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地之春(三十二)
赤地之春(三十二)
一向清冷自傲的淏王殿下“放下”身段,和光同“尘”,连番的“重拳”出击,却发现这套组合拳像是打在虚无缥缈的棉花上一般,并没有引起他那小侍卫的任何一点情绪反应,淏王殿下紧了紧后槽牙,端起他阳春白雪的架子,向众人道:“本王觉着有些累了,许是因为伤势未愈……你们,接着玩,让他们记本王账上,回头去王府账房取!”
金达一脸懵:怎、怎么玩得好好的突然说要走?“王爷……哪儿不顺心?”
陈芳在旁翻了个白眼:不顺心?呵,自然不顺心!谁让该死的杨九郎一点都不上道儿!
张云雷云山雾罩的眉眼淡淡扫过众人的视线,在杨九郎处微微冷了冷,却一点没有停顿,他心知这番举动太过突兀,但,再待下去他一定会十分烦躁,会破坏之前好不容易“忍”下来的其乐融融——他必须走,必须……要把杨九郎的账好好算算,否则,他所有的心绪都放不到自己该做的正经事上去!
陈芳不愧是张云雷的第一心腹,一看自家王爷的脸色便把大氅拿过来交到杨九郎手上:“杨侍卫长,王爷要走!”
杨九郎微微一怔——他如今还跟王爷僵着,这会儿去献殷勤……是不是不太好?
只是陈芳不分由说把大氅塞到他手里,他顿时一头黑线,接也不是,不接……淏王殿下眼神已经扫到这儿,那眉间眼尾蕴着的刁钻而强大的气场……杨九郎暗自深吸了口气,硬着头皮上前给淏王殿下披衣。
相较于杨九郎的不情不愿,淏王殿下的面儿上却是笑意深幽,他不断地与人温柔致歉:“各位好好玩,可别因为本王的离席而扫兴……本王也是极希望与各位把酒言欢的,奈何……咳咳……”优雅丰润的犹如浅吟般男人低沉的声音配上我见犹怜的流转着浅色晶莹的眸光,这一颦一笑间,让众人的心脏都“吧嗒”一下漏了一拍,别说是高高在上的王爷温润谦和地说要回去休息,便是他只是一个一文不值的身份,但顶着这样一张风情的脸,要求上天揽月摘星,这会儿若是做得到也一并给他做了!
杨九郎离他最近,这人的一颦一笑更是看得一清二楚,那随着笑意一点一点上下翻飞的浓密长睫,那水汽氲氤经过千万般折射透出来的极有层次感的眸光,还有那因两声急咳而蕴出的两颊飞霞,衬着毛茸茸根根直竖的雪白绒毛……这男人,是妖精变得吗?
他静静为张云雷系上披风,却憋着气不敢喘息,怕轻轻一喘便要泄露点什么……
张云雷眼角的余光一点都没有离开杨九郎,他看着杨九郎微颤的手指略显慌乱地给他系着大氅,眼眸低垂,避着他的目光,后槽牙的肌群紧紧鼓着,分明不甚自然,但在他心里依旧有一种让人动心的萌感,让他很想把人摁在怀里好好“揉搓”一番,但……这里人太多——他的小侍卫的风情只能由他一个人看,一点一滴也不能便宜了别人的眼睛!再说,唉,小侍卫倔强得很,心也“狠”,逼急了再来个一走了之……到时候跳脚的只会是自己!
杨九郎终于完成自己的“使命”,漂漂亮亮系好了淏王殿下的大氅,淡淡退至一旁,张云雷挂着温润如玉的笑意,在众人的灼灼目光中离开,金达望着淏王殿下的背影还不忘刷存在感:“王爷慢走,我们一定吃好喝好,王爷下回再约……”
离开驻春楼,张云雷便面沉如水,不动如山地坐在马车中,杨九郎因为来时“坐”了淏王殿下的车,这会儿自然也只能“挤”在马车里,他依旧直挺挺跪在马车的角落中,一言不发。来时带着“忏悔”的心,这会儿……这会儿好像并没有这样的心境,倒像是放空着,什么也不想。
张云雷明显感觉到了杨九郎的变化,来时杨九郎的那种小心翼翼、谨小慎微到这会儿似乎只剩了……“赌气”?赌什么气?为什么赌气?
淏王殿下开始磨后槽牙,看着跪得笔直的人儿内心的怨气一点一点像是星星之火一般蔓延开来,可看见人因为路面高低颠簸而露出的些微蹙眉、痛苦之色,心也就跟着抽一抽——再跪下去,膝盖是不是要好几天才能养回来……
他撑着双膝的手紧紧握拳忍着——这会儿他若心气一松,被杨九郎觍着脸把这页翻过去,那前面的这些隐忍可就白费了!
好容易撑到回府,张云雷抬腿就往书房一蹲,拉着陈芳和王府的几位门客把后期的部署再前前后后、详详细细推敲了一番——他还要把杨九郎冷一冷,这样才能更让他长记性!何况……跪了这么久,也该让他偷偷地小憩一会儿,才能顶得住接下来的“雷霆大怒”!
事毕,淏王殿下觉得腹中饥饿,想起来自己刚刚在驻春楼并没有吃什么,遂着人安排了宵夜共几位门客一起享用。
陈芳此时在旁却有些坐卧难安、欲言又止——他和王爷一个想法,杨九郎从昨晚开始就水米未进,这会儿回来趁着王爷议事儿的当口正好可以回自己院子收拾收拾,用些点心再说,可刚刚不明所以的贤羽差人过来悄悄询问他出了什么事,说是杨侍卫长看着面色不太好,但仍不听劝地直挺挺地跪在淏王殿下房门口,这么冷的天,再强壮的身子骨也受不住。
但他瞧着他们家王爷的意思分明是想冷一冷杨九郎,让他有个“深刻”的“觉悟”,可……就他们家王爷这脾气……若是到头来杨九郎因为这一系列的“神”操作有个“三长两短”……咳,他们这些人估计也要跟着吃挂落!
可若是现在他跟他们家王爷直说,他们是没事儿了,杨九郎……唉,杨九郎若是还能挺得住,那王爷的这通火可就直接冲着杨九郎去了……
陈芳无奈地叹了口气,然后果断凑在淏王殿下身边耳语了一番,果然,殿下扔下差不多吃完的宵夜,风风火火往自己院里去了!
陈芳:兄弟,对不起!
杨九郎静静跪在院子里,贤羽、贤珠姑娘已经不止一遍让他吃些东西、休息一会儿,他知道她们都是出于好心,但,既然淏王殿下说了要跟他算账,那该他受着的,他一丝一毫都不会逃避!
可毕竟两天一夜没有休息,也没有吃东西,一阵阵尖锐的刺痛感伴着冰冷的寒意从肿胀的膝部传上来,混着昏沉艰涩的太阳穴突突直跳,仿佛自己又回到了那天西北刚来京城时的“娇弱”状态。
贤羽实在看不下去,抱着一件王爷往日用旧了的没有逾制的披风又来到杨九郎面前:“杨侍卫长,披个披风吧,夜深了,寒气重……”
她身后跟着的贤珠也递上一个蒲团:“还有这个,好歹垫一下!”
杨九郎挤出一丝笑:“多谢两位姑娘,你们去休息吧,我没事,当年行军打仗这算是常有的事,倒是你们,都是姑娘家的,容易着凉,赶紧回屋吧……”
贤羽与贤珠对视了一眼,见是劝不动杨九郎,只好再退回去。
张云雷一阵风地进来,见杨九郎果然跪在他院中,腰板笔直,身姿板正,颇为惹眼!他深吸了口气,调整自己暴怒边缘的情绪,不动声色地从杨九郎身边走过,然后冷笑一声:“进来!”
杨九郎一怔,他并没有想到张云雷会这样突然回来——不是应该先遣人回来跟房里的贤羽、贤珠姑娘说一声,让人把该准备的准备好才前呼后拥的……但既然他真回来了,那就该算账了!
杨九郎认命地从地上缓缓爬起来,咬着牙跟淏王殿下进去。
房中温暖如春,贤羽、贤珠早已吩咐人烧起了炭盆,刚刚也提出让杨九郎进来暖暖,杨九郎自是不愿意的。
暖意中夹杂着一种沁人心脾的香味,杨九郎想,这应该就是王爷惯用的熏香之类的吧……
“杨九郎,”淏王殿下修眉妙目、眸光微微一凛,并不需要张牙舞爪地显露自己的戾气,只是惯常地扯下自己的披风,动作依然雍容、潇洒,却在欺向杨九郎时逼得他仓促后退,神思恍惚。
“王爷……”杨九郎觉察出淏王殿下强烈的冷意,想即刻跪下“端正”自己的态度,却被张云雷双手抓住胸前的衣襟用力一扯压在花纹繁复、凹凸不平的门板上。
“杨九郎,你跪得整个院子都看见是想干什么?让所有下人都知道你这淏王府的侍卫长正在被我这王爷惩罚吗?是想说明我这个王爷喜怒无常、难伺候吗?”淏王殿下面色阴冷,眼尾如刀,一下下直戳杨九郎砰跳胀裂的心脏。
“王爷恕罪,属下并没有这个意思!”杨九郎忍着后背被门板的浮雕磨搓的疼痛,垂眼回避淏王殿下清隽如妖的面容,“不过是等着王爷发落……”
“发落?!”张云雷冷笑,一双凤眼烧出狰狞的红色:“我一个王爷什么时候能够格发落杨侍卫长?侍卫长不是手眼通天、神通广大,可以说走就走,弃主子于不顾!”
“……”杨九郎自知理亏,紧紧咬着下唇不说话。
张云雷腾出一只手捏住杨九郎的下颚,冷冷道:“杨侍卫长怎么不干脆一走了之……直接回西北啊?难不成还指望主动回来,我会放你一马?”
“我没想过要走!”杨九郎虽被捏着下颚,话有些含糊不清,且之前一直回避张云雷的目光,但说这句话的时候却是迎着淏王殿下如刀的目光,神情坚定、一脸肃正。
张云雷根本没想过他会回应,愣怔了一下,却又突然冷笑道:“是因为不想做‘逃奴’?”他自然是知道杨九郎回来一定不是因为这个原因,但,他现在想要将杨九郎的“小辫儿”牢牢抓住,就必须空口白牙地将他的“罪责”落到实处!
逃奴?!
杨九郎突然觉得自己又蠢了一回,总是忘记自己的身份,试图与高高在上的淏王殿下平等对话,总以己之心度他人之腹,却忘了自己根本没资格……他动了动唇,却最终还是把反驳的话咽回了肚子里,挣扎着调开视线,控制自己的情绪。
“好!”张云雷将自己的整个身子压上杨九郎,捏着他下颚的手又加重了力道,白皙的修指间露出来的杨九郎粉白的面颊早已凹凸不堪,在压力的作用下又绷到了极致,“是你说的,要让我发落你,你可别后悔……”
后悔?
杨九郎陡然明白了淏王殿下口中“发落”二字的含义,面色微微一白,却依旧没有吭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