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翎鸾】（溯流光）（四十二）孽枝初萌
“赛况如何？"回到客店，乌鸦已然准备好了茶水，摆在桌上等他回来。 “无趣得很，”光翎进了房门，屁股往椅子上一坐，手开始拽外衣领子，“差点没被你找的这破衣服捂死。” 见他动作粗鲁，乌鸦微微皱起眉来，想过去帮他解开，却被拒绝了。光翎胡乱扯松了衣襟，从兜里掏出入场券扔到桌上：“哪还有下次，不去了。” “这是什么？”乌鸦拿起那张券，“观众票……你没有报名参赛？” “参什么赛，跟一群菜鸟打有什么意思。” “不是说要进武魂殿？这也是一次机会。” “屁的机会，就这赛事水平，真选进去了也是个跑腿打杂的。”光翎不屑。 “大约是初办的原因，”乌鸦道，“精英选拔赛刚刚第二届，正是人多事杂的时候，往后赛事规模缩减，门槛苛刻了，你说的情况大约会好转一些，可报名难度也会相应变大。” “你倒是摸得清楚，连未来的规划都知道。” 乌鸦一滞：“……明日还去么。” “看我心情。”光翎靠上椅背。 …… 虽嘴上不情愿，第二天他还是照常去了赛场，依旧裹着那件紧巴巴的外衣，戴了大檐礼帽，将眉毛眼睫都化成了黑色。 这副样子看着属实是没什么审美。买得起这比赛门票的大多家里有些底子，一个个打扮得不说顶级名流，基本也都是上层水平，像他这样奇装异服非常少见，以至于轻易就被门口侍者记住了，没怎么盘查就被放了进去。 里面还是一如既往的嘈杂和烘热，今日来的早些，比赛还没正式开始，全场放着激昂澎湃的不知名的曲子，将赛前氛围炒得尤其热烈。 “要开始了，开始了。”身边的人突然激动起来，指着上方大喊。 光翎顺着看过去，只见穹顶华光闪烁，晃得人难以睁眼，渐渐的，有片状物自头顶飘落。 绰约柔曼，纷纷扬扬。 彩带或花瓣？ 不是。 仔细看，是羽毛。 光翎疑惑着，俯身拾起一片，将那片淡金色的柔软握在掌中，抬眼再瞧，只见灯束聚集最是耀目之处，一道人影正从中显现，身姿修长清隽，是名少女。 这少女悬在半空中，待到强光散去所有人才看到，原来载着她飞起的是背后一双宽大的翅膀，翅膀的形状不像孔雀，不像鸽子，不像任何一切的鸟类，颜色也是罕见的淡金色，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武魂。 活泼女声响起，少女握着话筒，开始在空中循环热场。 她的出现之于其余观众来说不过是赛前的寻常环节，但之于光翎来说，却是足以使回忆沟渠刹那间连通一处的契机和法门。 因为那个翅膀，实在太像…… 他看着看着，心脏狂跳起来，直觉驱使他伸手进怀里，摸出了其中藏着的金币。 华美的羽翼和圣剑。 金币上的翅膀是三对，而这少女的是一对，除此之外，几乎一模一样。 对了，他早该想到的，他为什么直到现在才想到？ 明明那日他在埃尔罗非竞技场已经见过“传大供奉旨”的传讯天使，那人的双翼相比眼前这主持少女的与金币图案更加相像，但彼时的他沉溺于赛事取消前功尽弃的噩耗之中，竟是一丝一毫也没有察觉到。 他们都是武魂殿里的人，而武魂殿的标志，正是手持圣剑的六翼天使。 所以给他这金币的人出身武魂殿。 那人武魂是烈焰雄狮 那人是绝顶高手。 ——他明白了。 原来那个人，就是你。 神之四供奉，雄狮斗罗。 欢呼声一浪高过一浪，光翎回过神，正想再确认一眼，热场却正好结束了，那少女收了话筒，身体翩翩落下去，无声无息退入了远处略开着一道狭缝的门帘之后。 后台入口？ 身体要比思想快得多。他一把将金魂币揣入怀中，迅速朝那里追去。可惜还是迟了一步，等进入门帘，对方早已不见了踪影。摆在面前的是两个岔口，左边没有动静，右边隐隐传来模糊的人声，他略一犹豫，捏起避音诀，拐进了右边的岔道。 “……” 还是走错了。 面前的不是主持人后台，而是选手后场。 大片大片黑压压的人头充斥场中，光翎不太死心，绕着闹哄哄的人群转了一圈，果然没看到那金翅少女的影子。 他叹了口气，往下拉拉帽檐，准备离开。 “你还有脸说？昨天我们输了全都怪你！” 脑后突然传来刺耳咆哮。 “就是，就是，还好意思吹牛呢。” “说自己爷爷是封号斗罗，封号斗罗的爷爷怎么培养出你这样的孙子？要是看到你昨日拖后腿的架势，怕是要羞得直接断绝祖孙关系了吧！” 此言一出，哄笑声顿时成群响起。 又是些欺男霸女的戏码。 光翎翻了个白眼。他没什么行侠仗义的爱好，提步就准备离开，然而正在此时，身体却意外地感受到了……一阵极其极其熟悉，极其极其亲切的能量波动。 脚步停住了。 他回身往后看，顿时诧异。 入目的情节与想象中并无不同，唯一令人意想不到的，被众人围在中央大肆嘲笑的那人……竟然是昨日赛场上，自己关注了好久的那个使弓的红发小子。 昨天离得远，他只顾着看对战招式，没有注意到这男孩的相貌，如今才发现他的头发并不是纯正的火红色，而是在发尾缀了大片不明不白的银白，杂草一般，不齐整也不漂亮。 可就是这样一头古怪难看的头发，光翎的目光却移不开了。 他牢牢地盯着那男孩，直到他转过脸庞。 并不能称得上漂亮的锐利相貌，还有—— ——银白色的眉毛，红银交错的眼睫。 男孩儿显然被激怒了，手上红光大亮，紧紧提住那把似弓非弓、似弩非弩的武魂。 见到这武魂的瞬间，十三岁后便再未感受到的熟悉与亲近，在这一刹那淹没了心田。 光翎猛地睁大了眼睛。 那边众人笑毕了，其中一看似是队长的高壮青年又道：“前几月不是说你被关了禁闭么，看来不仅脑子关傻了，四肢也关得残废了，我看还是尽早退赛吧，何必逞那个能，弄得大家都不好过呢？” “对啊。” “就是。” 四处纷纷附和，那发言人便高傲地仰起了胸脯。 “你们，你们……”红发男孩已然气得发抖了，立时就要架弓上臂，一箭将那欺辱他的人射个透心凉。 “干什么！”对面反应也很快，六七人瞬间拉起了架势。 场面千钧一发。 “慢着。” 蓦地，沙哑之声懒懒插入。 众人俱是一怔，眼睛不约而同转向一处。 那儿有个…… 呃，怎么形容？是个穿戴得很奇怪的人，紧绷的外套，宽大的帽子，他环着双臂站在那里，下颌微微扬起，露出帽檐下一张精致的脸，年岁看起来不过十六七，比在场大多数人都显得稚嫩。 是选手吗？好像有点脸生。神态也异乎寻常的傲气。 但倏忽一瞬间，这人脸上的高傲便消失了，快到仿佛只是所有人的错觉。 光翎打定了主意，戏剧变脸般挂起可亲的笑容，走过去，开门见山朝二位焦点人物拱手道：“小弟不才，可否请这位兄长，”他指指左边带头刁难人的队长，“还有这位兄弟，”又指指右边余怒未歇的红发男孩，“借一步说话？” “有屁当场放。”队长粗声道。 四处顿时细声窃笑。 光翎浑不在意，伸指摇了摇：“事关赛事成败，天机不可泄露。兄弟偶得一获胜妙法，今日斗胆进献，还望二位与我场外一叙。” 众人闻言，面面相觑。 …… “代打？!” 二人齐声惊道。 光翎皱眉：“二位尽可嗓门再大些，最好能把这天捅个窟窿。” 两人立时噤声，左右顾盼几番。 “你这小鬼，什么破妙法，就是这种馊主意？”队长压低了声音。 他今年二十有余，仗着自己年长眼前这孩子几岁，态度多少含点轻蔑：“这要是被武魂殿揪住了，你不怕终身禁赛，老子还担心自己将来怎么混呢。” 胆小鬼。光翎暗里呸了一口，又耐着性子道：“大赛报名时登记过什么信息，还记不记得？” “姓名，性别，身份，年龄，武魂……”一旁的红发男孩开始数。 “可有样貌？” “没有。” “这不就得了，”光翎道，“开赛不过才一日，除去队友哪个能记得住你的样子。加上你我年龄相仿，自此你的姓名就是我的姓名，你的身份也是我的身份，我代你上场便是了。” “可是武魂……” “这也好说，”光翎翻手唤出极光弓，“我也是弓类武魂。” 红发男孩看了看，白他一眼：“这长得又不一样。” “你想是什么样，就是什么样，”光翎道，“将你的拿出来瞧瞧。” 红发男孩虽不信他，但经他催促，还是依言调出了武魂。 这把四不像的兵器长得古怪，气息于光翎而言却十足地亲近温存。他强压下心中的异动，抬头再看那男孩时，目光已由玩味多了几分柔和。男孩却未发现他的变化，一味催道：“好了，你要做什么赶快。” 光翎收回投在他脸上的目光，伸指轻拨极光弓梢头的铃铛。 “叮铃铃。” 银铃悦响。 伴着声音，极光弓在所有人视线当中一阵扭曲，随即重新塑形，竟变得与那红发男孩的武魂一模一样。 “……” “……” 两道惊愕目光齐刷刷朝他射来。 “现在可以了吧。”光翎道。 红发男孩缓了缓神，目光与身旁队长一碰，二人眼中均是惊疑。 “你要替他上场就随你，但此事牵涉的不只是你们两个，还有整个队伍的兄弟，”队长道，“万一被发现，全队作为包庇隐瞒的肯定跑不了，让我们承担这么大的风险，你能带来什么收益？” “对啊，对啊，”红发男孩也质疑，“这大赛不仅有团队排名，还有个人排名，看你年纪也不大，能替我打出什么名堂来？”说着说着，又骄横起来，“我爷爷可是封号斗罗，你要是拿不到好名次，给我丢了人……” 光翎后撤半步，通身银蓝寒光亮起。 黄，黄，紫。 三枚魂环依次坠下。 “切，”红发男孩瞥一眼，“我还以为有多……” 紫。 第四枚。 “……”他住了嘴。 队长白他一眼，满脸轻蔑：“瞧你这个没见过世面的样子，”又朝光翎处扫了一眼，“跟老子一样四个环而已，也不过如……” 话音戛然而止。 又一道漆黑魂环，色泽如墨，徐徐下落。 明明色彩乌黑，却有奇异光芒自底部渐渐放射，映亮了四周，也映亮了面前两张张口结舌的脸。 第五枚魂环，万年。 “如何？” 光翎歪歪头，脸上没什么表情。 …… “兄弟，兄弟。”他欲要走时，身后却响起呼喝。那红发男孩快步追上来，一改先前提起家世时的傲慢态度，亲昵地要来挽他的手。 光翎不动声色地一让，男孩的动作落了空。 “怎么？” “哎呀，我就是想说，”男孩套近乎不成，尴尬地挠挠头，“接下来就辛苦你了，务必给我争到荣誉，也让我爷爷长长脸，好让族里那些……”他的眼中冒出凶光。 “我会的，”光翎皱了皱眉，截断他的话，“只要你按商定好的付佣金。” 这小子虽让他觉得本能的亲近，但这三句话不离爷爷老子的，着实让人不舒服。 “哦，行，没问题，小爷最不缺的就是钱！”男孩大笑起来，挥手要来拍他的肩。 光翎又是一侧身，他的手再次落空了。 几次示好都被拒绝，男孩面子上挂不住了，恶狠狠瞪起眼睛：“这么见外做什么？” “我不喜欢别人碰我。”光翎扭头继续往前走。 “哎，哎，等等！” 男孩急急忙忙追上，道：“我还没告诉你我的名字呢。” 名字是选手入场登记要用的，用以核实身份，最基本的东西可不能露了馅儿。 “你说。”光翎目不斜视。 “哎呀！你稍微站一站！”男孩紧赶几步，堵在他身前，相当正经地伸出手，严肃道：“你好，我叫焰荷。” “什么？”这下换光翎愕然。 “焰荷啊，”男孩疑惑，“怎么了？” 光翎脱口而出：“你就是那天那大傻子身边的……” 【etc.】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