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希×人形觉醒】艾希:提尔纳诺(第九章)
这是鄙人写的偏文艺的东西,目的是让双厨狂喜,尽量让语言通顺、让每段文字都有意义,有令人无语之处请轻喷
大家可以按看剧本的方式在脑内想象电影场景
ooc、私设新人物警告
日常催开服

进入提尔纳诺纪元,变化的不仅仅是反映社会的主流思想,创建一个思想以及由它指导的组织的方式也有了微妙的差异。新时代的思潮主要有两种,一种是支持社会向前发展的先锋,一种是主张回到过去状态的保守派。这些先锋秉持同二十世纪初未来主义相似论调的思想,对未来进行无限的探索和想象。他们不再仅限于艺术创作,主要集中于实用领域,旨在对社会发展提供建议。其中具有代表性的是由比利时医生马赛罗·斯宾塞、华裔毒理学家伊森·霍金斯和美国作家阿瑟·阿西莫夫建立的“科学主义学派”和以《论绝对理性》为核心的“绝对理性学派”,前者偏向于激进的科学观点,主张用科学主导社会某些部分的运行;后者则更加激进和理性——虽然书中表示它的激进主张仅适用于“黑暗森林”体系下的宇宙观,而且这位未知的作者尚未现身进行说明。本书的下一个章节将集中介绍绝对理性这一关于未来社会的构想。另外,除领导者外,先锋派的主体是对前沿科学理解有限的作家,他们依靠的是不受专业知识限制的奇妙想象,作出的建议和引导也属于社会自由言论,所以大部分发言为部分科学家所不屑。
保守派相较于先锋更加不入流,在某种程度上,他们是依靠纯粹热情聚集起来的人,专业素养高低不一,受教育程度不一,优势是分部范围很广,各个社会阶层、各个年龄都有保守派。出于对新纪元文化的不满,他们所做的主要尝试是宣传二十一世纪前的文化。但绝大多数保守派并不对社会现状做出改变的建议,据他们说,新纪元社会在物质生活方面存在与过去相比的绝对优势;而且他们认为自身群体缺乏话语权。少部分保守派会举行游行演讲等活动,主张恢复过去的文化氛围,收效甚微。保守派对阵营所处的位置有冷静且理智的看法,即使对新文化抱有反感甚至敌意,他们也不会采取会破坏社会稳定的过激行为。
——《世界原来如此:给孩子的社会学启蒙》(美)威尔伯·维特利 马斯格雷夫出版社 2110年版
“知道你像谁吗?”
“要我猜谜,这个范围似乎太大。”
她们在一家路边的餐馆里。这是家慷慨的餐厅,外形设计独特,内部是一种温暖的黄色,让见过真正煎蛋的人想起那酷似梦中太阳的蛋黄。家庭餐馆必备的沙发是这里最不缺的东西,旧时代情况下还没成为家人的情人们最喜欢来这里消遣,他们之间没有阻隔,可以尽情相拥,同时只会在家中客厅出现的沙发也能让他们提前体会家庭的感觉,从而使想要迅速组成家庭的热情冷却;前提是他们还想留着点理性。
生活在其中往往会使人忘记新时代社会的强大之处。它无微不至,考虑周全,用科学而非爱情对付你,所以往往比一个和气的妻子或老妈更会哄你开心。等你足够愤世嫉俗——这对天赋的要求更高,有的人就是没法拿冷峻的恶意揣度这个世界处于自个儿皮囊之外的那部分(part of the world that beyond yourself)——之后,周围冲你笑嘻嘻的东西就渐渐充满了恶意。科学的运用让一切现象和事物的产生以及状态都有迹可循,你能看到一条条名为“存在即合理”的丝线连通着公寓楼、警局、出租酒店、能量砖、社区、各式各样的饭店。当然,不理会里面的黑暗原理完全可以理解。人们懂得错啦,他们后悔不该嫌弃几年前作为极少数的古典健身人群,不该待在家里任由现代科技惯坏自己,不过缺乏锻炼也是件好事,这样当他们变成机器人后,大腹便便和腿脚缺乏锻炼的状态令它们难以追上人类。
回来了,弗拉基米尔·伊里奇,都回来了,大伙真正团结起来了。
格蕾丝小时候看过一则科学启蒙故事,里面说颜色对于人的食欲有很大的刺激作用,超过建筑、气味和环境。她和其他大部分正常人一样,没和真正的改造人(实际上是人造人)相处过,吃不准这个貌似纤细的姑娘惊人的食量是不是“阳光普照(Sunny Care)”餐厅的环境造成的,毕竟她自己也胃口大开。但当艾希吞下第四块面包时,她认定这与环境无关。她本打算拿走账单,因为对方显然没有充分的时间准备逃亡资金(也为了让艾希别总是疑神疑鬼),然而艾希的好胃口迫使她重新斟酌十分钟前的决定。
不过她倒是没有难看的吃相。
“你恢复如初了?神父被你的突然昏倒吓得不轻。”
艾希吞干净嘴里的面包。“我没事,无缘无故昏倒在我这里是家常便饭。”
“家常便饭。我想昏倒后满口的拉丁语也是。我无权审问你,让你说出你不愿意自己交代的事。”她靠回沙发上喝咖啡。
“你想知道什么?”
格蕾丝有点不耐烦地挥手,艾希挑着大眼睛盯了她一阵,继续埋头对付面包。
“我个人认为吃得太饱不利于继续行动。你最好消化得了。”
艾希放下面包,两手比划着。“短时间内就可以?”对方点头作为回答。
“还真是……”她摇头,无言地看着对方。
与本人所说不同,格蕾丝迫切地想知道更多关于艾希的事。四十分钟前,她向神父道别,背着相当于她体重一倍多的改造人下楼时,关于艾希讲述的她三年以来的经历止不住冒头。疑问开始不受控制,像面团一样膨胀起来。不是指她与体型完全不搭的体重,也不是她隐瞒的部分。
谁才会像说英语一样流利地构筑拉丁语段落?
格蕾丝一直自称旧时代的人,与高呼“翻滚吧”的年轻人划清界限。军警抓过很多惹是生非的街头小子,他们留着几十年前根本不会留的那种怪诞发型,纹身样式是电子线路和机械装置。她见过一个人,那小子纹了满身复杂的机械传动装置,好像他的皮肤是某种薄如蝉翼的贴片式外骨骼。所以你能看到,他们只在口头念叨旧时代,真正传颂过去美好的并非不老实的毛头小子。
“神父说你遇上信仰危机了,矛盾位于你自己内部。”她用餐刀一指,“特蕾莎帮不了你,你得自己来。”
“谢谢。”我一直是自己来的。
“另外,他表现出反常的兴奋,好像天使真的降临,历数他的功过。”格蕾丝压低声音,“就这一点,我和他持相同意见。”
艾希知道这是个玩笑,于是露出笑容。“我不是天使。”
“谁知道呢。”格蕾丝翘起二郎腿,让后背陷进沙发里。左边,两对情侣占据了窗户边的位置,坐进位置,开始扮演老师和学生,就奇卡(treca)的分配以及从哪能弄到更多药片进行议论。饰演听众的男伴拿出药盒,吞一片,放回去,身上的廉价芳香水(aromatic water)气味混合着压不住的碱水臭味向四周扩散,相当不礼貌。格蕾丝从满脸烟容的两位男士身上看到了战争与和平共存的样子。
“你认识很多奇妙的人。”
“在这个末日光景,各行各业的人都为数不多,但他们总喜欢和与自己相同聪明的人挤在一起。除了样式前卫,第欧根尼社区的杂事也是辖区第一,我们经常从新曼哈顿区被借调去处理天才们的邻里纠纷。斯泰赫斯能认识我,不过是因为我比其他人多跑了几趟。除去调查因素,我喜欢奇特的人,正是他们的存在使我等俗人的生活充满乐趣。”
师生们的修养很快消耗殆尽,他们高谈阔论,赞美安妮露娜·帕斯卡司令先进大胆的城邦治理政策,虽然她从与布里奇合作的奇卡生意中捞了不少油水,但政策的施行仍然有益处,放开奇卡管控的政策之于普通人来说好似恰如其分的比喻之于诗人。
“现在是我为的发言道歉的恰当时机吗?”艾希解释,“我先前对你出言不逊。”
“你指哪一句?”“‘私人调查’那句,你还说我……不知分寸。”
如果她这副可怜兮兮的神情是发自内心的……格蕾丝不敢往下想了。
“我承认我当时生气,但那不叫出言不逊,在宽宏大量者那里不叫。你在道歉方面还有很多要学。”
“刚刚你让我猜我像谁?”艾希似乎已经填饱了肚子。
“那是个无关紧要的小谜题,给你个提示,神话人物。”
“天底下的神话那么多……”“赫拉克勒斯。”
艾希疑惑,让眉毛皱起。“一个希腊神。我不理解。”
格蕾丝想卖个关子,拿起杯子喝咖啡,可对方根本没有着急或继续追问的意思。“好吧,”她无奈,“赫拉克勒斯是半神,天生力量过人,小时候还因此失手打死了自己的老师。他在离开王宫走向生活之前遇到了两位女神,他拒绝了恶德而选择了美德,并一直遵循选择,帮助弱小受欺压的那国那民。虽然日后他因发疯做过许多错事,但他总会主动赎罪弥补过错。关键是,他安然于自己半神的身份,利用能力帮助那些他认为正确的一方。”她伸手向着对方,“你追求美德、力量过人、对自己定位清晰准确,还,呃,胃口很好。除了总是自责。英雄可不会自责。”
艾希又抓错了重点。“你好像没怎么吃东西。”她伸出猫舌头舔舔嘴唇。
“提醒你,避免餐后剧烈运动,胃下垂已经折磨我很久了。”不过格蕾丝不得不承认,看艾希自己莫名增加了不少食欲。
“食欲是健康的表现。我有个朋友是医生,她说只有当你犯病时才会食欲不振,而你现在看上去健康且精力充沛,还很强壮。”
格蕾丝忍住没笑。“你为什么要忍着笑?”
“为了照顾你的情绪,因为你可能会觉得我在嘲笑你。”
“我不会笑。如我所料,你不信。”艾希把手腕放在桌边(这个姿势仿佛她被拷着,没法舒服地摆放双手),看来她真的吃饱了,“笑容的标准是我跟我的引导者学来的,他能准确做出人处于不同情景和心情时会做出的表情,包括微表情。我全都学来了,而且记得很牢。”
“罗德兰?”
“是的。警员的直觉?”
“警员的能力。推理演绎不是猜字谜。”
“你实在不像个标准的军警。”
“你总是按照自己所想的认识世界。由于你接触的世界并不完整,你的行为和思想自然受到影响。我早就看出来了,信不信由你,我哄你的那些话用给小孩子才最合适。”
“我承认,人性的缺失让我显得很幼稚,以至于没法像你们一样思考。”
“别犯傻,你和我们……应该说我们都是人类。”
“我清楚自己和人类的区别。”艾希直视她的眼睛,“这是事实。”
“好,事实,你认为的事实。”她伸手揉搓后脖颈,思考如何说服这个固执的人造人,“你的——平时的处事方法,其实大多数人理解不了,也学不会。以纯粹的理性进行思考,我大概需要慎重对待你的想法。你看,我也刚接触你不久。”她摆出倾听的姿势,“你只告诉我你的经历,关于你的行事风格和观念,我必须从与你的相处中获得。”
“你真的认为我有独特的风格?”
这话很明显带有想获得答案的强烈渴求,但艾希面无表情,没有点像样的学生该有的像样的求知欲。格蕾丝咂咂嘴。“你执意要当个与人类不同的人也没差。你的朋友”
“我不知道。”艾希喃喃道,“她们一直把我当正常人。”
“唔,我们不应该对教育方法太过苛求。父母都是有自己想法的老师,而老师只不过是另一拨有想法的人而已。”
“父母?”
“在我看来都一样啦。影响一个人的方式和手段千奇百怪,其中的绝大多数都同属于一种模式。你们的相处很明显具有朋友之间没有的某种优势,不能归类为错误或其他,毕竟你能从中获得成长必需的营养。”
艾希想了想,把手放到桌下,正襟危坐。
“我要为我先前的发言向你道歉,关于我说你不懂我。”艾希不知道如何表现出真诚,就睁大眼睛直视对方,“你没有高高在上,自以为很了解我,给出一些荒唐武断的建议。”
“你对武断的建议有不好的观感,嗯?大言不惭地称自己有多了解别人是愚蠢透顶的,连不当老师的人都明白。有人说我们不可能完全了解其他人,有些人觉得很有道理,我则认为这是放屁。我是个实干家,会做的是不断去深入了解和体会,整天因为‘没法完全了解其他人’而躺在摇椅上不干活,我的骨头会变软,最终软得像你吃下去的面包。”
“可你熟识年轻人,客观上确实有对我发表建议的资格。”
“我固然了解一些街头小子,能预测他们的行动和言谈,不过那是因为他们太乏善可陈。你不同于现代的年轻人,永远别把你自己和他们相提并论。”格蕾丝竖起一根手指,“你与他们之间有天壤之别,知道吗。行为与所持观点自相矛盾,言行背离自己的理念,所有的行为全凭兴趣,他们是。不谈道德、规则意识、大局观等等废话,他们也仍旧是你绝不该成为的样子,谨记,谨记。为了克服客观,我可是忍得很辛苦。”
艾希点头。为了表示感激,她露出笑容。
“你一路上一直在引导我,包括刚才,我在认识自己的道路上向前了一步。谢谢你。”
“你说你在寻求人性中的美好,那何不从我身上寻找呢?不过请别给我太大压力,尤其是肉麻的官话,我们才同行了不到三小时,连弄清楚你的客观信息都不够,更不用说正确地引导你。”格蕾丝拂过额头,右手按在头顶,“真荒唐,我怎么开始教育起你来了?明明我们之间是平等的合作关系。”
“合作和平等并不妨碍你当我的老师。我需要从每个人那里学习,人越多越好,同时还对与人打交道心存恐惧。我好不容易找到了和你交流的正确方式,拜托你别脱离这层身份,教教我吧,就用你的经历和观念教。”
“你很会鼓励别人。我又有自信了,花点时间,我看看,首先我需要处理好我对你的态度……就像我说的,我自己还在学习如何当一个老师。”
“你在把我当小孩子。”艾希说,“我不排斥这样。”
“小孩子们都很棘手,我可以让你像个成熟的人一样被对待。让我们从我擅长的领域入手,互相提问是个很好的开始。”
“为了可以和审讯区别开来?反向利用你的审讯技术?”
格蕾丝气得想笑。她感到自己血压升高,于是深吸气,让血液冲进大脑。“你可以选择另一种不那么直白的方式,真相不是一定需要直接说出来才有价值。”
“抱歉,我没有恶意。”艾希立刻道歉,面无表情的。
“如果你想道歉,首先要等一等,其次要带点表情,低下头也可以。你看,还有很多要学。别管那个了,你有什么问题?”
艾希对格蕾丝的意见很重视,她希望得到除罗德兰、丽芙、伊迪斯、哈桑·伦纳德之外的人对自己情况的解读。进出警局,她得到了奥斯特里克在内的几个朋友,但他们忠实于本职工作,过于忠实,对自己的情况三缄其口。她在几小时前去见伦纳德时曾打算跟奥斯特里克说点什么,或许是因为动机稀薄,她没有开口向他说明危险的现状。他身上有种其他人身上感觉不到的气息,同样会让艾希感到危险,但那辆车里没有危险。主人的气息似乎没有在车上留下痕迹,或者说这种气息只在面对特定的人时才发挥效力。
终于,她决定向格蕾丝坦白一些事情。“这件事是今天早些时候,确切讲是今天四点四十分之前,在我睡眠中发生的。我醒来后有一种奇怪的熟悉感,记忆里出现了一些别的东西,我很确定我没见过它们。我没法告诉你具体的形象,因为醒来后不久,那些形象就消失了,完全无从回忆。”
“听上去像是某种不正常的状态。”“局里的心理专家会建议我们在类似的情况下首先质疑自己的记忆。”
“我确信我的记性很好。我发誓。”艾希说,“也不像是精神疾病。”
格蕾丝把要出口的话吞了下去。“当然,当然,以你的记忆和经历不可能患上神经衰弱。不过你的感官很敏锐,你觉得会因为感官接受的信息太多而疲惫不堪吗?”
“绝对不会,我问过其他人,我的状态一直——”
“等等,我想我忽视了什么。你没做过梦?”
“从来没有。”
“找到症结了。瞧,我们最容易忽视的正是最熟悉的,我一心朝医学和心理学方面拓展思路,忽视了你的独特性。那是做梦的感觉,我们晚上有可能梦到与我们的经历有联系的东西,一部分语焉不详,随着你的苏醒而迅速消散,通常会比你意识的更快;另一部分清晰可辨,几年后仍然能回忆起细节。”她回头张望,确保自己的怪话没有引起别人的注意。
“为什么会做梦?”
“很遗憾,你问了一个外行。”格蕾丝耸肩,“你看到了,我是干刑侦的,如果你要我从某人嘴里套话,我会一口答应下来。不过你从前没做过梦,这是好兆头,说明你在获得人类情感方面更进一步。”
艾希似乎没有很兴奋。时间逼近下午两点,格蕾丝看手表,艾希也准备起身。
“还有一点,你能感觉出别人身上特殊的气息吗?一种别人专门用来对待你的情绪,有害和无害的,只是他不会这样对待别人。”
格蕾丝皱起鼻翼和眉头。艾希常在伊迪斯身上见到这个表示疑惑的表情。“你说的好像别人曾用情绪对付你,不是对待(treat),是对付(oppose)。我很愿意且确实相信你没有针对他人的敌意,但你能给我个解释,或许更通俗点的?”
“还是下次吧。我得组织语言。”
“我也有个问题。把你扛下楼差点崩断我的脊柱,你到底有多重?”
“准确数字是102.5千克,骨重70千克。”
“可你的胳膊和腿比我还纤细。”
“你可以试试看,”艾希伸出手臂绷紧,格蕾丝按了按她的前臂,确认了一下这只手臂是连在艾希身上的,然后又按压上臂。“你能感觉到什么?”
“像触摸有温度的雕像。你的肌肉也是——”
“在注射了生长催化剂和肌肉增强注射剂的肌肉中加入高性能纤维,就像钢索一样结实。”
“天啊(My man)。”
“呃……那是什么意思?那句话,my man,是什么意思?”
“这是过去常用的一种感叹,表示惊讶。”
艾希第三次点头。格蕾丝看着她的蓝眼睛,感觉看到了一个连灰尘都没有的空屋。
她们走出妈妈会推荐给你的餐馆回到车上。艾希发现车门上的储物空间里有一对色子,她拿出它们,手感就像摸到了窗外灿烂的阳光。
“我在别的车上见过类似的。”她晃了晃连在一起的色子,“有什么寓意?”
格蕾丝插入钥匙,把变速杆往怀里一拨。“哦,那个啊。很多车上都会有。我依稀记得在战前的纽约,仅存的几辆黄色出租车里会有,他们在中央后视镜上挂很大的毛绒色子。新时代的守旧派绝对是少数,我认识你,你认识罗德兰,你的两个朋友互相认识,所以黄色出租车司机们应该是约好了不抛弃老习俗。但即使他们也忘记了其中寓意。”她冲艾希甩了一个笑容,放下手刹,“我们的悲哀。”
她驱车开上公路,沿史凯河,背朝太阳前进。“我们要去奥克兰焦点,光谱巷,去找神父的线索。你还记得,对吧?”
“记得,会有一只畸形的怪物带我们走。昏迷不会影响我的记忆。”不止是记忆,头脑昏沉的感觉也消失了。
“真神奇。你有几乎所有心理疾病患者有的症状,但就是没有他们的痛苦。有症状没痛苦,活生生的体验,有意思,怪不得伦纳德博士花大把时间研究你的病历。”
“我的病历?他把我当病人?”
“他是个医学博士,懂点人情世故就能上岗当医生,对你有好奇是正常现象。自打警局建立,伦纳德博士就在里面任心理学顾问,专门处理改造人的心理问题。你太多疑,明明相信美德,还总担心别人想撬开你的脑袋。放松,世上没那么多坏人。”
她又转回到没法解决的核心矛盾上。艾希不想和她争论,转头看着窗外。佑希变成的机器人又出现在窗户的倒影中,它没有发出嘲讽,机械身体一起一伏,头部的蓝色电弧随着艾希的心脏跳动而起伏。
光谱巷位于十字街小学南边的奥克兰焦点(Auckland concern),是劳瑞斯顿花园北面的入口,末端分岔成红巷和白巷,从焦点到花园长不超过一百米。这里更多时候被作为一条近路使用,而非某次旅行的目的地。
“你来过光谱巷吗?”格蕾丝松开方向盘,面前拥挤的人流显然让她有点火大。
“罗德兰带我来过这里的一家帽子店。”
“来的路上我在想两件事。第一,我们很难从工人路(walker road)绕进去,这儿无论何时都有成群的人;第二,那个谜语还没解开。”
有个人看到吉普车,停下来等待,后面的人也都停住不动,格蕾丝趁机通过路口,探出车窗挥了挥手。“你的观点如何?”
“我想我们得先到巷子去。罗德兰告诉我,他在执行任务,没法接通讯。”
“嗯,我确实有问他的打算。”她挫败似的撇撇嘴,驱车转进地下停车场。她们顺利穿过人群,来到了目标地点。
在我们惯常看到的小说,特别是便宜小说里,常常把巷子描述成一种我们压根见不到但很向往的样子。它狭窄,人流拥挤,大伙穿着奇装异服在同样奇妙的店里进进出出,出来的时候手上会多一根魔杖。另外一些时候,它显得不那么明亮,有时是因为头顶的玻璃拱顶,当时恰好有雨水使其发挥作用;还有可能是作者故意在一个艳阳天为它蒙上灰暗的色彩,你和你的另一半站在巷子两头,谁先迈步谁就输。光谱巷是实实在在的巷子,没有过多的垃圾,墙角没有老鼠洞和烟头,地面材质与工人路一致,两边罗列着买帽子的和其他一连串店面,有能让你大吃一惊的老古董和平常的事物,而注定让沉迷骑士小说的人失望。
这就对了,失望吧,这就是生活,孩子。
一个老头坐在一家帽子店门口审视他头顶的人群,一家老唱片店——是指卖的东西老,不是店面老——播放着老摇滚乐,一段不起眼的楼梯通往一个上锁的地下室,一所玻璃制品店挂出礼品打折的招牌。没有更多的人让脚步在此停顿,没有两段互相相望的情侣,午后的热风也在巷子里匆匆而过,只有两个人进入到它的氛围中并且久久驻留。
格蕾丝站在巷口,站在狭管风的正中间。她叉着腰,眼神扫荡了两边的店铺。
“我以为线索会更清晰,例如挂在半空中的大招牌,上面写着‘畸形怪物在此’。”
“我知道,这个叫做幽默。”
“幽默对于我们目前的困境毫无裨益,”格蕾丝的眼睛不停搜索,“我来过光谱巷很多次,这些店主都认识我(她冲坐在台阶上的人招手,老人也挥了挥手),我敢发誓,畸形怪物与我记忆中的巷子重合不到一起。呼,肯定有什么我们没发现的……”
事实上并没有,所有线索都摆在她们面前。格蕾丝自己都清楚,她开始往返行走,从巷头走到巷尾,像困于笼子里的狮子。
艾希则关注另一个方面。那个坐着的老人持续向她投来尖锐的目光,锐利到她感到超越年龄的危险。危险气息是那眼神自带的属性,而属性不分善恶与优劣,就像她自己美妙嗓音中的“美丽”的概念本身。她走向老人,后者抬起手示意停止,指了指耳朵。艾希突然发现她们的方向错了。音乐声在她耳中清晰起来。唱片店高大的门框俯视她,摇滚乐声似乎只存在于巷子里。
Waiting at the lights ,know what I mean(她站在光束下静静等候着,了解我心有所想)
“是这家,格蕾丝,等等,就是它。”
“这家聒噪的店面?为什么?”格蕾丝从巷口折返回来。
“我听过这首歌,元年以前的老歌,专辑名就是‘怪物(scary monster)’。”她回头,老人已经不见了。
格蕾丝听了一会歌词,抬头看招牌。“你确定?”她满脸荒诞,“你不觉得这店很要命?波吕斐摩斯,这什么名字?”
艾希让开门,两个人走进店里。“另一种怪物。至少它不是门可罗雀的店。我们进去?”
她杵在门口犹豫了好久。“赌一把吧,反正我们也没其他线索。你的身体恢复多少?”
“我今天早上被打的伤?”
“对,能应付敌人吗?我有种不好的预感。”
艾希用手指确认全身时,格蕾丝在打量店面的门框,石质雕花门框。她知道警员现在无意得到答案,便保持沉默。
“我讨厌它。这些浮雕看起来虚头巴脑的,没有一点诚意。你看看,甚至没有打磨光滑,就像小孩胡乱捏的泥巴。你最好确定通过音乐判断足够靠谱。”
“我绝对确定。我们没有别的选择,为什么不进去问问?”
“怎么问?‘您这里有畸形的怪兽吗?’”
“我想知道你没有追问神父的原因。”
“那也是我犹豫的原因。你听到他说的了。教你一招,如果你想跟某个人套话,而他在压力之下交代了一些,那最好就此打住。继续刨根问底只会激怒他,或者得到错误的答案。神父和教会绝对有联系,不然为什么对着两个无端上门的人大发忏悔?”格蕾丝来回踱步,呼吸急促,磕了戒断反应严重的粉似的浑身挠着,“你应该准备好枪,如果你有威慑力更强的武器也欢迎拿出来,比方说那把剑。你——”
“你误会了,我的枪也用的不错。”
“准备好!放在你手边最舒适的位置上!我们说不定要对付一伙持枪的歹徒,他们虽然只会乱射一气,但通常来讲喜欢乱射的人运气很好。”
“你经历过?”
“我的同事被他们弄死过。”
她们并排走进店门,一股封闭空间里特有的腐朽气息扑来。先前进来的两人坐在门边,高大的黑人拿着一张黑胶唱片,想钻进去似的仔细看,矮个子抽着烟,视线随艾希的步子移动。除了军警和守旧派,新纪元很少有如此强壮的人。
唱片店的玻璃门隔音很好,外面的迷幻摇滚被蓝调覆盖,仿佛真的将唱片换了一面。乐声清洗着艾希的耳朵,她能听出里面没有电子杂音,是真正的唱片质地。罗德兰曾给她听过唱片,在荒野上,一户较为完好的房屋内的较为完好的唱片机上。
When evening falls ,she′ll run to me,(当夜降临,她向我奔来)
伊迪斯周末时会跟她聊天,当艾希不去背着她的室友去城里巡游,伊迪斯就会坐在沙发上谈论元年前的光景,听众是艾希,演讲稿是一罐啤酒。据她的描述,那是一片阳光橙黄、天上没有辐射尘和黑雪的天地,理智的人也会对你微笑,大家伙儿都客气得不得了。增长的只有美好,降低的只有损失,一切都给你一种错觉,几千年后,相同的人还是会对你报以同样充满温暖的快活的笑容;头顶上的天堂即使触手可及,也没有谁愿意抛弃拥有这个世界的权利,没有什么比周遭的空气更好的了。艾希无法感同身受,那仿佛是一个不同的世界,倒悬在这个中庭的下面,我们的影子就是他们的光。她生在整整五立方米的培养液中,占据由某个女孩基因构成的不老肉体,踏出第一步就伴随着恶意。世界毕竟没有弥城糟糕,日复一日被迫奔跑在空旷街道上的经历无需更多。最初那个操纵她努力避开危险的人身上的最初的善意,让她认识到了美德的重要。艾希无意恢复旧时代文化,她为自己设定的人生目标有二,找到那个善良的人、用尽一生发现和传颂美德。在元年之后、元机械觉醒之前,那里的人们曾因为物质的极大充盈而最大成度地显露了人性的美,短短二十六年的闪光无足挂齿,但艾希从伊迪斯的讲述中意识到了善能产生的力量。
Like whispered dream/your eyes can′t see(像低语的梦境/你的双眸不能看到)
她觉得这个调调有旧日的影子。
格蕾丝走到展览柜边上,手指在整齐码起的唱片包装上拂过。几分钟后,她的声音一下子放大,吓了艾希一跳。“老天,这是头版。过来,你得看看这个。”
艾希被她的大嗓门吸引过去。格蕾丝背对着两个男人,对艾希打手势。改造人看到唱片包装上有一个标志。

艾希立刻拿下来,里面是空的。
“自称旧时代的人却没有点该有的礼貌,把你的脏爪子收回去,我可不记得我有允许过谁碰它。”
从柜台后面的门里走出一个光头,驼着背,呼哧呼哧的声音表明他一侧鼻孔不通气,导致说话声音发闷。他的眉头用力皱着,纵深惊人,像从城市上空俯视的街道。格蕾丝把艾希揽到身后。
蓝调到了最迷幻的阶段,像鲸鱼鸣叫的转调一个接一个。
“您连句‘欢迎’都不说吗?”她不动声色地说,顺手把包装放回架子上。
“我这儿不欢迎改造人。”
“你说得好像改造人和人类是两种不同的生物。”
“难道不是吗?”他从尚在发挥作用的那只鼻孔里哼了一声。
格蕾丝把艾希拉到两人之间。“你看她和你有什么不同,多长了一对猫耳朵?”
这个还真有可能。艾希想,任格蕾丝抱着她的肩膀摇来摇去。
“你最好在的时候发挥出呆头呆脑的本事。”他吼道,“看着一样,那腔子里面呢?哈,整个政府里只有司令一个聪明人。”
“我同意。”格蕾丝的脾气好得仿佛没有受到恶劣的对待,“我开始喜欢你的脾气了,你刚刚说你叫什么名字?”
“我还没说,或许我过去说过而你记住了。”可能是错觉,艾希看到那双小黑眼睛里的敌意减弱了一些,“古典改造人是群疯子,披着人皮的机械杂种,比你看到的更善于伪装。你怎么知道它脑袋里的东西不是集成电路?”
艾希认为沉默为明智之选。她选择盯着他的眼睛作为对策。光头虚张声势地瞪了她几眼,逃开了。
“我会付你卢纳。”
“你是个烂条子,没多少本事,却有不相符的想法,真希望你在追工人时也能走狗屎运。”他边走边说,“随便嗅嗅吧,找到你认为值钱的就付钱叼着带走。条子和改造人一样,都有些难缠的怪癖。”
“感谢你的合作。”格蕾丝早就转回去盯着柜子,冲背后挥一下手。艾希看着光头带着他眉头上的街道走进店后面。“我在他们面前必须让我的脑子显得不那么够用。元年后这种人越来越多了,放狠话的本事大为下降。他被一个自己绝不愿意被比下去的人比下去了,所以他生气。”
“至少我不会生气。”
“我倒希望你没有吸收消化它,而是丢掉它了。”格蕾丝说,“吸收坏情绪的能力有限,即使你才三岁,而且涉世未深。”
“你也需要冷静。”艾希做出笑容,想让她安心,“进来之前,你的不安明显到路人都看得出来。我见过失去亲人的人,你看上去和他们很像。”
格蕾丝很想顺着势头问问她如何受到那些人的冷暴力,但她无意间看到了一个东西。那张唱片在黑人的手里打着旋,想低调都难。艾希用眼神示意,打手势表示她在后面掩护。格蕾丝接近男人。
We believe we′ll catch the rainbow(我们相信我们将追上彩虹)
“先生,我能借用一下那张唱片吗?”
黑人把视线从饱受折磨的唱片上移开,他的视线快把它烧变形了。“我以为只有我喜欢老唱片。他对您太严苛了,我是说那个老头。其实他喜欢您。”
“谢谢。”
“您大可不必这么客气。那位是艾希小姐,对吗?真是美妙的声音,比其他时候都好听。”男人用手指弹了弹唱片的正反面,伸直左手递出唱片。他在微笑。
她听到一个声音,尖锐与粗糙,是金属划过硬质塑料声音。发出声音的人一定受过专业的训练,动作极其高明,轻到微不可辨,但艾希结实敏锐的耳膜抓住了它。荒野上不时出现战斗,罗德兰会在耗尽弹药后抽出一把大猎刀,刺穿自己的手臂,然后艾希就可以收起剑,安心待在他身后,看着他将机器杂种统统炸毁。她不知道什么是安全感的感觉,但她从来没有过那种体验,即使在丽芙充分显露智慧时也没有。
But life′s not a wheel with chains made of still(但生活不是由钢链组成的车轮)
此时它显然代表不详,因为能给她安全感的只有罗德兰,艾希也看到了他藏在背后的右手。“后退!”艾希喊,拔出手抢。男人猛地挥手,艾希躲开第一刀,采取中轴重锁(C.A.R)持枪姿势迎着第二刀开枪,子弹击飞了匕首。矮个子冲出来捡地上的唱片,艾希朝地上开一枪,趁他被吓得一闭眼的时机,用手臂撞飞了他。唱片被踢到吧台底下,没入一条狭窄的黑暗中。
So ,bless me ,come to down(所以,保佑我,赶向黎明)
战斗开始了。

希望这个故事能给你思考,这样再好不过
我希望不仅仅把艾希写成一个简单的冒险故事,总是想在其中加入一些贴近生活的东西,也是更接近于正统文学的要求。各位可以试着理解其中不同人物所代表的不同人群,都是有对应的。如果有想法欢迎在评论或私信讨论。
封面图请在taptap中搜小艾,图放不上来(审核我爱你),这位对艾希是真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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