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去之歌 第二章:初恋 ver0.9
跟随着她的脚步,一步又一步。
笔直的身体,坚定的步伐,对于幼小的自己来说,有些难以追赶。
清明节,为数不多还有资料留存的节日,成了大家短暂的避风港。
有人在哭,有人在笑。
而我只是茫然的望着,心里想着。
就这样吧。
注意到我停下脚步的晨曦,过来拉住我的手。
手掌大而温暖,盖住了我小小的手。
“难受吗?”也许是在顾及着我。
我摇摇头。
班里的同学们已经先来过了,我并没有与他们一起。
虽然对于课堂教育实践活动来说有些不太好,但是老师也爽快的同意了。
毕竟,牵着我的人,还是有点本领的。
地下的空间并不富裕,所以墓地也只是卡在城市边缘,各种机械的中间。
不过,大小并不是重点,无非是墓碑上能写多少字罢了。
人们在这里寄托哀思,在我看来,却很是不可思议。
唯一的家人,就只有自己父亲,而父亲的父母,恐怕也早就死去了,从来都没有见过,他也没有提起过。
那么,我为什么会在这里呢?
出于对历史的尊敬,前来看望牺牲的先烈吗?
也许晨曦会来看她的战友,也许等我再大一些,我也会自发的前来,但是现在,这些对于一个孩子有些太过遥远了。
我的目的很单纯,目的地也很简单。
碑林的中央,有着为数不多的空地。
空地上,孤独的立着一个墓碑。
她的墓碑上,什么都没有,只有名字。
季雨。
在我更小的时候便去世的母亲,对她只有模糊的印象,若有若无。
即使站在她的墓前,也没有什么实感。
墓前,还留存着大量的贡品,有些是花朵,有些则是别的各种乱七八糟的东西。
但无一例外的,都是表达了对她的思念。
自己的母亲是个很厉害的人,即使所有人都这么说,自己却仍然没有什么实感。
对于现在的我来说,更像个陌生人。
她被众人思念着,被爱戴着,在昏暗的地下,她的名字已经和地面上的美好生活绑定了。
放学路上,学校闲聊,街头巷尾的邻人,总有人在思念着过去。
而思念着地面的人中,总有在思念她的人。
越是这样,就越是没有现实感。
现在,大部分人都已经拜访过她,转而前往别的地方,拜访自己的家人。
墓碑静静的立在那里,好像在说,她一直在等待着我,等待着她的女儿前来看望她。
但是,我知道的,坟墓里什么也都没有埋葬,她并不在这里,她估计已经在地面上,早已重回了大地。
但是,人们仍把空的坟墓,假的墓碑当作她本人一样,轮流鲜花,轮流交谈。
为什么呢?
晨曦轻轻的单膝跪下,也献上了自己带来的花朵。
她低着头,闭着眼,她在想什么呢,她想和母亲说什么呢?
虽然说她是父母的熟人,但是自己也没有对她的印象。
不过,这里也全都是陌生人,也没什么区别了。
“想回到父亲身边吗?”她头也不回的问着我。
“不想。”立刻回答。
“是吗。”她苦笑着。
她起身,站到旁边,像是在示意我,去吧。
冰冷的,无机质的石雕,什么都做不到,只是立在那里,令我有着一丝恐惧。
拼了命去回想和母亲的点点滴滴,却也什么都无法想起。
没有印象的母亲,即使在影像中看到,也显得如此虚幻。
我想和母亲说些什么呢?
我也献上,我自己带来的花朵。
一朵奇异的鸢尾花,仿佛有着不可思议的力量。
这朵花,是别人委托给我的,要我赠与母亲。
我确实,好好的送到了。
但是,我的脑子始终空空的,没什么感受。
没有下跪,也没有俯身,只是站在面前,抚摸着冰冷的石头。
“你见过我妈吗?”我问道。
“见过。”晨曦回答道。
“她是个什么样的人?”我问道。
“怎么说呢,是个好人吧。”她抱着胳膊,似乎有些苦恼该怎么总结。
“你刚刚在想什么?”我问道。
“嗯,想过去相处的点点滴滴,还有很想念她。”她回复道。
“会和她说话吗?”我问道。
“单方面的吧,我是不太相信死后世界的,所以,我其实都是说给自己听的。”她苦笑着挠挠头。
“是吗。”我又把注意力放回在墓碑上。
无论是谁雕刻的,都很值得赞扬,墓碑上她的名字是我见过最好看的。
“我看别人墓碑上都多少有别的,她没有想留下的话吗?”我问道。
“有些话,是不必说的,也不必刻意留下来。”她说道。
“那不就是不知道的人就不知道了?”我问道。
“等你再长大些就会懂了。”她只能苦笑。
长大就像个欺骗自己的借口,以前是为了从父亲身边逃脱,现在呢,又换成母亲吗?
我想要了解她。
试着再进一步。
想象着母亲的样子,和蔼的母亲,抱着幼小的我,欢笑着的母亲。
只会哭的我,和晃着我,着急安抚着我的母亲。
不是众人瞩目的明星,而只是一个普通的母亲。
想要抱怨,为什么抛下自己,一个人死去了。
父亲从此变得沉默和偏激,有时候甚至令人怀疑,他更希望死去的是我。
但是,父亲一直都是对的。
“要坚强,晓春,没有人会永远陪在你身边。”
他对我说这句话的时候,是不是在想着母亲呢?
他擦拭着我的泪水时,再想着什么呢?
比起自己身上的鲜血,更优先顾及着我的他。
从来没有听父亲表示过思念母亲。
我问什么,他就答什么。
拜此所赐,知道了不少关于母亲的事。
我也问过他,他不想母亲吗?
他却说了一句很怪异的话。
“总有一天,我也会活在你的回忆里,只是,你记忆中的我并不是真正的我,真正的我,已经消失不见了,哪里都没有。”他悲伤的笑着。
本来并不想回忆过去的,却无法止住。
就如同眼角的泪水一般,不受控制的,涌出。
许久不曾哭过,因为父亲曾因为我的哭声引来的人而受伤。
像是要抱怨,又像是想要撒娇,抱住冰冷的石碑,低声抽泣着。
石碑没有双臂,无法将我拥入怀中,
石碑没有体温,无法温暖冰冷的我。
石碑没有双手,无法替我擦去泪水。
石碑只是屹立,即使我死去也还在。
她大概,确实是不在了。
时间流逝着,而身边的人一动也不动,我很是庆幸。
有些尴尬,擦擦眼泪,退了回来。
我大概,确实还活着。
心脏还在跳动,身体还在成长。
我拥有着,她所没有的明天。
她没有什么,只是站在我的身边,把手搭到我的肩上。
“之前,并不是我第一次见你,在你更小的时候,我就见过你了。”她温柔的笑着。
“那是海边的游乐园,她抱着你,玩的开心极了,那时候你都没怎么哭,只是傻笑着。”她笑着说道。
“你爸爸端着相机,跟在你妈妈身后,跑来跑去,累的都快喘不上气了,而你妈抱着你,健步如飞。”她微笑着看着我。
“没有印象。”我茫然的说道。
“当然,那会你还不能自己走路呢。”她掩着嘴笑着。
寂静,许久。
她看了看表。
“差不多也快该走了,还有什么想说的要赶快咯。”她说道。
“你想回到地面上吗,过上过去的生活?”我问道。
“我嘛?”她有些不解。
“嗯。”我点点头。
她环顾四周。
隐约还能听见远处的哭声。
“应该没有人不想吧。”她回答道。
“也是。”我点点头。
即使取回了地表,过去的生活也不会回来。
我对地面上的印象,大部分都是那个冬天。
可以说,完全没什么好的印象。
可是,毕竟那曾是父母幸福生活的世界。
他们相遇,相知,相爱,让自己诞生在这世上。
我的故乡并不在这里。
即使知道无论做什么,死去的人都不会活过来。
我还是如此,轻声对着那座墓碑,说道。
“总有一天,我会让大家能够重返地面。”
而身旁的人,并没有听漏这句话。
她愣了愣,然后大笑了起来。
“是吗,你也要把希望带给我们吗,真了不起呢。”如此,粗暴的揉着我的头。
“头发都乱了。”即使想要逃脱,却也无法挣脱。
不过,我们都笑着,很大声,很畅快的笑着。
现在想想,那大概是第一次吧,有着如此强烈的渴望。
曾经,这个世界是如此的新鲜。
游动的金鱼,飞翔的麻雀,以及,跟在自己身后的她。
总是喜欢牵着她,看着她畏缩的表情,然后大笑着,带着她跨越她的恐惧。
第一次玩沙子,第一次滑滑梯,她总是一脸不解,后来却又玩的不亦乐乎。
那时,父母都还在。
我们两家因为我们的缘故,总是喜欢串门。
因为可以在游玩时间以外看到她,所以学习时最期望听到的声音就是敲门声。
只敲三下,不长不短,若是敲门没有回应,就会按门铃。
我总是笑着飞奔,却又失望而归。
来人繁杂,不一定是他们。
但是,失望中夹杂着惊喜,这便是生活。
生活曾经是如此的充满希望与期待,经过许多许多之后,我变了。
她,恐怕一直都没有变吧。
我却变了,变得不同,变得可怕,正如母亲之前的咆哮般。
我是个怪物,和我父亲一样。
母亲死去了,轻而易举的。
父亲消失了,理由是为了我们好,远离了,再也没了消息。
燕子依旧在我们身边,只是她已经不再信任他了。
搬到新的城市,过上新的生活,但正如流失的血不会回到体内。
过去的日子已经一去不返了。
推开窗户,湿润的风吹拂着。
轻轻的吹起窗帘,撩起头发。
紧握的电话还有余温,并不是因为自己的体温温暖了电话,而是电话那头的人温暖了我。
窗外仍是连绵不断的雨,但是自己却数分钟之前悲观的自己不同。
有了期待,有了渴望。
因为她说过,明天见。
一如既往的话语,总是以这句话结尾。
虽然她可能是出于习惯,但是对我来说,更像一种拯救。
望着自己的手,仍是自己的手。
窗中的倒影,仍是自己的身影。
害怕着明天的到来,害怕明天自己就不是自己的我,害怕又期待着。
只能望着阴沉的天空,衷心的祝愿。
希望明天是个好天气。
可是,第二天仍是阴天,不知道何时会下雨。
带着伞出门,临走前,扭头,看看东西都有没有收拾妥当。
家中没有任何人,只有自己,所以,我也没什么好留恋了。
只是个住的地方罢了。
路上风很大,手上攥着折叠伞,以便下雨时立刻张开,望着前面因为风吹起裙子的女生,不禁笑着,还好今天穿的是裤子,如此想着。
校门口依旧人满为患,无论是叮嘱孩子的家长,还是不耐放的孩子,都显得嘈杂不堪。
从中挤过,也许有人会认出我,也许不会。
无论如何,通过闸机,好歹是进来了。
里面就宽敞了许多,免受外界社会打扰的,小型乐园。
一如既往的,走到自己的座位上,旁边的人正盯着墙壁上的蚊子。
“在干嘛?”我问道。
“嘘。”他说道,示意我不要说话。
也许是他嘘的气流惊扰了蚊子,蚊子起飞了。
他叹着气伸出双手,拍掌,再张开时,有着蚊子难看的尸体。
“虽然不知道你来到这里,飞了多远,不过,安歇吧。”他用纸巾包裹住蚊子的尸体,然后擦擦手掌,随即随意的把纸团丢到垃圾桶里。
“额。”我不是很理解,无语。
课程并没有什么变化,按照课程表走。
生活也是如此,计划,然后按照计划行事。
但是这个世界是有趣的,因为事情往往不会按照规划好的轨道前进。
有些是小事,比如数学老师生病了或者开会去了,上自习。
有些就比较大了,比如大家都心心念念的郊游被暴雨天浇灭。
还有学者认为,对于生命的诞生和进化,意外必不可少。
但是,也有时候不希望意外降临。
去她的教室,寻常的座位是空的,桌面上也没有书。
我来串门也不是什么新鲜事了,所以有人就告诉我,祈莺今天没有来。
我有些不知所措,只是说了谢谢,便动身离开了。
回到座位,从书包中摸出手机,发消息去问。
没过多久,她就回信了。
“有点事,下午再去学校。”
我舒了一口气,可能是有些悲观了,总是会联想到过去。
那种荒唐的事,不会再出现的,只能如此,安慰着自己。
午休。
“怎么了,闷闷不乐的?”何奕坐在对面,仍然看着书,只是时不时用余光观察着。
“我的表情很糟糕吗?”我反问道。
“倒也算不上,只是感觉没什么精神。”他回复道。
“没什么,很正常,我喜欢摆出一副死鱼脸,这样轻松的多。”像是在赌气一般,开着玩笑。
他没有回话,只是一脸诧异的盯着我,不会把玩笑当真了吧。
真没幽默感啊,托着腮,盯着他,他不敢和我对视,又低下头,看起书来。
“腻了。”我突然说道。
而他并没有被突如其来的话语吓到,而是问道:“对什么?”
“一切。”我依旧托着腮,只是不再看他,而是看着窗外。
图书室的窗外,风景再熟悉不过。
然后,门就被打开了。
我怀着期待扭头,然后又失望。
王浩推开门,走了进来。
“小莫呢,不在吗?”他问道。
“不在。”我干脆的回复道。
“额,怪不得你看上去这么,枯萎。”他的措辞一如既往的缺德。
“怎么有空过来了,不是忙着追姑娘吗?”我挖苦道。
“呵,不用在意,她这人就这样。”王浩对有些吃惊的何奕说道。
“切。”甩个脸色,然后又望向窗外。
校门那里没有她的身影,想象着她慌张跑进来的样子,但是始终无法亲眼目睹。
“你那情况怎么样了?”何奕略感兴趣的问道。
平常只是无所事事读着书的他,现在也开始对周围有些兴趣了。
完全不像个将死之人,我想着。
也毕竟,他也只是突然被告知命运。
悲惨的人呐,不知道是在可怜他还是可怜自己,只是自顾自的摇着头。
“嗯,还那样呗,想找小莫帮下忙,可是总是找不到她。”王浩腼腆的笑着。
“跟着她咯。”何奕指着我。
我翻个白眼回应。
“我跟着她会被狂热粉丝们打死吧。”他只是苦笑着。
“这才算识趣。”我笑着说道,同时用眼神回击何奕。
“越来越放飞自我了。”何奕只是叹着气,又把心思放回到书本上。
“不过说回来,进展怎么样了?”我问道。
“还来吗。”王浩苦笑着。
“嗯,这阵子不是有那个电影吗,据说是全部由人工智能拍摄的电影,全程没有一个人类干预,片名叫初恋,我想试着约她去看。”他微笑着,像是沉浸在幸福中。
也许是在幻想成功后的景象吧,我懂的,黑暗的空间,近在咫尺的呼吸,不经意间碰到的双手。
虽然很是美好,不过和我无缘就是了。
虽然也想过拉着祈莺看电影,不过她的素质是真高啊,全程正襟危坐,全神贯注的看着电影,丝毫不在意身边的我,想说话,吐槽,看着她认真的侧脸,也只能作罢。
于是,出电影院后才开始滔滔不绝的她,我就没了兴致去听,她又会很失望,就这样,没有人开心的世界。
“你们去看吗?”王浩问道。
“有点兴趣呢,毕竟差不多也是见证历史了。”何奕笑着说道。
“你呢。”王浩看着我。
“看祈莺咯。”我无聊的回复道。
“真随便啊。”王浩叹气道。
“为什么,周围和她比较熟的人里,好像只有你不叫她小莫,她不是讨厌别人叫她的名字吗?”何奕问道。
一如既往的观察细致呢,我不得不佩服他对别人的闲操心。
“嘛,我是特别的。”给出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让他们自己去猜吧。
我低下头,装作看起书来。
他们见状,也不再问,只是也看起书来,偶尔交头接耳几句。
这样就好,在这里,总是能令人安心。
桌上的鸢尾花盛开着,扭曲而邪恶,仿佛能看见自己的影子,但是我仍很是喜欢。
她本就是个不太在意送礼的人,因此,来自她的礼物很是难得。
结果直到午休结束,她仍没有推开图书室的门。
怀着一丝失落,离去。
雨天,还是呆在屋里比较好。
举着伞,望着天空,呆呆的想着。
等待着,已经习惯了等待的我,仍等待着。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门打开了。
“抱歉,等很久了吗?”看上去中年偏老的男人弯着腰,打开了卷帘门。
我躲进店内,合上雨伞,轻轻甩着。
“抱歉啊,雨天把你叫出来。”他脸上看不到一丝歉意,只是疲倦。
“没事。”我也只是满不在意的回复道。
“何奕怎么样,玩的开心吗?”他问道。
“还好吧。”我回复道。
“真是凑巧啊,没想到碰巧来到这里负责你们两人,而何奕又和你们凑在一起了,在我接到任命之前,真是巧啊。”他哈哈笑着,眼中看不到一丝笑意。
空洞的双眼,像是充满了绝望。
“免了吧,到底什么事?”我问道。
“嗯,先坐下慢慢说吧。”他做到门诊的柜台内。
我观察着店铺,很普通的社区门诊。
“很不错吧,虽然是借来的,不过这样好歹也算在附近有办公室了。”他笑着说道。
“不是在我们学校的办公室里吗?”我问道。
“讲课只是副业罢了。”他摆摆手。
他从桌子下面掏出一个档案袋。
“之前也说过,这阵子由我负责你们两人的健康管理。”他动着手,解开盘绕着细绳。
“结果,你们两人总是一个比一个更能让人惊喜,我不得不由衷的感谢你们,让我看到了一丝希望。”他的眼神中仿佛有了些许光,也让我感到他仿佛有了一些活人的气息。
“说重点。”我催促道。
“嗯,这是季雨的体检档案,有空了帮我转交给她吧。”他笑着说道。
“为什么不是你自己去?”我问道,深感不对劲。
“因为,是你的话她才会相信,这个档案,是我改动过的。”他说道。
“为什么?”我问道。
“有些事她不适合知道,你也是一样的,林先生特地关照过我,所以,我也没办法,而且,这样对她更好,你也不想再看她受刺激了吧?”他问道。
我默认。
“内容呢?”我问道。
“你说的哪个?”他问道。
“真的和假的都要。”我说道。
“我只能说,都没什么大碍,只是微小的细节区别,你可以放心,她没事的。”他说道。
我接过她的档案,虽然很想看一眼,但还是没有继续。
“不看吗,那还给我吧,我拿出来再重新封装一下,给她看的时候还是未开封的好点。”他笑着说道。
“我呢?”我问道。
“你很有趣。”他笑着回答道。
“我说档案。”我说道。
“你和何奕的,我到时候再给,现在季雨的情绪不太稳定,她太过于在意自己和常人的区别了。”他走进里面,操作着。
“约她出去玩一玩怎么样?”他问道。
“她总是很忙。”我说道,不知道是为她还是为自己找的借口。
“她现在有空。”他说道。
“那我试试。”我叹气道。
“嗯,这样就好。”他笑嘻嘻的把重新密封好的档案递给我。
“系统上?”我握住他递过来的档案。
“完全没有,即使有,也是一切正常。”他说道,松开了手。
沉甸甸的重量,我收入包内。
“你知道吗,我这边有人想见你一面。”他说道。
“没兴趣。”我回复道。
“是吗,听都不想听吗?”他正努力的激起我的好奇心。
“没兴趣。”但是,我并不在意那些事。
“可惜。”他自顾自的点头。
“没什么事的话,我就走了。”我说道。
“再见。”他很干脆的说道。
我只能叹着气,再次打起伞,望着阴沉的天,走入雨中。
望着不大不小的雨,我究竟在干什么呢?不禁如此想着。
等到赶到学校的时候,已经快到了下午上课时间。
刚走到座位上,旁边人就提醒道:“喂,季雨来过咯。”
“嗯,我下课去找她。”只能苦笑着回复。
课上的内容,并听不进去。
上午会面的内容依旧令人担忧。
不过,最难的部分是不能在她面前表露出来,隐瞒与欺骗令我痛苦。
但是,却又不得不做。
下课铃一响,就立刻跑了出去,在老师差异的目光中,但是顾不得那么多了。
但是,气吁吁跑到她教室门口之后,教室中却不见她的身影。
“季雨的话,翘课了哦。”她的同学如此说着。
没办法,又窜回教室里,拿手机给她发着消息,但是,依旧没有回复。
结果,上课铃响了,我只能回座位上坐好,希望下课时能看到她的消息。
“手机响了。”他坐在地上,靠着墙壁,说道。
“知道。”我简短的回复道。
“不看吗?”他问道。
“不用看我也知道。”我叹气道。
“那还在这里干什么?”他问道。
“不知道啊。”我叹气道。
“那,就算为了我,能去找小莫把钥匙拿过来吗?”坐在地上的何奕,时不时站起,揉着屁股。
“不去。”我回绝。
“唉。”他只能叹气。
“要是不嫌弃的话,该说就说吧,我不会告诉别人的。”他叹着气,站起身。
“不说。”我回绝。
“那我们,就在这里站一天吗?”他问道。
“是我,不是我们,你想走可以走。”在无所谓的小事上较着真。
“真麻烦啊。”他叹气道。
“没错,麻烦又烦人。”我说道。
“但是又可爱又迷人。”他冷不丁的接话。
“但是夸我也没用。”我板起脸。
“服了,干脆也给我把钥匙算了,省的再像这次一样把钥匙忘在门里。”他叹气道。
“给你,你能保证一定不会忘吗?”我问道。
他从裤子兜中抽出了钱包与挂在上面的钥匙串。
“你瞧,这么一大坨,想忘都忘不了。”他笑着说道。
我不禁,也笑了。
“听说音乐课上,你还要表演下。”他说道。
“是啊。”我说道。
“已经到时间咯。”他提醒道。
“是啊。”我回复道。
“不去吗?”他问道。
“不去啊。”我回复道。
他沉默,然后继续看起书来。
“你除了这里就没地方去吗,没给你们安排什么教室吗?”我忍不住问道。
“想赶我走吗?”他头也不抬的问道。
“不怕被别人看到,我们单独在一起吗,我还是逃课出来的?”我问道。
“不怕。”他简短的回复。
我只能叹气。
“反正,我都快死了。”他笑了。
“不是吧,你打算现在说这个?”我叹气道。
“谁让你今天这么顽固,你到底在怕什么?”他问答。
我只能叹气,抱着腿,坐下来。
“大概是,怕得到结果吧。”我喃喃道。
“什么结果?”他问道。
“会结束日常生活的结果。”我说道。
“欸。”他不明所以。
“如果说你是怕死的话,我是怕不会死。”我说道。
“吼。”他揣摩着。
“说了你也不会懂。”我扭过脸去。
“我还以为什么事呢。”他轻笑着。
“怎么。”我有些生气。
“如果怕的话,逃开不就好了,带着小莫,你们随便找个地方。”他说道。
“逃不掉啊,我已经出名了,总会被认出来的。”我说道。
“那就逃到更远的地方,到没有人认识你们的地方。”他说道。
“为什么执着于逃跑呢,怎么不说些高大上的话,像是直面困难之类的。”我戳着他的肋骨。
“因为,我知道有些事是改变不了的,只能逃跑。”他苦笑着,蜷缩着身子,想要逃离我的进攻。
“你想逃吗?”我问道。
“我逃不掉啊。”他苦笑着。
“唉”我们两人同时叹气。
“命运吗?”我喃喃道。
“命运吧。”他点点头。
很快就会死去的人,与担心无法死去的人,相遇了。
手中浮现了镜子。
小小的镜子,朴素的镜子。
镜中人依旧是我,熟悉的我,陌生的我。
我笑一笑,镜中人便笑一笑。
我皱眉,镜中人便皱眉。
但是,与对他人使用不同,我自己无法看到镜子中的事物。
其他人,或多或少都能看到什么,而我自己无论怎么看,都只是一面普通的镜子。
普通到,令人害怕。
“在用吗?”他问道。
“没有,看看头发乱没乱而已。”我照着镜子,拨拉着自己的头发。
“真是方便呢。”他感叹道,并不知道他在感叹哪方面。
“先说明,我那天只是看了看你的身体状况,其他的事没看到哦。”我说道。
“是吗?”他有些吃惊。
“嗯,不然耗太多血了。”我说道。
“奥。”他点点头,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笑什么。”注意在他突然笑起,有些不满。
“即使像你一样的人,也有害怕的事。”他笑着说道。
“很正常吧,不会害怕的人才不正常,正常人多少有点害怕的东西吧?”我不满的说道。
“是啊,很正常。”他笑着点头。
“你不怕死了吗?”我不满的回击道。
“怕,怕极了。”他点点头。
“那不就得了。”我说道。
“只是,我是因为接受了现实而害怕,无论如何,我已经正视了,你呢,你连看都不想看,就自顾自的逃跑了。”他看着我。
而我,下意识的扭头,拒绝着视线相接。
“和小莫商量商量吧,你们不是好朋友吗?”他说道。
“我不想把她牵扯进来,你不知道,过去发生过什么。”我依旧在逃避着。
“那你就得自己解决了,不然她迟早会发现的,到时候就不是以你的意愿能左右了。”他说道。
“我知道啊。”烦躁的说道。
他看看时间。
“差不多,该退场了。”他笑着说道,拍拍屁股起身。
我有些惊讶,想说什么,但是他的步伐稳健,越走越远。
而右边走廊,传来了跑步声的回音。
人总是面临无数的选择,无时无刻。
先迈左脚还是右脚,用那边的牙齿咀嚼,先吃什么部分,上课听不听讲。
以及,怎么去面对她,用什么表情,起步起身,撒谎还是实话实说,撒什么谎,找什么借口。
她看见我,便不再奔跑,而是缓慢的向我走来。
即使想摆出一个笑容,眼角却会忍不住模糊。
她没有说什么,只是抱住了我。
熟悉的体温,熟悉的柔软,但是我无法忘记过去。
即使当时鼓励着她迈步,但是始终无法忘记过去的人其实是我。
害怕着,又期待着,复杂且矛盾。
“回去上课吗?”她问道,看不见她的脸,但是能感受到她的发丝,贴在我的脸颊。
痒痒的。
“久违的,出去玩玩吧。”我笑着说道。
她没有问什么,我也没有解释什么。
“等我去拿个包。”她只是如此说道。
刚走出两步,又折返回来。
“门坏了吗?”她问道。
“只是钥匙忘在里面了。”我说道。
她利索的拿出钥匙,打开了门。
“先等我一会。”她说道,便离开了。
桌子上的鸢尾花,抚摸着,能感受到。
放松,与安稳。
她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培育着这花呢。
实际上,恐怕这花根本就不需要我们去照顾。
盛开的花朵,仿佛永远都不会枯萎,惊人的生命力。
令人恐惧。
而我选择的地点,则是游乐园。
虽然工作日,并没有什么人在。
“哈。”她疑惑的吐气,下车之后她才认出目的地。
“怎么样?”我兴高采烈的问道。
“就算你这么问啊。”她只是疑惑的看着周围。
“会不会有些显眼了?”她揪着自己的衣服。
“又不是校服,特意换过衣服了都。”我拍拍她的肩膀。
除了我们自己,工作人员也是一样的惊讶。
但是,仿生人形和人的区别还是有的,人形是最为完美的人类,而人类终究是不完美的。
在人类店员还在惊讶的时候,人形已经快速过来询问了。
显眼的异色瞳,完美的微笑,举手投足,头部微侧,一切的一切都是近乎完美。
而我,则讨厌着完美的事物。
祈莺求助般的望向我,她不太擅长应对别人,尤其是非人类的。
“嗯,我们一边走一边看。”我笑着拒绝了热情的导游。
“说起来,最近好像有部电影来着。”路上,她突然说道。
“初恋?”我毫不意外的回复道。
“嗯,好像是,据说是全部由AI拍摄的。”她点着头。
“嗯,想看吗?”我问道。
“有点。”她仍在观察着游乐园,而非近在咫尺的我。
“那个吧。”她指着远处的过山车,激动的像个孩子一样。
“那就那个。”我笑着,拉起她的手。
现实总是过于虚幻,往往只有结束后才觉得意犹未尽。
摩天轮上,最高点。
“能看到城墙了呢。”她望着远方。
“在修建呢。”我回复道。
“以后,人和人之间会不会也筑起墙壁呢?”她喃喃道。
“不是早就如此了吗。”我笑着说道。
“也是啊。”她依旧侧着身,趴在玻璃上,望着远方。
摩天轮缓慢转动着,带着我们下降。
“我上午取档案去了。”她说道。
“嗯。”我敷衍的回复道。
“要看吗?”她问道。
“不用了吧,反正都一样。”我说道。
“是吗。”她有些担忧的看着我。
“是啊。”我点点头。
沉默着,望着远处城市的灯光。
视线略微模糊一些,便觉得仿佛看见的其实是火焰。
小小的火苗,燃烧着,摇曳着。
睁大眼睛,视线回归正常后,仍是一如既往的景象。
“等到毕业了,想出去玩吗?”我突然问道。
“你不用工作吗?”她头也不回的问道。
“管他呢,好好去个地方玩一玩。”我说道。
“嗯,倒也没有特别想去的地方。”她摸着下巴。
“回家看看?”我问道。
“什么时候都能回去吧?”她歪着头。
“出国玩玩?”我问道。
“你认真的?”她难以置信的扭过头来。
“嘛,想想也不可能吧。”我尴尬的笑笑。
也许,起到反作用了。
“那。”她依旧背对着我。
“去海边玩玩吗?”她问道。
欢笑声,吵闹声。
低头,是微微陷入沙中的脚,以及没过脚的“海水”。
“真是扫兴。”穿着泳衣尽情享受着的同事不满道。
“我就算了。”我只是笑着摇摇头。
小夜就在前方不远处,虽然刚从医院中出院,但是她依然兴致很高。
“不去玩吗?”就连晨曦,也罕见的过来问道。
“这可算不上第一次来大海。”我叹气道。
“又有什么,地面上的海更脏。”晨曦笑着说道。
“我也不会游泳。”我说道。
“原来如此。”晨曦摸着下巴。
“倒是你,还要带着帽子吗?”我忍不住问道。
“嗯?摘下来会吓到别人吧。”她满不在乎的说道。
我看就只是习惯了而已。
“你开心就好。”我撅着嘴,坐到沙地上。
“真没想到,居然说办就办。”用手捧起沙子,看着沙子从指缝中渗下。
“余热不用白不用,水也是循环的一部分。”晨曦说道。
“我倒是很佩服老板的脑袋。”我感叹道。
“不去关心下小夜吗?”晨曦问道。
“她,在医院过的比我舒服多了。”我叹气道。
“喂,朔夜!”晨曦大声喊道。
“干嘛。”我连忙拉住她的手,想要捂住她的嘴,但是做不到。
小夜已经扭过头来。
“晓春说想让你教她游泳!”晨曦接着喊道。
“别!”我只能把她扑倒在地,笑着,扭打成一团。
即使庆祝出院的派对办的很是开心,也无法彻底让人松懈下来。
下沉的电梯仿佛永远没有尽头,只是一直向着黑暗下沉。
远处一片黑暗,偶尔能看见几盏灯亮着,但是距离太远,也太过于阴暗,难以看清。
据说,这里曾经是一座发射井,只不过,废弃后改造成了监狱。
即使到了空旷井底,仍要接着深入地下,到整个城市的最底层。
机械声逐渐噪杂,气温逐渐升高,电梯吱呀作响。
身旁的军用人形并不像仿生人形那样,我也不知道它们有没有搭载着情感模块。
保镖只是遵从着命令,守在我的身侧。
电梯停下,穿过错综复杂的小路,在各种机械的缝隙中穿行,终于,抵达了目的地。
透明的牢笼,以及相连的会面室。
和左千鸢会面的流程已经刻入身体,习惯的不能再习惯,再也不会像第一次深入地下那样害怕的抱着机器人瑟瑟发抖了。
沉默着端着武器的军用人形,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确实令人安心。
进入会客室,等待着,不久之后,她就出现了。
“好久不见了,晓春,你妈妈还好吗?”她问道。
“嗯,她身子很好,天天乱跑。”我面不改色的,笑着回答道。
“是吗,那就好。”她仿佛放心了一般,舒了一口气。
即使心情复杂,我也不会表现出来。
陪着她闲聊着,她经常处于不清醒的状态,所以需要观察着。
等到她稍微清醒的时候,再问想要问的问题。
“有寄生体,可以躲过检查吗?”我抓住机会,问道。
“有啊,当然有。”她说道。
我的心,凉了半截。
“那,该怎么办?”我问道。
“杀掉,直接杀掉。”她说道。
“救治的方法呢?”我问道。
她沉默着,抬着头,又神志不清了吗?
“你知道,以前有部电影吗?”她问道。
“你说。”我催促道。
“叫初恋啊,那部电影,据说是全部由人工智能负责的,全程没有一个人类参与。”她沙哑的笑着。
“没看过。”虽然不知道意义是什么,但还是耐着性子配合着。
“去看看吧,挺好的。”她笑着说道。
之后,无论我怎么问,她都好像没有反应一般,像是累了,睡着了一样。
电梯上升,仿佛永远也没有尽头。
向上给人的感觉远比向下好,可是我现在却觉得仿佛在坠入深渊。
小夜对我说过的话,以及左千鸢的话语。
虽然不愿意去想,但是仍要考虑最坏的可能。
望着自己的双手,难以想象这双手结束挚友生命的景象。
握紧拳头,只能尽量不让想象成真了。
“初恋,吗。”李宵玖咀嚼着,左千鸢的话语。
面前的屏幕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扬声器中的电子音。
“看够了吗?”蜂鸟问道。
“够了够了。”李宵玖笑着说道。
“别忘了,你已经没有权限了。”蜂鸟说道。
“那你也是共犯。”李宵玖笑着说道。
“你可以给别人说,看别人信不信。”蜂鸟淡淡的说道。
“不会信吧。”李宵玖笑着说道。
她坐在椅子上,转了一圈。
“所以,找到了吗,初恋。”李宵玖试探道。
“这里的数据库里没有。”答案却很是意外。
“没有?”李宵玖又问了一遍。
“没有。”蜂鸟回答道。
“拜托,你可是整个城市的主控AI,每个数据库都找过了吗?”李宵玖有些难以置信。
“不是所有战前的东西都能被保存下来,你自己不是再清楚不过了吗?”蜂鸟反问道。
“是啊。”李宵玖喃喃着,瘫坐着。
“那,看来得挨个去问老东西们,有没有人看过了。”不过,李宵玖很快就决定了下一步。
“何晓春呢?”蜂鸟问道。
“嗯,暂时应该不用管吧。”李宵玖说道。
“随便你。”蜂鸟说道。
想好了初步人选,李宵玖不禁战栗,不过也只能苦笑着上了。
于是,寻常的一天,寻常的时间,李宵玖叩响了门。
“初恋?”我思考着。
“嗯,电影就叫初恋。”莫祈莺笑着说道。
“没看过,没印象。”我说道。
“也是啊,那会发生在过去。”学姐苦笑着。
“好看吗?”我问道。
“没什么特别的,只是普通的一部电影。”莫祈莺抬着头,像是在回忆着。
“那怎么突然想起来问我了?”我好奇的问道。
“我现在的感情,感觉起来如何?”她很突然的问道。
“嗯,没什么特别的。”我试着去感受。
顺着无形的线,感受着,连接着。
她的感情,尝起来有些酸甜。
“怎么了?”我问道。
“我也不知道,只是觉得有些奇怪。”她好像也有些好奇。
“真怪。”我笑着说道。
即使是遥远的过去,偶尔也会突然浮现在眼前。
模糊不清的过去,有些记忆已经随着恋歌的离去被一同带走。
但是,她的情感,又仿佛回荡在脑海中,感受着。
一丝忧郁,一抹悲伤,以及,一点幸福。
“所以,曦姐你看过吗?”李宵玖问道。
“不记得了。”我回答道。
咀嚼着,无法忘记的味道。
“怎么突然想起来问这个?”我问道。
“嗯,最近在看电影。”她自顾自的点着头。
“老大不小的人了,都被别人罢官了,还是安分点吧。”我叹气道。
“怎么,又默认我在搞事情吗?”她不服气的说道。
“快三十的人了,还跟个孩子一样。”我叹气道。
“已经三十多了。”她指正道。
“无所谓了,随便你。”我只是摇头。
“说起来,晓春什么时候回来?”李宵玖探着头,窥视着房间内。
“怎么,明明都没来看过她。”我感到有些好笑。
“呀,工作很忙。”她笑着。
“明明是你领过来的人。”我叹气道。
“不也挺好的,看你们过的很滋润。”她笑着。
“想留下来吃饭吗?”我问道。
“你做饭吗?”她后退了两步。
“你做饭。”我干脆的说道。
“让客人做饭也太不讲理了吧?”她故作惊讶,但是其实也没什么好惊讶的。
“上次你来的时候不就是你做的饭。”我说道。
“别的事记不清,就这种小事记得住是吧?”她叹气道。
“不过,这都多少年前的事了。”她苦笑着。
“觉得自己老了吗?”我笑着问道。
“是啊,不知不觉,都经历了触及顶点又掉落神坛。”她感慨的说着。
“差不多行了,是我的话早把你赶到别的城市里了,知足吧。”我说道。
虽然如此,欢笑之余,总觉得,有着一丝违和感。
仿佛,又闻到了泥土的味道,被雨水湿润的土地。
“丁老师。”我有些惊讶的说道。
“哟,小李。”他正跟薇薇安聊着,看到我,笑着举起手。
“怎么回事?”我问道。
“工作需要。”他神秘的笑着。
“刚出来吗?”他指着我身后,轮椅上的晓春。
“嗯,刚结束,她想出去活动活动。”我说道。
“还记得我之前拜托过的事吗?”他问道。
“嗯,何奕的检查对吧?”我问道。
“对头,我是来拿结果的。”他笑着说道。
“亲自来跑一趟吗?”我有些怀疑。
“嗯,还有别的事。”他点点头。
“什么事?”我保持着警戒心,问道。
“这里不太方便,我们出去说吧。”他笑着。
天台上,风依旧很大。
“你认真的?”我难以置信的看着他。
“嗯。”他点点头。
“许可呢?”我问道。
“下来了。”他说道。
“其他人呢?”我问道。
“那个你不用操心,场地也是,资金也是,我只想听你的答案。”他说道。
“这里还有病人需要我。”我只是如此说道。
“这里不缺医生。”他说道。
“我的病人需要我。”我说道。
“是吗。”他熄灭了烟。
“那,等你改变主意了再找我。”如此,离去了。
沉默着下楼。
沉默着度过下午。
傍晚。
“又是采访。”晓春不满的说道。
“什么?”我也转身望向电视。
电视上依旧播出着节目,看样子像是采访,只是采访的对象有些特别。
“不过倒也快上映了,这里能看吗?”晓春问道。
“电影吗?”我仔细看着节目。
“嗯。”她点点头。
“不清楚,不过现在也不是那么追求院线了。”我说道。
“可以线上观看,买票的话。”薇薇安提醒道。
“要看吗?”我笑着问道。
“嗯,要看。”她开心极了。
“把隔壁的人也叫来看吧。”她兴奋的说道。
“你什么时候认识隔壁的人了。”我苦笑道。
“之前,我看他在走廊画画。”她说道。
“是吗?”我扭头,看看医护。
人形无声的点头。
“也行,不过得你自己去邀请,要是人家不愿意也不能强求。”我笑着说道。
“嗯。”她笑着回复道。
又举起她仅存的左手,摸着玻璃。
仿佛在抚摸着天空一般。
“真希望,时间过的再快点啊。”她说道。
时间吗,我无言的看着。
时间从来都不是我们的伙伴,也不是任何人的。
只是平等的流逝。
或是虚度,或是充实。
无人在意,也无人知晓。
“所以,真的要去吗?”王浩问道。
“当然,而且要一起去看。”我笑着说道。
“我倒是有空。”何奕说道。
“也不是不行。”王浩说道。
望向祈莺,她也只是比了个大拇指。
“那就决定了!”如此,拍板。
电影院内人很多,大多都是对制作团队而不是影片本身感兴趣的人。
讨论声络绎不绝。
“你说,要是部烂片怎么办?”王浩有些担忧的说道。
“和我们又没关系。”何奕回应道。
“一开始就没觉得能好到哪去。”祈莺罕见的加入了对话。
“呵,你还是对它们有偏见。”王浩说道。
“至少在创作方面,确实有。”莫祈莺说道。
“你,难道是喜欢讨论人类服务员和人形服务员哪个更好的类型吗?”我叹气道。
“倒也没到这个地步。”王浩笑着说道。
“快开始了。”何奕提醒道。
灯光关闭,只剩下了荧幕。
“还在播广告呢。”晓春说道。
“是啊,要同步上映的。”我说道。
旁边的画家并没有说话,只是画着速写,铅笔声刷刷的。
画的是侧身卧床的晓春,窗台上凭空多出一个花瓶,花朵无力的垂落着。
“哦,我来晚了吗?”又一个被搀扶的人走了进来。
我不禁有些感叹,没想到她居然认识这么多病人,按道理不应该让他们聚在一起的。
很快,房间就热闹起来,她的笑容也变多了。
也许,也不全是坏事。
生活中随处可见的,小小的幸福,正如同酸酸甜甜的初恋一般。
每个人都各不相同,却聚集于此。
很快,电影就开始了。
“别说了。”互相催促着,很快,病房内就静了下来。
有些出乎意料,却又情理之中的电影。
没有什么特殊,也没有什么异常,平平淡淡的电影。
令人惊奇的是,它们对于人类情感的理解,恐怕远比我们自己都多吧。
但是,终究只是模仿,一段程序,一个数据库。
扭头,想看看别人的神情。
有人打着哈欠,有人流着眼泪,有人一脸平静。
即使只是稀松平常的故事,也使人浮想联翩。
爱情的美好,与新生命的诞生,由初恋而延伸下来的婚姻。
虽然过去了许久,但是我仍然历历在目。
而一直兴奋的何晓春,现在却看起来出奇的平静。
影片尾声,职员表出现,众人忍不住开始讨论起来。
“怎么样?”我试着去问她。
“...”她没有回话,只是望着自己的左手。
小小的手掌摊开着,掌心中空无一物。
察觉到有些异常的我,不禁想要让医护先把其他人送回去。
但是,走廊中传来嘈杂的声音。
手机响起,急忙摸出,正要接通的那一刻,电话却挂断了。
并不是我或者对方,大大的无信号标志令我心一凉。
“怎么了?”急忙冲着屏幕喊道。
薇薇安并没有像平常那样出现,也听不见它的声音。
手足无措之余,想到了某件事。
从来没有思考过,这种事发生在自身的可能性,一方面是太过遥远,另一方面,是难以相信自己会死去。
但是,我是知道的。
人是脆弱的,而意外每天都在发生。
随时随刻,都有人在死去,为什么不会是自己呢?
何奕也是经历过袭击的人,明明近在咫尺。
抛却后悔与恐惧,只是喊着,指挥着。
幸好,医护人形还在正常运转,看起来局域网还在的样子。
周围的病人们开始疏散,我抱着晓春,放到她的轮椅上,她没有动作,也没有话语,任凭我随意摆布她的身体,只是盯着自己的左手。
仿佛,那部电影带走了她的魂魄,也带走了我们的日常生活。
真是讽刺,一边笑着,一边冲入混乱的走廊之中。
走廊上的场面惨不忍睹,各种病人都需要转移,有的人自己能走,有的人只能带着床一起走,还有些人则无法移动,一旦离开了配套的设施就难以存活。
即使不愿意悲观的去思考,我也难以想象这些人存活下来的样子。
若是同等于何奕所处大学的袭击的话,不出半小时就足以破开防御。
这栋楼太高了,而地下又太过于狭窄。
电梯不知道何时会停下,拥挤的人们并没有争抢,有医护爬上了患者的床,站在高处,喊着,维持着秩序。
过于易碎,只是一阵轻微的摇晃,就足以让大家尖叫起来。
“要走了。”咬咬牙,舍弃轮椅,背着晓春,冲入楼梯间。
“让我来吧。”身后有医护人形说道。
“还有事需要你去做,我爬楼太慢了,其他我的病人,帮助下他们。”我吩咐道。
人形点点头,就离去了。
望着无穷无尽的楼梯,呼吸,呼吸,深呼吸,安慰自己。
没错,我只需要下楼就好。
下楼,一步,两步。
“还撑得住吗?”像是在问晓春,其实是在问自己。
“嗯。”意外的,她哼了一声。
“是吗。”苦笑着,那就没有退路了。
偶尔,楼梯间中也有其他人。
只是,半路往往就看不见了。
没有余力在意别人,只是驱使着颤抖的双腿,小心翼翼的向下。
“雨下了。”她突然说道。
“什么?”我不禁停下来脚步。
“外面。”她指着楼梯间的窗外。
我不禁凑了过去。
无数流星划过天际,像火雨一般, 拖着燃烧的尾迹。
“看样子在落地之前就会烧完了。”我说道。
“嗯,毕竟是诱饵。”她回复道。
“什么诱饵?”我问道。
“我之前在学校的时候,从书上看到的。”她说道。
“什么?”我问道。
“过去,敌人袭击之前,第一波往往是诱饵。”她说道。
差异感,难以沟通。
“是梦吗?”我问道。
“不是哦,你看,是无比真实的现实。”她轻笑着。
咬咬牙,不再理会,只是下楼。
渐渐的,嘈杂的人声消失了,除了偶尔的震动与摇晃之外,并没有遇到什么阻碍。
只是,有更糟糕的事发生了。
味道逐渐不对劲,下面像是着火了,浓烟已经开始蔓延。
“防火门坏了吗?”我焦急的说道。
就近推开门,想寻找同层的其他楼梯间。
意外的是,大家都蹲在地上,抱着头,令我不知所措。
“没有听到广播吗,叫我们原地不要动。”有个手上还插着针头的病人说道。
我快速环顾着周围。
“能联系上薇薇安吗?”我走到医护人形旁,焦急的问道。
人形只是摇摇头。
“那广播是谁?”我问道。
“不知道。”人形回复道。
再次震动,扭头,远处爆炸的火光照亮了夜空。
近在咫尺,令人牙齿打颤。
“找个轮椅。”我吩咐道。
“好,那边就有。”人形起身,奔去。
我放下背后的晓春,放到椅子上。
“还好吗?”我问道,检查着。
“还好。”她脸色有些苍白,有些艰难的点点头,从外面来看她的身体没什么问题。
那么,是等待呢,还是继续前进呢。
如果下层起火没人能控制的话,上面就不会有安全的地方。
如果下层起火是敌人入侵造成的话,就更糟了。
地下不再安全的话,那又该做什么。
环顾周围,周围的人都在好奇的看着我们。
恐怕,我的一举一动也会影响到他们吧,毕竟广播太过于遥远,而我是近在咫尺的人。
每每外面传来震动,人们都会害怕的蜷缩着。
不过,还好供电还在。
这里,听不见地面的情况,要不要赌一把?
呼吸,大口喘气,大口吸气。
“电影好看吗?”我问道。
“一般吧,因为我已经看过了。”晓春说道。
“什么?”本来想闲聊两句,缓解下紧张的我,因为意料之外的话语而惊愕。
“嗯,看过了。”她点点头。
“在一开始的时候,就觉得有些熟悉,果然,越往下想起来的就越多。”她说道。
“什么时候?”我问道。
“记不太清了。”她指着太阳穴,指尖用力钻着,仍是一副苦恼的表情。
“是梦吗?”我自言自语道。
“不是梦吧?”她并没有理解。
摸出手机,没有一丝犹豫,也没有一丝生疏,利索的拨打了一个号码。
知道现在并没有信号,但是无伤大雅。
因为,只有在无法接通时去拨响这个号码,才有意义。
“喂?”电话那头,传来本应无法传来的声音。
“是我。”我说道。
“嗯,请讲。”那头的人并不着急。
“你们在哪?”我问道。
“在远处观望,你呢?”她问道。
“在近处观望。”我苦笑道。
“很高兴看到你还正常,不过,还有事要说吧?”她问道。
“嗯,能过来帮下我吗?”我问道。
“你不是一直认为,比起只救助几个人,还是大家一起死更好些吗?”她笑着问道。
“情况不同了,何晓春是你要找的人。”我说道。
“你确定?”短暂的沉默之后,她问道,没有了开玩笑的轻松。
“嗯,所以我才找你,我可以死,但是她不能死。”我说道。
“证据呢?”她催促道。
“没有证据,信不信由你。”我干脆的说道。
沉默。
“现在暴露的话,会死很多人,几年的努力又白费。”她说道。
“我知道。”我回答道。
“值得吗?”她问道。
“值得啊。”我回答道。
“那么,姑且信你一次。”她说完,就挂断了电话。
呼,长舒一口气。
周围的人,也包括晓春,不明所以的看着我。
“等吧。”我只是笑着说了一句话。
“现在不是没信号吗?”周围有人小声交流,结果好像是把我刚才的电话当作为了安慰他们的表演了。
不过,无所谓了。
“用不着这么害怕的。”晓春说道。
“嗯?”我有些疑惑。
“腿,不是抖个不停吗?”她指出。
“那是在紧张,也算不上害怕。”我说道。
“你是不会死在这里的。”她断言道。
“为什么?”我问道。
“我就是知道。”她望着窗外。
剧烈的震动,爆炸声,灯光熄灭,吊顶坠落。
咳嗽着,摸索着,一片漆黑,只有外面的火光,玻璃破碎后,开始能听见外面的枪炮声与爆炸声。
望着残缺的天花板,不禁感叹,还好不是直击。
晓春咳嗽着,我拍拍她的后背。
“没事的,没事的,是更上层被击中了,受伤了吗?”我问道。
她摇摇头。
周围的人逐渐崩溃,哭泣声,狂笑声,远比外面的枪声还要嘈杂。
而有的医护人形,已经开始顺着天花板上的洞,爬到上层去救助伤者。
如果打算活捉的话,应该不会直接炮击才对,因为一开始就是这么做的,只是在地面迎击周围的守军,并没有直接轰平大楼。
而且,爆炸威力没有想象中的那样大,如果真是攻击的话,这么短的距离我们也早就死了。
唯一的结论,就是这是有着别的目的的攻击。
“有人。”晓春指着窗外。
我试着聚焦双眼,但是可能是有些受伤了,视线总是有些模糊不清。
头上,能感受到温暖的液体。
看不清窗外,但是好像确实有什么东西飞过。
又是爆炸声,下意识的捂上耳朵,却已经太迟。
耳鸣声,恢复意识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地上。
穿着黑色翼装的人,从楼上的洞口跃下。
看不清样貌,全身被黑色包裹。
虽然不知道,但是我感觉,应该是她。
“哟,你看上去不太好。”她在我身边蹲下,说着风凉话。
“呵。”我想说话,却说不出什么,浑身都在痛。
“我只能带一个人走,还有什么想说的吗?”她问道。
“出去之后,来找我。”我艰难的说道。
“有的是时间。”她笑着,站了起来,走向晓春。
紧绷的弦,松了下来,无力的躺倒在地上,一点都不在乎,即使一个翻身的距离就会掉到楼外,只是放松的躺着,长舒一口气。
累了,倦了,声音逐渐遥远,化为虚无。
干脆闭上眼,反正也没什么好看的。
原本打算就这样睡去,却忍不住想到妻女的样貌。
被装在像框中,一家三口的合影。
宵玖还很年幼,不过长大之后,一定会比我和她妈都要出色吧。
仿佛回到了相片中的时间,黑暗的世界中亮起了光。
绿色的树叶,绿色的树丛,空旷的马路。
乡间小路中,宵玖骑在我的脖子上,试着摘着树上的果子。
“喂,还不能吃呢。”爱人急忙说道。
“是啊,还不能吃呢。”我也笑着说道。
走着,走着,推着自行车,车筐中装满了宵玖采的果子。
沿着乡间的小路,走着,走着,永远走下去。
电影的最后,我不禁感叹着。
平凡的故事,平凡的恋情,却是出乎意料的打动着人。
无论是细节,还是神态。
无论是台词,还是表演。
都堪称无懈可击。
按说本来不该引起共鸣,却不禁让人为之感动。
扭头,大家的表情也各不相同。
何奕一脸平静,仿佛一个老人,淡然的看着一切。
王浩偷偷的擦着泪水,还扭头看有没有人发现,和我目光相接后,迅速的扭头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
祈莺微微笑着,不知道她在开心什么。
“要吃个饭吗?”散场后,这样提议道。
但是,手机中却收到了新闻。
每个人都一样。
大家都拿起手机看着,城市上空变得嘈杂。
飞机的噪音,刺耳的警报,惊慌的人群。
我望着内容,却担心的看向何奕。
他没有什么表情,只是攥着手机。
“走吧,街上不安全。”祈莺说道。
“嗯,先回家吧,明天见。”王浩举着手,顺着人流离开了。
“你呢?”我问道。
“我吗,我也回家。”他挤出一个笑容。
不知道这让他联想到了什么,也许他也有许多在乎的人死在了袭击中。
只是一直掩盖着,没有显露出来。
想要说些什么,想要向前迈步。
手却被攥住了,扭头,祈莺只是摇摇头。
再回望,就只有他离去的背影了。
“来我家吗?”她担心的问道。
“嗯,就这样吧。”我为了让她安心,点点头。
路上,下起了雨。
她头上顶着毛巾,望着窗外。
“好好擦干。”我动手,握住她头上的毛巾,帮她擦着头发。
“又是这样。”她愤恨的说道。
“嗯,无可奈何的事。”我说道。
“又有同胞,死去了吧。”她垂着头。
“总有一天,会解决的。”我安慰道。
她扭过头,忧郁的神情,湿润的眼神,令我心痛。
“如果,发生在我们这里呢?”她有些无助的问道。
“不会的。”我坚定的说道。
“不会的,相信吧。”像是暗示一般。
“不会的。”她重复着,神情逐渐坚定,眼神逐渐坚毅,令我痛心。
握住我的手,盯着我的双眼。
“不会的。”她重复道。
然而,我却移开目光。
即使知道逃避解决不了任何事,却仍会忍不住逃开。
一次又一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