觅死者——Chapter 1 美食家(1)
饭被做出来便是用来吃的,就像人生来便是要死的一样。男人轻轻的将围巾系在脖子上,像是任何一次面对珍馐一般,用清浅的仪式给面前的饭菜赋予它的意义。可当他再一次的看向右手边的药瓶时,似乎刚刚的仪式都只不过是自我安慰而已。
“或许还是下次吧。”
男人解下围巾,笑着看看面前身着厨师服的人,站起身来推上椅子。对于不少厨子来说,一旦自己的心血被就此放弃,他们的愤怒会早早的盖过食客的牢骚,可在这空旷的大厅之中,厨师没有任何的反应,他只不过是抿了抿嘴,将药瓶收入兜中。
“先生,是饭菜您不满意吗?”
“不不不,您的手艺从外观上看便早能说服我了,即使是用我以前的严苛标准来说,您也绝对能是排得上档次的。”
“那是您后悔了吗,如果是的话,尽管下次再来。”
男人只管摇摇头,从地上将公文包拾起,回头向着屋外走去。当他走出这华丽装潢的公寓,月光悄悄的洒在他的身上,轻柔地将他的疲惫拂去。
最终他还是没有能够去玷污属于他的艺术,独属于美食家的艺术。
走进车中,助手松了一口气,他颤抖地问道:“先生,接下来去哪里?”
男人笑了笑,看着助手紧张的神情,或许今天的他就不应该从那里走出来,他又一次的辜负了大家的期待。
不过,这种事情做的多了,也就没有什么负罪感了。
“带我去Cristo吧,好久没喝老板的咖啡了。”
车子缓缓地开动了,男人将头靠向车窗,感受着那冷风带来的最后一点清醒,同时也看着自己那有意保养着的容颜。雨水打在车窗上面,划过一条条弧线,似乎是嘲弄着他早已抛下的脸面。
再过不久,樱花就该开了吧。
看着道旁的樱花树,男人不禁这样想着,可这将自己的精神向着远方拉去的尝试,最终只能让他在回忆之中越陷越深。
那时他还是个美食家。
回看另一边,厨师收拾好餐具,桌面上原本琳琅满目的筵席现在早已经被收进垃圾袋之中。关上灯,离开房间,路过垃圾桶时,他也有一刻的迟疑,手中的餐食是否能够被送出去,或者丢给桥洞底下的住民们作明天的晚饭。可这迟疑仅仅停留了一瞬间便被同他手中的一切送至了垃圾桶中。
美食是死亡的开胃菜,而厨师烹调死亡本身。
而后他便隐入黑暗,去寻找下一个死亡。
广元城就是这样,枯燥而乏味,霓虹灯削去了星星的光芒,让夜空只剩下独自旅行的月亮。它允许它的住民忧伤,让他们彷徨,给他们看梦的模样,却从来不留下一点点的希望。无数的生命如同雨水一般降落在大地上,可当迷雾散去,剩下的只有熙熙攘攘。
可它仍然是无数人的故乡。
Cristo中。
老板擦拭着高脚杯,虽然这只不过是一个十字路口的小小咖啡店,但不知为何,随着故事的逐渐堆积,许许多多的人都会选择在夜晚来临时,在这里点一杯酒,然后静静的看着对面大楼上的灯火慢慢地熄灭掉。
叮铃铃。
“周,你来了,有些时日没见了。”老板微笑着,伸出手欢迎着他的老朋友坐下,而男人也久违地从惆怅之中抽出了一点点的精神,将包交给助手,用百分百的热情回应着他的老友。
“一份樱花慕斯,应该还是你的招牌对吧,然后再来一杯卡布奇诺。”
“这不是还没到季节嘛,现在只剩下去年蜜渍上的樱花,没有新鲜的,你确定嘛?”
“嗯,反正对于我这种人来说,什么都一样。”
说罢,周指了指自己的舌头,而这也只能换来老板的苦笑。
“以前的你可不是这么说的。”
那是他们刚刚遇到的时候的事情了,那时,二人都在京城参加一款美食节目,只不过一个是评委,一个是选手。还记得当时,在老板刚刚抽到甜点题目的时候,他的兴奋冲上脑门,直让他手抖,将一整勺的白糖掉到了本是用来装点的樱花上面。
那时的周还很干练,作为京城大餐厅行政主厨的他身上不曾有浮华的装饰,甚至就连头发也尽量剃短,以保证不会影响自己做菜的品质。可到了现在,唯一保留着的就是那方便了他化疗的发型,其余部位都早已因为不需要再顾虑做菜而换上了更充满烟火气的装束。手腕上的佛珠,脖子上的十字架和道长给的黄纸符咒更是证明着他为了活下去所作的一切努力。
老板将慕斯亲手端到周的面前,在他的对面坐下。
“今天的相比当年有多少长进了?”
周拿起叉子,切下一小块,在面前端详许久才敢放进嘴里,他微微笑着,却一时半会说不出话来。
“还是那么的软嫩腻滑。”
“别的呢?”
“难不成你还指望我说点别的嘛。”
这是在当年的大赛上周已经使用过的措辞,而正是他说出这句话,并给与绝对的好评之后,厄运找上了门。他身边的另外两位评委在吃下慕斯后都不禁干呕,腻的发慌,也就自然没有办法去给出任何正面的评价。
虽然在餐厅之中的左右逢源让周锻炼出来的三寸不烂之舌将他从危险的境地之中拯救了出来,但他也在那时发现了自己味觉出了问题。
结果并不乐观,他不但要失去味觉,更可能会在接下来的一年之中因脑瘤而失去生命,而这更让这个强势的美食家输给了命运。
过去的半年之中,他曾无数次的寻找着治疗的机会,但即使是最好的医生,也难以将他的味觉保留下来并治疗脑瘤。
可这对于他来说,一个以美食作为生命的人,和死亡又有什么区别呢。
回忆进行当中,面前的樱花慕斯早已悄悄地消失去了。
餐叉撞击盘子的声响告诉他,该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