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德伯家的苔丝》,哈代的这个作品更值得一读
来源:北晚新视觉网
哈代为《还乡》作序的“致愁烦”一诗意味着读者即将开启的并非一段愉悦的精神之旅。开篇对爱敦荒原苍劲有力的描述犹如管风琴乐一样,奏响了那个贯穿全书的雄阔而悲壮的音符。这并不是说其中缺少令人振奋或激动的事件。事实上,它常常闪烁着威塞克斯地域特有的幽默之光。但总的来说,那里酝酿着爱敦荒原的黑暗精神,并以诗意的形式呈现性格与环境冲突的命运,是如何笼罩哈代同时代的人们。

哈代年轻时受到现代科学怀疑论思潮的影响。他的第一部威塞克斯系列小说《绿林荫下》(1872年),因其乡村生活图景的田园魅力而赢得公众瞩目。到1878年出版《还乡》时,哈代对自己的艺术有了足够的把握,对自己的哲学也有了足够的信心。这让他对生活的看法获得了充分的表达,尽管他还没有对《德伯家的苔丝》(1891年)和《无名的裘德》(1896年)中的命运之神发出痛心疾首的责问。
其实,这样的指责已隐含在《还乡》中,偶尔还有直截了当的表达。第一卷中谈到游苔莎·斐伊时说:“假使全世界和全人类能暂时都归到她的掌握之中,假使她能把纺线杆、纺线锤和大剪刀一手自由管领,那时候,世界上很少有人能看出来,天道易主,世事变局。”我们也觉得,游苔莎的创造者对她最后抗议命运对其残酷和不公怀有很大的同情,“哦,把我弄到这样一个恶劣的世界上有多残酷哇!我本来是能够做好多的事情的呀,可是一些我无法控制的事物却把我损害了,摧残了,压碎了!哎呀,老天哪,我对你一丁点儿坏事都没做过呀,那你想出这么些残酷的刑罚来叫我受,你有多残忍哪!”
游苔莎外貌超凡脱俗,性格激烈奔放,并有着刚毅和反叛的成分。生于海港城市的她,从小就受到文明的熏陶,身上具备“现代”的意识。面对爱敦荒原的偏僻、封闭和蛮荒,她认为自己是从天堂放逐到了地狱。她的天性和本能适于作一个模范女神,却不宜作一个模范女人。为了慰藉腐蚀她的空虚寂寥,她需要爱情,但她所渴望的好像并不是一个特别的爱人,而是一种热烈的爱情。她在社会伦理方面近乎原始野蛮,但在个人情感方面却又精致细腻。她对巴黎繁华生活的向往,就像她对布达茅斯快乐的怀念一样愚蠢,但很少有读者会觉得她可以毫无保留地受到谴责。
环境的力量将游苔莎推向了无法挽回的灾难,尽管有些读者因为不喜欢她的性格而对她的同情变得模糊不清。她的丈夫也被环境牵扯进了同样的灾难中,虽然有些人可能会觉得他的本性不那么令人同情,但其性格缺陷并不能成为游苔莎命运的借口。他的母亲也倒在了完全不应得的命运之下。当然,这一切都在作者的意料之中。事实上,其初衷就是要剥夺温柔的托马辛和忠诚的德格·文恩的幸福,让前者永远守寡,而后者从荒原上消失。哈代以严谨的艺术准则向读者保证,他们可以认为比较一致的结论是真实的结论。同时,他又让人们知晓,只是某些连载的情况导致了小说圆满的结局。如果说作者意图的改变要归因于最初出版《还乡》的杂志编辑,那么大多数读者都会因这一阴霾中的一缕阳光而心怀感激。
哈代的文学理想是希腊悲剧。他的作品虽与之有明显的区别,但同样弥漫着强烈的、不可捉摸的命运感。只是埃斯库罗斯和索福克勒斯对命运表现出的是虔诚的接受,而哈代则是激烈的、不可调和的反抗。《还乡》架构恢弘阔大,细节玲珑剔透。叙事在人类命运的高度上轻松推进,舒缓有致。一个个慷慨激昂或幽默风趣的场景接踵而至,引导读者以不断提高的关注度追随人物命定的结局,同时体会细致入微处是如何各得其所而又形成完美的整体。
叙事以11月5日围绕托马辛和游苔莎命运的篝火开场,然后转到迎接游子“还乡”的圣诞节,接着就是作为终局的婚姻。首先是托马辛嫁给怀尔德夫,然后是克林·姚伯迎娶游苔莎。克林的母亲在8月最后一个炎热的日子去世。第二年11月5日的一场火灾导致了第二天游苔莎和怀尔德夫的逃亡。在一年零一天内,主要人物已经走完了作者给他们指定的路程。正如我们所看到的那样,哈代很少关心其他人物的遭遇,如托马辛和德格是否结婚,而某种意义上,关于克林在雨冢布道的记述已为故事画上了圆满的句号,尽管这几乎没有增加我们对他性格和命运的了解。就此而言,小说完全可以在第五卷结束,无需篇幅很短的第六卷“后事”。
小说地点的统一和时间的统一一样显著。对于一部意义无限、人物和事件种类繁多的小说而言,它的场面异常紧凑。第一卷中的所有事件都发生在雨冢一英里半的范围内。第二卷将半径扩大了半英里,延伸到姚伯一家的所在地布露恩。第三卷将我们带到了从布露恩到爱敦荒原对面的小屋六英里的地方,这里是克林短暂婚姻生活的地方,也是他母亲造访却未能达成和解而死去的地方。故事在这样的地域范围中走向了结尾。虽然怀尔德夫和游苔莎打算去布达茅斯及其他地方,但受挫后都死在了爱敦荒原。
如此受限的场景使得作者能够毫不间断地讲述他的故事。在这么小的一个区域中,一个人或一个家庭发生的任何重要事件都会影响到其他的人,而且没有必要像大多数同等规模的小说那样,放下一条线而接上另一条线,有时为了接上第三条线而同时放下两条线。《还乡》的叙事网络均匀地向前发展,而爱敦荒原的特殊环境和小说家的高超技艺,又使得人物和事件都异常丰富。哈代在这里,就像在《林莽人》中一样,给出了崇高的证明,“在远离世界的地方,人们既彼此紧密依存,又各自特立独行,所以现实生活中不时上演宏大而统一的索福克勒斯戏剧。”
作为现代小说光彩夺目的一个创造,游苔莎的性格与其出身和成长环境密切相关,而她的天性和周围环境的冲突又导致她触目惊心的命运。怀尔德夫、姚伯夫妇和其他小人物虽然不像她那么耀眼,但也同样个性鲜明。生动有趣的红土贩子在三个社会地位优越的家族斐伊、姚伯和怀尔德夫与农民之间形成了一种联系。他们在悲剧中充当合唱的角色。他们的迷信,他们对古老习俗的喜爱,以及他们的日常智慧,给小说带来了温暖和色彩,从而大大缓解了它的严酷。很难想象,如果没有祝火晚会、圣诞夜的幕面具表演、婚礼庆典、圣乔治戏剧、乡村舞蹈、民歌、传说、巫术等遗风古习,这部小说会是什么样子。
原标题:托马斯·哈代的命运
来源:北京日报 冯新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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