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还在下,做僵尸也会害怕”

从那时起我开始遭到别的资本家的残酷剥削。我有力气,他们就靠我的力气大赚其钱,我自己则凑凑合合混碗饭吃。我当过水手、码头工人、打杂工,在罐头食品厂和其他工厂、洗衣作坊里都干过活,我帮人推草坪、扫地毯、擦窗户等等。但我从来也没有得到过我应得的报酬。当我看见罐头食品厂老板的女儿坐着马车,我知道她马车胶皮轱辘之所以能滚动起来,有一部分原因是我流了血汗。当我看见工厂的儿子去上大学,我知道他和朋友们欢聚豪饮时的部分酒钱是靠我的血汗来支付的。
然而我并不感到怨恨。这一切都是竞赛的规矩,他们是强者。好吧,我也强壮,我会开出一条路来直通到他们中间去,我也可以靠别人的血汗发财,我不怕干活,我还喜欢干重活。我一定拼了命更加苦干直到我成为社会的栋梁!
正在这时候,我碰巧找到了一个和我想法合拍的雇主。我乐意干活,他更是巴不得我好好干活。我以为我在学一门手艺,其实,我一个人顶了两个劳动力。我以为他在把我培养成一名电工,实际上他每个月从我身上赚了50块大洋。我所顶替的两个工人,每人每月工资40元,而我干了他们两个人的活,一个月却只拿30块钱。
这个老板让我干的活,差一点把我累死。有的人本来很爱吃蚝肉,但吃得太多,就会倒胃口。我就属于这种情况。苦力活使我对劳动厌恶透了,我再也不想干活了。我逃跑去当一名流浪汉,挨家挨户讨饭吃。我浪迹江湖,走遍了整个美国,有时便在贫民窟和监狱里苦度生涯。
我出身于工人阶级,但是到18岁时,我的地位比我出生时还低,落到了社会大厦的地窖里,泡在下层社会苦难的深渊中。这里是现代文明制度下的屠宰场、万人坑。这是被社会遗忘的一个角落。由于文章篇幅有限,我也无法详谈。一言以蔽之:我在那里的所见所闻真叫我毛骨悚然!
恐怖的现实迫使我思考问题。我找到了光怪陆离文明社会中赤裸裸的真理。所谓生活不外乎吃和住两大问题。为了有东西吃、有地方住,人们就出卖东西。商人出售鞋子、政客出卖人格,人民的代表——自然也有有例外——出卖人们对自己的信任,而几乎所有的人都出卖自己的节操。女人也一样,妓女也罢、已婚妇女也罢,都难免要出卖自己的肉体。普天之下无一不是商品,每一个人都既是买主又是卖主。而对于劳动者来说,唯一可以出卖的就是劳力。至于劳动者的品德高低,在市场上是卖不了钱的。他们能够出卖的仅仅只有气力,别无他物。
不过这当中有一点区别,而且是十分重要的区别。鞋也好,信任也好,节操也好,这些东西都有办法更新,而一个劳动者却无法补充自己的力气。他卖出的力气越多,剩下的就越少。力气是他拥有的唯一商品,而他的存货是一天比一天少。最后,他的货一旦卖光,而他自己还没有在关门结业前死掉,他便成了一名劳力破产者,走投无路,只有落入社会大厦的地窖里,凄惨地了其残生。
此外,我还懂得了智力也同样是商品。不过脑力劳动和体力劳动有所不同。出卖智力的人到五六十岁,正好处于精力充沛的全盛时期,他的货物比年轻时更值钱。而一个体力劳动者干到45岁或者50岁时,便已精疲力竭,完全垮了。我在社会大厦的地窖呆过,我可不喜欢这样的住所。这里的各种管道和下水道都极不卫生,加上空气污浊,无法呼吸。我想既然我不能住进社会大厦有正厅的那一层,至少可以争取住到楼顶间去。确实那里的饭食不足以充饥,不过至少空气是清新的。于是我决心不再出卖体力,而改为出卖脑力。
我开始如饥似渴地追求知识。我回到加利福尼亚州把书本打开,武装自己以便成为一名智力商人,在此过程中,我当然不免要钻研一下社会学。不料其中竟有某一类书籍科学地陈述了我经过独立思考得出的简单的社会学的概念,而且还远不止这些。这时我才恍然大悟:我是一个社会主义者。
——杰克伦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