钢铁森林 2

我一个人走在森林东边的路上，天色已经开始变黑了，我把滑落的工具包往肩上提了提，用背后的扣环扣住了包带，看着右边逐渐变暗模糊的旷野，深深地叹了口气。
   这次老蔡没有再把我们当成可以打哈哈糊弄过去的孩子，他的态度比以往要认真的多，在阿姨回来前，他很详细地介绍了探索队在二阶所遇到的情况，尽管我在二阶已经探索了很久，而事实上二阶的状况远比我想象的要复杂。
   根据老蔡他们多次的探索发现，二阶从我们最初的入口开始到三阶的进口几乎是一条直线，而三阶的入口并不隐蔽，只是有封锁物，而其他大部分的区域分布都有明显规律，事实上，由于我们只是一味的发掘大空洞下的物资，而没有考虑过大空洞下方如此大量的设施的意义，我们的探索一直都很艰难，而且收效甚微。
   老蔡他们所组建的探索队则是最早的对他们所称的“运行区”，即二阶进行全方位考察和作用分析的队伍，探索队对主缆外的区域进行了比较深入的探查，大量的“走廊”，“空柱”，“陷坑”之类的排布规律被画出来，也有相当多的装置被带出来进行分析，他们数年的探索让中央区的分析队伍意识到，所谓的运行区之所以会有大量的未知设备和人所不能承受的危险存在，是因为运行区本身就是一个“工坊”，只是这个“工坊”的作用我们并不了解，但这个区域有非常明显的规律性，而且有很多部分并不适合人类在内部进行活动。
  “即使我们能看到运行区的全貌，我们也不会明白这个地方到底是干什么用的。”
   老蔡对探索结果不以为然。
   探索队和分析部整理了他们所得到的全部信息，但是二阶整体的状态和作用还是白纸一张，他们只能把已经探索过的区域标示出来，把危险性划分等级，并把合适的区域交给能力适合的探索者，避免探索二阶的新人白白送命，而在此前，由于二阶是个“宝库”，被吸引过去后被吞噬掉的人不计其数。
   即使他们探索了如此巨大的区域，也无法理解“运行区”真正的作用，恼羞成怒的分析组提出了让探索队继续探索深部区域的要求，既然二阶没有答案，也许答案还需要再进一步的探索，当时探索队员几乎每数次平面探索就会有损失，立体探索的情况则更加凶险，虽然对分析组的要求不满，但是极高的报酬和自身的好奇心还是让他们决心再冒一次险，寻找“下一扇门”，而正是这次，装备精良，经验丰富的探索队基本全军覆没，只有一个彻底灰心丧气的队长侥幸活了下来。并且三阶的发现没有带来任何帮助，却让疑问变得更多了，分析组从老蔡口中听到了一堆莫名其妙的状况之后，老蔡就和他们永远决裂了，自此之后，再没有人提过探索三阶的事情。
   在详细地告诉我们二阶的情况之后，老蔡数次提醒我不要再涉足未知区域，三阶的情况他表示很难表达，但是绝对不是什么善茬，由于三阶的运作机制脱离了已有的理解范围，所以“不要指望自己能在那种地方幸存”。至于四阶，老蔡则表达的很简单。
   难以置信的危险。
   他还是没有说四阶到底是什么样子，也没有说自己进入四阶后到底遇到了什么，只是要求我断绝所有好奇心。老蔡曾经说过的那句话一直让人十分在意，如果那是一个十分美丽的地方，为什么又会特别危险呢，虽然确实对这个很好奇，但我也并不认为自己能顺利地通过三阶，甚至是二阶。
   森林外围的温度比内部要低一些，加上天色渐晚，所以开着换气机的时候，倒也没有觉得很热，我悠闲地走在空无一人的路上，一边思考着今天听到的信息，一边又有点发愁，毕竟一直以来，对于森林里大部分人来说，大空洞下方才是宝库，如果真的像老蔡所说的那样，那我可能永远没有机会去了解大空洞的秘密了。
   大空洞包含的未知太多了，我想起过去在中心区结识的某个男孩，奇怪，却又让人想要了解他那些看似荒诞的想法。
   就在我一边胡思乱想，一边慢慢地晃着的时候，看到左前方好像有什么人从废墟后面走出来了。
   他好像并没有看到我，而是直接走向了大空洞的方向，我注意到他的脸上带着面罩，而且走路似乎有些摇晃，这让我有点疑惑，平时从这条路去大空洞的人并不多，大部分都是从中央区过去的，而且现在这个时间一般来说去的人就更少了，所以这个人会不会是之前出没在半区的怪人中的一个，他们的奇特本来就声名在外，加上他走路的姿势看上去有点扭曲，让人很不舒服，所以我往路边靠了些，刻意地避开他。  
   而他也没注意到后面有人，只是摇摇晃晃地向前走着。
   他走路的姿势很怪导致他的前进速度并不快，但我又不想走到他的前面引起他的注意，我们就这样在路上很缓慢地前进着，大约一个小时后，天几乎完全黑了，我犹豫着要不要打开探照灯，但是他一副完全不受影响的样子，还是保持着那样的状态向前走着，他这个样子却让我越来越不安，甚至有点害怕。
   我考虑了一下，放弃了开灯的打算，就在黑红色的朦胧夜色中跟着他，毕竟中央区的东部有一大块区域都是堆废场，绕路从中央区走的话晚上要是遇到坍塌或者坠石会更危险，目前这种走法虽然有点难受，倒也还谈不上危险，只是前面的这个人实在是太诡异了，目前为止我还没遇到过这样的人。
   快到大空洞南面的破碎公路带时，他突然停住了，站在原地开始抖动，然后甩起了胳膊并发出了很大的喊叫声，由于我离得比较远看的不是很清楚，他似乎一边叫一边用胳膊在拍打自己的头部，他突如其来的反应吓了我一跳，我慌忙跑到路边的碎石堆里隐蔽了起来。
   他喊了大概有半分钟，我模模糊糊地听到好像求救一样的词，但我十分慌张所以并不是很确定他到底在喊什么，之后，他又重归于平静，在原地摇晃了一会，离开了公路，往东走了。
   我简直要怀疑这是不是个酒鬼了，但是也从没见过醉酒了还能走这么远的，在确认他的踪迹慢慢消失在东边之后，我迅速沿着破路的左边跑向大空洞，左手则一直保持在警报按钮的位置，没多久大空洞上方的探照灯就出现在眼前，我也松了口气。
   因为一直开着换气机，防护服的电量似乎消耗的很厉害，我把换气机关掉，气喘吁吁地走到了补给站跟前，一下坐在了地上，然后从背包里拿出了水和饼干，补充了一点体力。
   大扳手实在是太重了，但是拆卸那个机械臂又必须得带上，早知道会遇到这样的事，应该从中央区直接从传动缆过来的。
   关了换气机之后，防护服里的温度就开始上升了，我把上半身的防护服都拆开放到了一边，短袖的背后和胸前已经湿透了，补给站的巢老太太看到我，从店里拿了杯水走出来，递给了我。
  “把手上那杯喝完，杯子给我，怎么了跑这么急。”
   我感谢地换过她的携带水，收进了背包，然后确认了下扣锁，之前的事情还是让人有点不安，我确定自己已经基本恢复了，才开始给老太太讲述刚才发生的事情。
   老太太听完我说的事情后，沉默了一会，似乎在考虑什么。
   “你说的这个应该不是头一个了，”她说道：“只是其他人遇到的好像没有大叫过，第一次听说类似的事情，嗯，好像得有两个月了，前一阵探索队的小家伙还有说过西区有人失踪和出现一堆怪人的事情，可能和那个有关吧。”
   我想起俄尔芬经常跑去半区探险，以及主动接触那些人的事，不由得更加担心了，后面回去时必须暂时禁止她往外乱跑了。
   她抱着手肘又想了片刻，说：“这是西区的清理工说的事情，他当时鬼头鬼脑的，说他看到那些人用管子互相扎，然后就像被电了一样乱扭，扭完就像没事一样一起走了，我活这么大，没听说过这种稀奇古怪的玩法，就以为他又在吹牛皮，他还演的活灵活现的，差点被我赶出去。”
   虽然这件事本来不怎么好笑，但听到她这么说，仿佛看到了那个寻宝的在店里乱扭的样子，我不由得笑了起来。
   老太太也笑了，她把腰上的毯子转了一下，坐在了我旁边，轻轻地拍了拍我的肩。
  “别怕，莉娅，那些人多半是闲的憋坏了，自从你爸妈的探索队带回来一些更好养的食料种子之后，铁架堆就开始成倍的养出这些闲人了，总有一天他们要围着这堆破铁跳舞，你也是，年纪不大却总是在地底下忙忙碌碌的，底下不安全，你也不要为了几张破图纸太拼命，多享受一下生活，去找个男伴，然后到交换所里做些修补，或者回收之类的工作，够领到口粮就行了。现在不比过去，中央区的资源已经足够养活所有人了。”
   我从小就没有缺乏过资源，我出生前父母就都是探索队员，有着十分丰厚的物资保障，远远超过生活所需，但是我却一直执着地想要成为一个探索者，我也不清楚为什么，只是如果放弃了这个，我就不知道自己想做什么了，而那种无意义的空洞大概会让人更难受吧。
   我又想起那个叫嚣着要去森林外找到其他世界的男孩了，曾经他那种一副自寻死路的自信表情和钢针一样的头发让人又好笑又有点憧憬，然而已经很久都没有他的消息了，他也没有到可以加入探索队的年纪，不知道他有没有坚持自己的想法，成为我们之中的开拓者。
   巢老太太也一直很关心我，我没有正面回绝她，只是表示需要再考虑一阵。
   她也明白我很难这么快地去改变自己的想法，在我休息完后，她帮我穿好了衣服，又给了我两包饼干，我给了她几个零件作为回礼，然后就离开了补给站。
   大空洞的守卫看到我，很高兴地打了个招呼，大致地说了下昨天的情况，就让我进去了，通道口陆续有人在往外走，大部分人还是会在夜晚返回，避免疲劳，虽然在里面白天黑夜并没有什么区别。
   我在入口的架子上拿上了气罐，确认了身上所有的扣锁，然后挂上了主缆，慢慢地滑向大空洞底部，对面的缆索上有几个人带着几个挂着的大袋子正在往上走，他们看到我对着我挥了挥手，我也对着他们挥手致意，看起来他们的收获不错，我也希望自己的拆解工作能顺利完成，然后像他们那样满载而归，这样就可以给俄尔芬再做一件像样的背心了。
   大概几分钟后我到了大空洞底部，大空洞底部的干道被灯光照的很亮，干道边缘很久前就什么都没剩下了，连固定设施用的架子都被拆走了，比起过去如同宝库一般的大空洞，现在它看起来倒更符合它的称呼，里面的物资全都被拆走用到森林的建设中去了，连强光都难以照到的巨大内壳内空空如也，只剩下二阶的入口和旁边的灯柱孤零零地立在那。
   我看了下挂表，从腰包里拿出记事本，确认了一下行进路线，红圈区域只有两个，而且都只是比较难爬的倾斜通道，但这次带上的昂贵的胶质手套和鞋套已经足够应付了，收集完后可以直接滑下来也可以省不少事，我记录了现在的时间，收起记事本回忆了一下路线中比较麻烦的地方，除了从通道里狼狈地滑下去摔地上以外似乎没有遇到其他的问题，确认完所有的事情后，我便走进了二阶入口，这时从底部道路的右前方似乎传来了一些声响，但我并没有太在意。
   二阶的干道是个巨大的方形通道，墙体十分坚硬，中部地砖有很强的磁性，一般携带工具的情况下都是从侧面的缆索进入深部位置，不过我这次的路线是在离入口不远的左方进口，编号是三，那里有一个塌陷区，据说是过去探索队在通道里解决了一个巡逻者，剧烈的爆炸把墙体和通道都毁了，一直都没有被清理干净，所以体型较大的人带上工具很容易被卡住，加上探索队已经在里面收集过了，也就没什么人愿意走这个路线，不过实际上里面遗漏的东西还是很多，对于我来说倒是个挺好的去处。
   我小心地穿过坍塌的石碓，然后打开探照灯，一边看着记事本上画的路线一边前进，巨大的通道里只有一些星星点点的小灯，这很明显不是用来照明的，具体的作用我也不清楚，过去我在漆黑的地下跟着前辈们探索时一度非常害怕，而现在只要不是遇到响动巨大的巡逻者，即使是没有光亮的地方我也可以冷静谨慎地前进。而巡逻者则更奇怪，它们似乎不需要光线就可以判断目标的位置，从带回去的样本中发现它们身上有许多难以判断作用的部件，有些已经大概弄明白了，而还有许多则还是一堆待解的迷。
   地下的路显得很漫长，有时候一分心可能就会错过一个路口，而代价则是迷路，身上可以携带的补给有限，一旦数天找不到出口，又没有恰巧经过的探索者，那就将永远留在地下了，所以每一次我都很小心，记事本上也记着各个岔道的特征防止走错，因此目前为止我还没有迷路过。没过多久我就到达红圈标识的倾斜通道了，站在入口，想起之前想要爬上去看看，结果手没撑住从通道里滑了下来滚在了地上的样子，我快速地把鞋套装上，很有信心地看了下新手套，钻了进去。
   这次和我预想的一样轻松，稀有的胶质装备果然物有所值，我很快就到达了通道上方，然后把工具包也拽了上来，脱下了鞋套，朝下一个入口走去，同样的，爬上第二个通道也十分顺利，新装备对立体搜索的帮助很大，以后如果还需要进行立体搜索至少不用担心攀爬斜向通道的事情了。
   穿过两个已经被过去探索队打过标记的区域之后，我看到那个大机械臂依然安静地躺在墙角，上面留着我做的标记和采集期限，这个机械臂大约有六七米长，比巡逻者的手臂要大得多，我也不明白为什么会有一个单独的部件出现在空空的走道里，而且连接处很完整，没有断裂的痕迹，可能是巡逻者搬运时不小心落下的，但对于我来说，这已经是个很好的发现了，我并不打算前往正在运行的设备集中区采集，毕竟对于谁来说那样的地方都不算安全。
   我在墙上写了个新时限，然后从背包里翻出了用得上的工具，用支架固定好机械臂，便开始拆卸工作，机械臂上的固定方式并不复杂，我很快就去掉了固定件，然后打开了外壳，撬开它还是费了一些力气。
   但是我并没有看到想要的元件，里面甚至没有出现像样的部件，连接着主轴两头的东西看起来并不是金属，表面还有一层粘液，在头灯照射下就像是没见过的怪异植物长条一样。
  “这是什么啊。。。”
   眼前这个诡异的景象让我有点不知所措，这个东西的结构显然和我以前见过的装置大相径庭，我用拆解刀戳了下这个奇怪的物体，结果巨大的机械臂突然弯曲，然后撞上了墙面，尾部把我扫倒在地，我慌忙拽着工具包爬开，看着依然有点微微抖动的巨臂，生怕它又甩动起来。
   看来那根长条物体是个触发器，我赶紧听了下四周有没有巡逻者的动静，然后悄悄地收起东西，躲进附近的窄道中。
   显然这个来历不明的机械臂并不是我能应付的东西，这几天的探索大概是白费了，这让我有点苦恼，我本来还指望能拿到一些让研究部感兴趣的精密元件呢，那些东西大部分价值不菲，但目前看来只能委托探索队的人过来了，如果这个触发器有点价值的话，我可能也能分到一些零件。
   在窄道里待了一会，确认没有巡逻者过来之后，我小心地在机械臂旁的墙上画了个警告标志，有点惋惜地看了那个大手臂一眼，只好沿着原路返回。  
   虽然这次在地下并没有待多久，但我从二阶出来时依然感到疲乏。今天一连遇见了两件怪事，即使身体上并没有多累，但是精神上还是很疲倦，我决定今天先去休息站，明天再去中央区看看有没有感兴趣的探索队员。
   离开地下时距离天亮还有一段时间，到了休息站，外面只有几个人在聊天，我找了个空隔间，大致记录了下今天的探索情况就匆忙休息了。
   梦里俄尔芬非得往衣服上画那个诡异机械臂让我劝了一晚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