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与不凋花(5) 我期许,愚昧即是幸福
地铁发出沉闷的低吼,光的思绪也被拉回现实。此刻对立就在她的身旁,平静地看着窗外的漆黑,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在充斥着噪音、争执、笑声与汗臭、烟味和腐烂的车厢里,她们沉默地等待着旅途的终点。
光很不擅长开启话题。已经习惯了被忽视的她从没想过,有一天自己也会落到这般地步——搜肠刮肚也找不出合适的开头,她在心底埋怨自己的无能。
换做以前,她根本不会有这种苦恼。她从没如此渴望过能与谁交谈。除了对立,好像每个人都由零散的碎片拼凑,让她觉得索然无味。
她对周围的事物毫无兴趣,回忆着昨天那只小白猫跟对立亲昵的模样,同时也偷偷地观察着对立的打扮。
跟昨天的她不同,今天对立换上了白色的休闲装,而且没有戴那副眼镜。原来她不戴眼镜也能看清吗?似乎……比之前更好看了。
那丝绸般的及腰长发随意地散在背后,深邃的瞳孔中仿佛有令人沉迷的魔法,而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场也为她添上了别样的魅力。对立并不需要做什么,只要她出现,她就会成为众人的焦点。而她对此毫不在意。
光喜欢她这副模样。这种好像不需要任何人的模样。
她想起跟对立有关的许多传闻。据说,对立只待了一周的宿舍,之后就拿每月五千的高价租下了校内闲置的宿舍,所以没有人和她一起住;她假期从不回家,大一就跟着教授研究,似乎得了不少奖项,以至于第一学年的年末就拿到了保研;她曾经加入了学生会,还当上了主席,只是很快又主动卸任了;大二的时候她似乎完成了什么很厉害的研究,直接升进了研究生院……而且,据说她在校内没有任何朋友。
光心底泛起不知缘由的欣喜——对立没有把她拒之门外,是不是一种特别的对待呢?
她其实没有传闻所说的那么冷漠吧?今天偶遇之后,她又主动说要帮助光。感觉对立是个很可靠的人。
而且她也许很温柔吧?她检查那只小猫的时候,它都没有任何挣扎。光想起自己把它抱起来的时候,它害怕得直发抖。在对立手中就没有这回事……等等?
对啊,为什么……那只小猫在对立面前那么温顺呢?而且对立的手法也很娴熟,对那只小猫熟练得就像……
她知道,本科宿舍虽然明令禁止,但研究生宿舍是允许养小宠物的。但是……对立也只比她大两届,才是研究生的第二年。如果她养了猫,为什么上次在她宿舍时,光没有看到任何跟猫有关的东西?
光清楚,很多猫都是不和生人亲的。看她与小猫初遇的模样就知道,这只也不例外。那么……
她的心中冒出一个荒谬的念头——那只小猫是认识对立的。
如果真的是这样……那……
是对立抛弃了它吗?
能用一年六万元的价格租下房子的她,会因为猫瘟就丢弃它吗?
光不敢想下去了。她突然觉得脚下的地板变得虚浮,好像随时都会破碎。哪怕她极力在避免自己的揣测,但内心的疑云刺得她呼吸困难。不自觉间,她靠近了对立。而对立以为光还在害怕摔倒,伸手揽住了她。这下压力来到了光光这边,某种怪异的兴奋瞬间传遍她的全身。
对立问:“怎么了?你脸色不太好。”
光红着脸连连摆手,同时意识到自己不能再想小猫的事了。她回答道:“没有……就是昨天睡得不好。没事的。”
对立下意识地偏了下头,也没在多问。但可能是怕这个看上去呆呆的后辈摔一跤,她的手依然留在光的腰间。
光觉得现在自己的脑子已经变成浆糊了。从未有过这样的经历——可能在她遇见对立来的这两天里,大脑散发的热量比过去十几年加起来还多。她真的无法理解……为什么会有这种事?
对立为何让她如此着迷?
光一向不愿与人交流。她并不是个记得住脸的人,也从没觉得谁特别好看过——除了对立。可她们不过是萍水相逢,她对这个美丽的少女一无所知,对立也没有半点想和她交谈的模样。
或许这就是默契?好像她们之间不需要交流?
她那小小的窃喜很快就被理性打碎了。
那个电话里隐约听见的男声令她很不安,对立说话的架势一点都不像传言里的她,那种不讲道理的模样……想必是很亲密的人吧。
可对立那高岭之花的名号早就在校内流传甚广,光还从没听到她与哪个男生之间有发生过什么。
如果真有这么一个人……那帮游手好闲的人一定不会放过这个校报头条的。
所以说……是秘密恋人吗?
光不知道,但她就是觉得很难受。
这世上最大的不幸莫过于似是而非。或许,她不是不合群,只是她的世界里没有留给你和各色路人们的位置。
想想昨天的事吧,这一切多像个恶劣的玩笑。仿佛她们之间隔着一层屏障,对立在那头盛开的花丛里与万千繁华为伴,而光跪在荒芜中看着对立的侧脸,那就是她世界中唯一的花。
你能忍受错过她吗?
所以,哪怕这很困难……但是……光……
光在心中一遍又一遍地给自己鼓气,但她还是说不出任何一句话。每一个念头都只带来担忧和畏惧,每一句说辞都在心中被自己否决。
绝不能放弃。她就是你一直在渴望的存在。
她终于决定放手一搏。
“那个,对……”
她努力抬起来手,眼看着就要触及对立的肌肤——而后她猛地失去了平衡。
地铁突兀地开始减速,而没有注意到这些的她直接撞进了对立的怀里。早有预料的对立稳稳接住她,轻笑着拍了拍光的背,提醒僵在她身上的光:“好了,别发呆,我们到站了。”
不敢抬头的光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连忙回到正常的距离,后知后觉地缩着身子点头。对立率先下了地铁,光匆忙地跟在她身后,险些没拿稳装着小猫遗体的盒子。走出地铁时,那块显示屏播报着千篇一律的新闻,其上鲜红的字体闪烁着现在的时间,光远远地瞥了一眼计时。
两点四十五分。从她上车算起,刚好十五分钟。
原来不过是这么短暂的一点时光啊。光想,才只过了十五分钟。
可她觉得很累,真的很累。
或许,这世上最令人疲惫的,就是“改变”。改变意味着重塑,重塑则无可避免地要失去某物。
可能意识不到这一切的人,才可以一直感到喜悦。越清醒,越痛苦;越愚昧,越满足。
你不需要做到这种地步。当然,你可能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但光,总有一天,你会明白的。
哪怕……我们希望你一辈子都不明白。
愿你永远无知,永远纯真,未来无穷无尽;愿你再无悔恨,永不回头,过往皆成云烟。
愿你溺死在欢乐之海,愚昧即是幸福。

你真的这么想吗?你该明白的,所有的愿望都有其弊端。
谁都说不清楚,幸福是否就一定比痛苦更重要。记得她的消亡吧?记得那句话吧?
天国,也是地狱的一种。

PS.与上一篇的封面是同一位太太产的!感恩ロベリア太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