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恒回响》第三章 背插长矛的女神

背插长矛的女神
乌莲娜
战犬兴达拉(Warhound Hindarah)的机组成员为他们的努力而感到自豪。想要进入内廷区域绝非易事,漫天尘埃令石棺船的进入变为不可能,而终极之墙(the Ultimate Wall)倒塌部分形成了一千米高的碎石坡,远远超过了大部分泰坦稳定器的处理极限。最初进入内廷区域的几台神之机械所目睹的是一片被炸烂的大理石废墟,孤独耸立的泰坦成了那个地方最高的东西。整片整片的堡垒、高塔和柱廊化为碎屑,它们要么被轨道打击轰为齑粉,要么被战帅已经涌入内廷的步兵和装甲支援部队所蹂躏。
火星机械教的泰坦可没有这样迅捷的速度。当它们抵达时,没有几台忠诚派的泰坦前来应战。它们大多还环绕在仅存的堡垒处,或是已经逃向帝国圣所的安全区了。
兴达拉和她的成员们参与了第一波攀越终极之墙崩塌处的行动。这是墙上几十个缺口中的一个,挡在他们面前的是一个巨大的碎石斜坡。兴达拉花了好几天进行攀爬,她一步接一步地走着,稳定器、补偿器和螺旋平衡器都转为深红色也不停歇。直到反应堆在她背上喷出聚合物,他们才会停下来让铁火冷却,并叫机械神甫来安抚机魂。一旦读数不再呈现红色,他们就再次启程。
其他泰坦则退回到棺船(coffin-ships)中,决定靠空投抵达高原。他们之中成功者寥寥无几,因为灰尘堵塞了发动机的进气道,大多数着陆器都因此瘫痪。一些泰坦则对着未被攻破的城墙释放了他们的武器,岩凝土被融出孔洞,石料被原子化,转换光束打出的一个个窟窿钻透了罗格·多恩最伟大的防御工程。
时间,时间,时间。一切都需要时间。与此同时,守军也退守到帕拉亭环线的防御工事中。
有许多泰坦试图攀越高墙。每一步都需要经过精心计算和评估,每一座泰坦都需要让虚空盾低功率运行,好为其他动作匀出能量。为数不多的几个还能控制自己,不会冲到前面找机会进行杀戮的机械教单位组成了地面部队,尽己所能地清理着碎石坡上的一小块地面,好让泰坦巨大的脚掌可以落足。
在攀登过程中,兴达拉跌倒了两次。第一次不过是稳定补偿的计算失误,这起失误让他们向前方倒去。虽然很危险,但向前摔已经是最安全的跌倒方式。武器军士奥特什(Moderatus Otesh)准确冷静地做出了反应:泰坦及时迈出一条腿,以倾斜的角度一脚踩穿松动的岩石,借此保持不动,随即泰坦就利用这珍贵的几秒恢复了平衡。机组成员都为她而喝彩。即使是附近的其他泰坦,通过灰尘中的身影看到了兴达拉的这番举动,也纷纷用通讯表达了赞赏(以及,某几位表达了嘲笑)。支离破碎的通讯网络让其中一些内容只能勉强听懂。
第二次摔倒则更糟。经过连续数天的缓慢攀登,他们终于快到达顶部。就在此时,石堆在他们脚下崩塌了。之前就有泰坦遭遇过这种事。反应堆咆哮着,流露出机魂的沮丧之情——其实还有恐惧,因为这一切发生得太过缓慢:岩石的磨擦声、铁器变形时的呜呜声,还有他们开始翻倒时那可憎的宁静。兴达拉向侧后方倒去的同时,一阵尖叫也从它身上稳定器中传来——那是稳定器排空压力的声音。
成员们知道他们已经是死人了。从这么高的地方摔下去必死无疑。就算他们侥幸生还(虽然不大可能),就算泰坦没有翻滚着摔成碎片(可能性更低了),也不会有援手在几周内将泰坦吊起来——如果真的有救援的话。战争中已经没有了任何类似的协调和组织。机组成员们也明白这一点。泰坦在山坡上迈步时,他们就对此时心知肚明。到了此时,这些话便立时闪现在他们每个人的脑海中。
石块隆隆作响,滚动着向下滑落,一块,又一块。
在他们前方,随着视窗的不断倾斜,一个身影也在逐渐消失。那是死颅军团的掠夺者泰坦瓦卡内瑞克丝(Varcarnerix)。她甚至比他们还接近顶峰,一小群技术仆役环绕着他们神机的脚踝忙忙碌碌。她花了一个多星期才到达此处。
一句话从机长乌莲娜·格鲁内的口中不假思索地说了出来。不是喊叫。也不是惊慌失措。只是一句出于本能,带着气声的低语。
“发射熊爪。”
次级操作员希玛尔·库尔(Moderati Secundus Himmar Kul)有半秒钟的时间来平衡滚动的火弧图形和他自己的估算。他凭借肌肉记忆移动兴达拉的手臂,没有花时间锁定发射支架,直接按下了两个扳机。盲射带来的后坐力让驾驶舱一阵颤抖。兴达拉的手臂承受了缺乏支架稳定的这一击所释放的冲击,发出呜呜哀鸣。
从滑倒到发射熊爪,一切都发生在六次心跳的时间之内,但时机其实并无区别。他们可以用一天的时间来做决定,这不重要。只有一个东西可供他们开火。
他们的发射的鱼叉击中了瓦卡内瑞克丝的后背。倘若位置再高五米,再迟一秒发射,这一击就将完全落空。
熊爪矛的三个尖叉刺穿了掠夺者泰坦后背装甲,刺中的部分正好是精金、塑钢和陶钢复合层最薄弱的位置。伴随着雷鸣般的一声爆响,熊爪矛深深扎进了神机的躯体,瞬间将两个机械神甫碾成了引擎室里一滩血淋淋的碎片。这一矛没有击中作为泰坦心脏的反应堆,而是一路刺穿了躯体,直达瓦卡内瑞克丝的脊柱。巨大的爪子啪地一声合在了泰坦的脊柱上,伴随着一阵噼啪声,宏磁链接启动,熊爪牢牢握住了手中神圣而残破的金属。
瓦卡内瑞克丝完全停止了运动。有那么一会儿,高耸的神之机械面对着向上的坡道,显露出一种近乎富有哲学味道的沉静。在她的阴影中,机械教成员和机仆们呆立当场,不敢相信他们通过刮痕累累的镜片看到的东西。他们是女神脚畔的崇拜者,而他们的女神刚刚被一根长矛刺穿了脊椎。
兴达拉猛地一拉,开始慢慢把自己拽起来。两名操作员都精神紧张,牙关紧咬,在自己的岗位上尽力控制着泰坦直起双腿。
“脚底下站不住,下头的东西在滑,没什么能站的……”说话的是武器军士奥特什。
“不,”乌莲娜机长喃喃道,“不,不,不。”
泰坦的一只脚落了下来。岩石在他们脚下不断抖动,颤抖得越发剧烈,随后开始滚落。泰坦又重重踏出另一只脚,然后一开始那只脚再踏出一步。战犬在石堆上摇摇晃晃地走着,活像一头受伤的狼。射出鱼叉的那只胳膊上的马达转动个不停,机组成员们全靠这根矛才能保持稳定。泰塔手臂关节的接口被抻拉得变形,发出尖利刺耳的声响。
这时,瓦卡内瑞克丝也尖叫了起来。掠夺者泰坦的战争号角纵声鸣响,号哭声盖过了石块崩落的隆隆声响。在那一瞬间,她的叫声竟如同活物,可怜之余也让人感到难言的骇恐。
“我们稳住了。”库尔的笑声因难以置信而略显空洞,“我们稳住了。”
他是对的。兴达拉稳定了下来,关节的呜呜声也逐渐停止。驾驶舱不再摇晃。他们真的稳住了。
瓦卡内瑞克丝转向他们。
或者说,至少开始转身了。她破损的脊柱让她无法完成这个动作;她再也无法转身了,也不可能再行走,再去参加下一场战斗了。现在轮到她摇摇晃晃、歪歪扭扭地开始跌倒了。
瓦卡内瑞克丝的战号中又发出一声尖啸,这是遭受背叛的神明所发出的最后一声尖叫。她从外壳的缝隙中吐出等离子电浆,向污浊的大气徒劳地喷吐着毒火。出于某种无意识的恐慌或是赤裸的憎恨,她开启了身上的火炮,两股炫目的激光火焰从她的手臂中倾泻而出,引发了如雷鸣般的隆隆巨响。她垂死之际的射击将自己的崇拜者们尽数液化,身周的岩石也被烧成了黑色玻璃。
“脱离连接!”乌莲娜命令道,“她要完蛋了!脱离连接!”
他们做不到。掠夺者打算在坠落时拉他们一起陪葬。他们虽然拯救了自己,却似乎还是难逃厄运。兴达拉无法脱离。库尔一遍遍拉动杠杆,按下触发器。宏磁链接已经断开,熊爪的握力已经消退,可爪子还深深埋在瓦卡内瑞克丝的肋骨里面。他们打得太深了。
“炸开保险锁。”
库尔不需要这个命令。他已经在做了。兴达拉饱受损伤的反应堆闪烁着燃烧到极限。她肩上应急故障保险装置发出一连串“砰砰”声,最终炸断了将熊爪固定连接在她身躯上的保险锁。
她及时截掉了自己的胳膊。瓦卡内瑞克丝重重摔在斜坡上,她的脸先着地,机组成员当场死亡。泰坦沉重庞大的身躯震撼了大地,引发了另一场山体滑坡。岩块在碎石的湍流中翻滚,沿着几公里高的斜坡向下奔流。在他们下方,那些在尘埃中磨花了涂装,忍受着扫描仪逐渐失能的各军团泰坦要么调动笨重的身躯躲到一边,要么尽己所能试图在这股土石流里扎稳不动。这早已不是他们遇见的第一场土石流了。在一片静电声和废代码间,兴达拉的成员听到许多声音对他们背叛同伴才存活的行为表达了咒骂和赞美。
其中一个声音显得尤为突出,那个潮湿的噼啪声自称“怒火螺旋”【1】,是一台隶属死颅军团的战犬泰坦。她所处位置不远,得以通过尘埃看清楚全过程,她对兴达拉的行为大为光火。
武器军士奥特什摇了摇头。她的脸色还因为刚才的骇恐而有些发白,“要是能做到的话,他们恨不得朝我们开火。”
但他们做不到。怒火螺旋在斜坡上的位置太靠下了,一旦开火就有失衡的风险。
乌莲娜听着他们的怒骂,心跳逐渐趋于平稳。她对于自己的所作所为感到一阵寒意,却还谈不上内疚的程度。战帅的大军早已不存在任何令行禁止。只要他们能走在所有死颅军团的引擎前头,就不怕他们打击报复。指挥等级体系几乎已经荡然无存。自这堵墙陷落以来,每台神机都是各自为战。
“这里是灰烬之狼军团的机长乌莲娜。我代表兴达拉进行对话。”她不确自己的声音能不能传达到怒火螺旋那边,但负罪感的缺席唤起了她内心的骄傲。她不喜欢别人用那种方式同她讲话。
怒火螺旋回复了:她骂得更起劲了,还保证要让她尝尝报复的滋味。乌莲娜让这些话像背景音乐一样播放了一段时间,期间还露出她流血的牙龈微笑了一会儿。随后她发送了她自己的简短回复,终止了双方的通讯连接。
“引擎击杀。”【2】
在接近山顶的地方与死神擦身而过已经是两天前的事了。爬上石堆顶峰,大步穿过缺口之后,兴达拉就一直在内廷地区的废墟中徘徊,一个小时接一个小时的进行艰苦战斗。她加入了围攻梅鲁堡垒的阿斯塔特部队,挥舞着单臂作战,她帮他们推倒了城墙,用她涡轮激光的齐射摧毁了数台敌方坦克。
穿过终极之墙的灰烬之狼军团补给艇屈指可数,她一时陷入了孤立无援的境地。事实是,自从兴达拉被部署到泰拉地面以来已经过去了几个月时间,断臂之后,她的状态每况愈下。意外伤害不断增加,更严重的伤口因无人照料而在她的钢铁骨骼中腐烂。前一天晚上,当梅鲁堡垒沦陷时,命运的戏弄将一颗导弹送进了兴达拉的头颅侧面。这颗弹药正好在她虚空盾失效的时候打中了她,不仅给她的驾驶室留下了焦痕,还毁坏了数个控制系统,撕裂了她视窗的加固玻璃。蛛网一样的裂痕遍布玻璃之上,令机组成员本就被尘埃所影响的视野变得更加难以分辨。
她的右腿被忠诚派的炮火损坏,现在只能步履蹒跚的行走。她还得保存能量。她的虚空盾不再依照指令点亮,伤口的疼痛沿着神经电缆传递,机组成员们只敢让她的反应堆保持闷燃,好借此安抚她日益变得古怪的机魂。
帕拉亭的每一座堡垒都是各自独立的要塞城镇,它们环绕成一圈,拱卫着帝国圣所。梅鲁堡垒是其中最丑陋、最野蛮的。旧时的数据将它描绘为一座宫殿,但在罗格·多恩用岩凝土和陶钢将它层层覆盖,又往墙面上加装一簇簇反步兵炮塔后,它当初的美丽就消失了。拆毁它是一种乐趣;又一座忠诚派的据点要塞在他们势不可挡的大军面前走向死亡。
已经好几天不见各位原体的踪影了。不管是安格隆变成的那位火之天使,还是那个曾经被认为是莫塔里安的生物,都没有消息。佩图拉博据说已经放弃了围城,但乌莲娜还能在战帅大军中看到许多钢铁勇士,所以到底哪种说法是真的呢?噼里啪啦的信号从轨道上传来,宣称荷鲁斯即将着陆,可乌莲娜认为这些反复呼喊的承诺不过是政治宣传。她更专注于眼前的战争,而不是来自天上的祈祷。
阿瓦隆堡垒是下一个目标,它的城垛现在还只是地平线上一块模糊的黑影。通讯中有被干扰的声音传来,声称敌军正在全面撤退。没有有组织的侦查,没有人进行确认,但现在还在坚持传达命令的几位军官都说阿瓦隆已经被遗弃了。这些天来,它的守军随着汹涌的难民潮逃离,都跑去别的堡垒了。
兴达拉的机魂有些不耐烦,她用迟钝的、红色的抽搐一下一下刺痛着乌莲娜的头脑。机组成员不得不压制她的反应堆,否则她那战士的灵魂将迫使成员们断开和她的链接。现在,吞世者、死亡守卫和阿尔法军团战士走在兴达拉前面,仿佛一股陶钢的洪流。不再有炮艇在空中支援他们——战争的空中支援阶段已彻底结束了——但甲虫形状的军团坦克分割了队列,长着翅膀的玩意在肮脏的天空中翱翔。走在其间的,还有形状如同男人和女人的红皮东西,以及造型类似外星苍蝇的浮肿之物。兴达拉的机组成员管这些东西叫作恶魔,他们很高兴起码还有层层装甲将这些东西隔在外面。
她一看见这些东西,目光就忍不住要移到一边。她一把目光移开,就忘记了它们还在那里。
战帅的大军有足够的兵力来结束战争,守军却只有足够的兵力来拖延结束的到来——可战损数字还是太惊人了。乌莲娜不想因为帝皇一方的顽强而死。她想活,想看到战帅的雄心得以实现。她想见证那个荷鲁斯曾经承诺过的帝国。一个永恒的帝国。一个永远不会灭亡的人类王国。
兴达拉感觉到了机长的不安,她发出隆隆的响声,却因为反应堆被冷却而麻痹,没法做任何事。
又来了,这个叛逆的小念头在乌莲娜脑海中怎么也挥之不去。荷鲁斯是个英雄人物,帝国的战帅,平定银河之人。她当然会跟随他。灰烬之狼军团心甘情愿地换上了他的颜色,将自己的命运与他的命运相连。可这场战争结束后还会剩下什么?等战争结束,泰拉,还有为夺取泰拉而战的军团,还能剩下些什么?
可以确定的是,帝国边沿那些沉寂的异形王国已经开始苏醒,如今就敢将嫉妒的目光投向那些他们在大远征中失去的世界。战帅的军队还有足够的力量来维持帝国的完整吗?命令、纪律和人性全部被剥离的他们又成了什么样子?阿斯塔特们已经成为了因鲜血而疯狂的家伙,还在和那些…那些东西一起作战。佩戴着战帅之眼的凡人兵团也好不到哪里去。乌莲娜·格鲁内不想要和平。和平是无聊的。和平是属于弱者的。她想要的是她能打赢的战争。
至于机械教——赞颂它的名——也开始自我攻击,用尖利的声调诉说着废代码。那些疯狂的先知主张放弃自我,沉浸在管线之中,与机魂融合为一体。在过去,各个派系之间一直有理念分歧,虽然从来没法达成一致,到底还能对其他人的观念敬而远之。如今他们终于以一种散碎的方式团结了起来,尖叫着祈求肉体和灵魂的牺牲能换来在神圣钢铁摇篮中的重生。
兴达拉也想要这个。乌莲娜能感觉到。
而现在,兴达拉还在待命。担任神机心灵的女人凝望着面前的装甲浪潮向远方城垛的轮廓奔流而去。这是乌莲娜记忆中很长一段时间以来,第一次经历这么平静的时刻。
几个月以来,她的物理世界一直完全存在于兴达拉的驾驶舱内。唯有通过将感官连接在引擎上,借由神机的双眼和枪炮来生存,感受着泰坦的一举一动,她才得以逃避这个问题。乌莲娜上一次呼吸新鲜空气,而不是从脑后的过滤气孔中冒出的汗臭气体是什么时候的事?她上一次喝到除了她最亲密同志的循环尿以外的东西又是什么时候的事?她上一次离开指挥王座又是何时?
乌莲娜深吸一口气,闻到了她自己大便的味道。她的排出物过滤器失效了……是什么时候的事?几天前?几周前?她的双腿上沾满了自己的排泄物。制服上挂着一块块呕吐物,散发着变质营养糊的恶臭。各种污物填在她身子和指挥王座之间,都已板结,将她粘在了座位上。一旦注意到了这些,那股无所不在的臭气便扑面而来,令人无法抵挡。
迷迷糊糊间,她瞥见了自己的胳膊。她的手掌现在是一只黑色的爪子,和金属融——
“我的机长?”
一惊之下,她从幻梦中醒转过来,将黏糊糊的双眼转向奥特什。“军士,”她应道。火星的沙子啊,她真是累了,太他妈的累了。
“等着您的指令呢,我的机长。”
乌莲娜望着她的成员。奥特什是一具腐尸,她的皮肤呈现出病态的苍白,双目干瘪。乌莲娜现在也能闻见她的气味了,那是一股腐烂了的腥甜肉香。她已经死去至少一周了,甚至在他们试图攀越石堆前就死了。在死前的某个瞬间,这位军士咬穿了自己的舌头。她面孔上的苍蝇长得很肥,在她张开的嘴巴里爬进爬出。
乌莲娜睁开眼睛。又或者是闭上了眼。梦停下了,梦又开始了。她不确定是那种情况,也不确定这是否还重要了。
“我的机长?”奥特什又问了一遍。
“你已经死了,”乌莲娜说道。又或许她没说。她无法分辨自己是在说话还是在思考。即使处于闷燃状态,兴达拉的反应堆仍在乌莲娜的意识后方施加着压力,持续影响着她颅骨中的灰败血肉,“你死了吗,奥特什?”
“我的机长?”乌莲娜听到了这几个字,又或许这只是她的想象。说话的可能是奥特什,可能是披着她皮肤的东西,也可能根本没人说话。
乌莲娜感觉到自己脸上湿漉漉的暖意。她在哭。或者她的双眼又开始流血了。
“走吧,”她说道,将双手合在了指挥空座的扶手上。她感觉并听到了护手搭上去时的“咔哒”声。她还戴着护手呢。她的手才没有变成融合在金属里的黑爪子,没有,真的没有。只是她也做不到逼自己看一眼来进行确认。
“我们走。和大军一起前进。”
兴达拉叮叮咣咣地向前走去。乌莲娜脑中的压力略微减轻了一些。恶臭消退了。
战犬抬起了剩下的那条武器臂。她的脚步有些晃荡,可她还是轻快地跑了起来。他们大步跑过脚下的步兵,大地为之震颤。他们也从那一队队生物中间穿了出去——那些东西半隐在灰尘中,看一眼便教人作痛。
为此,乌莲娜的双眼一直盯着城墙。高塔从朦胧的尘雾中浮现,被轰炸磨去了尖角。陷落的城垛。毁坏的炮塔。如果阿瓦隆堡垒真的被废弃了,那就意味着从此地到永恒之门间的广袤无人区上将涌现出大量的难民和撤退的士兵。
对于兴达拉而言,这意味着猎物。通过她与机长之间那错综纠缠的链接,神机的灵魂轻轻推了推她以示催促。乌莲娜感到皮肤一阵刺痛。她张开嘴唇,鲜血在她腐烂的牙齿间连成一条条线。
阿瓦隆堡垒的城墙越来越高,它的身影逐渐变暗,愈发清晰。然后,有什么新的东西来了。城垛上方,一颗孤星在充斥着烟尘的天幕中散发着朦胧光芒。
通过泰坦的钢铁骨骼,乌莲娜听见军团战士们在她脚边欢呼着,吟唱着。他们呼唤着兴达拉,呼唤着荷鲁斯,呼唤着他们之间的那种生物——还有安格隆,安格隆,安格隆。
新生的星星开始坠落,拖着一道火焰的尾巴。
【1】Tellum Ire: 死颅军团泰坦,参与过贝塔·伽蒙战役。我不太确定名字应该翻译成什么,此处暂时意译为“怒火螺旋”。
【2】Engine kill: 泰坦之间进行战斗后,赢的那方对被爆杀的那方所用的短语,本文中应用的语境和巨魔程度可能有点类似“g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