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几出麒派戏的学习心得】《四进士》(杨柏年)
【秋思按】杨柏年老师,浙江镇海人,1933年出生于上海,2014年8月去世,享年81岁。1954年毕业于华东政法学院后,到上海市公安局政治部工作。1960年调市局消防处后任防火监督员,高级工程师,多年从事消防文艺宣传和消防影视片创作和摄制工作。1994年退休于上海市消防局。2003年,转为上海市浦东新区军队离退休干部服务管理中心军休干部。
杨老师生平热爱文艺、戏剧。系上海戏剧家协会会员、上海市科普作家协会会员、周信芳艺术研究会理事:并担任上海国际京剧票房副理事长和上海春秋京剧票友社总干事等社会职务。
杨老师生前将自己多年积累的文字集结成书《戏里戏外皆人生》,通过文字杨老师把自己毕生所学,对京剧麒派艺术的感悟,以及在票界多年的所见所闻做了很好的梳理与记录,是一份不可多得的上海票界活动史料。因为是杨先生自费出版,印量不多,从今天开始,我们将精选其中的一部分内容,在公众号展示,通过这些文字老戏迷们能回忆当年的过往,新戏迷们则能领略当年老先生的风采。

观剧名,便知剧中人物就有四个进士。那就是明朝嘉靖年间,新科进士毛朋、田伦、顾读、刘题,以海瑞推荐,出任外官,有的已领凭上任,有的尚未上任。时遇河南上蔡县姚氏兄弟为谋夺家产,姚廷椿、田氏夫妇毒死胞弟姚廷梅,又串通弟妇杨素贞的胞兄杨青,将杨素贞卖于行商杨春。案情致发,却都与这四位进士发生不同角度的关系,四位进士也以不同态度卷入和处理此案,反映了封建社会中官场里的好酒贪杯、不理民词、密札求情、贪赃枉法、官里过财、匿案徇私的形形色色。终于有位廉明清正、按公断案的毛朋理清案情,判明是非,惩恶扬善。
但是,在戏剧史上,经艺术家和艺人的改革成现代戏的演出本,一般从四位进士在双塔寺盟誓起(或从毛朋柳林写状起)至三公堂止。案犯伏法、犯官问罪、杨素贞雪冤、宋士杰嘉奖。剧中的主角并不在四位进士,却落到见义勇为、好打不平、不惧权势、敢于斗争的多年在衙从事的宋士杰身上。
这个戏,京剧本来源于徽调本,晚清时期,谭鑫培、孙富英等常演此剧,有的毛朋和宋士杰二角并重,毛朋是唱工老生应工,宋士杰则是道地的衰派做工老生。是一出思想性、戏剧性都很强的好戏。在当今社会有着一定的反对贪官污吏,揭露社会阴暗面的现实意义。
周信芳大师,早在十五六岁北京初露头角就开始演出此剧。经他不断在舞台上的实践,逐渐丰富和提炼。在1956年,摄制了电影,影片易名《宋士杰》,更集中描绘了这个人物。
我在青年时期,非常喜欢观看周先生演这出《四进士》,不下十余次。尤其是在华东政法学院求学时就开始学演了。因为,这个戏就是反映了司法界的事,我学演此剧,也是丰富我学习司法业务的理性感受。分配进公安局后,对政法干部更有教育作用,加上领导的创造条件,又招待过公安部长,演出此剧机会更多,至少有二三十场次。我演此剧,演一次再听一次录音,或看一次影片,也就再学一次,越演越喜爱,但也越感觉难演。1994年,我在学麒五十年专场汇报演出时,也还选中了这个戏。我就侧重司法角度来谈几点学习体会:
一、人物
周信芳大师,是很讲究创造人物的,创造了人物还得要刻画人物、演活人物,对准了对立面的人或物、事,才能产生矛盾冲突,那才有戏。
“宋士杰”,并非是行侠仗义的侠客,为受屈者出一口气而已;也不是个普通的正面人物,出来打个抱不平,一晃而过,很难取得一场官吏间斗争的好结果,一般的合法斗争也难取胜。在特定的环境里,才能产生像“宋士杰”这样的特定人物。周信芳先生就是这样认定的,他又精辟地引证了人民,观众,就要求以浪漫主义和现实主义相结合的手法,创造这样一个具有复杂性格的典型人物。周先生的论点指导我去逐步熟悉和摸探“宋士杰”这个人物。
“宋士杰”,多年在衙门里当差,是刑房书吏,是一个刀笔吏,阅历深,见识广,结交过社会中三教九流各种人,人们也很尊敬他,这种人,好人是很少的。可是,戏里却创造一个本质上是善良的,具有正义感的,同时,也交结了上层人的处世之道,可又善于冲破自我的陈,激起思想斗争以子之子攻子之盾戏就国绕若宋士杰这个物,按人民群众的愿望和理想。揭露了封建制度的本质,取得反食污吏的斗争胜利。
二、表演
1、出场
弄明白“宋士杰”是怎样一个人后,不要演成一个戴着“白满胡子“衰派老生”的老人,突出他的“办事傲”的“傲”字。在封建社会里,在衙门里当差的人,要有这个“傲”,才不会被人斯压,不会同流而敢于面对现实,大胆处世。特别在三教九流人群中显示高傲,而做出一般人不能做也不敢做的事情。同时,有了这个“傲”才和他的幽默,潇洒、机智结合起来,才能表现出带有几分江湖气,又是仗义豪爽,又是世故刻薄,老辣地和各种各样的人周旋。再之,宋士杰也正因这个“傲”,差事被辞退了,老夫妻俩开了一小店,清闲度晚年。所以,出场一定要本着惬意、平淡、舒适,摇着扇子潇洒走一回地出场,必讲究明显的亮相。平淡、惬意、潇洒就带着亮相。
右手将扇子平拉开,轻轻摇动,又将扇子收起,左手捋捋髯口,抖抖袖子走到台口,念了四句:“身在公门好修行,看来不差半毫分,得行方便且方便,一字之间有重轻。”这就很明确地交待了宋士杰的身份,以及他身在公衙内所做的事,一个字就能显示足够的分量。关系到官司的结局、关系到当事人的命运。这对在政法机构工作的人员,是起着基本的启示和教育,对每一个字都要斟酌,不能颠倒黑白,枉断是非。然后,便交代了宋士杰出场是干啥?因“傲”而被革退,开了小旅店,喝酒、聊聊天,“今天有几个朋友约我吃酒,街肆上走走。”就清楚了。
2、三看
念完“……街肆上走走”,正看见一中年妇女,单身骑了毛驴,急冲冲地赶着过来,一看,不对头,有情况,上一步,一闪过身子,背朝台口,让这骑驴妇女在中间过去,宋士杰的双肩及后背就有戏,未开口;再注视上场门,二看,有几个流氓光棍在后面追,心里琢磨着,这些人又要闹事了接着,三看,大光棍流氓刘二混,跟在后面,大摇大摆走了过来,问题更严重了。周大师的这三看,是层次分别,感情上升是有过程的,不说话的表演,却要让观众看了很明白,这就是内在的感情,要有内心的独白。然后,在[急冲头]锣鼓点子中,走半个小圆场,起叫头,念了一大段自语:“啊!看这信阳州一班无头光棍,追赶一个单身女子,若是追到无人之处,那女子定要(稍顿,这是不喘气的休止符)吃他们的大亏!(一锣接念)我不免赶上前去,打他一个抱不平!(在一锣中甩胡子,右手紧握扇子,稍转念头)嗳!只因我多管闲事才将我的刑房革退,我又管的什么闲事啊!不管也罢,街肆上走走。”往右刚转身欲走,又听那边传来女子的呼声:“异乡人好命苦。”顺手急忙打开扇子,在“叫头”的锣鼓点子里,摇动而往里场一点,接念:“我本当不管,那女子言道:‘异乡人好命苦!
我宋士杰不管,他们哪一个敢管!”此时,宋士杰的“傲气”“正义”“好打不平”的性格,丰满起来了,也向观众作了明显的交待。我学此戏,在性格上是受了一定的影响的。
3、要管。
宋士杰决心要管这桩事,但一想应与老伴商议,也许能到有力的支持。果然,万氏也是个热心肠好管闲事的人,也因为老头子为管闲事,好打不平,连差事也给革掉了。经过老两口一番逗趣的对话后,万氏跟着宋士杰去打跑了一群无头光棍救下单身女子杨素贞,带回店内,听完了杨素贞倾吐的冤情,十分同情,并认她为干女儿,这里也含着一些幽默诙谐的喜剧性。也从另一角度加深了宋士杰夫妇富有浓厚的同情、正义且有一定社会经验的老人的性格。两老下定了决心,要管,管定了。遇上了年轻的衙门里差头丁旦,虽然宋士杰有着重要使命。但听说丁旦为了向老衙门请教事情请他去吃酒、酒瘾上来了,喝多了些,误了衙门开堂时辰。原先,周信芳大师舞台演出时,听说大人升过堂,一手抓住丁旦的衣领,一手打了丁旦一下耳光。后在电影中,改成抓住衣领,本想打丁旦耳光,乍一想,此事不能怪丁旦,而是自己惹的祸,手虽然举了起来,又放下而轻轻推了丁旦一把,这下,动作虽然很小,却又增加宋士杰的大度而世故的色彩。回到家后,在杨素贞的激发下,决定管下去了。
4、头公堂
宋士杰下决心管这件事,将扇子交于妈妈之手,接着是精神高涨地叫一声“随我来”,同节奏地挟着杨素贞的左手正来托贴宋士杰的右肋,左脚踢起褶子,左手正抓住褶子两人亮相。在此同时,妈妈万氏也正好接扇子,关门亮下场相,三人全在“八大仓”一、二、三中做完动作,亮相非常漂亮,神情有力,且来源于生活。紧接,合着“水底鱼”的锣点子,宋提着杨走着看起来并不快的圆场,却充满了激动的心情和必胜的信心。开始与贪官展开面对面的斗争。按衙门的规矩,击响堂鼓,说明急要伸冤,或堂口差人失职。宋士杰见看堂的差人擅离岗位,老练地而又风趣照顾他四十板子,然后让杨素贞顶状进堂。杨素贞上堂回话中,带出了关系人“宋士杰”,顾渎早就闻知宋士杰的厉害而不好对付,但尚未正面交过锋,倒要领教领教。命丁旦传“宋士杰”。宋士杰听传后,先“啊?”一下,这并不真的没有听见,而是有意要丁旦重复一遍,听得正合他心里的打算:“哦,传我啊!”好,跟我找麻烦了。情绪稳定而高涨,在“五锤”锣点子中,摘下先前解掉绳扣的帽子,反转身念:“报!宋士杰,告进。”告进两字拉开拖长音,然后,左手轮褶子,右手抓帽,画若弧步,慢而有力地进堂,边走边在思考者怎样与官府交锋了,盘算着在肚内打好腹稿,切忌单纯为走漂亮的弧步表演身段。手、脚都得有戏,走至下场门斜边,一掷帽,双手将褶子一绕,猛地跪下,就说明已准备好了:来吧。”顾读一句来,他的一句回,都要字字清晰有力。到“小人有下情回禀”,就是一大段念白,正是重要的火力投向,其中有准备好的真实情况,念得顺流而稍快,中间有“住在杨素贞他父家中,那时节才这长这大……这是他急性编出来的,以在“曾记得”(停顿一下“那年”再停一下,“去往河南”稍拖一拖,到“数载以来,书不来,信不去,杨素贞她父已死。她长大成人,许配姚廷梅为妻,他的亲夫被人害死……”下面都是状纸上已然得知,所以渐渐顺而快“难道说叫她住在庵堂寺院。”这段有层次的回话念白,十分有力地取得第一回合的胜利。接下来,又有几句有分量的咬口对白,弄得顾渎无言再问,只得:“下去!”赶轰下堂。宋士杰又来一个斩钉截铁:“走!”“走哇!”狠狠抓起帽子,猛地站起来,杨素贞忙来扶起,两人走出堂门口,得意地赞扬:“千父,你这两句言语回答得好哇!”宋士杰更得意地自傲:“这两句言语,回答不上,怎能称得(向两边看看,压低嗓门说)包揽词讼的老先生!”这似乎又自我吹嘘而又自我曝光,衙门就得讲究这样,接着兴奋而着力地打算着:“回得家去,叫你那干妈妈,做些个面食馍馍,你我父女吃得饱饱的,打这场热闹官司。走哇!嗳!走哇!”非常干脆地在一锣声中一挟杨素贞,断然下场。这“吃得饱饱的,打这场热闹官司……”我的理解是应该感到:一回合虽然取胜,然而,下面的事可能更复杂更麻烦,必须充分准备,才能取得一步一步的进展和胜利。这真是又进一步丰富宋士杰这个人物的乐观,开朗、精明、老辣的性格。这对当今社会做司法工作的人们也是有一定启示的。
5、取证据
头公堂下来后,宋士杰得知要取胜这桩案子,斗争是艰巨的,也正因为只有他这样深知社会的黑暗面,才能应付这样的环境。今天的社会,法律最主要的是“重证据”,宋士杰身在衙门里当差,取得“证据”就是有力的保障,所以他一直在观察周围。剧本中也很巧妙而又合理地安排了:田氏去向兄弟田伦求情,田伦因母命所逼,尚未上任就干下了向年兄顾渎密札求情,进献三百两银子行贿之事,派了两名公差去信阳州道台顾读处下书,凑巧也投宿在宋士杰的小客店里。当然宋士杰一看到两个公差前来投宿,引起了注意,想必公衙中又有什么案情来往,而且又看到公差身背沉重的包袱,更为警戒地观察公差们进房,解包袱,一人用手按着包袱等细小动作,感到有些蹊跷。所以两个公差关房门的同时,宋士杰关上店大门,上栓,都要有戏。然后,又站在虚拟的窗门外偷听二公差喝酒、闲聊。当公差们说到“田、顾、刘三位大人,谁忠谁奸?……管他谁忠谁奸,有道是:酒酒酒,终日有,有钱的在天堂,无钱的下地狱”,引起了宋士杰的注意。
宋士杰非常有意识去想田、顾、刘三个官员的身份,公门中的老讼师是非常注视着官员的升迁情况。唯独田……是何人?想起了杨素贞诉状中提到的“田氏”,就联想到有一个尚未上任的江西巡按田伦,就怀疑这两个公差莫非与姚杨二家的官司有关?这个沉重的包袱,里面有银两和重要的文件书信,定是官场来往之要物。顺着就自语:“莫非与干女儿的官司有关?”就想趁他们熟睡之后,撬门而进,取出包袱,看个究竟。他也知道这是犯法的行事。横心一想:“为了千女儿的事,我也顾不得了……若有我干女儿之事,也好作一些准备。”拿定主意:“动起手来。”接下来,就是撬门、盗书、拆信、看信、誊写、复原一大段唱工做工繁重的戏,也是宋士杰在全剧中最重要的唱做并重的场子。很多是虚拟的哑剧,可是周大师却用非常细腻而又交待清楚的表演来深一步刻画宋士杰的性格和心情。我学演几次后逐步体会到要注意的几个要领:
(1)宋士杰是一个老练、沉着、深悉衙门中内情的人,但这些行为都是违心、违法的事,又是在深夜万籁俱寂的环境中干的,所以动作要掌握着轻下手脚而重着落的分量,有时稍有紧张而带有微小的颜抖,客房的情况是熟悉的,因此,蹑手蹑脚进门槛,摸桌子的位置及出门槛拉关门的虚拟动作都要有真实感;
(2)折信封,要细心而胆大干脆,不能弄坏信封口,拉出信笺要有一定的分量,说明这是关键,又是给乐队上要开唱的交待,这里有个小地方也要注意,看信时,烛台放在右桌角,较为顺手,后万氏出来拍宋的肩膀,吹灯点灯也方便。然而,后面誊写在衣襟上时,要挪出地方放衣襟,则将烛台移到左桌角,也可照亮衣襟;
(3)看信时唱[原板]先是一般读念的速度,唱到“姚家庄有个杨氏女……”节奏加紧而转为流水,“……三百两纹银押书信……”流水板更紧些,一鼓足气地唱到:“登门叩谢顾年兄”,速度又拉慢,“顾年兄”三字要气不断而字分开,说明问题已很清楚了。读完后要很有力而郑重地在仓才仓一锣中,将信扔在桌上。充分表达了果然不出所料的心情。这是有力的中心问题的交待;
(4)宋士杰看完信后,感到这封信是这个案件有力的证据,是揭露官场行贿贪赃的铁证。当时没有照相、复印等机能,就决定誊写在衣襟内,这衣襟将成为贪官们大大的对头。这誊写又给演员创造了表演的条件。要表演得生活化,又要注意舞台效果。我有这样几小点的领会:
甲、动作虽小,也要起到帮助语言,能让观众明白,先考虑到誉写方便而顺灯亮,先将烛台移到左,再挪动砚盘,顺手舀一小碗水,喝一口用嘴轻轻将欲写的衣襟喷湿,磨墨也有分寸,顺着曲牌的节奏,有快有慢,不能太厚,可能写不上衣襟,磨稀源了,容易在绸料的衣襟上溶化;
乙、然后拿起信,是左手边看边右手执笔,边舔墨边转动笔杆,表示看清一段就连着写几句,不要看一字写一字的感觉,甚至刚要落笔,再看看信后,接着誊写,还得表示不能誊写错误,有时要稍有紧张而又急的现象,髯口也稍有飘动,符合老年人的神态;
丙、誊写完后,右手将笔倒过来,用笔尾再复看点查一遍。然后,搁笔起身,双手捏住衣襟下巴两角,飘晃几下,让它晾干,再去封信,复原将包袱包好,收拾好笔砚等用具,再把蜡台移回到桌右角,以便照亮到房门的道径;
(5)神情不要松弛,接着左肋挟着包袱,右手撩袍,走到房门口,倾听房内有鼾声,二公差仍在熟睡,再推开左边门,一步步探着走进门,用脚探路,摸到桌子,放下包袱,右手拎褶子,脚探门槛,左转身出门,带上房门,仍用簪子把门门拨弄还原,拿了蜡台下场,胡琴曲牌收住,起五更,操劳一宵结束。下场时带有倦意,待二公差叫唤后再复上,用手心轻打几个哈欠,一方面衔接前面下场的倦意,另一方面也表示他刚起来尚未睡足的意思。这场戏的尾部,看着两个经验尚不足的年青公差下场后,念:“这两个公差不会办事,我宋士杰留些功德,若不然,书信上面三百两的三字,加上二道,改成五字,这两个娃娃交不了差!”表现得老衙门的风,并不是贬低年青人,也不要太油滑。
6、二公堂
开始,顾渎吊场,就交待了受贿的行为,揭示了官场黑暗面,就给宋士杰反贪吏的斗争更觉艰难,剧情又一层地上升了。升堂后,带上来的几个被告却很简略地问了几下,予以开脱,但杨素贞上堂后,顾渎却严厉责问,并用了刑,堂上的吆喝声已激起了宋士杰疑惑,当被禁婆拉着锁链走出堂口,宋士杰此时心中已很明白:顾读果真贪驻枉法了,决心要与他干到底,起叫头:“干女儿,暂受一时之苦,为父定要与你伸冤!”这“伸冤”两字念出口前,稍停一下,然后喷出。表达了他的决心。
我每演到此时,总顿时起一种念头:当今社会司法工作者,也一定要有这种气魄。反贪斗争自古至今从未停息,甚至越来越激烈,任何一个司法人员缺少这种精神,必将被人民唾弃。
紧接,宋士杰这次上堂的步伐要稍紧而有力,锣鼓也比头公堂要紧些,可是,边走还得边想着二回合的对策。
接下来与顾渎的对话,节奏紧而语气重,虽然心中十分气愤,但还需克制着,绝对不能有吵闹的感觉,反而有时还带着点微笑、冷笑。我演时牢记小时候母亲的教言:“重重话轻轻讲。”因为,理在我方,定胜诡辩。到了关键当口,顾渎十分窘迫,反扑问道:“宋士杰,听你之言,莫非你受了贿了。”宋士杰此时顿然愣惊,心想:“嘿,来了,你露馅了!”冷笑一声:“嘿嘿,受贿?”嗓门提高了:“受贿,受贿不多……”顾渎也自以为得计,决不放过地逼问:“多少?”宋士杰立即伸出三个指头指向顾渎,声色俱厉地说:“三百两!”这是反贪的重镑炮弹。此时,顾渎心中又恐慌,又惊吓,一时哑口无言,实出无奈,狗急跳墙,狂吠:“扯下去打!”在宋士杰紧紧逼问,什么过犯要受打,顾渎又一次慌忙,在没有理由可找的情况下,来了一个:“……欺官傲上!”
在顾渎无话可讲,无由可找,口中连连念:“这个……那个……”时,宋士杰要紧凑地叫道:“大人!大人!”此时两人的眼神就要充分表达斗争的激烈。可还得注意,不是吵架。宋士杰也明知“欺官傲上”是逃脱不掉的,挨打也是难免,心里想着,任凭怎样受罚,反官犯上还是要斗到底。心里绝不认输地:“嘿嘿,今天不挨你几个板子,你也不好意思退堂。……”受打后,决心“…一状要告三个官”去迎接更艰巨的斗争。
7、受屈伸冤
在二公堂上,宋士杰与顾读两次交锋,弄得顾读忍无可忍,打了宋四十大板,宋更不会就此罢休,相反更激发他要干到底的决心。但是,戏井不是紧接推向高潮,而是增加小段插曲,就是路遇与本案有关联的人物一杨春,认了他为干儿子,增添了下面再斗三官的帮手,这里安排了一些谐风趣的对话、表演,一方面让气氛缓一下,为最后大场面的斗争铺垫,另一方面更深地刻画宋士杰老练、内在克制怒恨而绷紧弓弦,最后放射出更有力的矢。他身穿白布粗衣,肩背包袱,表现了他准备花一定时间去干它一个翻底,再从他上场念的四句(电影里改成一段汉调唱腔)“可恨信阳道,贪赃又放习:打我四十大板,喉!怒气何日消。”已经很明显交待宋士杰的心情和决心,所以虽然和杨春有逗趣的戏剧性,却不能放松表演出“老公事”的性格,非常有力,满有信心地来念:“管它是输,管它是赢,回得家去吃得饱饱的,打这场热闹官司。”精神越发饱满地叫道:“杨春!接包袱!”然后,又抓袖,在“走马”锣点中昂首阔步下场。
三公堂开始,毛朋与三官又是年兄年弟的见面叙谈,也是交待各人的官职,身份,又回顾了同在双塔寺盟誓的誓言,明确地点明了田、顾、刘三官的问题,该处理的立即处理,立案审查的即刻升堂审理。(开庭进行法庭调查)随即传出原告、被告。一一查讯。
宋士杰被传上场,堂口得遇顾读,两人再一次利刃相见,宋士杰的神态与前两次有些不同。其一,胸有成竹,早闻毛朋的清正,想必定能按照法律行事;其二,这是按院的行辕(相当于当今的最高法院的临时法庭),一言一举都得按理而行,来不得半点自由随意;其三,目前的被告是百里县令和封疆大臣,要斗倒他们是有一定难度,虽然有比较硬的罪证(衣襟上的信词),但还得要以法取胜。所以,宋士杰口述他的状纸内容是非常慎重,讲到“……将门……”停顿下来故意不讲下去,等毛朋问他为何不往下讲?宋回答:“有剁手之罪。”后又讲到:“……拆开书信……”毛朋问他又为何不讲?宋又回答:“有挖目之罪。”这就表明了宋士杰是懂法的,而且是以法律的绳则来回话,演员此时此刻,头脑里必须非常清醒地富有法律概念。
当毛朋吩附“一概免去,大胆往下讲。”宋士杰一鼓作气地讲完诉状,最后要很干脆地撩起衣襟说:“大人”(一锣声中举起衣襟)“请看!”毛朋高声:“搭座!”即移近位置,宋士杰撩衣转向毛朋,此时举衣襟要挺起胸,一来便于让毛朋更清晰地念读密信词句,二来也表示了他理直气壮地高举铁证即将取胜的信念。毛朋念完后,非常气愤,宋士杰察言观色后低声说了一句:“大人详情。”表明接着要看你这位在群僚中唯一清白的最高官员如何来按律断案了。
毛朋随即吩附衣襟入库(罪证进档),宋士杰堂口伺候,再一次重复一遍双塔寺的誓言,革免了田、顾的官职,看押起来,听候圣上发落。然而,又将案犯姚廷椿、田氏、杨青等一一判处,杨素贞无罪释放。看来,案情到此,也可告结束,冤情也大白了。可是,又起一波。在封建时代,百姓告官有罪的法律,是要问斩的,官吏再不好,百姓再有理,百姓就是不许告官的。而且宋士杰一状告倒了两员封疆大臣,一员百里县令,该当何罪?宋士杰深知朝廷的王法,但还是抱一丝希望开脱于他,软声地求了一句:“大人格外施恩!”看看能不能破例地处置,当毛朋宣布:“念你年迈,发往边外充军,当堂上刑!”
宋士杰心想,这已经是“轻判了”,可是,这把年龄发往边外充军,老命也很难保,再说扔下老伴万氏,又将是悲惨的结局。不相识路遇异乡人的冤情已伸雪,而自己却无缘无故地遭到这样的下场?!什么样的心情从喉背后叫出了拖着长音的“谢大人”慢慢起身,走出大堂,低头看着刑具唱出了一大段悲惨的散板,这段唱也不能单纯的“悲”,还含着“屈”“委”,甚至还没脱掉“傲”,用根本不可能吞小钩的整鱼来比喻自身,委屈至极了。唱出了真正内心深处:“我三人从来不相认,宋士杰与你们是哪门子亲。”我每当唱到此处,往往会联想到自己,甚至这个“亲”字会吃音。
这样的自叹确实感动了杨春,尤其是杨素贞,深感从素不相识,认定了干父,为自己伸冤,虽然官司打赢了,而他却遭到如此下场,这比亲生父亲还要亲,还要伟大,所以敢于犯天威奔去堂口,看看这位大官怎么这样无情?是什么样的官员?突然发现这位大官,好像是在柳林为自己写诉状的老先生。再经杨春的复看证实,确实是一他。宋士杰也听清了他俩的议论,顿然一甩胡子,竟不由自主地搓着手铐的链子。“好,有生路了!”问明了他俩的眼力,确是认得真,见得明,速带两人复进察院大堂,再度和这位大官面对面说理,论法舌辩,最后获得全胜。这时,宋士杰的心情神态是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变,演员却要控制得好,并不是“狂喜”,而是以理取胜,以法服人,自身的委屈却云去雾散。
8、全胜嘉奖
毛朋被宋土杰以理相服,以法处情,只得开脱了宋士杰充军的判处,而且更感到这个老公事确不简单,这么大年纪做了这样一件复杂而又感人的好事,镇除了邪恶,伸张了正义,非但废除了法办,而且应予嘉奖,当堂把杨春正式拜于他膝下为义子,并披红插花,予以宣扬、
三次公堂,都由不同点的层次发展,《头公堂》初露锋矛、侃谈细摸,《二公堂》掌握了密信和赃银,义正词严地斗得贪吏束手无策,只得打哄退堂;《三公堂》大幅度地面对面斗争,反复倒案,终获全胜。充分表现了宋士杰这老练世故,好打不平,除恶扬善的老人,是一个特定环境中产生的特定人物。但又要掌握好分寸处理好幽默和庸俗,风趣和油滑:既不能油腔滑调、也不能玩世不恭。要演得观众口碑颂扬,心服喜爱的世故老人,一定要熟悉他,理解他。我之所以喜爱这个人物,喜欢这个戏,仅仅是初步而肤浅地熟悉一点理解一点。尤其是身在司法界有一定的感情而已。所以,我有时演出结束手拉着扮演杨素贞和杨春的演员一起谢幕时,眼角会流出甜、酸、苦、辣的几滴泪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