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迎光临散文网 会员登陆 & 注册

西西的生日

2023-04-06 18:28 作者:無色煙火  | 我要投稿

早晨7点的闹钟响了又响,终于有人从床上爬起来去把它关掉。西西的爷爷推开了客厅的门,进去走到一个高低床旁,有些愠怒地摇醒了早该起来去上学的西西。爷爷扭头看了看睡在沙发上西西的父亲,对昨夜发生的事情,就又一次了然于胸,那必然是他的大儿子,西西的父亲,又喝了个酩酊大醉,爬不上这高低床的上铺了。

爷爷看着孙子,又看着儿子,一大早的便有一种说不出的不痛快,本该是一个父亲的责任,现在总是来麻烦他,虽然他不是不乐意,只是希望他的儿子,也可以是一个差不多称职的父亲。

“都快8点了,快点收拾,等会出去买点东西吃,把早饭一定要吃上。”

成年人骗小孩起床的伎俩,总是如此的相似。爷爷也在絮絮叨叨个不停,总归迟到是不好的,毕竟这年头的小学班主任,也不好伺候,一点点小问题,就要整出点活儿来。

“算了算了,我等会送你去吧,我骑自行车把你驮过去,我再去上班。一天天的,单位单位的不让退休,家里家里的不让消停。”

爷爷自顾自的絮叨了起来,手上帮着西西从他爸爸身子下面翻出了西西的衣服,似乎又骂了两句什么,便和西西一起到卫生间洗漱去了。

这其实是西西爷爷的房子,一套两室一厅的老式房子,进门一个过厅,连接着每个房间,包括一个拥挤的厕所。自从西西的父母离婚以后,他和父亲便住在了这套房子的客厅里,这里既是全家人每天进进出出的地方,也是西西每天不得已要学习的地方。客厅的对门原本是爷爷的书房,现在是爷爷和奶奶的小卧室,大的卧室,前几个月让给了西西的姑姑,因为姑姑刚刚生了一个妹妹,说什么都要在娘家把孩子带大一些。

爷爷好像胡乱的洗了洗脸,便匆匆忙忙的拎着书包和孙子出了门,这种情形,似乎在爷爷的意识中,本不该发生,但一切仿佛早已轻车熟路。

看大门的老头,远远的冲爷爷喊道,老领导又送孙子上学去啊?西西几年级了啊?一边点着下巴,一边上下闪着脑袋,仿佛在没话找话,又仿佛在努力搞好家属院里和每个人的关系,毕竟这种文化单位的老干楼,每家每户都多多少少有点性格,挨着打个招呼,把笑容堆在脸上,总是没有错。

自行车不需蹬两下,便从老头面前划过,爷爷应了声,开学刚上四年级,便不回头的出了院子。直到路过卖早餐的小摊儿,爷孙俩才算是略微地停顿了一下脚步。

西西突然很好奇的问爷爷,“爷爷,你为什么还不退休?”

爷爷同样对这个问题感到好奇,便回道,“没办法啊,你见过我单位办公室的那几个,不让你爷爷退休,非要让我继续陪他们上班。快吃,快吃,咱们走两步,到学校门口也就吃完了,时间也差不多,不会迟到。”嘴上说着,把早餐递给了西西,从口袋里翻出几张零钱,一并扔给了卖荷叶饼的小贩。

三五分钟的路后,爷爷把书包给西西自己背上,同时往西西口袋里塞了几张零钱,并叮嘱西西,“今天要是作业少的话,下午放学先到我办公室来,先把作业写了,我们把饭吃完了再回去。”

西西点了点头,嘴里哼哼了两声,咽下了最后一口早餐,然后罢了摆手,一溜烟地跑进了学校的大门。今天,万幸,总归是没有迟到。

爷爷也转身准备往单位走去,刚要跨上自行车,却突然怔了一下,暗自有点懊恼,却也开始盘算着新的节目,今天是西西的生日啊!

 

2000年那会,学校门口开满了各种各样的小商店,赚学生钱的小商店。商店里面主要都是卖一些小零食,小玩具,要说什么文具,书本,大多是没有的,就算是有,也是极为劣质的。除了卖的最好的零食,恐怕卖得最好的东西就属红领巾了吧,每周一早上,小学生们总是很多忘了戴,便拿出本来该喝水吃饭的钱来,买一条新的,即便是要不了多久就又会揉作一团,也要不了多久就不知又一次丢在何处,总之,不能挨骂,不能让班级丢脸。

好在今天并不是星期一,西西也总是可以记得带上红领巾,因为西西算是全班第一批加入少先队的学生,虽然西西感到了那么一点骄傲和光荣,但他始终没有想明白,为什么第一批里有他?很多时候,他总是觉得自己做的很不好,和经常受表扬的同学比,其实就是个坏学生。即便是这几年每次的考试成绩并没有很差,但班主任还是要经常找他麻烦,至少每个学期都是要叫一次家长的,哪怕他从来不像那些调皮的学生,四处捣乱。这让西西感到非常困惑,因为每次都是战战兢兢的叫家长来,再和和气气的和家长一起回,没有批评,没有解释,只是说两句以后再别怎么怎么着了,大抵就算是过去了。

其实西西每天最期待的节目就是下课以后,冲出教室,扒在学校大门的铁栏杆上,从早就等候在门口的商店老板手上买一包小虎队或者小浣熊。为什么不早上进校门之前买呢?因为早上商店里实在是人太多了,总是会挤满各种各样的大人,各种各样的学生,西西实在是有点单薄,所以也不再凑这个热闹。

那些年,不管是小虎队还是小浣熊,小学生眼里最闪着金光的就是里面的卡牌,一开始是水浒传,后来是三国,分成大卡,小卡,金卡,银卡,典藏版什么的。也从没见过谁一下子就收集齐了,但总是能听说谁谁抽出来一张特别稀有的卡,仿佛这种炫耀,要远远大过于集齐一套的成就感吧。

早上一共四节课,第一节下课去买方便面,第二节下课基本上都要去一下厕所,毕竟全校就那么一个独栋的厕所,总是显得很拥挤,第三节下课,那包方便面也就吃的差不多了。就这短短的十分钟,每个班里那几个狂热的收藏家就会凑在一起,开始吹一会牛逼,大体就是我听说哪个班的谁谁谁抽了一张怎样怎样的卡,然后就是大家交流一下今天的收获。日复一日,几乎每天早上都不会有什么特别的节目,最多就是今日不幸抽中了重复的卡,死乞白赖的找同学换,实在不行,甚至可以再附加上一点条件,比如一个橡皮,一根笔什么的,只要不是用自己零花钱买的,都可以成为附加条件。当然,西西是不会做这种事,绝大多数孩子也不会做这种事。交换,谁都愿意交换,只要不是拿自己特别想要的,换自己不想要的,但是附加一些东西,西西是舍不得,绝大多数孩子也应该是舍不得。这种事,在西西的班上,只有一个叫小亮的男孩子会做,传说这种路子也是小亮开辟的,可能是他们家有钱吧,也可能是他每次都能找到一个很恰当的理由吧,管他呢。

每天他们的自贸集市歇业以后,就要上第四节课了。星期三的第四节课是美术课,美术老师总是会踩着上课铃进到该进的教室里,也经常会踩着长长的上课铃再走出教室。今日仿佛又没有什么意外,班主任又来了,又说出了那一句,“这节课给我吧”。然后,美术老师通常会停顿一下,做出一个似喜似怨的表情,点点头,走出教室。

孩子们每次发出一阵抱怨声,都会在班主任的一句呵斥,和一个眼神中戛然而止,既不需要编造一个副科老师今天生病的理由,也不需要对谁解释为什么这节又要上语文课。总之,一切都很自然,一切都很默契。

但是今天,班主任居然有了一个新的说法,一个快五十岁的妇女,站在讲台上,吊着嗓门说,

“今天中午回去,你们都给家里说,下午放学回去迟一点。下午的我的语文课,我让你们体育老师来上。”

只要一听到,体育老师,便想到是要在操场上活动,孩子们也不管是为什么,便欢呼了起来。

“安静,都给我安静”班主任继续吊着嗓门,没好气的说。

“吵什么吵,下午最后一节本来是我的课,我让你们体育老师给你们练一下,咱们班运动会的团体项目,你们必须给我拿第一名,都听见了没有!最后一节课,我看着你们好好练,放学再练一会。都听见了没有?中午回去都给家里说一声。”

孩子始终都是单纯的孩子,一听到能为集体做点什么,总是会很积极的响应起来,不管是那几个上蹿下跳的,是那几个闷不吭声的,还是像西西这样比较单薄的孩子。他们的心理,总归是高兴的,这种时候,其实在他们心里,已经在想拿到第一名以后该第一个给说诉说了。这种最单纯的骄傲,是值得的,是和考满分一样值得的。

西西也在想,既然运动会自己没有参加成个人项目,那就好好参加一下集体项目吧,听说是要拔河,又听说是要跳大绳,还听说,拔河只有五年级和六年级才有。总之,什么项目并不是重点,重点是可以有一个理由玩好久。

整节课西西都没有听进去,他都在想要是今天就能拿第一名就好了,因为这样也算是给自己一份生日礼物了吧。迷迷糊糊中,下课,放学,走回家,一气呵成。今天在路上,没有磨蹭一分钟,因为西西要赶着回去给爷爷打电话。西西心里知道,如果放学迟了,没有按时到爷爷的办公室,爷爷会很着急。

“嗯,嗯,那你就练完了先回家,中午把作业布置了的写一点,前面给你订了个蛋糕,下班了我提回来咱们吃蛋糕啊!”电话里,爷爷一边说着,一边翻着手里的一大堆稿纸,心里想着,今天就不管这些破事情了,下班就溜,幸亏早上有时间到单位楼下去订了一个蛋糕,要是下午订,谁知道几点能做出来。

 

出生几个月的妹妹,总是哭个不停,厨房里的油烟机也轰隆隆地响个不停,西西把刚刚开的数学作业本,又合上了。

姑姑怀里抱着孩子,依着厨房的门框,把厨房门推开一个小缝,大概是闻到了今天奶奶炒的菜里又放了辣椒吧。

“妈,你别放辣子啊,把你孙女熏哭了都,我不能吃辣子啊,还要给你孙女喂奶呢。”

“就你事情多,我就是这么把你喂大的,也没见把你喂坏啊!”正在炒菜的奶奶,没好气儿的回道。“把门关上,出去,我还不知道娃娃能吃什么了,你不吃我就不吃了?”

姑姑又抱着孩子,晃晃悠悠地一屁股坐在了沙发上,正巧沙发旁边桌子上的电话响了起来,顺手她便接了起来。

“喂?”

“喂?”

“喂?没声音吗?”

电话那头,似乎没有人说话,她便挂断了。

不稍片刻,厨房里的奶奶大声地喊西西去端菜。西西虽然很饿,但是抡起吃饭,他更愿意去爷爷单位吃食堂,因为奶奶做的饭,实在是很糊弄。奶奶是一个对做饭及其没有天分的人。

今天午饭的最后一个盘子端到客厅茶几上的时候,电话又响了起来,依旧是姑姑顺手接了起来,依旧是没有人说话,依旧是喂了两声后便挂断了。

“谁啊?”奶奶问。

“不知道,接通了没人说话,不知道什么意思,像个神经病一样。”姑姑答。

但姑姑突然玩味地一笑,便对西西说,要是再打来,你接,看看是谁。

 

城市的另一边,其实也就是公交六七站以外的地方,在这个城市为数不多的高层建筑的办公室里,一群老老少少的女人们正在攀谈着。

“还是你妈那时候好,什么福利都赶上了,你看我现在想办个提前退休也不给办,想弄成病退,现在也弄不成。”一个年纪略大的女人,给西西的妈妈抱怨着。

“我妈那一拨,他们都是离休的,老干部们的生活,那咱谁能赶得上啊,福利多好啊。咱们这些个返聘的,有啥啊?”西西的妈妈,有一句没一句的,和办公室里的女人们东扯西扯。

“好了没有,好了没有?”对面桌的年轻胖女人催促着,“你电话问清楚了没?”

“没人接。”西西的妈妈果断的说道,“等一会再打。”

“赶快问哦,问好了我赶紧让我们朋友给预留个桌子,他们那个火锅店,现在生意好的很,稍微一点,就没地方了,我好几次都是早早的过去排队……”年轻胖女人有点兴奋,又有一点坐不住,仿佛今天的午饭就不应该自己带,就应该冲进饭馆子里,大吃一顿。

“嘿?我儿子过生日,看把你还积极的不行了,要不你晚上让你们朋友免个单?”

大笑。

在这种销售能源的企业里,似乎每个办公室都充满了欢声笑语。几乎每个办公室都会有那么几个女人,每天坐在一起研究哪家新开的饭馆好,哪家新开的发廊很时尚。这种积极性,一点也不比那些成天研究白酒、香烟和国际格局的男人们差。他们都在努力地找出去大搓一顿的理由,哪怕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也能找几个中间人,硬生生地撮合在一起。

办公室的角落里,一个二十出头,学生模样的女孩,抬起了头,

“姐,我要不要去买个礼物,你儿子喜欢什么?”

“没事,你再不管,我儿子不缺什么,缺了让他们家给买去。”西西的妈妈果断拒绝了,也许在她心里,吃顿饭就表达了一切需要表达的意义。

“咱们人到就行了,今天又没别人,就咱们几个。”年纪大的女人,也说道。

也许确实不应该开这个买礼物的头,不然会让不买礼物的人很尴尬,也会让以后不带礼物显得不合时宜,所以,人到了,嘴张开吃就是最大的正义。

说着,西西的妈妈又拿起了办公桌上的电话,打了出去。

 

这边,西西接起了电话,

“喂,你好。”

“你好什么你好,我是你亲妈。”

“哦妈,咋了?”

“晚上放学,我跟你几个阿姨说着把你叫上吃个饭去,今天不是你过生日嘛。”

“今天我们老师说下午放学要练运动会的项目呢,就迟了。”

“迟能有多迟?你不会给你们老师说一声吗?真的是,放学以后弄清楚了打我办公室电话,要是没人你就打我传呼,打电话的钱有吧?”

“哦,有。”

“那就这。”

电话那头,简单几句就已经挂断了。

这下,就两难了。可哪个孩子不想见母亲啊。

“又是你妈呗?又叫你着呢呗?一叫你就跑了呗?”

奶奶似乎一下就看清了事情的全部样貌。

“早上你爷爷还打电话说着呢,晚上我们到门口的饭馆子里给你过生日去呢。你一到周末就跑,一到周末就跑,逢年过节也跑,有点啥事还是跑。你知道你爷爷老是说着要带你出去玩不?那你愿意去你就去吧,娃要见妈呢,谁也不能拦着。”

旁边的姑姑这时候也说道,“就是,就是,娃要见妈呢,谁也不能拦着。”

“吃你的饭,少废话。一天养个娃,像是给我养的一样。”奶奶回怼道,“一天天的,一个个一点点活都不干,我是伺候完老的伺候小的,我上辈子是欠你们家的孽债了是吧。”

“一个一天娶了媳妇日子不好好过,工作不好好干,非要跟别人做什么生意,非要天天喝个烂酒,我倒是看看一天喝了个什么玩意?还不是一天跑我这混日子?”

“尤其是你,他们家都忙的很?他们家挣大钱都给你留着呢?你咋不让他们家的把你一天伺候上?”奶奶有些生气,嘴上说着是姑姑的事情,但仿佛,没有一个人是无辜的。

姑姑一脸尴尬和不解,明明自己只是端端地坐在一旁,缺惹了这一身的埋怨。老话说,嫁出去的姑娘,就是泼出去的水。但仿佛一到了新世纪,人们的思想也都变成新的了,照老理,孩子万万是不能带回娘家养的,这会让别人看了笑话。可是这个年头,谁还管那么多看法不看法的事情,只要我自己过舒坦了,不比什么都强。婆家挣的钱,得看媳妇和孩子的面上得给,孩子怎么着也是婆家的香火;自己男人挣的钱,得如数上交给媳妇,因为媳妇就是这个家的道理,道理就是要养孩子;自己爹妈的钱,当然还得是自己的,谁叫自己兄弟不争气,连个婆娘都糊弄不住,也省得以后再弄来一个瞧上自家财产的野婆娘,这可是替祖宗守着家业呐。

“好了,赶紧吃饭,早上布置作业没有?有了赶快写一点,或者中午睡一会,别天天的尽往半夜熬。”奶奶又开始了絮絮叨叨。

西西其实并不明白,为什么这样的牢骚隔三差五就要发一次,他总觉得这是奶奶在为自己开脱,自己应该只要好好学习就行,其他的也并不重要。

 

小学生的屁股,总是会在教室的板凳上扭来扭曲,今天是心心念念地在等今天的奖励,尤其是今天的体育课,还不止四十分钟。就和班级里流传的消息一样,运动会的班级项目就是跳大绳,在这个小学校里非常非常传统的项目,就是10个人跳,2个人摇绳子,队伍最后面进一个人,队伍最前面就要出一个人,在规定时间内,谁进去的人数最多,就算谁赢。

跳大绳的诀窍,其实挺简单,就是照顾好跳得最不好的同学,让跳跃的节奏保持在一个所有人都能坚持的速度上。绝对不要让摇绳的速度变得越来越快,一定要稳,一旦停了下来,怎么算都是得不偿失。

西西他们的体育老师也是这么说的,这也是他第四次对着孩子们说这些诀窍,因为他们四年级了,自然也没人会记清楚这种一年用一次的诀窍。通常在这个项目上,能拿前三的,必然是五六年纪的孩子,毕竟小孩子的运动会,比得只是发育而已。但是如果,四年级的班想拿个名次,那必然也是可以搏一搏的。

孩子们其实也蛮好哄的,班主任允诺个什么奖励,哪怕一天不布置作业,他们就兴冲冲地奔着第一名去了,所以积极性那是相当的高。在班主任的安排下,依然是班长和副班长去摇了大绳,把那些腿脚灵光,活蹦乱跳的孩子安排在前面,像西西这种单薄的孩子,只能在队伍的后面紧张的盯着绳子一上一下。

班主任尖着嗓子,站在队伍旁的阴凉处喊着,

“都认真一点,把你们体育老师叫来,可不容易了。谁要是不好好练,到时候给我掉链子,谁就等着!”

这种训话,总是能唬住这些小孩子。而体育老师尴尬的笑了笑,接过了指挥大权,什么也不改变,就按他们班主任说的来就好。站在不知情的人角度来看,其实就是拿了个勺子,有节奏地吹了半天。

西西站在队伍很靠后的位置,他有些失落,也有些期待,更多的确实紧张。因为总也是上不到队伍的前面,甚至总是差两三个人的时候,就要重新来过;他好想自己也能上去跳一下,从大绳的最后跳到最前,然后再跑出去,重新排到等待的队伍里;可是他听见的只有班主任尖着嗓子,在一边喊叫,“都清醒着点”,“谁谁谁,给我到最后面排去”,“让你们跳个绳,我嗓子都哑了”,“我累死了”。

 

“不认真的今天晚上给我罚抄课文。”

 

这一句,让所有人紧张的要死。尤其是西西,本来就不擅长运动,再无缘无故地抄几篇课文,今天怕不是又要熬个半夜三更。

也许是今天安排的训练计划有问题,反正体育老师也不吭声,也始终没有轮到过西西。时间已经很迟了,放学的时间其实已经过去了好几十分钟,再不解散,就要到教职工下班的时间了。反反复复一直在跳的学生和摇大绳的那两位累不累不知道,反正那些傻傻地站在队伍后面一直等啊等,盼啊盼的学生们似乎看起来要更累一点,站时间长了,腿都要抖。西西此时只想着回家赶快去喝口水,因为他实在是太累了,这时候走两步,都是对两条腿的放松。不过,没有排到最大的好处是,也不会被罚抄课文。但是没有人知道的是,真正比赛的时候,这些体育课差生,会不会被罚抄的更多。

西西背着书包,一个人朝家里昏昏沉沉地走去,天色已经让他感到有些不适应,因为平时从来没有这么迟的时候走在这条马路上。若不是今天学校有安排事情,西西定不会在外面贪玩到这种时候。此时天色虽不至黄昏,但到了下班的点,路上的行人和车辆便多了起来,俨然城市依旧是一副熙熙攘攘,车水马龙的景象,不久便会是一副万家灯火的场景。

平日里二十分钟的路程,今天西西慢慢悠悠地走了半个小时,他看起来一点精神都没有,也许是累了,也许是失落了。直到他踏进七层的单元楼,爬到六楼准备掏钥匙开门的时候,才发现忘记了一件大事,一件办或者不办都有问题的大事,就是给他妈妈打电话。

开门,还是不开门。

打电话,还是不打电话。

西西从来不敢忤逆谁,他看起来从来都很懂事。

西西的小脑袋这时候是懵的,这种情况他从来也没有遇到过。他这会一定很怨恨自己为什么要遭遇这种事情,但又可以怪罪谁呢?他既想去和妈妈吃饭,又想等爷爷回家,更希望今天爸爸也在家吃晚饭。可是在他心里,他既不能去和妈妈吃饭,也不敢在他妈那装作今天忘记了这件事;他既不能等爷爷回家吃蛋糕,也不敢告诉爷爷自己的想法。一个是充满了畏惧,本能使然的爱,一个是在爱中写满了依赖和期盼。他既不能让妈妈生气,也不想让爷爷失望,毕竟在一个孩子的世界里,本就没有什么圆滑,他生活里的每一个人,都是他的全部;毕竟在一个孩子的世界里,他自己最想要的,往往是最得不到的那些。

西西也没有开门,也没有下楼去打公用电话。他继续爬到了七楼,做在了最后一节台阶上,这时候的他,只想被动的得到一个结果,他不想自己去做什么,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做,做了也是错。

西西本想掏出作业,坐在楼梯上写一写,但今天真的消耗了太多,他靠着墙壁,悄无声息地睡着了。其实,今天但凡七楼的邻居可以路过,都不会发生后面的事情。

 

在城市的另一边,西西妈妈的办公室里,几个女人在焦急的等待。那个胖女人有些不耐烦,好像那个开火锅店的老板是他什么恩人一样,她在那里不停地问,

“你儿子到哪了?”

“我们走不走,都下班了。”

“我让我朋友把桌子多留一会,你问问咋回事啊。”

“你儿子是不是直接回他们家了,要不你打个电话过去问问?”

也许是,中午的时候,几个女人聊得太火热了,西西的妈妈忘却了西西说他们班主任今天安排了事情。她这会坐在办公桌前,心里在盘算着,

“对,没错,就是那个废物教唆着西西不让来。”

“对,没错,就是那两个老东西从中作梗。”

“把他们还能得很。”

“什么运动会不运动会的,运动会他什么时候积极过。”

“回头我一定要好好算算这账。”

想归想,她这会一言不发,神情好似很不在乎,按她平日里的说法,“爱来不来,我还求着你了?”

 

年纪大的女人,面露担心,在一旁劝西西妈,“要不打个电话问问吧,都这个点了,别再有别的……”

话只吐了一半,这种不好听的话,在成年人的世界里是不会全说出来的,一是显得多余,遭人厌烦,二是万一言出法随,还要遭人唾骂。

总归,母亲毕竟还是母亲,说心里一丝丝的担心都没有,那是没有人信的。里外的面子和心里踏实,终究是要做出个选择的。

 

爷爷在下午的时候,特地给他的儿子打了个电话,算不上是提醒,而是警告,

“今天我不管你有多忙,晚上按时回来吃饭,啥日子你知道吧?你儿子你要是不管,你以后就自己看着办吧。”

中年男人面对老父亲的训斥,总是可以处理的很好,电话那头一定是点着头,哈着腰地保证,

“今天一定把事情全推了,一定按时回家,今天绝对不喝酒,保证,一定保证。”

“你少给我保证,你一天天保证的那些东西,要是有一样能实现,至于是现在这个样子?”爷爷说完,随即就把电话挂了,他以前对儿子充满了期望,却奈何儿子进了这个令人失望的染缸,沾染了一身这社会的庸庸碌碌。

爷爷本来想是在家楼下的饭馆里吃一顿的,但是又怕耽误时间太久,毕竟这孩子总是写作业很慢,不知道是真的作业太多,还是他自己不专心。

于是,爷爷就计划着,下班了以后,出门左拐,先去拿蛋糕,然后折回来,去市场买只烧鸡,市场里面还有个卖炸鱼的……

爷爷其实已经列了一个很长很长的菜单了。

 

夕阳西下,在刚刚入秋的时节,也是每天气温最舒服的时候,爷爷在车把上挂了一堆东西,骑着自行车急匆匆地就往家走,心想着孙子一定是在家等急了,都怪那几个老头,成天磨磨唧唧,耽误人下班。

然而,西西这时候还在七楼的楼梯上睡觉呢。爷爷进门看到的,只能是无所事事的姑姑,哄着小外孙女的奶奶,以及厨房的一堆剩饭。爷爷是个急脾气,便冲着奶奶喊,

“老婆子你一天都忙什么呢?今天怎么这么多剩饭?”

“剩饭咋了?你不是天天单位上吃完了才回家的吗?我们请你吃剩饭了?”

“你个老婆子,你不知道今天西西的生日吗?”

“我自己孙子我能不知道吗?这事儿要你提醒?你要是一天有空,管管你儿子,一天天的都叫什么事?昨天晚上又折腾了半宿,你一天就跟聋了一样,知道什么呀?”

“行行行,我下午就打过电话了。你赶紧去弄几个新菜去,剩饭明天我打包到单位吃,行了吧?”爷爷又转头对姑姑说,“还有你,给你妈帮忙去,成天无所事事的,像什么样子,娃娃我给你看一会。”

“还做什么做?也用不着你好心吃剩饭,你孙子又让他妈叫上去了。大中午的就把电话打来,把你孙子叫上去了!还让你在这当好人呢,哼。”

也许这样的期待与失落,已经来了又去,去了又来,过了很多年。以前是儿子,儿子娶了个媳妇,媳妇生了个孩子,儿子便逢年过节的先往媳妇娘家跑。现在是孙子,孙子和他亲妈分开了,总该是经常去看看,虽然逢年过节的去,周末双休的去,寒假暑假的去,现在过个生日,也去了。

 

另一行人,那几个女人,已经来到了火锅店。天色渐暗,西西的妈妈透过玻璃窗看着外面麻麻的天色,又把传呼机掏出来看了看,面露一丝焦急。纵然是再气什么,也毕竟是自己的亲儿子,来不来的总归是要有一个说法的,怎么可能真的置之不理。

“不行打个电话到他们家问问吧,这天都快黑了。”

“就是就是,赶快问一下吧,这菜都上来了。”

女人们都在劝西西的妈妈,毕竟吃一顿饭和孩子的安危哪个更重要,大家都是正常人,这是不需要讨论的,答案一定是毋庸置疑的,所有人都是关心孩子的。

这种时候,再不去问,就不应该了。

“哼,绝对是他们家那两个老的,不让来你们信不?”说着西西的妈妈站了起来,就往火锅店外走,“我把他们还不清楚,我看你们想说个什么。”

给她的那几位同事,嘴上是这么说,脚下的步子确是快了起来,在门外的公用电话,拨出了那个非常令她厌恶的电话号码。

 

“喂,你好。”爷爷接电话时,总是很有礼貌。

“嗯,西西呢?”

电话两头,其实都是彼此非常熟悉的声音,现在总是透露着些许寒凉的语言。

“你们什么意思?我儿子人呢?”

“西西不是去你那吃饭了吗?他奶奶刚给我说了。”

“什么叫刚给你说了?我在这干等了几个小时了。”关于这个问题,西西妈妈争论的点,让人有些费解,仿佛这打来的电话,就是要论个高下。

“你什么意思?西西没去你那还能去哪?

西西今天学校运动会他们班要练个什么项目,要迟点回,我还买了个蛋糕还在家等着呢。他奶奶又给我说去你那了,你这又来质问我西西去哪了?”

“哦?和着你意思是我儿子自己不愿意来呗?”

爷爷也一瞬间有些摸不着头脑,仿佛他早也认定这个女人总是会胡搅蛮缠。但爷爷也很快地冷静了下来,意识到这对话其中的意义,非常不对劲。

“先别吵吵,你说西西没去你那?但是西西也没回家啊!我先去学校看看,不行你赶紧来一趟。”

爷爷平日里虽然是个急脾气的人,但毕竟更是个稳重的人,这话一出纵然谁是再有千千万万的不乐意,总也都能意识到情况并不一般。电话那头的妈妈,周围的空气瞬间凝固,她仿佛喉咙里塞满了骨头,吞不下也吐不出,整个人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丢下电话就急匆匆地跑回了火锅店,去搬她的救兵。

电话这头的爷爷,也很是着急,催促着奶奶赶快把鞋换上,跟他一起去学校看看什么情况,同时又催促着自己的女儿,赶快叫她大哥回家。毕竟,这事儿,谁也不敢怠慢。

 

 

急急匆匆,老两口自然不会在学校有什么收获,学校早已关门。又找遍了一路上的所有小商店,也不见什么踪影。

爷爷有些着急,奶奶开始有些生这孙子的气,好端端的跑哪去了呢。

又一路跌跌撞撞,老两口从学校找回了家属院的大门,又问了句看门的老汉。

“你们家西西早俩小时就回来了啊,前面我就看着背个书包,低着头一个人嗖嗖嗖地蹿进去了啊,咋没回家吗?”

这个小院子里,家长里短什么事儿这老汉不知道,成天坐在那门房里,倒也是兢兢业业。老两口来回跑了一趟,走得急,心里也急,一下站在院子门口也不知所措。

“这孩子,跑哪去了?真是一天天的给人没事找事。”奶奶嗔怪。

说这话时,一男两女,也就是西西的爸爸、妈妈以及那个胖女人,从远处走来。曾经的夫妻,此时一如既往地在吵个不停,在这院子门口,仿佛要既分高下,也决对错,但通常一个男的,怎么可能吵得过两个女的。

“你给我住嘴吧,一天干啥啥不行的东西。”爷爷看着爸爸手里拎着的半瓶宝贝气就不打一处来。对这个曾经的儿媳妇,现在也只觉得吵闹。

“行了行了,赶紧住嘴。刚问了,你儿子估计在院子里哪玩着呢,这孩子今天咋回事。”

院子不大,楼也不高,五个人一起喊,这院子不存在有人人会听不到。天色已暗,楼道里的墙就更加冰凉,西西也醒了过来。这时候又听到楼下有熟悉的声音在呼喊自己,是惊吓,也是惊喜,更像是一种解脱。毕竟在这个年纪,靠他自己没办法解决的问题,现在被动地解决了。

西西跑回了家,也没理会他的姑姑,推开阳台的窗户便向下喊,“爷爷爷爷,我到家了。爷爷爷爷,我到家了。”

一时间心悬着的几个人,也总算是放心了。

当妈的这时候也不再在乎什么你家、我家、他们家的,甩下她的胖同事,一个酒蒙子,两位老人就冲到了六楼,一把拉过了西西。

西西怕极了。

他在等待狂风暴雨,等待承受他这幅身躯没必要承受的愤怒。

这一刻,他和妈妈的时间,却是静止的,没有任何交流,却好像说过了千言万语。

秒针跳过了几许,飞鸟盘旋了几圈,后面的几个人也站在了母子两的身旁。

“你他妈,一天放学不回家,想怎么地?”

然而那个男人终究还是开始了狂风暴雨。

也许最后还是躲不过,但不应该是今天,爷爷一巴掌打在了爸爸的头上,很清脆,很果断。

是的,那个注定要拯救西西的人,故事的最后一定会来到。

 

“先吃饭。”

“妈妈一起吃吧。”

“好吧。”

 

 

 


西西的生日的评论 (共 条)

分享到微博请遵守国家法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