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青泥盘盘
雨淅淅沥沥的落下,起初,这只是一场小雨,在某一时刻,突然就大雨倾盆。
众人急忙在行囊中寻找雨具,有蓑衣的套上蓑衣,有伞的撑起雨伞,没有准备的,只能把换洗衣物披在头上,聊以慰藉。但雨势实在过于迅猛,所有人都不可避免的被灌湿了衣裳,道路上布满了大小水坑,行进中的大车不停的上下颠簸,拉车的牲畜发出一声声无力的嘶鸣,似乎也开始有一些力不从心。
走着走着,路越来越难走。道路的坡度明显上升,众人抬起头来,一座巍峨的大山耸立在眼前,盘曲的山路层层叠叠,狭窄陡峭,若要让如此庞大的车队通过,绝非易事。
车队在山脚缓缓停下,几名百夫长跑着步赶到车队最前方,似乎要跟校尉商量接下来的行程。沧州武馆的众人都身穿蓑衣,靠立在大车两旁,赵炳天本想找萧定成讲两句话解解乏闷。但浓厚的水汽使他的喉头有些粘滞,磅礴的雨声又淹没了一切细微的声响,在大雨中,一支数万人的队伍在山脚下默默等待,没有一个人脸上流露出一点笑意。
“全体注意,迅速通过此山,再行休整,现在立即启程。……”命令从前到后依次传来,人群一片哗然,这样的天气在这样的山路上行进,可谓是难于登天,无论如何也不是明智之举。
但这一上午的经历,让众人明白了什么叫作军令如山,他们只能拉紧车上的油布,低头听令,继续前行。
山上流下的泥水渗入每个人的鞋底,大车的车轮转两圈滑一圈,畜力再也维持不住,赶车人纷纷下车拽紧缰绳,每组人扶在各自车辆的后方和侧方,用力向上推动,大车在人力和畜力的推动下,才能一点一点的前进。
随着高度的上升,山路草木丛生的缓地渐渐变成巨石嶙峋的陡坡,山路上的土壤也渐渐变得稀薄,被雨水冲刷过的石头裸露在外。众人一边推着沉重的大车,一边在光滑的石板中寻找缝隙,稍有不慎,便会滑倒在地。倘若是摔在山路内侧,能被及时拉起,则无性命之忧,但身上少不了多出一块淤青;但若是摔在山路外侧,一不小心滚下山崖,那便是神仙难救,九死一生。
“袁新,你进去,我跟你换个位置。”走在山路上,萧定成冒着雨声对袁新喊道。
“不用了,师兄。”袁新大声回喊,他知道萧师兄是担心他的安危,但他也不想把师兄置于险地。
“快去,出了事我有办法自救,你不用担心我。”萧定成一手扶在山壁上,一手把毫无防备的袁新拉了过来,自己则顺势换到了山路外侧,来了招先斩后奏。
雨继续下着,四周的雨声震耳欲聋,他们的大车上装着银两,比其他车辆更为沉重,推着这辆车行进,就算是萧定成也开始有些体力不支。好在前方的队伍一下走一下停,给了他们足够的喘息时间,但这也意味着,前方意外频发,甚至能堵塞整条队伍。
车队就这么缓缓的挪动,到了一处更为凹凸不平的石路,突起的石头提供了更多的落脚点,但也会和车轮更多的碰撞,摩擦。
咔擦一声响!萧定成左脚下的石头突然断裂,他顿时失去平衡,重重地摔倒在地,大车也失去了左侧的推动力,向萧定成倾斜,他下意识地抬手一挡,本就失去平衡的他更是被推向了悬崖边缘,被打湿的蓑衣与地面的摩擦可以忽略不计,转瞬之间,他整个身体都已经在悬崖之外。
前方的赵炳天立马伸手抓住了萧定成的左臂,但巨大的拉力也拉得他脚下一滑,差点被带到悬崖下去。他连忙抓住大车的扶手,大车有些支撑不住,眼看就要侧翻,但那一瞬间的力量也让萧定成有机会摆正身体,他用右手抓住悬崖旁的突石,瞬间一股钻心的痛楚传遍他的全身,他知道这是他手上的伤口重新裂开了。但在这性命攸关的时刻,他只能强忍剧痛,手臂用力撑起身体,重新爬回了悬崖之上。
萧定成躺在石堆上大口喘着粗气,手上的绷带渗出了点点鲜血,头上的斗笠已经落下悬崖,被雨水浸透的发丝粘在他的前额,俊朗的脸庞显得有些苍白。
赵炳天第一个过来询问他的情况,他缓缓地直起身,回答到:“我没事,多谢你救了我一命。”
“应该的。”赵炳天如此说着,眼中是掩盖不住的担忧。
前后车的师兄弟都陆续赶来,一旁的袁新神情最为激动,他知道刚刚落下悬崖的若是自己,断无可能生还,是萧师兄以身犯险,为他挡了一劫。萧定成站起身来,看出了袁新的心思,拍了拍他的肩膀,暗示他不用内疚。他又简单的回应了其他人的关心,并示意大家不要紧张,可以继续前进。
两个时辰过去,车队终于登上山顶,开始下山,但下山路更是艰险万分,众人只能扒着路旁的岩石,拉拽着车辆和牲畜,小心翼翼地下降。大雨停息,水汽散去,山间的景色渐渐的显露出来。挂着水珠的绿叶带来了新鲜的空气,翠蔓披拂,肆意随风摇曳;林中的生机也慢慢复苏,清泉激荡,伴着鸟鸣声声。其间偶有瀑布垂落,大雨之后,更加气势磅礴,震撼人心。
但眼前的下山路还是不容众人放松警惕,欣赏这秀美的景色。石苔上的青泥似乎也在告知众人校尉的考量,大雨过后的山路常有苔藓生长,只怕是更为光滑难行,一日之内,都很难有再通过的时机。
又经过了几个时辰的艰难前行,车队终于翻过了大山,来到一处平缓的草地,旁边恰好有一条小河,长长的后队尚未完全通过,士兵们指挥着众人有序的打水,在靠前的地方安营扎寨,拿出一些斧头砍伐柴火,燃起火堆,让众人烘烤一下被大雨打湿的衣服。
众人脱下上衣,身上都有不同程度的淤青,萧定成手上的伤口已经结了大块的痂,蓑衣上的稻草多处断裂。火堆旁的众人虽然聚在一起,但没有几个人开口讲话,气氛无比沉重,赵炳天一番打听,才知道是有已经几个人死在了悬崖之下。
这样高强度的行军自然是引发了许多人的不满,却也不敢与凌风军的人争论,大部分人选择默默承受,也有一部分人决定在此地驻留,过几日便原路返回。才刚过了一日,许多组便已经凑不齐六人。
晚上,雨又开始下个不停,众人居住的帐篷是为北境的寒冬准备的毡帐,被雨浸湿后厚重无比,帐篷内的人想尽办法支撑住帐篷,但透进来的雨水却无法阻止。冀州就算是夏季,夜晚也会有些许寒凉,湿冷的帐篷冻得人瑟瑟发抖。此刻武馆的众人开始想起师父说过的话,不禁有些怀念武馆的日子。师兄弟们围在一起,抱团取暖,他们渐渐开始聊起儿时趣事和一些难忘回忆,聊着武艺武道,也聊着雪月风花。
长夜难眠,他们还没正式加入凌风军,从军之路便如此艰难,长路漫漫,山高水远,前面还有九百多里的路,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