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罪的艾密拉
本文出自虚构，与任何现实地区，人物，事件无关
半夜，帐篷外传来窸窣的响声，艾密拉护住枕在她腿上的孩子，同时抬起手枪指向虚掩的帘子。
一名男人走进来，大约三十五岁，背一支苏制步枪，军装上满是尘土和血污。
“奈彼，出什么事了？”艾密拉放低枪口。
“我给孩子找了点东西吃。”
“我们什么都付不起你，如果你也在打我的主意，请在我扣动扳机之前离开。”
奈彼从胸兜里掏出一个纸包，打开被油和汗水浸得发亮的包装纸，里面是半块饼干。
“可惜暂时找不到更多了，请收下。”
“好吧，我太无礼了，抱歉。”
“她的体温降下来了吗？”
艾密拉怀中的孩子翻了个身。
“丝毫没有好转，清醒的时候越来越少了。药品所剩无几，逃到沙漠里只会更糟，我害怕她撑不下去。”
“要带着小艾密拉一起，总是不容易的……”
巨大的爆破声和冲击波几乎要将帐篷掀翻，没有人拉响警报，小艾密拉吓得开始嚎哭。
艾密拉背起孩子，帘子已经起火，奈彼抽出匕首割开帐篷，三人得以脱险。
营地里众人四散奔逃，一名穿背带裤的低级士官，双手各提一只皮箱，他追上了奈彼。
“所有人，向西面撤退，在109阵地重新集结。”
“奈彼，长官命令你留下。”
“明白。”
艾密拉一刻不停地奔跑，爆炸的火光令夜空像白天一样耀眼，将艾密拉柔弱的影子映得通红，她没有回头。
直到黎明，陷入昏迷的奈彼被一名游击队员拖回营地。生还者十二人，其中伤员三人，二人不治，奈彼醒来后哀求艾密拉杀死他，她没有答应。
白天他们藏在山洞里，为眼下和不久的将来发愁。
士官发话了：
“昨夜仓皇撤退，干粮损失大半，恐怕难以为继。”
坐在一旁的将军捋了捋胡须道：
“按目前的人口计算，还能支撑几天？”
“以十人计，能撑七天。”
“不，去掉伤员。”
一名鼻梁高挺的游击队员抢话道：
“你是要将奈彼弃之不顾吗？”
“横跨沙漠至少需要十四天，他活不下去。”
面对质疑，将军从不正面回答。他说的不错，奈彼的左腿从膝盖以下被一颗60毫米迫击炮炸断了，即使他侥幸剩下一口气，谁来照顾他呢？创口在太阳暴晒下变成黑色，无数苍蝇在发臭的残肢上空盘旋，众人目睹过太多类似的景象。总之，他活不了。
“越过沙漠，有人会来接应，等我们进入土耳其便安全了。接着乘船去巴拿马，最后是美国。”
一名面色阴沉，鼻梁上架一副眼镜的年轻游击队员说：
“美国？我加入的时候没人告诉我要去美国。”
“情况有变。卡斯特罗治下的古巴人想成为美国人吗？他们不想，他们没得选。”
“胡说，完全是懦夫行为。当初我是为了族人才加入游击队，你现在却骗我离开故乡？”
士官冷眼道：
“你愿意逞英雄，昨夜又为何要逃跑？你大可以战死，好让他们在你坟头上挂个大奖章。”
“大家不揭穿你罢了，谁不知道你逃命的时候还带着的宝贝皮箱里装满了黄金和债券？依我看，你是卷了钱想跑路吧。”
“安静！如果回去，所有人都会被处死。必须保留火种，做好长期奋战的准备。”
将军怒喝道，众人皆噤若寒蝉。
艾密拉厌倦了争论，起身去查看奈彼和女儿的情况。
远远的，她听见有人念她的名字，是奈彼。
“别白费力气了，请结束我的痛苦。”
“艾密拉，给我手枪，求你。”
她没有理会奈彼，当务之急是为他注射抗生素，她打开随身的急救包，抗生素仅剩一支。
“他们密谋要埋葬我，对吧？”
“没有那回事。”艾密拉咬住了下唇。她拆开塑封，双手不住地颤抖，泪水令她无法找到并拆下铝制封装。
奈彼头一次对她露出微笑：
“自打我卷入这场无聊的战争起，我已经是死人了。我为了将军出生入死，内心是把他当作父亲，把游击队的诸位当作手足来看待。被家人背叛，我无论如何不甘心。”
“眼下小艾密拉比我更需要治疗，请让我自生自灭。”
艾密拉返回游击队员身边时，众人看她的眼神产生了微妙的变化，怯生生不敢与她对视。
将军捋胡须的手一拍大腿，颇为爽朗地说：
“弟兄们的分歧化解了，我们正等你来商量今后的事。”
她落座后环顾一周，发现鼻梁高挺的游击队员消失了。
“经过计算，倘若维持目前的队伍规模，我们谁都无法活着走出沙漠。要我说，谁也没有权力决定该抛下谁。我们是崇尚民主的组织，理应用民主的方式投票决定。”
艾密拉注视着众人中央熊熊燃烧的柴堆，默默地点头。
“所以，抛下小艾密拉，其余的人继续前进。”
“不同意的举手。”
艾密拉缓缓举起手，许久才敢抬眼看向众人，没有人举手。她以乞求的目光投向身边的每个人，但他们纷纷转过脸去。
艾密拉掩面哭泣，天色渐晚，火光将人影拉长映在岩壁上，山洞中一名母亲的哭泣声与低沉的叹息声不绝于耳。随后她狼狈地爬向将军，抱住他的皮靴乞求道：
“将军，求您开恩。那孩子机灵得很，长大了能帮您做不少事。您不是一直仰慕我吗？我嫁给您，将军，求您给她一条活路。”
将军面露愠色，大喝道：
“大多数人的意愿是无法抗拒的！你难道要背叛所有人吗？”
艾密拉从未如此切身体会到绝望，即使是被游击队贬为独裁者的家族长老，也不可能扔下妇孺任由其暴尸荒野。大多数的意志无法忤逆，倘若不幸身为少数，处境同案板上的鱼肉没有区别。艾密拉一眼望去，找不到企图害死她和女儿的凶手，自然要反抗也无从下手。
“所有人，清点装备，我们明天出发。艾密拉，你不需要再做饭了。”
她失魂落魄回到女儿身旁，女儿的体温恢复正常令她倍感欣慰，但随之而来的是落寞。艾密拉抚摸女儿的脸颊，倾听她平和的呼吸，她为自己，更为了女儿的境遇感到不公，她想不通为什么人们口中至善至美的制度会让她受伤，难道除去扔下同伴之外，真的没有别的选项了吗？她平生首次质疑所谓“民主”的正当。
她将疑惑与愤怒原原本本地告诉了奈彼。沉吟片刻，奈彼伸出手，接过了她的手枪。
深夜，艾密拉趁所有人睡熟后离开洞穴。守夜的游击队员正在打盹，她缓缓绕到他身后，从腰间抽出了匕首。
将军计划在太阳升起前出发。士官反复提醒他守夜的人没有回来，直到他们在洞口不远处的岩石后面发现了一具尸体。
“艾密拉在哪里？”
“她从今早起没有露面，大概和小艾密拉待在一起。”
回到山洞入口，将军做了个手势，众人手中的枪纷纷上了膛。行至洞穴深处，发现艾密拉身裹一条破毛毯，蜷缩在角落里。将军附身察看，那人忽然扬起毛毯裹住将军手中的枪，向他的胸口连开三枪，接连撂倒两人后，被冲锋枪击中手臂和肩膀，向后躺倒的同时仍不停地射击。士官示意停火，望着那人残缺的左腿摇了摇头。
躲藏在黑暗中的艾密拉挺着匕首刺进了士官的脖颈，随即抽出士官腰间的佩枪向最后一人连开数枪，直至手枪空挂。她从士官体内拔出匕首，来不及擦拭便焦急地呼唤道：
“小艾密拉！我的孩子，出来吧。”
截至太阳升起，生还者仅艾密拉母女二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