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盲盒】所能见的，所不能见的
沈荒头的卡在缝隙里，他挣扎了一下，还是没有作用。
灰色的鞋子，又是灰色的鞋子，沈荒垂着脑袋，他已经不再期待灰色的鞋子了。
镇子中心立着一个盒子，盒子很大，几乎占据了小镇一半的面积，这个盒子完全封闭，通体漆黑，没人能看到里面是什么东西，只是外来的旅客会把它当成正在施工的运动场。
虽然看不到里面的东西，但镇子上的人都知道，这盒子里关着很多“正常人”。
沈荒知道什么叫正常人，但他并不明白为什么他们会被关进盒子里。
小时候他经常会围着盒子漫步，幻象着里面的各种妖魔鬼怪，但巨大的黑色墙壁坚硬而冰冷，就连午后炙热的阳光也能被轻易的吸进去，他的好奇心被墙壁挡在了外面，只能通过电视或者书本来释放自己的幻象。
随着时间的推移，他也不再关心盒子里的东西，因为他知道了里面关着什么，颇为无趣答案让他提不起太多兴趣
故事发生在一个雾气弥漫的清晨，一群人围在墙壁边似乎在讨论什么，沈荒在街道边缘停下脚步，观望了一会，最终下定决心靠了过去。
他身材瘦小，本能的对拥挤的场面有些排斥，但他总感觉发生了什么奇怪的事，等他靠近才终于看清——漆黑的墙壁上破开了一个洞。
没人知道这个洞怎么来的，其余几人似乎也议论，这个洞巴掌大小，距离地面大概一米，只要蹲下身便能看见里面的一切。
沈荒突然精神起来，他发挥身材的优势，挤到一个能撇到里面的角落，伸长脖子向里面望去。
里面的世界和外面没什么两样，公路交通，高楼建筑，还有来来往往的正常人。
他一直以为盒子会有各种奇怪的东西，但里面的人很正常，就像他们的名字一样，他们在街道上漫步，互相微笑着交流，各自干着自己的事，一切井井有条。
沈荒有些失望，盒子里真的是一群正常人，只不过他们都穿同样款式的灰色衣服，很难通过远望来区分各自的特征。
忽然一个家伙惊呼了起来，他似乎在一个角度看到了什么新奇的东西，沈荒也想要凑过去，但洞口就这么大，于是他掏出手机努力向前伸，作势想要拍下些什么。
警报很快响起，人群开始逃窜。
接着，沈荒的脑袋就被卡在了那个洞里。
他完全忘记了这一切怎么发生的，只记得推攘的人群和自己被撞飞出去的手机。
当他回过神来时，自己的脖子已经被卡在了中间，进退不能，甚至脑袋都不能抬起来，手机掉落在正前方，距离自己只有半米远，但自己的手伸不进来，只能眼巴巴的看着。
沈荒思考着自己的处境，突然又了一丝毛骨悚然。
自己现在正被卡这个关正常人的盒子里，外面的人都跑光了，一时半刻绝对不会回来，自己或许可以向盒子里的人求救，但这里是盒子的边缘，人迹罕至，若是要等人来帮助自己或许要等好一会了。
正思考着，一只野狗狂吠着，向着沈荒冲了过来。
那是一只干廋的灰狗，它嘴巴张的很大，眼中满露凶光，尖牙中口水流淌，就是不去想也知道，它想冲过来对着自己咬上一口。
沈荒大喊救命，但旁边没有任何人听到，他又对着那只狗大叫，希望它能识相地停下来，但这显然没有任何作用。
灰色的爪子伸到了沈荒面前，对方似乎很排除他身上的气味，怎么也要咬下这一口。正当沈荒思考着是不是要狗叫几声去尝试沟通的时候，他的手机响了起来，似乎是谁打来的电话，灰狗吓了一跳，盯着地上振动的方块看了好一会，最后一口咬住手机，头也不回地跑远了。
沈荒垂着脑袋看着眼前的地面，就在他的内心几近绝望之时，他终于听到了脚步声。
“这里！这里！”他大声呼喊起来。
一双灰色的鞋子从远处迈进，出现在他的面前。
“这位……”沈荒顿了一下，他想说这位先生，但鞋子上连着窄而细的小腿，轻飘飘的，这让他无法判别对方的性别，
“有什么事吗。”一个声音从头顶传来，是一个男人的声音，那个声音沙哑而尖细，就像干燥的磨盘在沙地里艰难地滚动。
“这位先生，请帮我一把。”听到对方说话，沈荒如释重负地开口。
他侧过脑袋，希望看到对方的样子，但脑袋被卡住，无论怎么样也不能与对方的目光发生接触。
沈荒垂着头将自己倒霉的处境解释了一遍，但对方没有说话，似乎陷入了长久的思考。
过看一会，灰鞋子终于开口道。
“没问题，我能把你弄出来。”他的声音很爽快，“我只收你10个硬币”。
沈荒身上有十二个硬币，它们目前还安全的待在自己的钱包里。
但这是他一个月的收入，仅仅只是帮个小忙就要自己掏这么多钱，他觉得这个男人一定是疯了
“这位先生，你也看到了，我的没办法伸手过来所以。”他想冲对方笑笑缓和一下气氛，但他最终没能把头抬起来，他的笑容也卡在了脸上，对着下方的排水沟行了个礼。
灰鞋子靠了过来，他伸出手，轻描淡写地在沈荒的脑袋旁边开了一个只供手臂进出的洞。
“这下你可以把手伸进来了。”
沈荒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坚硬的墙壁居然脆弱，脑子一时没有转过来。
“你不用担心，开这个洞是免费的。”对方补充道。
他感觉对方在戏弄自己，一种强烈的耻辱感从心里窜出来。
“你就不能行个举手之劳吗！”
“我并没有帮助你的义务。”灰鞋子丝毫不为所动。
沈荒面红耳赤地大喊起来，“但你这是趁人之危，是落井下石，这是讹诈，赤裸裸的讹诈！”
“这不是讹诈，如果你不接受我的提议，你可以选择拒绝。”灰鞋子语气不悦，“相反，我反倒觉得是你在浪费我的时间。”
沈荒不再说话，他想让这个人走开，但这里毕竟在墙壁的边缘，或许很长一段时间都不会有人再来。
“可我只有3个硬币。”沈荒脑袋里回忆着刚才的野狗，犹豫了一下说道。
灰鞋子：“7个硬币。”
“5个硬币。”沈荒脱口而出。
“可以，5个硬币，成交。”
沈荒觉得自己在正常人面前简直像个傻子。
这个男人一定长着一副尖嘴猴腮的脸，眼睛扁的只能裂开一条缝，嘴边的黑痣里留着一根拔不掉的胡须，笑起来绝对相当的难看，不，或许这家伙根本不会笑，沈荒看面前的灰鞋 子开始构想对方的面容。
沈荒单手将钱包拿到自己面前，然后咬住拉链，用牙齿和手协调着，准备将钱从里面取出来。
“你明明就就有12个硬币。”灰鞋子俯视着，很清晰的看到了钱包里的一切。
“对，所以我要拿5个给你。”沈荒咬牙切齿道。
“我改主意了。”对方忽然说道。
灰鞋子靠了过来，几乎要贴到沈荒脸上，沈荒大吃一惊，他没想到对方会明抢，
他连忙护住自己的钱袋，但对方的手已经扣在了上面。
他以为对方的力气会很大，但却和自己没几分差别，两人用力拖拽着，钱包里的硬币滚了出来，几枚硬币兜兜掉进了下方的排水沟里，灰鞋子咒骂一声，向地上余下的几枚硬币抓去，沈荒也想去抢但身体被锁得死死的，他火冒三丈吐出一团口水，盖在了其余几枚硬币上。
“真晦气。”灰鞋子对着地面跺了两脚，没有再理会沈荒，骂骂咧咧的走开了。
沈荒很绝望，他开始有些理解正常人的涵义，但他任然怀抱着一丝侥幸，人与人终究还是有些不同的，不可能每个人都这么行为恶劣。
他开始期待着下一双路过的灰鞋子，希望对方能真正的正常一点，。
当沈荒盯着不会变化的地面盯着眼睛发酸时，又一双灰色的鞋子出现在他的面前。
那是一双小号的鞋子，连在鞋子上的小腿多少有些秀气，裤腿很干净，步履多少轻盈却充满了活力。
“你遇到了什么困难吗。”一个女人是声音响起。
“我，我被……”，对方是个女人，虽然看不到什么模样，但她的声音很好听，沈荒窘迫的垂着头，老脸一红有些难以开口。
“需要我帮助你吗。”
他向女人描述了那只狗的相貌，女人点头离开，没过多久，她就在不远处的草丛里把沈荒的手机捡了回来。
“感谢你。”沈荒有些感动，虽然这一切顺利的像是被安排好的，但他并没有在意，对方把自己的手机拿了回来，并且正准备解救自己。
沈荒将手伸向自己的手机，但女人却很熟练的将手收了回去。
“你手机有快音这个app吗。”对方问出一个相当奇怪的问题。
“没，没有……”沈荒下意识的回答道。
“你现在下载这个app，然后关注我，给我的每一个视频点赞投币。”
“这……”沈荒有些语塞，“我为什么要这样做。”
“因为这样我才会答应把你弄出来。”
这个女一定长着让人唾弃的臭脸，鼻梁塌陷，眼睛干瘪而缺乏神采，她的脑袋或许还不是圆形的，再或许她的脑袋根本就是一个发鼓的木鱼。
沈荒思考着，心里开始了咒骂。但他的手却没敢停下，他接过湿漉漉的手机，开始打开应用商店。
自己的手机上多出了几道裂缝，并且反应速度出现了一点问题，沈荒邹着眉头，贴上在手上的犬类唾液让他的脸色越发的难看。
“还要多久。”
“快了。”沈荒拿着自己快要淘汰的手机晃了又晃，自己的内存应该还剩一些，等会等自己登陆上去，非得看看这灰色的鞋子上接了个什么样的脑袋。
但两人都没有如愿，过了几秒，屏幕开始交错的闪烁起来。
沈荒预感到了不妙，但他接下来的乱按并没有起到任何作用，手机的屏幕永远的停在了下载的界面
，彻底死机了。
“本来以为会有什么有趣的vlog。”小灰鞋子发出叹气的声音，“果然，这段还是切掉吧。”
说完小灰鞋子便像什么也没发生，径直离去。
手机的故障依然没有恢复，沈荒将它丢到了一边，电话求助的希望算是彻底被掐灭了
时间不知又不过了多久，沈荒开始饥肠辘辘头脑发涨。灰色的鞋子路过了一位又一位，他们向沈荒提出各种条件，都没有被答应，沈荒咒骂了路过的几个人，甚至让他们滚远点，别再靠近自己，虽然他看不到他们的脸，但他可以感受到，他可通过每一双灰色的鞋子感到那些令人憎恨的脸庞。
灰鞋子，又是灰鞋子，沈荒垂着脑袋，他已经不再期待灰色的鞋子了
脑袋开始充血，身体开始出现不适的酸疼。
沈荒觉得自己在盒子里获救的希望已经很小了，但外面的世界不知何时才会来人解救自己，如今他已经没有任何好奇了，盒里面果然没什么让人期待的，和外界所说的一样，这里都是一群正常人。
他垂下头，寻到了排水沟里闪烁的银光，自己的硬币躺在那里，在腥臭的淤泥中露出一个细小尖角，沈荒看着它，觉得他像极了可怜的自己，像极了漆黑的墙壁上那一个渺小的破洞。
沈荒伸出手将排水沟的盖子拉了起来，他要把自己的硬币捞出来，这是他现在唯一能做的事。
黑暗中溢出的酸臭气息让他直欲望呕吐，他侧过头，缓缓吸入一口气，然后死死憋住，将手向下插了进去。
沈荒在排水沟里摸索，恶心的堆积物将他的手包了起来，然后寻到一丝缝隙深深嵌入的他的指缝。
过了好久，他终于摸出两枚硬币，沈荒将手拔了出来，腥臭的淤泥覆满了他的手臂，看上去就像一具脓疮溃烂的尸体，沈荒憋屈地想哭，他不应该好奇的凑到人群中来，他更不应该寄希望于盒子里的正常人，这里面没什么好看的，也没有任何自己期待的东西。
也许这个洞本就是这些盒子里的人凿开的，他们只是想引诱别人进来，他们只是想利用人们的好奇心，而自己只是看到了自己想要看到的部分，根本没有去怀疑这是不是别人故意让他看到的。
沈荒忽然想起了那条对自己狺狺作吠的狗，他现在更想遇到它，而不是那些没有脸的灰鞋子。
沈荒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有这种想法，或许只是因为自己能看到这条狗的全身，又或许只是因为这条狗的行为不需要自己付诸于期待。
“你在干什么。”一个浑厚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又一双灰鞋子出现在沈荒面前，那是一双大号的鞋子，裤腿很粗，迈动的步子平稳而有力，他一步步靠近引地地面微微颤动。
“你给老子——”沈荒的很想发作，但他张开嘴的瞬间停了下来。
沈荒感觉到对方的目光死死盯着自己的手。
“下面有什么东西吗？”大灰鞋子询问道。
“没……没什么东西。”沈荒将一枚脏兮兮的硬币从指缝里挤了出来，又很快收了回去，然后若无其事的开始新一轮的摸索出来。
对方的视线还在盯着自己，那种目光沈荒非常熟悉。
给对方看到他想看到的部分，沈荒暗自揣摩着，但并不能让他发现这是别人故意让他看到的。
半分钟后，沈荒遮遮掩掩地将空无一物的手收了回来。
大灰鞋子盯着沈荒好一会，终于走向了一旁，但他并没有离开，而是将左侧的排水沟盖子揭了起来。
沈荒将一枚硬币拿出来，死死地攥在手里。
就在大灰鞋子蹲下身把视线转开的一刹那，沈荒用尽全力甩动起自己瘦小胳膊——将那枚硬币抛进了右边的排水沟里。
几分钟后，大灰鞋子站起身来将盖子盖了回去，很明显左边什么也没有，于是他起身来，向沈荒的右侧走去。
大灰鞋子走过沈荒跟前时，沈荒又伸出手，将一枚才捞起来的硬币擦了擦，收进了怀里。
大灰鞋子开始捞沈荒右侧的排水沟，不出意外，他很快就会发现沈荒刚才抛出的那枚硬币，果不其然，几分钟后右侧就发出一阵惊呼，大灰鞋子似乎来了兴趣，又捞了一阵，但这次却再没发现任何东西。
“糟了，现在几点了。”沈荒开始发出惊呼。
“晚上6点左右。”大灰鞋子似乎早就想与其搭话。
沈荒做出焦急的挣扎，他装出自己蹲的太久腿麻了的场景，又将赶不上什么急事的神情表现在脸上。
“需要我帮你一把吗。”大灰鞋子很快理解了沈荒表达的意思。
沈荒向下方投出念念不舍的目光，然后一咬牙答应了对方的要求。
对方拖住沈荒的肩膀将洞扩大了一些，然后开始发力。
终于要出去了，悬在心里的石头终于沉了下去，但他的心没有平息下来，石头继续下沉，沉入了一个满是黑暗的盒子深处。
他不能就这么结束，沈荒克制住自己的狞笑，不能，他要报复，要报复这里所有人！他得再来一次这里，让这些人将自己感受到的愤怒与憋屈连本带利地吃下去！不，他应该在自己的世界里挖个洞，让他们钻进来，然后再将他们好好的羞辱一番。该死的正常人，自己在这里受到这些屈辱怎么可能就这么完了！
沈荒的脚晃了两下，他突然发现了什么不对。
对方并没有将他推出去，而是抓住沈荒的肩膀像拔萝卜一样把他使劲往里拽。
不，他不能进到盒子里去，沈荒拼命地大叫，他抓住对方的手想要推开他，但对方的力气大的超出了他的想象，没过多久半截身子已经被拉了进去。
沈荒发出亡命的惊呼，但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
就在这时，沈荒的额头的上触角消失了，就像突然得到了什么感应一般收缩了回去，他吃惊的按住自己脑袋，耳朵的尖角也消失了，自己分叉的舌头也开始变圆变扁，自己腰部的抖动了起来，尾巴开始比不受控制的收缩，他摇晃着自己的双腿，果然自己已经感觉不到鳞片的存在。
他张开双手，茫然地看着自己崭新的躯体，若有所思。
“你怎么了，刚才不是说赶时间吗。”
沈荒回过头去，身后根本没有什么盒子没有什么墙壁，有的不过是一个略有些变形的白色栏杆。
那些白色的栏杆一排接着一排，他们毫不起眼的立在街边，一直延伸到街道的尽头。
“没事。”
沈荒活动了一下变成人类的脚趾，嘴角浮出一丝笑意。
“我只是在想，我的灰鞋子或许弄丢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