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笙 第六幕 财富巨浪(九)

7月21日 云堤城 远山区 山海路派出所附近
“蒋春文这么信任你们,你们就这么回报她?不合适吧,警都报了,还动手干嘛啊?”
“是……不太合适。”
沈笠、仇黎、庄学民、丰若英四人一同坐在看守所里的长椅上,与他们说话的是云堤城公安厅厅长孔献仪,上次沈笠见到她的时候,还是看到她徒手与小偷搏斗后凯旋归来时;双方之间现在隔着一道铁窗,由于现在太阳已经落山,再加上这屋子里的灯光时明时暗的关系,沈笠有些看不清楚对方的脸。
当然了,四个人在这种狭小的房间里睡了不知道多久,精神有些恍惚也是正常现象。
“谁先动的手?”
“我!”丰若英一副不耐烦的样子,“不是,之前抓进来的时候就问过了,现在问干嘛?”
孔献仪没有回答,只是在一张纸上面稍微签了一下字。
“也亏得你们是云堤城的重要人才,这次的事情才大事化小,要知道科学家协会可是隶属于静师大的,关你们一两个月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我们还要被关多久?”隔着铁窗,沈笠问道。
“正常来说的话,寻衅滋事的打架斗殴得待三十天,不过你运气好,有人来保你们。”
“有人来保释?是谁啊?”
“是我。”
正当沈笠疑惑的时候,孔献仪就已经将牢门用钥匙打开了,他以为来保释自己的会是徐振海或者楚立群,但他万万没有想到,此时此刻出现的是一个穿着西装革履的男子,他的胸口别着一枚桃花模样的胸针,那是城市管理委员会的标志。
“何自明……”沈笠一眼就认出了对方,那个曾经在发布会上,用一种几近于捧杀的方式夺走了天气控制系统;按照他本人的说法,那是一种“迫不得已”的决策,不过沈笠自己可不吃这一套。
“你好,沈笠博士。”何自明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端详着对方,“你看起来……气色不错。”
“是啊,毕竟不是谁都有机会进看守所的。”
“喂,沈笠,那个家伙的话一个标点符号都不能相信。”背后的丰若英突然冒出这么一句,何自明也注意到了沈笠身后的丰若英、仇黎以及庄学民三人,他们三个人挤在一张狭窄的躺椅上,相互依偎着打瞌睡。
“我的名声有这么差么……”
“没有人会喜欢一个抢夺别人劳动成果上位的家伙,尤其是你这样的家伙。”丰若英冷冷的回答道,她的眼神里面充满了警惕,和一中难以言说的憎恨。
“你是说静师大的事情么?那是无奈之举,请你理解,丰若英博士。”
“理解?笑死我了,你让我理解?我什么都没有得到你和我谈理解?”
“何自明,我们不欢迎你,我相信你已经看出来了。”
“看出来了沈笠,不过……这可是看守所,不是你们的家,我可以随意出入这里。”
“你直说吧,你要找我干什么?”
“我需要和你谈一谈关于‘太阳碑’和‘月亮碑’的事情,那个项目……我希望它能够暂时终止,作为交换,我来为你担保,你们不用在这里呆一个月。”
似乎是意识到了接下来要谈论的内容并非自己能够听的,孔献仪将钥匙放在桌子上后便离开了这里,整个房间里静得吓人,二人相互对峙着,谁也不打算让一步。
“我的朋友,也能出去么?”
“很抱歉不能,我需要的是你这个人才,而不是你的朋友。”
“那么我们免谈,我宁愿和朋友们待在这里。”
“你还记得我们上回在政府大楼说的话么?我想为我的话道歉,那些话的确伤到了你。”
“你总算说句人话了。”
“但现在的情况不一样了……止雨装置的项目……有问题;静海区的区长钱兴贤,他和聚能生命的徐振海,可能有不正当的关系;为了保险起见,我建议你能够将其全部委托给城市管理委员会来做,我担心后面会出什么乱子。”
“你的理由是什么?就因为‘怀疑’么?何自明,我不清楚你是怎么混上城市管理委员会委员长这个职务的,但我想说的是,你怀疑聚能生命,就是在怀疑徐振海!徐振海他是我的朋友,他帮过我们很多人,你的意思是,让我不去相信自己的朋友吗?”
“啊,原来你认识徐振海啊,那么事情办起来就简单多了。”何自明走上前一个身为,在沈笠耳边耳语,“那个徐振海,并不是你看起来的那样,你在和一个很危险的人做朋友。”
“你到底什么意思?你说徐振海怪?对,他是有点怪,但我可以和你打保票,我的朋友也可以保证,徐振海绝对算得上是一个好人,他会哄小孩子开心,和我们在一起我们也会感到很开心,更重要的是,他曾经帮过我。你呢!跳梁小丑!你拿走了天气控制系统,还不让我进去弄明白那个装置发生了什么毛病,而是让我在这里弄止雨装置!”
“对于已经发生的事情,我不祈求你能够原谅我,但是请你相信,我这么做有我自己的原因……再稍微提醒你一下,让你开发止雨装置的人是蒋春文市长,关于她我不做评论,因为当初竞选市长的时候我输给了她。”
“你现在还想给春文扣黑锅么?”
“我不是这个意思。”何自明摇了摇头,长长叹了口气,“算了,我们这么车轱辘话说来说去也不会有结果,就一句话,我现在希望你能暂停项目,换取我对你的保释,能达成这个协议么?”
“好走不送。”沈笠转身,将牢门的锁给扣上后,关上了门。
“沈笠干得漂亮!”一边的丰若英在喝彩,由于声音太大还把庄学民和仇黎吵醒了。“没关系的沈笠,我们就在这里关一个月而已,相信我,在看守所待我有经验,我可以带着你们。”
“闭嘴你个惯犯,还让不让人睡觉了。”庄学民在一旁嘟囔。
“谈不拢么……”
稍微自语了一番后,何自明叹了一口气,走出了这个小房间。
窗外,云堤城的大雨依旧没有停止的意思,喧嚣的雨水敲打在大理石壁上让人心里发毛,空荡荡的走廊只有两名负责值班的警察,也许是因为云堤城犯罪事件少的缘故,看守所里面几乎没有什么人,沈笠一行应该是这个星期以来性质最恶劣的一起。
正因如此,那些警察应该不会注意到,藏在安全通道里面的另一名女子,女子穿着墨绿色的雨衣,遮雨帽挡住了她的脸,再加上光线较暗的缘故,很难看清对方的面容,不过她身上却散发着一股紫罗兰的香味,应该是某种知名的国外香水。
“怎么样?”
“没谈成……本来想着让沈笠欠我一个人情的。”
看着何自明一脸委屈的样子,女子忍不住嗤笑了一番。
“人家只要在看守所里面待三十天就能出来了,你想要靠这个卖人情,你不觉得这很蠢吗?”
“是有一点,不过……有机会总得去试试嘛,万一成功了呢,哪怕只有百分之一的机会我都会去试试看,这算是我的行事风格。”他摊了摊手,表示自己没有任何办法,“现在怎么办,沈笠这边争取不到什么东西。”
“就先这样吧,咱们到处吃吃喝喝玩玩,毕竟云堤城这个地方……我想想那旅游手册上怎么说的……太平洋上的桃花源……桃花源啊……桃花源。”
“我可不希望我所有的努力都白费了。”
“对了何自明,你知道为什么当初竞选市长,是蒋春文获选而不是你么?”
“我……我想是因为能力问题?”
女性没有说话,而是淡淡的拍了拍对方的肩。
“你啊……你啊……”
“沈笠在哪?沈笠在哪!我要见沈笠!”
忽然,门廊传来剧烈的吵闹声,定睛一看,一个穿着浮夸的年轻人冲进了看守所,警察见状立马上前拦住他,但对方看起来咄咄逼人,丝毫不打算让步。
“这里是看守所,闲人免进。”
“警察了不起啊!我告诉你我可是明星,我要找我的朋友!”
这名年轻人趁着对方不注意,朝着警察的腰下方钻了过去,然后便一个接着一个房间的查看有没有人,终于,他来到了最里面的房间,打开门,一见到沈笠一行被关在牢房里,便立马冲上去。
“哎呀——看来有人比我们还着急呢。”女子顿了顿,给了何自明一个眼神,“你想要卖沈笠人情我不拦着你,但是考虑到你对他做的事情,我不觉得会有什么好结果。”
“我相信他一定会理解我的。”
对方没有回答,而是转身朝着安全通道走了下去,最后消失在雨夜中;在得到了对方答复后的何自明来到房间门口,他拦住了那些警察,让他们在原地待命,而自己则是躲在一旁悄悄观察着里面的一举一动。
“沈哥……沈哥!”
“闰德宇?你怎么……”见到一个老朋友出现的沈笠,一时半会不知道该说什么。
“沈哥你怎么被关在这里?是不是出什么事情了?我这才刚到云堤城,你怎么就进去了?”
“我……打架斗殴。”沈笠无奈的回答,却没想到这回答惹怒了闰德宇,他两只手抓住牢门的栏杆,脸上也露出愤怒的表情。
“打架斗殴……打架斗殴!就为了这种破事!沈笠!你知道诺可现在在家里有多担心你么?”
“闰德宇你冷静,但我会有办法解决的。”
“你被关在这里怎么解决!沈笠,你难道忘了你说的话么!”由于闰德宇的声音很大,仇黎也被吵醒了,他看到闰德宇,赶忙从躺椅上爬起来,“沈笠,你知道的,我是一个留守儿童,我有一个现在都找不到的爹,一个只能靠着打零工维持生计的、早就死了的妈,我从小到大就是一个没有家的孩子——沈笠,你给了我一个家,让我上了大学,有了现在的生活。”
闰德宇有些说不下去了,似乎回想起了某些伤心的事情。
“我成为了明星……我以为我可以靠着众星捧月的成就感忘掉这件事情,但是我发现我做不到沈笠;你让我回想起了这些事情,我去了你家,我看到诺可一个人在家里,就好像看到了我自己……你知道么沈笠……当时的我,很着急,我以为你出了意外……可我没想到你居然去找人打架了,你一个科学家,你去打架,这事情说出去不丢人么?就因为这种事情,你就做了一个让诺可有可能变成留守儿童的举动!”
“对不起……”沈笠低着头,他认为对方对自己的指责没有任何问题。
“要道歉和诺可去道歉吧!”
“德宇算了,沈笠他也是为了帮我们,要怪就怪在我头上吧,我拉着他打架的。”
“仇黎哥……”看到自己的另一位资助人也在这里,闰德宇终于还是冷静了下来,“正好仇黎哥也在这里,解释一下吧,发生了什么事情。”
“事情……有些复杂……”仇黎支支吾吾。
“不用担心仇黎哥,不管是谁,我都会让他吃不了兜着走;我是明星,我有一大群粉丝,一人一口唾沫淹死他;我有最专业的法律团队,什么官司都没输过,你放心,我会想尽一切办法把你们弄出来——我记得聚众斗殴不算特别严重的事情,是不是要钱啊,我有钱,我可以为你担保……”
“德宇,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是静师大和科学家协会,他们把我们都告了。”
“静师大又是什么野鸡大学?敢告我仇黎哥!等我想办法把你们弄出来我就找水军去搞他们!”闰德宇眼下不把任何事情放在眼里,也没有任何思考的空间,不过他这种情绪也很能被人理解,毕竟他现在不希望自己的不幸也会落在沈笠女儿的身上,“等会沈哥……静师大是不是你上回去厦门和我说的那个?他们不应该和你是合作关系么?”
“呸,有楚立群在的学校,能有什么好脸色给我们;人家喝完你的血就把你连皮带骨头吐出来,也就沈笠傻不拉几的跟着他们混。”
“对不起,这措辞有些过分了吧,这位女士您是?”闰德宇指的是身后躺在椅子上的丰若英,她刚刚朝着天花板骂了一句的动作引起了闰德宇的注意,由于她与沈笠一行关在一个牢房里,所以他怀疑对方有可能是和沈笠有关系的人。
“哦,她是丰若英博士,她说话就这个样子你别在意,虽然很想在这里介绍你们相互认识,但……这看守所里面不太合适。”
“你等着仇黎哥,我去想办法,今天你们要是出不来我就赖在这里不走了。”
话音刚落,闰德宇就冲出了房间,丝毫不留给人说话的空间;他冲出房间后,正好看到了门外的何自明,由于听到了他们刚刚的对话,何自明脑子里顿时蹦出来了一个主意,他伸出手拦住正要往不知道哪里冲的闰德宇。
“你谁啊?”
“能帮到你的人。”何自明看出对方似乎不打算和自己多说话,便直奔主题,“我可以为沈笠担保,但我不能明面上去帮他,我正发愁呢,你这不就来了。”
似乎听到了有能够帮助沈笠摆脱困境的人,闰德宇便聚精会神的注视起对方。
“我已经弄好了手续,你进去拿桌上那串钥匙把他放出来,我来担保他。”
“等会,你是沈笠什么人,我可不能相信一个刚见面的人。”
“我是沈笠的朋友,你只要知道这一点就好了,你要是不放心的话,等你完事后,没人会拦你们,看着好了。”
闰德宇将信将疑,不过一想到自己这样一来能省下很多事,便转身走进了房间,而何自明也在此时悄悄离开走廊。
“完事儿了沈哥,你们可以出来了。”
“这么快么?”躺椅上的庄学民有些吃惊。
“当然了,你以为我是谁啊?咱们赶快回家吧,诺可估计还在等着你们呢。”
没有人拦着,也没有人来让自己填写一堆莫名其妙的表格,沈笠一行人就这么大摇大摆的走出了看守所,看来那个何自明很守信用。雨还在下,现在已经晚上八点钟了,大家只吃了一些看守所提供的粗茶淡饭,所有人都饿坏了,于是闰德宇在此时提议,大家一起去沈笠家吃个饭,顺便叙叙旧,陪陪孩子。
这么决定好后,闰德宇通过手机程序打到了两辆出租车,在引擎的轰鸣声中,汽车踏过被雨水洗刷得干净的路边,朝着莲花区的方向驶去。
至于躲在门口石柱旁的何自明,则是在目睹了这一幕后,丢掉了手中的烟头,将其踩灭后,默默走到停车场坐上了自己的黑色轿车。
“云堤城……真是个奇怪的地方。”
他这么自语道,说话的口气就好像他是个刚到云堤城的外地人。
7月21日 云堤城 远山区 淮月楼餐厅附近
“十分感谢您的盛情邀请,钱兴贤先生,这顿晚饭的选址真的不错。”
“不不,你能来才是我的荣幸。”钱兴贤上前和男子握手后,旋即指引对方就坐,而后便开始介绍这家馆子的装修风格,“远山区的淮月楼,采用木质结构,再结合了江淮一带的园林建筑风格,这家馆子是我们云堤城最知名的馆子之一,仅次于出云的福雨楼和静海的那家川菜馆,不仅价格实惠就连菜肴也十分吸引人。”
“嗯,虽然我不是个懂得欣赏艺术的人,但我还是能稍微看出一点韵味来。希望今天晚上我们的谈话也能够如此顺利。”男子顿了顿,而对方的眼神也充满了暧昧,“你请我来肯定不是为了吃吃饭喝喝酒吧,肯定有事。”
“直奔主题么徐振海阁下,我喜欢你的行事风格。”
作为东道主的钱兴贤为徐振海倒上服务员刚刚端上来的苦荞茶,客套性的笑了笑。
“怎么样,在云堤城待了这么久,对这里的感觉如何?”
“挺好的,虽然一天到晚都在下雨,但……我却是一个喜欢雨的人,所以在某种程度上,我还挺希望这雨能一直下下去呢。”
“徐振海阁下喜欢雨?这倒是个稀罕事。”
“没错,因为我认为雨下给富人,也下给穷人,下给好人,也下给坏人……雨……是一种十分公平且冷静的东西,他不会偏袒任何一方。”
“我还以为你们商人一天到晚只关心自己今天赚了多少钱。”
“您这玩笑就开得大了,在闲暇之余我也会去思索一下自己的内心,了解我自己的真实想法;我也会对艺术或哲学这种东西有追求,虽然大多数情况下我根本弄不懂就是了。”
“我可不认为雨公平,因为它下在了一个没有公道的世界上。”
徐振海没有说话,对对方的论断既不否认也不赞许,只是默默抿了一口茶。
“徐振海,你知道为什么云堤城的一些老城区,都特别喜欢用木质结构的建筑么?”
“不清楚,请解惑。”
“云堤城这鬼地方虽然说建成不到多久,但是却换了不知道多少市长和区长,在某一届,有个疯子提出了什么建设云堤城‘雨文化’的口号,大肆建设木质建筑。他们完全没有考虑到木制建筑在这种潮湿环境下会造成什么程度的损坏,虽说最后那个人被抓进了监狱,但他对云堤城造成的损坏却是不可磨灭的,这些木质建筑,再后来就要花很多的钱去维护,这些钱,又有一部分进了某些人的口袋。”
钱兴贤看起来东一句西一句的,徐振海完全摸不清楚对方究竟想要说什么,便只能默默当个倾听者,同时在脑海中勾勒接下来可能发生的对话,以便于自己能够应付的过来。
“但是呢?云堤城的本地人却根本不想承认这一点,云堤人认为那些木制建筑是这里的象征,云堤人不想让这里成为一个移民城市的代名词,云堤人更不想当一个一天到晚被大陆人嘲弄的地方,这里的人需要属于自己的文化自信,所以他们强烈要求保留这些建筑,因此拆除工作根本毫无进展,每年光维护费就是一笔很大的财政开支——排外,是云堤城的另一个代名词,而这个词语又是一个贬义词。”
“云堤城的排外我稍有了解……是因为在海洋移民计划初期的时候,大陆人对云堤人冷嘲热讽,等天气控制系统出现后又打算分一杯羹,本地人就不乐意了……对吧。”
“八九不离十,这种建立在类似宗族制度上的地方保护主义,是云堤城得以存续的命脉,谁让这座城市能够靠着立体农业自给自足不用担心粮食;谁让这里是海洋运输要道,运输业能让这里不仅能每天开开心心过自己的小日子,还能赚上一笔?不过这种好日子要到头了,这持续不断的降雨,还有那些海面上的水龙卷,都够那些船长们喝一壶的。”
“请允许我用商人的视角看待问题,云堤城之所以能够维持住,是因为云堤城本地也有属于自己的轻重工业能力,信业区是云堤城的工业中心,这座城市有着完整的生产销售体系,除了一些特殊产品需要原材料进口,这里几乎可以说是一个完美的经济闭环。”
“是这样的,不愧是商人,眼光果然犀利。”
“来到一个地方工作首先要做的就是调查当地的市场和生产情况,这算是我这类人的基本常识……但现在有了沈笠他们,情况会有所好转的。”徐振海故意将话题绕开,“我们两个人现在一起在帮助沈笠完成他的计划,云堤城会变得越来越好的。”
“嗯,但是光这样还不够。”对方也有意将话题绕回来,“还记得我之前在你家说的那些话么,云堤城的各个行政区的人,因为地域发展不均衡的关系而相互看不起,在这种情况下,想要将云堤人团结起来,应该怎么做?”
在问这句话的时候,二人不约而同将目光集中在了窗外,在街道的对面是一扇洁白的墙壁,上面用红色的油漆写着一串惹人注目的标语,内容是“打造‘雨文化’,共筑云堤城精神。”
“不会吧……”看到标语后的徐振海,立马明白了对方想要表达的意思,但在知道这个事实后的他,还是难以掩盖脸上的惊讶。
“猜猜这个主意是谁替她出的?”
“你本人。”徐振海已经能大致猜出个所以然了。
“嗯哼?事情就是这样,这么做激起了云堤人心中的排外情绪,自然而然获得了人们的支持,整个云堤城,之前从来没有像这样一般团结在一起,当人们有个‘共同的敌人’后,就莫名其妙的团结了起来,人类真是可悲的生物,这一点从石器时代开始就没有任何改变——徐振海,我和你讲个心里话吧,云堤城的排外根本就是个死局,这么多年过去了,没有一个人有能力解决它,云堤人和大陆人,双方都有对的地方,双方都有错的地方,不仅是我自己,我上头的领导们也没办法解决。”
“你想要改变对吧,不然你就不会今天又来邀请我了,但是……我能帮的都帮了,我还应该怎么做?沈笠是我的朋友,所以我可以代表聚能生命出钱帮助他的项目,但我不知道我能帮到一位区长什么忙。”
“我倒不是想改变……我想做的,是既然改变不了,那为什么我们不去适应它?”
“我……”
“徐振海,你知道你给我的第一印象是什么吗?”
“我不清楚,不过我在蒋春文的第一印象里应该是个很差劲的人,不知道为什么她好像特别讨厌我。”
“蒋春文怎么看你的不重要。”菜肴已经被陆陆续续送上来了,淮月楼的上菜特点就是,所有的菜品都做好了后才一并端上,这样一来就能避免多人聚餐的时候一盘菜在几秒钟就被清空的尴尬场面,“重要的是,你怎么看你自己。”
徐振海被问住了,他刚刚拿起的筷子悬停在空中,而后又缓缓放下。
“前几天我去视察沈笠他们项目的进度,然后我和他聊了聊,我聊到他对你的感觉,沈笠说‘徐振海是我重要的朋友’,不仅是沈笠,就连静师大的人,那个‘疯博士’丰若英也是这么看你的。嗯……你似乎在大家眼里成为了一个靠得住的‘好大哥’啊。”
“虽然这么说有些不太好意思,但我挺高兴有人认为我是好朋友的,哈哈。”徐振海伸出右手挠了挠后脑勺,用这种肢体语言表述了自己的心境。“嘛……你知道的,因为我的工作性质,很难交到真心的朋友。”
“这一点我赞同,沈笠他们都是科学家,虽然他们自己可能很反感这种称呼,但是我们就是这么认为他们的;他们具有的人们对科学家的刻板印象之一,那就是单纯——喜怒哀乐全部表现在自己的脸上,遇到讨厌的人会破口大骂,遇到喜欢的人也会直接说出来。”
“你知道……我其实……挺羡慕这一点的,能够像个孩子一样直率的表达自己的情绪;不像我们,要在谈话的时候揣测对方的想法,甚至会出现话里有话的情况;每天面对官场和商场的那些尔虞我诈。”徐振海的眼神变得有些恍惚,“做白日梦是会被年龄限制的,一旦变成了大人,就失去做白日梦的权利了。”
“没错,所以徐振海,我对你的第一印象,是孤独。”
“孤独?”
远处划过一阵惊雷,不过声音不大,就好像是小时候过年玩的炮仗,把炮仗丢到一个空心花盆里翻过来盖住,然后爆炸的闷响。茶水被喝了一半,服务员立马重新将其加满,徐振海望着透明玻璃壶里四散的茶叶,心思已经不知道飞什么地方去了。
“我在官场混了这么久,什么样的人,我一眼就能够看出来;虽然我不知道你为什么想要在沈笠他们面前扮演‘好大哥’的角色,但我想说的是,你完全大可不必这样。”
徐振海没有说话,或者说是不敢说话。
“想要在云堤城这个地方生活下去,你就得摘掉脸上的面具;请允许我说得直白一些,你应该做出你应有的样子,相信——我们每一个人。嘛……虽然云堤城这排外的臭毛病是一时半会改不了了,但只要这座城市把你当做一份子,你会感受到温暖的,你大可不必要这么孤独。”
“不知道钱兴贤阁下有没有看过马戏团的表演……里面有个专门扮演小丑的人,他的表演十分疯狂;扮演小丑的那个人,很多人以为他戴上面具才会这么疯狂,实际上他是脱下面具才这么疯狂,因为小丑的扮演者是一个被生活打败的人,他需要一个发泄口,扮演小丑就是一个发泄口。”
“我理解你的意思,就像咱们上大学的时候去迪厅蹦迪一样,算是一种‘戴上面具’宣泄情绪的方式——现在的社会和以前不太一样了,这是一种我无法说出来的变化。”钱兴贤给自己的碗里夹菜,看来他喜欢先把菜放在碗里面摆一会再吃的吃饭方式,“你想说,这才是真正的你吗?”
“谁知道呢?”徐振海轻蔑略带无奈地嗤笑道,也拿起筷子往自己碗里面夹菜,“云堤城这地方……和大陆不一样,是吧?”
“当然喽。”钱兴贤了然的答道,即便他本人知道徐振海想说的根本就不是这个意思。
“那么你呢?你怎么会对沈笠这么感兴趣?对止雨计划感兴趣?据我所知,你不是云堤城本地人对吧。”
“当然,我老家是河南的,我本想带你吃河南菜的,但云堤城这个地方的豫菜味道一点也不正宗,那些馆子做的胡辣汤就像是用白开水兑的,所以就带你来吃最好吃的。”钱兴贤说话的语速十分平缓,“我对止雨计划感兴趣,对沈笠感兴趣,单纯的只是为了能让某个人看我一眼。”
“看我一眼?”徐振海一头雾水。
“你知道当时云堤城竞选市长的事情吧,蒋春文和何自明的对垒,我作为春文的得力干将自然是站在她这边的,我帮她走访基层,安排活动,做各种报告——虽然我不太赞同她对待无业人员的那种做法,但我是个结果论主义者,只要结果是好的,我才懒得管过程是啥。”
“哪种做法?”
“这又是另外一个故事了,有机会我再告诉你。”
钱兴贤信誓旦旦的说着,徐振海继续不慌不忙的吃饭,绿茶的茶叶子终于都沉了下去,他拿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而后又拿起卫生纸擦了擦嘴,继续夹那一碟鸭子;他觉得自己应该加快吃饭的速度,因为气温再加上半户外就餐环境的关系,菜冷得很快。
“我嘛,我就属于那种一人得道鸡犬升天里面的那些个鸡犬,嘛……这种故事说到这儿一般都得来个但是,所以我也来个但是——但是蒋春文却把我调到静海工作,这让我十分费解。”
“为什么?静海的工作让你感到不开心吗?”
“倒不是不开心,这基本住的都是一帮老头子老太太,人口也比其他区少太多,环境也搞得不错,前任没那么贪得无厌给我留下一屁股坏账……但我就是感到费解。因为我原本是打算去信业或者莲花的,但她却说‘有能力的人去需要你能力的地方’这种鬼话。”夹起狮子头咬了一口后,钱兴贤放下筷子,不轻不重的拍了一下桌子,“我就图一个她能把云堤城变好,我跟在后面蹭点肉吃,这样所有人都开心,可我却来了这么个地方;我想着当了区长能轻松一些,可看到那些财报……我就感觉自己四十岁会得高血压——我觉得我的生活应该在蒋春文成为市长的那一刻就轻松了,但现在……每次开总结会,其他人就逮着我一个劲儿批评,说得好像静海现在的情况是我造成的一样。”
“可钱兴贤阁下好像上任后确实什么也没做啊……”
“是是……这个嘛,就是事情朝着自己根本没有想到的方向发展了,就会不由自主的想要反抗一样,虽然我也知道反抗没啥用,可身体他不听我使唤;我希望你能理解。”钱兴贤笑了笑,为徐振海加满茶水。
“我大概理解那种感觉……就好像小的时候父母为了应试教育不让你有任何的娱乐活动,到了大学之后就像疯了一样通宵玩电子游戏。”
“对对,就是那样,我喜欢你这个比喻;不过我现在也在做和大多数大学通宵玩的人也会做的事情,就是重新打算去做点什么了。所以现在你应该能理解我为什么会特别看重沈笠他们和止雨的项目了吧。”他将狮子头从一个碟子送到另一个碟子,好像在暗示自己将要达到的目的,“我想通过这件事情,让蒋春文能够理解我所求的是什么,我这个人就打算图个舒坦,要雨真能停下来,静海的发展能上去,我能去更舒服的地方待着,我的下一任也不用面临一个烂摊子,一举多得的事情。”
徐振海点头,对他的话表示认可。
“力,我出了,钱呢?”
钱兴贤伸出拳头,然后将其完全张开,呈现在对方身前,就像是在索求什么。
“我会尽全力支持你的。”
“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当然,你也会得到你想要的那一份,这是我们的协议。”
这种时候,二人应该举起酒杯为合作干杯,只可惜他们的饭桌上只有茶水,用茶水碰杯的话显得有些太尴尬了,二人便只能相互对视笑了笑。
“喂,那是沈笠么?”
“嗯?”
顺着钱兴贤的指引,徐振海朝后方望去,只见一辆汽车在十字路口的红灯前停下,大约过了十几秒后,方才缓缓开走,借助路灯昏暗的光线,可以勉强辨认出坐在后排的沈笠。
“好像是他,这个点不在家吃饭他在这干嘛?”
“哦我忘了和你说,沈笠他前天因为打架被关到看守所里面了,还有他那几个朋友;现在应该是刚从看守所里面出来吧。”
“哈?打架?沈笠?”徐振海很惊讶,他完全想象不出沈笠会打架闹事。“你就没想着帮他么?”
“我咋帮?就算我特别在意止雨计划,沈笠犯了错我可不能跟着他一起犯错。”
在二人闲聊期间,饭菜已经全被一扫而空,钱兴贤觉得自己还没吃饱,又叫服务员加了一份干丝和肴肉。至于徐振海,则是看着窗外的雨水,心里面想起了别的事情。
——等会吃完饭如果顺路的话,去沈笠家看看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