钢铁森林 3

我从来没有见过老蔡有如此恐慌的表情，或者说，我从来就没见老蔡害怕过，所以他瞪大眼睛盯着自己手背的一言不发的样子反倒吓到我了。
   我只好安静地坐着，怯怯地看着他。
   本来我打算叫上探索队的人一起去看看我的发现的，但是探索队留在队室里的人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用十分耐心但其实十分不耐烦的口气教育我。
  “机械臂要动是需要能源的，而且一根滑溜溜的橡皮筋不能让它挥舞或者做精密的动作，它被造出来的目的肯定不会是在地上乱扭对吧。”
   如果它是正常的机械臂的话，我就不用来找你们了。
  “所以说你要是在地下睡觉的时候不小心看见什么了，那多半是在做梦，而且之前应该发过通告，我们不建议一般探索者在地下睡觉，免得在机械臂里看到肌肉。”
   然后他被自己的幽默逗笑了。
   那个年轻人嚣张的口气让我很不高兴，但是鉴于他们和我父母是同事，我不想和他争执，看到其他队员也一副觉得好笑的样子，我觉得他们可能资历尚浅，对这种情况和我一样完全不懂，但他们也不想看，我只能去问问经验丰富的人。
   所以我找到了老蔡。
   但是老蔡听第一件事的时候还只是认真严肃地点头，听到第二件事的时候，他的情绪很明显控制不住了，他听完我形容的机械臂的状态，就再也没看我，而是低着头扭着手，脸上肌肉紧绷，瞪大眼睛看着手背。
   他咽了口唾沫。
  “原来连钢铁也可以吗。。。”
   他突然看向四周，环视房间的顶部和墙体，眼里充满了恐惧，他站起来，开始仔细地观察立柱，然后轻轻地敲击，听了几次声响之后，似乎略微放心了些，接着他心事重重地坐进了椅子，又有点害怕地看了椅子一眼，然后转向我。
   我不知道到底是哪一部分让他如此害怕，但是老蔡作为第一个探索队队长，如果有什么让他这么慌张的话，情况肯定不会太简单。
  “那。。那个，我说的事情很严重吗？”
   老蔡的眼神落在附近的墙上，他喃喃道：“是啊，孩子，是啊，我没有想到连刚铁都可以被。。。我以为只要远离那里就没事了，没想到已经到地面上了。。。”
   他一副后悔莫及的样子。
  “事到如今我们还能逃哪去呢。。。西区估计已经全完了。。。大意了。。。”
   我听得一头雾水，那个机械臂似乎也没有那么恐怖，只是比较奇怪而已，可能这里面有什么更深的原因吧。
   老蔡苦笑起来，对我说：“很快，森林里就会长出无数的树，逃吧，孩子，莉娅，外面的世界可能特别的艰难，可能除了水泊和荒原什么都没有，但是起码可以争取活下去，可以正常地活下去，别等，赶快离开森林。”
   他好像又想起什么，警告道：“绝对不要再去大空洞，也不要去西区，你和俄尔芬还小，千万不要去送死。”
   我在他的催促下站了起来，他匆忙披上防护衣。
  “我现在去通知你阿姨和中央区那帮胆小鬼，你回去带上俄尔芬和物资，到南边的营地去等你们父母，告诉他们别回来了，离大空洞越远越好，再遇到那种怪人赶快远离，千万别碰他们。”
   他一边说一边把我半推半赶地轰出了房间，然后在我一脸懵的时候关上门，事情的发展让我有点反应不过来，他看了我一眼，做了个赶快的手势，就转头走了。
   我愣愣地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左边的巷子里，看起来他要去研究所，但是他要告诉他们什么呢，一根会动的怪异的机器手臂？那搞不好和我是一个下场。
   我转身往红区走，如果事情真的像老蔡说的那么紧急，那家里的物资用推车一趟是推不走的，还有那么多珍贵的图纸和纪念品，俄尔芬那里杂七杂八的东西就更多了，委托交换所的人帮忙搬的话可能会比较快，但是他们可能会觉得莫名其妙，一个好好的住民突然就要花大价钱搬到荒野里去，怎么想都太奇怪了。
   希望老蔡不是突然开始喝酒，然后变傻了。
   我决定不考虑那么多，先和俄尔芬拿一部分东西过去，然后我再根据情况回来取剩下的，南部的营地很远，由于在荒野里，距离随便就是几百里，一般没有运输车没什么人会去，只有有大型运输设备的探索队的人才会经过那里，能见到不常回来的父母虽然倒也让人高兴，但是现在这种状况实在是有点尴尬，而俄尔芬父母的队伍应该是往东部走的，那边估计联系不上了。
   我匆匆地往回赶，路边的人看到我气喘吁吁的狼狈样都投来了诧异的眼神，虽然老蔡的锅炉房算不上远，但要是跑回去的话，还是十分累人的，何况我还带着工具包。
   我在塔下休息了好久，然后挂上滑轮回到家门前的平台上。我走到铁架旁，看到俄尔芬家的大门和窗户紧闭，喊了两声也没人应，看来又出去玩了，想起老蔡的警告，不由得更加不安了，不过不管怎么样，先把东西收拾好再等她吧。
   我回到家中，先打包完食物和水，然后把箱子里的图纸搬出来，把价值最大的部分翻出来塞进包里，最后选了一些体积不大的装置零件，装满了一背包，计算着差不多一推车的量，全部装完后，就在家等俄尔芬回来。
   但是直到晚上，俄尔芬都没有回来，随着时间越来越晚，我也越来越担心，俄尔芬一般都在下午就返回了，从来没有到天黑了还不回来的情况。
   想到之前那个摇晃嚎叫的怪人，俄尔芬还想和他们聊天，也不知道老蔡到底对他们了解到什么程度，他们到底有多危险。
   这时突然传来粗暴的敲门声，我以为俄尔芬回来了，赶紧过去开门，结果门口却是老蔡，一脸怒气冲冲的样子瞪着我。
  “你怎么还在这！不是让你带上小家伙赶紧走的吗？”
  “俄尔芬还没回来。。。”
   老蔡愣了一下，诶呀一声剁了下脚，他看了看四周已经漆黑的天空，和我一样，也感到情况不妙。
  “她又去西区了是吧。”
  “嗯，最近她和朋友基本上每天都去那边，说是半区那有那些怪人，想看看他们是做什么的。”
  “怨我，我听说过这事，但之前没想到他们会和那个地方有关，也没听说他们动作上有什么异常，我还以为他们是吃饱了撑的出去胡玩的年轻人。”
   老蔡皱着眉头想了一会，从包里掏出了两支飞箭枪，递给我一支，我从来没碰过这么罕见的东西，而且枪身对于我来说显得还有些沉重。
   他又往我腰包里塞了一包弹药，背包里塞了两包，扣好后检查了一下扣带。
  “开关在这，触发器在这，路上如果还有那样的人靠近你就射死他，你先去营地，我去找小家伙，研究所的那些白痴说他们要先让探索队的人去确认你说的那个机器臂，死活不愿意开警报，来不及等他们反应了。”
   他看了眼我准备带走的东西，说：“带上吃喝的，带点图和小东西就行了，我已经让补给车准备好了，他们也应该早就采购完了，你阿姨正在森林南面的大路上等你，快去吧，告诉你阿姨我去找俄尔芬了，如果明天我还没过去就别等我了，你们先走，就这样吧，拿上东西快走。”
  “蔡伯伯。。。那些人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能不能告诉我一些。”
  “你阿姨全都知道，过去让她给你说吧，咱们之前已经浪费太多时间了，乘着还来得及保住多少算多少，快，孩子，有问题去问你阿姨，走吧。”
   老蔡帮我把墙角准备好的食品和图纸背上，我有点不舍地看了眼家里，然后关上了门。
   把所有东西都放在推车上后，老蔡再三嘱咐我路上小心那些人，然后拿了两瓶水和一包干粮，就往半区走了。
   我盖好推车的盖子，开始往南边的郊外走，路上塔楼里时不时就出现各家的灯光，也有一些人坐在塔楼沿下聊天，他们看到我背着包推着推车大晚上的往南边走，便问我需不需要帮助，我感谢的拒绝了他们，也犹豫要不要告诉他们有关危险的事，但是我自己也不知道具体情况，只是告诉他们小心最近出没的行动诡异的人。
   随着居住区越来越远，路上的的灯光也越来越少，森林里耸立的塔楼在天空上划出了一道道尖爪般的黑影，没有加固的钢架在风的吹动下扭动碰撞，管道也发出了低鸣，路上散落着生锈倒塌的铁架钢板，还有坍塌的铁罐和混凝土碎片。我记忆中自己只有一次和父母经过这里，红区南面虽然面积巨大，但是离大空洞太远，价值很小，和半区的情况不同，这里一直就没怎么被重视过，所以这里的样子可能才是森林本来的面貌。
   这时慢慢地开始下起了雨，我拉起了面罩，推车在泥泞且满是杂物的路面上颠簸着前进，我没敢往南部外沿的大路上走，生怕再遇到那样的怪人。虽然是给了我攻击装置，但是我敢不敢对着人射击又是另一码事了。毕竟，在森林这种艰苦的条件下，杀人这种事几乎从来没听说过，人本来就太少了，探索中遇险的人又那么多，小孩子几乎是大家共同的财富，无论在哪都备受照顾，在这样的环境下，人们都是互相依靠互相照顾才能勉强生存下来的，更不要说杀害同族了。所以我还是尽量避开他们，避免和那些人冲突。
   在担忧中颠簸了三四个小时后，我走到了南边的郊外，对老蔡和俄尔芬的担心让我对老蔡所知的危险越发地在意。我看到一辆巨大的物资车亮着灯停在大路边，阿姨正和一些探索队员聊天，其中的一个人看见我朝我挥了挥手，然后他们就朝我走过来了。
   阿姨看见我只有一个人显得有点惊讶。
   “来把背包给我吧，孩子，你伯伯和俄尔芬呢？”
   “俄尔芬可能跑到半区去了，蔡伯去找她了，他让我先过来找你们。”
   阿姨明显流露出了不安的神色，老蔡说的不等他的事情我也就没敢说。
   我们把推车装上了运输车，两个探索队员忙着把玩老蔡给我的射击装置，我和阿姨坐在一边聊起了老蔡所知的情况。
   “其实主要是关于四阶的事情，”阿姨叹了口气：“你伯伯把这事想简单了。”
   我大概也感觉到了，目前只有被称为危险的四阶才能引起这么大的反应。
   “这么说吧莉娅，我们目前为止所生活的地方一直都是一个以钢铁为基础的环境，包括大空洞和运行区也都是以这个为基础的，但是你伯伯曾经去过的三阶和四阶和我们目前所理解的环境完全不同，三阶的环境中有大量的未知装置和结构，但是没有观察到生命体，而四阶，基本上都是未知生物，环境也和我们的完全不同。”
   未知的生命体？之前老蔡从没提过。
   “本来如果是可以交流沟通的人的话，这也算是个大发现了，但是实际上，当仅剩的几个队员到达四阶后，他们看见的东西。。。不能算是人类，也不能算是植物，当然也有很多植物，但是有一部分明显不是任何一种明确的生物。”
   她有点担忧地看了我一眼，好像担心会吓到我。
   “就像是拉长了长在地里的人。”
   我回想了一下当时在中央区见过的培育室，把培育植物和人结合起来，然后觉得有点恶心。
   她看我似乎没有特别害怕的样子，便接着往下说。
   “当时队员提议带一些样本回去，但是谁也不敢接触这种会动的树，你伯伯就穿上了重型防护服，去采集样本，但他还没来得及动手，所有队员就被地面缠住了，当时只有你伯伯穿的是强化服，所以地面的根须没法穿透，而剩下的队员脚部都被拽进了地里，他们的皮肤被穿透了，然后就被甩了出来。”
    她顿了顿，接着说。
   “当时所有人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只是觉得害怕，他们修补了一下防护服，观察了一下附近的地形，找了一个没有生物的区域休息了一会，做了个简单的治疗。根据你伯伯的说法，四阶的环境极好，呼吸时让人十分舒适，并且有许多水池，而且虽然在地下，并且水汽很大以至于看不到顶部，但是却十分明亮，他们都认为找到了一个十分值得开发的区域。”
   “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那几个队员开始觉察到不对劲，他们渐渐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意识也越来越薄弱，最后在大约半天后，他们扑向了你伯伯，想把他拉到树林里，但是却被重型防护服挡住了，而且在那过程中，他们自己似乎也在拼命地挣扎，但是最后还是完全失去了自己的意识。”
   “你伯伯说，他们最后同时笑着用同样的动作和他打招呼的时候，是他见过最恶心恐怖的场景。他们已经不知道变成谁了，但是可以肯定的是，这几个队员已经牺牲了。”
   “德却是当时经验最丰富的队员，论探索体能经验都在你蔡伯之上，而这次的状况，他也没能幸存下来，你伯伯在拉扯中用破坏装置把他们消灭了，似乎也激怒了当时周围大部分的生物，他们虽然追击的效率不高，并且有点错乱，但是数量庞大，其中一些还穿着和我们一样的防护服，你伯伯不断躲避，最后成功地逃到了入口，情急之下他用破坏装置的所有储能炸塌了入口，自己也受到了波及，被坍塌的石块砸断了腿，最后晕倒在了四阶入口，当他醒来时，却在二阶底部，腿也已经被包扎好了。”
    她深深地吸了口气，说道：“这就是你伯伯当时在四阶遇到的情况，他回来后和分析组的人说过这件事，他们不愿意就这样放弃下方的资源，便重新封锁了三阶的入口，打算等新的探索队成型，他们对于探索的结果不满意，希望能得到更多，所以最后我们和他们闹翻了。”
    我点了点头，然后想起了一件事。
   “那那个球呢，可以发热的那个？”
   “那是在下去的时候在二阶发现的，放在入口了，回来的时候就顺便带回来了，是个炉装置，不想交给分析组的人了就自己留着了。”
   老蔡大概是不想再看见探索队员遇到这样的事情了吧，所以当研究所的人执意要进行进一步探索的时候，他的愤怒也是可以理解的，不过事实上研究所的人也没有那么莽撞，毕竟这么多年也没有听说组建三阶探索队的事情，他们大概也是想等理解了二阶的状况再说的，只是进展很小。
   现在看起来，这些“人”已经离开了四阶，来到了地面上，而老蔡以为的隔绝并不是那么绝对的事情，除了他们所知的通道以外，还有别的通道可以连系四阶和地面，如果是这样的话，会在哪呢。
   我想起老蔡的那句话。
   原来连钢铁也可以吗。
   仔细考虑了一下，感到不寒而栗，我转头看向阴影中的森林，有什么东西好像钻进了森林中，缠绕在塔楼上，残破的塔楼仿佛正在挥舞着参天的利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