,开始去开地下室的门。
陈天艰难地从躺椅上站起来,正要离开的时候,他忽然想到了些什么,然后回过头,望向那个红色指示灯说:
“那你呢?”
T40号智械沉默了片刻,红色指示灯闪动,它说:
“我必须替您挡住这些追兵,否则0005号顾客您绝无可能从他们手上逃出去。”
“我损坏的概率为99.9996%,也就是说从概率的角度来说,我已经注定迎来我的死亡了。”
这时候,门外再度传来了巨大的爆炸声,那扇钢铁制成的门发生一些形变。
“我陪伴了您将近三千年的时间,终于也到了离别的时候。人类的每一次离别,都会说再见,寄托一种能够再次相见的美好期望,可我们注定再也无法见面了。”
“我的程序不允许我欺骗人类,目前您逃出去的概率为13.42%,在我的程序设定里,您对于我来说是全世界最重要的人类,胜过其余所有的一切,我衷心的希望您能活下来,所以,祝您好运。”
剧烈的炮火声依然在不断地轰击着那扇铁门,仿佛死神的脚步声一点点逼近。
“永别了,陈先生。”
这是陈天听到T40智械说的最后一句话,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什么声音,仿佛所有的话语都在喉咙哽咽住了。
彪形大汉捡起地上那把清理员的枪塞到陈天手里,然后拖着他下了地下室,走上那个停在逃生通道的微型悬浮车。
上了悬浮车后,这个彪形大汉抹了下眼泪,说:
“它让我想起了,我当年那个智械。”
那个女人沉默不语,发动了微型悬浮车,然后一踩电门,悬浮器如箭般冲了出去。这个地下通道非常长,足足有十多公里,他们开了好一会儿,直到前面出现一个向上的阶梯,阶梯尽头有一扇金属的铁门,一个探测器检测到了这架悬浮车的编号,确认无误后打开了门。
悬浮车冲入了弥蒙的雨中,窗外响起了这场雨的哭声。
陈天望着来的方向,那即使是雨水也无法掩盖的冲天火光,以及连绵不绝的爆炸声。过了一会儿,爆炸声停止了。一种无法抑制的哀伤冲上了陈天的心头,他知道爆炸声的停止,将会意味着什么。
悬浮车依然一刻不停地狂奔着,彪形大汉深深抽一口电子烟,吐出烟雾后紧紧盯着陈天,忽然他张口说:
“你眼睛里面下雨了。”
陈天没有拭去脸上的泪水,他朝着智械死去的方向轻轻道了一句:
“永别了,多谢这三千年来的款待,请一路走好。”
他握紧了手上漆黑的枪,在冬眠前他曾是一名射击运动员,哪怕构造发生了很多变化,但这种握着枪的感觉,还是给了陈天久违的熟悉感。悬浮器的顶部是一个透明的半圆,陈天垂着头坐着,如同坐在清冷的雨中。
他的话也像这雨那样,带着一股冰冷和血腥味:
“会有人用鲜血来为你送葬。”
正在开着车的女人听了这句话,回过头用她那双如秋水般的双眸,深深看了一眼这个坐在雨中的男人。
4.
“为何过去了三千年,这些武器的基本原理还是差不多的?”陈天在仔细研究了自己手上的枪后问道:“我还以为会有一些激光武器或者更先进的武器,结果依然是依靠火药爆炸所产生的能量转化为动能造成杀伤。”
上车后他们互报了姓名,那名彪形大汉叫黑子,那位女人的名字是火琴。
前面开车的火琴头也不回的道:
“自从永生人出现后,人类的科技基本没有太大进步了。”
陈天有些疑惑地问道:“为什么?”
“人的寿命可以是无限的,但人脑所容纳的事情是有限的,一旦堆积的越来越多,就会变得不愿意接受新事物。就像在没有永生出现前的一些老年人,他们对很多新事物是排斥甚至于厌恶。”火琴叹了口气继续道:“而现在的人类社会,全是远比那些老年人更迂腐守旧一百倍的人类,他们即使有些已经一千岁了,却依然只愿意接触自己最开始一百年接触的东西,所有的新进步他们都视作为异端。”
“即使一些人有追求,他们也会想着,反正时间多得是,不如明天、明年、下个世纪再做,有这样的拖延症,一千年也是转瞬即逝的。”
陈天有些错愕:
“永生原来还有这种副作用?”
火琴沉默了一会儿,继续道:“人类为了永生付出的代价还有很多很多,这只是当中的一部分。”
说到这里,黑子情绪也低落下来,他深深抽了几口电子烟。
烟雾扑面而来,陈天轻轻咳了几声。
三个人再度陷入了沉默。
过了一会儿,火琴望着虚拟的地图说了一句:“再走十五公里,前面就是他们的‘恶魔墓地’,到了那里我们离基地只剩下一半的路程。”
陈天往外面看了一眼,发现这里已经可以看出来一些人类生存的痕迹,路上有一些广告牌,远处最大的那个广告牌上,上面的宣传图有一半已经变得破烂不堪,剩下的一半上面有些脏东西,但还是能看清上面画的东西,是一个极其矮小丑陋的小恶魔形象,它们看起来龇牙咧嘴的,既肮脏又恐怖。远处还有一些用来通电的电缆,不过能看出来这附近很久没有人居住了,所有的东西都破破烂烂的。
他们担心后面的追捕,就没有在路上走,而是在荒野上行驶。他们已经行驶十分钟左右,始终没有看到追兵的痕迹,三人心中那紧绷的心弦也渐渐放松下来。
正当他们路过一个废弃的小城镇,以为已经逃过追杀的时候,忽然悬浮车响起了急促的警报声。
“滴滴滴!”
黑子一听脸色完全变了,他骂骂咧咧的抄起武器说:“他妈的,我们被锁定了,快跑到有掩体的那边。”
而在黑子说出声之前,悬浮车已经开始极速贴地转弯,火琴在听到警报声的一瞬间就已经反应过来开始逃命。
陈天此刻什么也做不了,他往后看,远远地看到有一个背后带着火的黑点,以极快的速度冲向他们开的这辆悬浮车。
在悬浮车大范围转弯后,这个黑点也跟着调整了方向,继续朝他们冲过来,并且越来越近。
他已经能肉眼感觉这枚导弹越来越大,这往往意味着,死神下一刻就会到来。
在他们马上要被炸死的前一刻,悬浮车冲进了那个废弃的城镇,导弹跟着撞到墙壁上发生了剧烈的爆炸。虽然没有直接被炸到,巨大的爆炸气浪还是把悬浮车直接掀翻过来,失去控制的悬浮车跌了出去,将一面墙撞倒,倒塌的废墟结结实实把整个悬浮车都埋住。
四周断掉的电缆不断发出漏电的“滋滋”声,雨渐渐小了,无声地洒在了废墟上。远处的烈火在熊熊燃烧,向这座废旧的城镇展示着人类庞大的力量。
过了一会儿,轰鸣声响起。
随着巨大的气流,一艘飞行船从空中落下,慢慢停在地上,在停稳后舱门打开,一个梯子自动落下。从梯子上走下一队全副武装的“清理者”。
领头的高大男人穿着一个印着零号字样的装甲,一个由防弹玻璃制成的头盔戴在他的头上,但这个头盔完全遮不住他凌厉的气场,他有着一个鹰钩鼻,如豺狼般充满侵略性的目光扫视着每一个角落,仿佛任何的细节都逃不过他的眼睛。
最后,他的目光停留在那堆掩埋悬浮车的废墟上。
5.
当他们把废墟清理的差不多时,雨悄然离开了,撇下包裹着整座城镇的潮湿空气留在原地。
在废墟下面,一辆冒着电花的悬浮车倾倒着,发动机的地方撞破了一个洞,里面露出些断掉的电线。透过玻璃往里面看,上面有一些血迹,但空无一人。零号神色凝重,他知道这种情况意味着一件事情,在这座陌生的废旧城镇里会展开一场猎杀。
大多数情况下他们都是猎人,但多年清理者的经验告诉他,任何的事情都会有意外。
零号开始指挥自己手下的“清理者们”地毯式搜索这座城市的每一个地方,他们没有了载具,还有人受伤了,肯定跑不远的。
他踩着湿软的土地,望着队员们离去的背影,呼吸着潮湿的空气。
不知为何,他心中突然升起一种不祥的预感。
…………
清理者十五号是这只小队最强壮的队员。他曾经是一个银行劫匪,曾经一己之力挡住了来追击的五个督察,当然他还是被后面追来的二十多个督察给抓进了监狱。
从远远地看过去,就像是一只穿着装甲的黑熊在寻找着猎物,高大到让人心生畏惧。
藏在暗处的黑子看到他走过来,咽了下口水,忍不住说了句:
“我的个乖乖,他比我还高一些啊。”
火琴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让他闭上嘴,不要发出声音给他们暴露了。
黑子的腹部包扎着绷带,白绷带上渗出些红色的血,他在悬浮车失去控制的时候,挡住了主要的冲击,一枚崩出来的碎片划伤他的腹部。而另一边的陈天刚刚从冬眠中醒来,体能还没有完全恢复,新时代的枪械还没有学会具体的使用方法。
最终解决这个“清理者”的重任,就落到了火琴的身上,她对这件事情也没有异议。
火琴先转移到了一个新的位置,离陈天他们有一段距离。她提起狙击枪,探出去瞄准着清理者十五号的脑袋。
“呼……”她仔细调整着呼吸,手指慢慢扣动扳机。
“咻!”
一声消音器减弱的枪声响起,子弹稳稳地击中了清理者的脑门,他像是被狠狠地撞到了,脑袋往后仰,差点摔倒,但最终还是稳稳地站在了原地。一颗变形的子弹落在地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
黑子暗骂了一声:“靠!他们换了新的纳米装甲!”
那边的火琴没有迟疑,立刻换了子弹打出了下一发,这枪打到了他的心口,但依然是没有效果。
“咻!咻!咻!”子弹落在了他身上的多个地方,但无论如何都打不穿他的装甲。
清理者十五号也发现了火琴的位置,提起枪一边射击一边朝她那里冲过来,火琴往旁边一滚,躲过了扫射过来的子弹。
但清理者十五号离她也越来越近了,她能够活动的范围也越来越小,火琴的身形也开始变得狼狈起来。
清理者十五号看到被逼到角落的火琴,嘴里发出了狞笑,因为再往前一步,他就能宰了这个小个子匪徒。就在此时,看起来非常狼狈,毫无还手之力的火琴忽然抬手一枪,子弹重重地击打到了他的手臂上,让他一时没拿稳枪,摔了出去。但这时候他离火琴已经很近了,他仗着自己刀枪不入,直接逼近了火琴。
这么近的距离,狙击枪已经毫无用处了。
火琴直接拔出自己腰上的合金匕首,躲开清理者十五号最开始的一扑,抬手往他脖子上刺。原本根本不躲的清理者十五号发现火琴的举动,脸色一变,抬起手挡在左脖前。火琴刺在了他脖子的其他位置,他见火琴没有刺中,松了一口气,反手一拳打到了火琴的腹部,将她击飞撞到墙上。
火琴的唇间流出一抹嫣红,但她的嘴角却悄然勾了起来,她唇边的血像一朵绽放的玫瑰。她已经知道清理者的弱点,尽管这个弱点非常小,但至少知道了他并非绝对刀枪不入。
她不躲反进,如闪电般精准的刺向他刚刚捂住的位置。清理者十五号大惊失色,一只手抓住火琴的手臂,另一只手掐住火琴的脖子,把她举了起来。被掐起来的火琴手依然在用力挥刀,刀尖离那个颜色比其他地方深些,硬币大小的位置只差了一点点,但这一点点却成了天堑。
远处的黑子看到这一幕,万分焦急,但他又不敢射击,因为他的枪法还没有精准到在这个距离就可以打到那个只有硬币大小的地方,反而很有可能伤到火琴。
这时候,旁边一个沉稳的声音响起:
“让我来试试。”
是陈天说的,他稳稳的举着手上的枪,瞄准着那个位置。
这是他第一次用这种武器,他努力调整着呼吸,然后手指慢慢放到扳机上。
黑子看着他的举动,紧张得屏住了呼吸。
“砰!”
第一枪射出,清理者十五号听到枪声手微微一抖,然后发现子弹并没有打到自己的弱点,甚至连自己身体都没有打到,而是打中了旁边的墙上。他冷笑一声,继续加大着手上的力度,准备解决完这个该死的女人就把这个菜鸟宰了。因为他加大了力度的原因,火琴的脸渐渐因窒息而涨红。
陈天不为所动,深呼吸了一下,重新调整了下姿势。
然后第二枪射出。
“砰!”
依然没有打到清理者十五号,再次落到了旁边的墙上。
此时火琴已经快达到极限,她的脸已经变成了紫红色,瞳孔已经向上翻起,露出一片充满血丝的眼白。她原本紧紧握着的匕首的手也渐渐没有力气了,清理者十五号目光中带着嗜血,他知道马上就要结束了。另一边的黑子绝望的闭上了眼睛,他无法接受就这样看着自己的战友在面前被活生生的掐死。
“叮……”合金匕首掉在了地上。
清理者十五号感觉到自己的脖颈一痛,然后天旋地转,这时候枪声才姗姗来迟。
火琴感觉到脖颈处巨大的压力消失不见,然后重重的摔在了地上,清理者十五号也瘫软着倒在了一旁。
“我学会怎么用你们的枪了……”站在原地的陈天深呼了一口气,略带轻松的讲道。
但他还没有讲完,忽然觉得自己的肺部一痒,开始剧烈的咳嗽。而旁边的黑子已经顾不上他了,他一瘸一拐的冲过去把火琴扶起来,这位勇敢的女战士已经陷入了昏迷状态,他需要赶紧把她扶回来。离这里五百米的地方,响起了密集的脚步声,是听到了枪声,带着整队“清理者”冲过来的零号。
6.
零号从来没有见过枪法如此神准的人类,他只在机器人身上见过这样的枪法。
尽管他是且战且退,但他每一次开枪,都在让自己的清理者小队付出代价。他喘着粗气,望着“恶魔墓地”的门口,他知道那个男人就躲在那边。这场战斗已经打到了黄昏时分,他们从那个镇上一路打到“恶魔墓地”附近。他看了眼自己的身后,发现不知不觉自己的人已经牺牲的只剩下一个女队员了。
他知道这场战斗已经不是能靠武力解决的了,他深吸一口气,躲在掩体后面冲那边大喊:
“喂,你叫陈天对不对?”
在另一边,陈天躲在角落里,一只手握着枪,另一只紧紧捂住自己的嘴巴,满脸涨红。旁边是身受重伤的黑子和奄奄一息的火琴。
“我知道你是谁,我们其实可以谈谈的。”零号缓了口气,喘息着道:“这里死了挺多人,他们的名额都是需要补充的,我可以保证你能够拥有一个名额,只要你配合我们把反抗军的问题处理掉。”
听到这句话,黑子和火琴有些紧张起来,因为他们知道这句话的诱惑力。
而此时的陈天终于忍不住了,他开始剧烈的咳嗽,咳到满面通红,他刚刚一直在抑制自己的不适。
零号听到了他的咳嗽声,眼睛露出了精光。
“你还在咳嗽,我知道你的掌心里现在有血,我看过你的资料,你是肺癌,显然还没有治好,他们的反抗军也不具备治好你的条件。即使你在这里不死,大概两个月,三个月后你也会死,而你跟我走,你不仅可以治好病,还可以永生。”
随着他的话,陈天渐渐缓了过来,他坐在掩体后面,沉默不语。
“你抛下妻女冬眠了三千年来到现在这个时代,不就是为了这个吗?你都冬眠了三千年,又为什么要为了一群完全不认识的人去送死呢?”零号说出的话越来越诛心。
陈天握枪的手微微颤抖,他显然被零号的话影响到了。他咬了咬牙,闭上眼睛说出了第一句话:“那你呢,你既然永生了,对自己的生命应该更加宝贵,为什么会来加入清理者这种危险的工作?”
零号露出了苦笑,说:“所有的清理者都是罪犯,不是我们自愿这样做,而是我们不得不做。”
“先不说我的事情,先说说你的问题,你要不要答应我的条件?”
陈天深呼吸几下,缓缓睁开眼睛。已经无法动弹的黑子和火琴看着他缓缓举起枪,将要对准他们,他们陷入了绝望。
忽然,陈天的手僵住了,他看着一个方向一动不动的。那个地方摆着一个小小的手骨,上面沾满了泥土,这个手骨太小了,就算是十岁的孩子也不会有这么小的骨头,他突然意识到,只有婴儿才会有这么小的手骨。
陈天想起之前T40智械说的话,心里突然有了一个极其恐怖的猜测。
他拼命地扒开泥土,推开里面的一扇小门,他从恶魔墓地的小门看进去,愣了一下,然后开始疯狂地咳嗽。他看到,里面堆满了这样小小的骨头,比山还要高,像海洋一样无边无际的白色骨海,仿佛全世界孩子的尸骨都堆在这里。他内心陷入了极度的惊恐和愤怒,他一边咳嗽着一边怒吼着:
“你们口中的恶魔是孩子们吧!你们对他们做了什么?你们难道杀了他们吗?”
零号身后的女队员愤怒的说:“他们都是恶魔!吞我们血吃我们肉的肮脏小恶魔!他们就是该死……”她还没说完,零号就抬手一掌打在她的左颈把她打晕。
“他们可是孩子啊……”陈天颤抖着声音说。
许久的沉默后。
零号摘下头盔,掏出一根纸卷烟,深深地吸了一口:
“我知道你说的“孩子”,我活得比较久,经历过这些小天使们被污名化政治宣传之前的时代,我知道他们……有多可爱。“
”那你还杀了他们……”陈天感到一种巨大的哀伤涌上心头。
“我只杀了三个。”零号低下头,他眼窝漆黑,似乎也在煎熬:“可这就是永生的代价,我有什么办法呢。在永生面前,有什么东西是不能放弃的?又有什么代价是不能接受的?”
陈天闭上眼睛,他想起冬眠前妻子和自己柔声着说:“你放心的去吧,我会照顾好我们的女儿,等生下她我们也会一起冬眠,到未来我们依然是一家人。”但现在,陈天知道,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他的女儿就是这数十亿具婴儿尸骨中的一具。
陈天深吸一口气道:“如果永生的代价……如此沉重,我宁愿只活三个月,和她们在一起的三个月。”
零号深深叹了口气:“那就没办法了。”
陈天轻声道:“来吧。”
两个男人同时起身,在凄凉的黄昏下,枪声先后响起,他们如雕塑般矗立在原地,等待着对方或者自己倒下。
(完)

后记:
在地球即将因为人口过载而崩溃的边缘,真理指挥官亚历山大·波拿巴听着外面的动乱,他眉头紧锁,最终下达了名额制度、污名化孩子的政治宣传、抹杀所有冬眠人等命令后,根据他的副手写的回忆录讲到,当时下达了命令亚历山大指挥官双目无神得如同一具尸体,他喃喃道:“总要有人做出这个决定的,不是我,就是另一个可怜人。”
十天后,他留下了那句著名的遗言,吞枪自杀。
但世人只知道前半句,几乎没有多少人知道后半句。实际上亚历山大指挥官的最后一句话是:
“为了人类的自私与狭隘,我们还要付出多少残暴的代价?”
“人类,真的应该永生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