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城河
满城河出城左,临川十里秀然,其间风物闲美,尤以涌金门一段为盛。
此间风雅无二,群贵如萤,夜夜留欢。满城河上遍是画舫,白波倾荡,晚云长垂。此时两岸灯火已上双桥,纱罩里散射着暖黄的光,在一片沉沉的暮霭里变成了落水的月亮,平静照耀着半河秋水。
微阳下丘,吴声泠泠,满目青山黯黯,入怀欣然。
桥上行人如织,接踵不息。
“桥上来了一群带刀的男人,披着蓑衣,还散着头发。”
“头发是湿的,他们从水上来,刀挂在腰侧,是官家的刀。”
“你出剑要快,七息之内,我要到桥的对面。”
“我还不够快,所以我的剑从来不放进鞘里。”
于是拥挤的人群里,分出一对伴行的夫妻,像游鱼汇入波流,一时杀意翻腾。
人群惊散,各色衣衫如流光飞掠,谢桥提气,左手持刀柄,拭刀而伺。
“叮。”
长剑翻花,串起阵阵蓬然而起的血花,夫妻二人以破竹之势杀入队伍,转瞬间即至队尾。
“不要退!保护御史大人!”
谢桥向前一步,蓄势下劈,砍入女人右肩,后者身体一沉,铁剑脱手,被后来的数刀劈的血肉模糊,同行男子见状,立刻脱开缠斗的数人,从怀中掏出铁珠摔在地上,消失在升起的浓烟里。
“左右回拢,保护大人!”
谢桥以袖掩鼻,奔至桥栏,黑暗中,一艘小船已经驶远,那男子站在船尾,把剑收进袖中,弯身进了船舱。
小轿轻轻着地,其中探出一只云履,陆龟蒙拨开轿帘,看着紧张警卫的众人,不由轻笑。
“去告诉你家寺丞,本官遇刺,腿已经软了,要请客喝酒,就来这桥上喝。”
左右眼神闪烁不定,一人躬身承应,手却已悄然拔出腰间匕首。
“没想到大人回京一路顺利,居然会在西京桥上遇刺,都怪本官未能远迎,害陆大人受惊了。”
远处,一红袍人影缓缓走来,蓑衣男子皆半跪在地。谢桥匆匆赶至人影身前,沉声而道:“寺丞大人,大理上寺所属漕运十一楼三十一人皆在此处,此次护送御史大人回京,共死十一人,伤九人,剩余......”
“这些不必说。”韩熙载摆摆手,“把人散开,在西京桥上设亭摆酒,我要为御史大人接风洗尘。”
“是。”
“此番顺利回京,承蒙韩大人一路照顾,喝酒就不必了,本官在入城前,便收到了娘娘的飞信,要我速速进宫,呵呵,我特意绕路涌金门,就是想当面感谢韩大人的照拂,现在禁军应该已经在城内等候,我便不多留了,再次谢过漕运的众兄弟。”
“看来大人此次前往北境,所获颇丰。”
“娘娘慧眼如炬,早就看的透彻,我此番不过是确认一些事情罢了。”
“既然如此,谢桥。”
“属下在。”一旁的谢桥上前。
“护送陆大人到皇城脚下,其余十一楼所属,自行回大理寺。”
“是,陆大人,请。”
“那便谢别,陆某改日必登门拜访。”
目送两人上马离去,韩熙载靠着栏杆上,不远处的黑暗里荡漾着银色水波,乌篷小船已经消失在了群山之中。
“大人。”穿着湿漉漉的蓑衣的方脸男子留在韩熙载身侧,他并没有随着众人离开,“我们已经没有机会再动手了。”
“娘娘既然能给在陆龟蒙入城前给他发出飞信,他们之间一定有额外的渠道可以联系,盯着他已经没有意义了,回去以后你要小心留意,十一楼里或许有娘娘的眼线。”
“属下明白。”
韩熙载摆摆手,“你先回去,我要一个人走走。”
月色长照河畔,流萤穿行长篙,走过涌金门,长长的街道两侧蔓延着大片民房。
这里多是无名巷,住着温驯善良的百姓,也藏着穷凶极恶的奸徒。
几盏不起眼的灯照不亮路,韩熙载站在一扇门前,门缝里透出光,他的影子被拉宽,和黑暗的巷子连成一片。
“您是?”青时推开半扇门,看着眼前穿着绛红长袍的男人,有些警惕地问道。
“我来自上寺。”韩熙载取下腰间玉牌给她看过,青时的眼神逐渐由震惊转向惊恐。
“你夫君在不在家?”
“他......他昨日回乡祭拜双亲,老家在廊山,许是要等几日才能回来。”
“他昨晚死在了济川山上。”韩熙载轻轻说道。
青时的脸上血色全无,嘴唇微微颤抖,“大,大人说的是......夫君,夫君为什么会死,是谁杀了他。”
“他昨晚假扮酒馆伙计,意图刺杀朝廷命官,已被大理上寺就地处死,在交手中,死了两个人,一个叫李城林,一个叫黄辞柯,乘山已经死了,现在我来赔他们下一条命。”
脖子上传来冰冷的感觉,韩熙载修长的手指不断用力。
眼前的景象慢慢模糊,青时无力地不断捶打着韩熙载的胳膊。
死亡离她从未如此近,她的眼底开始湿润,四周变得越来越静,慢慢的,好像一切凝固,在一片混沌的黑暗里,响起了一声重物坠落的声音。
“咳咳,呃咳咳咳......”
青时趴在地上,扯着自己的衣领剧烈咳嗽着,一张脸已经被泪水覆盖。
“呜呜,咳,呜咳咳......"
“你已经死了,现在的这条命是我给你的,明天起,去锦里街口摆早点摊,寅时去,辰时回,不能断掉一日......”
...... ......
王先生倒在路边,醒来时已是月明。
他扶着墙站起来,一张嘴全是酒气。
“豆腐,豆腐......”
就这么扶着墙,深一脚浅一脚地向前走,直到遇到一扇打开的门,他直直摔了进去。
于是天亮了,从城里看,太阳升起的地方总是城墙。
东侧的城门大开,刺眼的阳光如剑般刺入临安,一只军队身披金甲,在阳光下缓缓走入城中。
日出东方,所顾之地皆为北周。
北周苍凉的边境上,长城很早就被风沙磨灭成了土坡,土坡上很早就坐着一个小孩。
背靠着北周,他是一个常常受伤的皇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