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贺】花满楼的生日

小楼几度春风，新雨又绿江南。

一夜清新的雨过后，小楼外已是花雨片片。

这座小楼，已经不是当初那座了，自打离开江湖，二人重建了小楼，当然设计是照从前的模样，连楼内的摆设也和从前相似——没有繁复之物，有的，都是他们真心喜爱的东西。

最多的当然是鲜花。

栀子、茉莉、金针、玫瑰，花满楼将它们种在窗台，这样石秀云每天开窗就能看到。他看不见石秀云的脸，却听得到她的笑声。

欢乐是世上最鲜活的东西，它给人带来力量，花满楼与此朝夕相伴，比从前更快乐。

铃兰花小巧可爱，在盆中开得很美，花满楼没有剪下来，虽然今天是他的生日，石秀云本想剪下一束，插到花瓶中。还是忍住了，她怎么不知道，他更爱带有生命力的鲜花，即便凋谢了，也是自然的轮回。

“云儿，你听。”远方奔来马蹄声。越来越近，终于，一声“吁”在楼外响起。

花满楼和石秀云出门迎接，马上跳下来一人，不用说，这人花满楼熟悉得很。

“陆小凤！你怎么来了？”

“不光是我来了，还有一个人也来了。”

“谁？”

还能有谁？西门吹雪冷冷道：“我。”

自花满楼和石秀云远离江湖，好长一段时间都没有会过陆小凤和西门吹雪了，并非疏远，而是君子之交淡如水，他们可以很久不见面，一见面又像是昨天才刚见过似的。

拍了拍花满楼的肩，西门吹雪道：“你在此处过得逍遥，也不来我的山庄看看。”

“秀青姐姐好吗？”石秀云望向西门吹雪身后。

她早已和孙秀青通信许久，那年和孙师姐虽是同门，却了解得不多，如今两人才更似姐妹。

西门吹雪道：“她是最爱热闹的，怎么会不来？喏。”手一指，一袭白衣的孙秀青正把马绳系好走来。

“我怎不知你也爱穿白衣？果真是爱屋及乌了。”石秀云笑道。

众人哈哈大笑，孙秀青和西门吹雪红了脸。

陆小凤道：“花满楼，你和云姑娘又捣腾出了什么好茶，快拿来让我们尝尝。”

花满楼很高兴陆小凤要他的茶喝，“酒也有，今天随便你爱喝什么，就喝什么。”

“先喝茶再喝酒！”陆小凤道。

西门吹雪接过孙秀青携来的锦盒，递给花满楼，道：“礼物。”

他话讲的轻，这份礼物却很重。花满楼摸着锦盒内的这块石头就明白了，“西门兄，多谢费心。”

锦盒内，是一块石头。一块花满楼无意中提及的石头。

小时候母亲曾送过他一块，可惜弄丢了。这石头质地特殊，软硬适宜，雕刻出来的东西栩栩如生，也极其难找，真不知西门吹雪是怎么找到的，不用说，费了许多功夫。

“我的礼物先不给。”陆小凤道。

花满楼微笑，不管陆小凤送什么，他一定会笑着收下，转身和石秀云拿来煮茶的工具，众人架起小炉，开始煮茶。

“去年秋天收的霜露，用来煎茶，最好不过了。”孙秀青已经闻到清雅的香。就在众人煮茶之时，门外溜进来一阵风，不，应该说是一个人。

这人的步子很轻，轻得叫人感觉不到，所以没有人感觉得到。

这人本可以瞒过所有人，却瞒不过花满楼。

他迈第一步的时候，花满楼就听见了。所以花满楼道：“司空兄，既然来了，就快过来坐下吧。”

众人往门口看去，果见司空摘星在那里。

“花满楼，好久不见，你的耳朵越来越灵了。”司空摘星只好往屋内走去。

“司空兄的步子，我是怎么也忘不了的。”

陆小凤道：“没想到轻功第一的司空摘星也会迟到，可惜，忘了和你打赌比赛。”

司空摘星坐下，笑道：“下次一定。”

他一饮而尽花满楼递去的一盏茶。

孙秀青和石秀云吃吃的笑。

陆小凤道：“你们俩丫头，准是又知道了什么秘密。”

女孩子呢总是有很多秘密的，而这些秘密，陆小凤有时也实在不懂，可他好奇，“说来听听？”

“不说。”

“我也不说，司空摘星你自己说。”孙秀青笑。

众人看向司空摘星才发现，他的脸上竟现出一抹绯色。在这世上，凭他是谁都不可能让司空摘星脸红，而能让“偷王之王”红脸的事，绝不会是小事。

“这……”

花满楼也听出了司空摘星的欲说还休。

众人都好奇，只有陆小凤不好奇。

因为陆小凤看见了司空摘星的眼睛。

男孩子也是有很多秘密的，有些秘密就藏在眼睛里。陆小凤一看见司空的眼睛就知道：他的心被人偷了！

陆小凤大笑道：“风也有停脚的时候。”

司空摘星挠了挠脑袋，“来，先喝酒先喝酒，喝完再说。”

花满楼也笑了，只有西门吹雪没有笑。他不笑只因为他不爱笑。

屋内早已是一片暖意。六人的茶喝得差不多时，各式酒菜也摆好了桌，全是司空摘星带来的。他这人呢，去过很多地方，精通许多事，好吃的东西哪里逃得过他的嘴。这回他带来的，自然都是最好喝的酒，最香的菜。

其中有一道菜花满楼最喜欢，酒糟鸡。

鸡肉浸了酒糟，醇厚，冰凉，不肥不腻，很是爽口。而他喜欢这菜，主要是因为这可是司空摘星亲手做的。

不过他还不知道，司空为此花了多少心思。司空摘星是路过江南名厨刘大嘴家，闻到酒槽鸡的香，才盗的方子。

刘大嘴自然不知是何人盗走祖传秘方，不过第二天刘大嘴也见到了怪事——秘方竟完好无损地塞在原来的墙缝里。

他自然也不知道，是谁放回来的。

司空摘星照秘方制出糟鸡后，在厨房踱了一个晚上的步，边吃边叹世间竟有这等美味。

美味自然不该失传，要流传下去。

所以他回了刘府。

他向来是盗亦有道的。

桌上其它的菜，都很可口，不过即便只有一碟花生米，花满楼也会很高兴。生日、一壶酒、一壶茶、一碟花生米、一群朋友，花满楼已经知足。

更何况，如今还有石秀云。

上天赐予他的一切，他都感激，并将馈赠回给了生命本身。在这座小楼上，他只觉得今天比昨天更愉快，而从前，日子已是很好很好的了。除了感激还是感激。

众人碰杯，一饮而尽。

花满楼道：“万梅山庄门外的花，今日开得很好吧。”

“那些人太吵了。”西门吹雪淡淡回答。

陆小凤也听说了万梅山庄的花海，正是盛放之季。可他想不到西门吹雪竟会允许别人在那里摘花。

看来这人的确不是以前那块冷石头了。至少，没那么冷了。

陆小凤看向孙秀青，淡淡地笑了。

“陆兄你在笑什么？”

“我笑你们如今都是真正有家的人了。”

花满楼听此，心下明白，举起酒道：“陆兄，来，喝。”

世界上自然有一些人是浪子，陆小凤就是这样的人。十七岁那年，他曾经想跳河，后来不想了，之后他过上了浪子的生活，本以为浪子就是那样过日子的——喝酒、赌钱、醉酒、遇见一个又一个的女孩子，但从不停留。

直到有一天，一个女孩子闯进了陆小凤的心。

她会一口一个“负心贼”地叫他，在别人面前动不动害羞红脸，见了他却呱噪得很，停不下话来。

还有栗子。

只有她才会把栗子捂得暖暖的，还会给他剥壳，后来，再也没人剥栗子壳，因为陆小凤再也不想吃栗子。

今天的桌上就没有栗子。

司空摘星特意没有带它。

可陆小凤转念又想，如果有栗子，她准会很高兴，她一直就很喜欢吃栗子。

这么想的时候，陆小凤觉得眼睛有点酸。他很久没这样了。

世界上有一些人是浪子，陆小凤就是这样的人，但不是人们惯常想象中的那种浪子。有时就连陆小凤自己都觉得，他成为浪子，是命运使然。

但浪子绝不是没有家的人。

“小凤哥哥，你是不是又想冰冰了？”石秀云替陆小凤倒了一杯酒。

石秀云从前并不了解陆小凤，只觉着这人有太多女人喜欢，心却从没落实过，不免偶尔摇头，可后来才知道，他薄情，只因为他心里有一个人。

他们都知道，陆小凤的心是再也装不了别人了。

司空摘星道：“来来来，喝酒，满上，陆小凤，我现在和你打赌，今天谁不喝够99碗谁就去挖——”

“挖什么？”陆小凤问。他可不想再挖蚯蚓了。

“先喝，等我想到了再下注。”

花满楼道：“不急，喝完酒还有烟火，等会大家就到楼上看。”

石秀云道：“你们绝对想不到，那“神硝手”做出了怎样的样式！”

孙秀青道：“我听说他年纪大了，好久不造烟火了。”

石秀云道：“怎么会呢，他闲不住，瘾一上来就造，一年比一年造得好。”

黄昏，风吹来了五月铃兰的清香。

陆小凤从怀内拿出一个小锦盒，“花满楼，该给你了。”

花满楼打开，众人见盒内赫然躺着花满楼母亲的那枚戒指。

陆小凤那年替花满楼保管它，现在原封不动地送回了。

这么多年了，戒指还是如初，甚至更光亮了。陆小凤常把它拿到铺子里擦光，戒指连一丝灰都没有，那宝石切割面能照见人的发丝。花满楼摩挲着戒指，把它放回盒中，“陆兄，这礼物我不收。”

“给云姑娘才是。”

“不，这是我给你的。”

石秀云道：“小凤哥哥，你也说了这颗戒指是花家祖传，你这个朋友，早已是花家的人了。”

陆小凤心下一热，将礼盒接回。

司空摘星出去把烟火摆好，现在回来了，“点上了，快上楼。”

众人接连上楼，凭栏眺望，只见那呼啸腾空的烟火，将天空映得一片光热。空气里有硝的味道，暧暖的。烟火落下，天空不全是黑的，晚霞仍有残影，见此光景，就连西门吹雪也不禁感到心头发热。

花满楼虽看不到，却熟悉每种声音，哪一枚会放出兔子，哪一枚会放出瀑布，他都知道，现在的天空一定很美、很美……

石秀云的手握着他的手，很紧、很紧……陆小凤在笑，司空摘星蹲在栏杆上唱歌，西门吹雪则在给孙秀青指第二枚烟火上升。马受了惊吓，在草坡长嘶，风混着烟火的硫味和花香，一种奇妙的气息荡开……花满楼闻着，脸上挂着笑，这样的笑就像月亮一样。

而天上那个月亮呢，还没有完全露出来，只是半边。

今夜，是花满楼的盛筵。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