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桔梗手记

【白桔梗手记】

“我喜欢他的自然，幽默和浪漫，更钟爱他的真诚，温柔和细心。可现在的我已经没有任何资格再向那原不属于我的事物伸手，被我触及到的一切都避免不了走向毁灭。明明已经完全了解自己的处境，却还是不由自主地向他伸出了这双残酷的手。他会喜欢这样的我吗？他会原谅这样的我吗？”

每当谈及与青春相关的话题时，我都会下意识的回避或假装无视，以免受质问的尴尬和羞愧。倒不是说其如何悲惨，不忍回忆，只是有关这方面的记忆实在是少之甚少，回过神来，就意识到自己早已陷入所谓社会的洪流之中了。

也许是这个原因，我反而对接下来的就业浪潮并没有相应的觉悟，以至于某个据说是我当年的同班同学询问我寻求应聘技巧或探讨未来的目标时，我实在难以给出一个较好的回答，每每敷衍了之。久而久之，我也慢慢变得孤身一人，也许是因为不愿和如此虚伪的我继续交往下去吧。

“同一天的周而复始，若不在哪里留下折痕，说不定会产生错觉。”于是，我和她相遇了。没有预期，也不完全是偶然。就像是自然而然的吸引，一种心有灵犀的默契，迷失的人短暂却深刻的相逢。

　“是的，我永远不会忘记那天他那略显笨拙的搭讪技巧。也许是我希望能够在自己单调的人生中留下些许值得回忆的片段，又或是被他某种特有的东西所吸引。”

　“无论因为什么，我们谈了很久，那真是我最畅快最开心的时间。他有趣，但不失涵养；自卑胆怯却总能让人看到自信和无畏；平淡且温柔，细腻且深沉。和他一起度过的时间总是短暂却漫长的，以至于我甚至难以相信他的身影已离我远去。直到我必须离去的时间内，他都没有询问有关我的任何事情，我也庆幸他能保持这样的默契。”

也许是不甘孤独下去，又或是被她深深吸引。我走向坐在轮椅上的她，可马上我就对自己这种冲动之举感到后悔。我尴尬的夸着今天天气很好，夸她很美，强调偶遇这个我所捏造出的所谓的事实。

“哦，我知道了，你是来搭讪的。”

当她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我再一次深深为如此笨拙的自己所自责和后悔。啊，让我死了吧。在说完“对不起，打扰了”，就迫不及待想从她身旁逃离，原本炽热的阳光在这一瞬似乎突然失去了属于它的光彩，证据就在于现在的我感到浑身冰冷。

“我不介意哦。”

如果我的记忆没有出错的话，那时的我还傻傻的重复了她的那句话，“真的不介意？”。

“反正我也很无聊，不过你也看到了我这个样子，所以恐怕要让你失望了。如果你仍觉得可以接受的话，就去那边的长椅上等我吧。没有耐心的话就那样走掉也没关系。”

在说完后，便合上手中的《失乐园》，就在这时，我看到一片白色花瓣从她的书页中偷偷溜走。

“它现在已经不属于我了，如果你想要的话就送给你。”

我依稀记得她是这么说的，我问她那白色花瓣是属于什么花的。

“桔梗。”

白色桔梗，《失乐园》。就在这时，我似乎明白了什么，却又在畏惧着什么，我想触碰那个真实，但理智告诉我也许会是残酷的结局。我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便对她说是否可以允许我推着她的轮椅，在温暖的日光下悠闲的散步，聊天，也许比一直坐在那里聊会更有乐趣。

她犹豫片刻，点了点头。也许是在担心我这个陌生人会对她不利，也许是看到右上角的监控。

缓缓推着她的轮椅，一种久违的感觉涌上心头。那天，我们说了很多：彼此喜欢的书，食物，开心的不开心的事情，将来想做的和以前未做的事，等等，等等。至少我认为她并不反感和我聊天，而且说实话几乎每个话题都是由她先开的头，我只是跟着她的思路自顾自地说了一大堆而已。

即使这样，她仍然微笑着，安静地听我的胡言乱语，不时的提问和个人观点或理解提醒我她确实有在认真听我说，并且她也感兴趣。

我喜欢的事情她也能喜欢，我所思考的她也感同身受，我想，这就是奇迹。

我喜欢她。

明知这是不可能实现的愿望，但大脑却无法停止对她的念想，明知只是区区一面之缘，内心却时刻妄想着与她的再次会面。甚至连我的主治医师都在怀疑是否是病情加重而加长对我的观察和本就象征性治疗的时间，我甚至我觉得他把以前治疗精神类疾病的经验全用在了我的身上。

风景还是那个风景，但终不是那种风景。

我好想见你，如果能再见，即便让我这残破的生命就此终结也未尝不可，这便是，我最后最后的愿望。

“原来生命是如此美好的事物，这是我在邂逅他才明白的大多数人所认为理所当然的事实。我没有告诉他任何联系方式，也没有询问有关他的任何信息，他似乎也保持着这样的默契。致谢，转身。他的孤单身影似乎在形容落寞这一词语，有那瞬间，我想叫住他，告诉他我的名字，我在这所医院的病房号。但遗憾的是，我没有长伴他的资格，更没有拥抱他的勇气。懦弱的我甚至些许后悔与他的相遇，这种感觉在见不到他的每一天滋长，抓住我的心，控制我的大脑。”

“我原以为我能轻易忘记这段人生时光的小插曲，就像热闹的病房变得现在这样冷清，就像充满理想的外向女孩只能安静躺在医院的病床上，就像疼爱女儿的父母默默停止对她的一切援助。”

“绝望只在某一瞬，失望却在每一秒。”

“好像见他。明明只是区区一个陌生人而已。明明仅仅见过一次，聊过一次，但得到的甚至比每月被迫相亲而时常见面的更多。他和那些无趣的男人用着同样的方式搭讪，但却有着他们所有人都无法追及的魅力和震撼。”

“我喜欢他。”

“明知这是不可能实现的愿望，却还是无法摆脱他的吸引。明知只是区区一面之缘，内心却时时妄想着与他的再次会面。我究竟是怎么了？越来越疯狂的想法在我的脑中滋生，在我的心中增长，一次又一次的抑制，一次又一次的隐藏。”

“终是该结束的时候。在那天后，我的病情愈发严重，以致我的主治医师不得不限制我的行动，于是，这下真的变成只能躺在床上的女孩了。”

“寂静的夜，常被低声啜泣所打破，干燥的枕，总被静默流泪所浸湿。”

“我好想见你，如果能再见，即便让我这残破的生命就此终结也未尝不可，这便是，我最后最后的愿望。”

无言的夜。主治医师回来告诉我最后一笔资金已汇到我妹妹的账户，顺带着质疑我完全不透露给她我的真实情况这种做法是否真的合适。

“这样就好，辛苦了。”他似乎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就这样默默走出我的病房。

我的妹妹和我一样，终日被困在这单调压抑的医院里。不过她比我幸运，只要有足够的治疗资金就能痊愈。尽管如此，所需要的数额也是家里所难以承受的。

早在住院后的第一个月，我就已经停止了实质上的治疗，因为我觉得没有意义，院方在切实遵循我的意愿后就把他们正在实习的医生派遣到这，继续给我治疗，当然，我只需要付住院费就可以。我觉得这个提案也不错，刚好我也需要有个人能帮我做些事情，于是安静的日常终于从那天开始了。

“遗留的亲情的温暖即将消逝，错过的爱情的美好一去不返。在我生命即将终结之际，我决定把和他相遇的一点一滴写下。尽管我们只有一面之缘，但文字却似永不枯竭，不正常大小和颜色的手写着不正常大小的字体和感情。”

“我喜欢他。这句话已经出现在手记的多处，但即便这样也完全无法表达我对他的全部感情，如果说唯一能够表达出我全部感情的句子，那便只有――我喜欢你！”

时间总是匆匆流逝，不给一丝喘息的机会。毕竟在同一所医院，也许只要我持之以恒，夜以继日去调查她的信息，终有一天会找到她吧，还是说正因如此接近才反而难以找到？

我不想去探寻这个真相，也不敢去发现最本质的我。但至少，我想把我们之间所发生的一切都记录下来，我确实是喜欢着她的，这是任何事物都无法改变的事实，或许这就是所谓的真相。

“我喜欢床边的白色桔梗。但这并不意味着我喜欢她，只不过是她出现的时机和位置让我所喜欢。她的美是一种异样的美，一种难以企及的美。而当这种美遇上了《失乐园》，就会绽放出摄人心魄的一种新的花朵，一心远离，不觉接近。”

在写我和她的初次相遇时我完全不在意是否显得有点头重脚轻，我对她的感情因初遇而生，且仅此一次，而这两点也让我难以停下手中的笔，难以放下这支沉重的笔。

“手腕的力气越来越小，就连一支小小的钢笔都无法握紧。但那又如何，我的人生已经充满了被迫和被自愿，这一次，我要为自己而活，为自己而选择和努力，只是我独立的意识，独立的自我。”

“终于要结束了。不过不是对你的爱，只是我的生命就快要走到尽头了，期间有过几次援助，不过都被我回绝掉了。我也很想再继续写下去，但即便是接受其他人的援助也无法挽回这残破的身体，虽然我不懂什么高深的医学知识，但我自己的身体没人比我更了解。”

“生命原来是这么美好。这是你带给我的最重要的东西，可惜的是我已经没有时间再去体验这种美好了。我知道你也是这所医院的病人，虽然你那天并没有身着病服而是私服，但我还是看出来了。但很显然，你的生命还是充满活力的，毕竟那天你可是滔滔不绝地讲了很多东西嘛。我这可不是在笑你，只是我希望你能够抓住我所错过的东西，顺利出院，有一份稳定的工作，谈一场浪漫的恋爱，有一个美满的家庭……，完全不需要在意我这种只见过一次的微不足道的人，微不足道的人啊……”

你肯定难以想到我竟然和你在同一所医院吧！肯定的，我那天可是好不容易才装出正常人的样子，如果从这点看的话，幸好我们只见过一次，否则我恐怕很快就会露馅的吧。

我喜欢你。就算说了很多遍也完全无法表达我对你的爱，就算说再多遍也无法完全倾诉我对你的爱，正如你给我的白色桔梗花的花瓣，也许你不一定这么认为，但我愿称其为永恒。

终于要结束了。不是已经写完，而是无法续写。当然，我对你的爱绝对是无穷尽的，只是我的生命快要走到尽头了。这或许是最后一次拿起这支笔向你倾诉我对你的爱意。我的人生一直都是单调的，灰色的，失去希望的。但幸运的是，在生命的末期，人生的终点，我遇见了你。

可能你完全不会想到只是无聊到接受陌生男子拙劣的搭讪，就会给他带来如此大的影响，但事实就是如此。余生能够遇到你，已经足够了。

不知如此拙劣的我是否略微影响到你的人生，如果有，我希望是正向的。如果没有，就把我给忘了吧。你是那么的美丽和温柔，我隐约知道你恐怕患上了某些严重的疾病，虽然我一直不想做这样的假设。但像我这样严重的恐怕只是少数吧，而且那天的你从外表上几乎看不出有什么能危及生命的疾病。

所以，我坚信，只要你坚持治疗就一定能顺利出院，一定会有更精彩的人生在等着你。因此，请默默把我忘记，哪怕察觉到我任何一丝的爱意，也请一概忘记。完全不需要在意我这种只见过一次的微不足道的，微不足道的人啊……

“’最后一句话，毋需多言，不必躲藏。我们的爱情如桔梗般无望，永恒。’”

“‘我爱你――’”

　　

深秋。在市立医院的最东方和最西方的两个身患重病且已过世的人的单人病房里，发现两本遗留下的手记。

两本手记写着近乎相同的内容，两本手记上都有一支白色桔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