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战刀】有情(一篇完)

(上)
战音十二岁那年,战家只剩了她一个。
送走了战母,她就是战家最后一滴血脉,数了数手里最后的银钱,想着家中的奴仆还能留下几个。
她尚只是个孩子,管家大事还是战母重病时填鸭式教给她的,懂的不多。
庆幸的是家中无恶仆,有能使唤的家仆,她堪堪还能做个嫡小姐。
战家走的不是经商路子,靠先人在江湖上打拼的几分名声,名下有战氏武馆挣钱,每月初八收月钱。
事不凑巧,战音面对的窘境就是这个月钱已用的差不多,下个月的钱尚有半月时日。
待到新一月的月钱收了上来,又面临着战家后继无人,武馆生意惨淡的窘况,愁得战音头发都要白了。
忘了件事实,她战家人本就是一头白发。
战家新晋掌家人面对着什么境况平民百姓无从知晓,在他们眼里战家仍旧是庞然大物。
是狠心弃婴的贫民父母能够寻到的好人家。
捡到那个孩子的时候是冬天,白茫茫一片大地真清净,负责洒扫的家仆打开门就看见了她。
是个女婴,小小的一个雪团子,与她一样的无杂质白发,缩在襁褓里,乖巧地吸着自己的手指,不哭也不闹,睁着澄澈的蓝宝石眼睛看着她。
真是奇怪,扔孩子也不知道挑个好地方扔,比如魔宫那儿就专收女婴,扔在她战家门口,她自己都还是个孩子,又怎么照顾另一个孩子?
小婴儿襁褓里只有一块手绢,绣着言和二字,大约是她的名字,她也懒得再取名,就叫她这个名了。
战家便有了个二小姐。
言和的到来好像带来了好运,战音面临的窘境居然迎刃而解了,战家的经营终于走回正轨,日子又蒸蒸日上起来。
战音把言和当妹妹又当女儿养,婴儿的成长总是特别迅速的,一晃便是三年,言和已经有了些人小鬼大的机灵模样。
“姐姐!”小团子爬下树来,捧着一个桃子,小圆脸红扑扑的,“阿和刚摘的!姐姐吃吗?”
战音弯了弯腰,为她拂去衣裙上的薄灰,轻笑,摇头,“姐姐还有事情要做,阿和乖。”
言和便小大人一般,叹了叹气,“姐姐你这样活像个妇人家啦!”
“一点都不可爱!”
妇人家?战音失笑,揉了揉童言无忌言小团子柔软的发顶出门去了。
今天可是收月钱的日子,她战家就指着这钱过日子呢。
月钱收得很顺利,武馆的老板受过战家恩惠,对战音很是恭敬,早早准备好了月钱待战音上门,算账事毕,提了一句,“战小姐今年已及笄,可有为自己相夫婿?”
战音愣了愣,脸颊羞得通红。
话是这样说没错……可……
哎呀!自己给自己相夫婿这事,怎么想都太让人难为情了。
何况,战音看着乐淘淘的言和小团子出神,至少得等阿和再大一些吧。
作下这个决定,战音更多的还是抱着再等等真命天子突然出现在生命中的想法。
她期待一份浪漫的爱情,而不是普普通通平平淡淡的为生活凑在一起的过日子。
突发事件却总是让人没有预料。
战音病倒了。
一病多年。
只怪她太天真,忘记了战家多年来的同一病症,从不按常理出牌,即便她发病前多健康,也无法阻延疾病的到来。
她们能做的,只不过是发病后,尽可能活久一点。
(下)
言和三岁那年,便不得不成为战府的顶梁柱。
话虽如此,三岁的小孩又能做什么?
战家的最后一滴血脉再是不甘,也无力阻止,战府终是衰败下去。
言和五岁那年,在战音屋里偷听到门外两个丫鬟谈天说地,话语中满满对战家的无可奈何。
“别这么说,咱们战家不是还有个二小姐么?”
“二小姐又不是战家人。”
“虽然二小姐不姓战,可是她那头发那眼睛,不都是战家人才有的模样么?”
“你是新来的不晓得,二小姐是别人丢在战府门口的,大小姐看她可怜,才捡回来养,你不信可以去问王妈,那天是她负责洒扫,二小姐也是她抱到大小姐面前的。”
“你都这样说了,我还能有什么不相信的。但是这样一来,大小姐也太可怜了吧。”
“是啊,二小姐总要长大总要嫁人的,到那时府里又只剩了大小姐孤零零一个人。”
“唉,别提那么远了,大小姐能不能活到那时候都难说,这府里,也不知道造了什么孽。”
“唉……战家的正经大小主子,全因为这病一个个没了……”
言和收回了本欲推门而出的手,战音还在床上昏睡着,门外的两个丫鬟并不知道她这个活泼开朗的二小姐躲在屋里把她们的话都听了去。
原来她,不是战家人,不是姐姐的亲妹妹。
五岁的孩子,一夜长大。
战府后继无人所以败了,好,我就做那个后继。
战家的家族病治无可治,不,我偏要把它治好。
闻鸡起舞,勤文勤武,用所有的时间,去与这世间不平作抗争。
时间便过得越发快,一晃便是十年。
言和也到了及笄的年纪。
“你怎么又瘦了些。”战音心疼地摸摸言和的脑袋,“你这样,我怎么能放心?”
言和扶着战音起身,笑嘻嘻地,“我又长个子了,所以看起来瘦了嘛。”
“姐姐最近气色好了不少,”言和的笑越发真心实意,“今天要不要出去走走?”
战音心下暗叹,“好。”
战音犹记得,战母离世前,也是这般,气色越发好起来,那时她还天真地以为这病真的能好。
罢罢,她这十年没受什么苦,有个妹妹悉心照顾,这人世一遭走得不亏。
只是,终究还是不放心。
这般焦虑的后果就是言和怒气冲冲地推门而入,高挑的身姿立在战音病床前,问,“那些人怎么回事?”
战音温婉地笑笑,“我叫人去寻来的,你挑一个做夫君。”
“我不需要!”言和咬牙,拳头握得紧紧的,“我才不嫁人!”
战音抬起因久病而瘦削的手,轻轻抚摸言和的脸颊,“你都长这么大了。”
“阿和阿和。”战音还是当年的战音,温婉贤淑的姐姐,喜欢柔柔唤她的妹妹,喜欢轻抚妹妹柔软的发顶,只是妹妹已经长大,她早就够不到那孩子的发顶了。
“你及笄了,应当成个家,这般,我才能安心……”
“安什么心!”言和气急,拦住战音想说的话,“你会好的!你明明在好转!”
“阿和。”战音的眼睛里便带了湿意,“我们的母亲离世前,也是这般,气色突然好转几日。”
“我没有多少时间了。”
瘦削的手想拉住那温软的手掌,被那孩子躲开。
“总之我不会嫁人的,”声音里带了几分沙哑,“我要一直陪着你。”
“阿和……”战音还想要劝,话未出口,言和已转身跑掉。
怎么办怎么办,言和送走了闻讯而来的男人们,蹲在门口抱着头,想不到能够治疗战音的办法。
神农阁号称专治奇难杂症,却无法治好战家的家族病,这件事无论如何都让人太难过了,言和低头盯着地上的碎石子,眼泪忽得就落了下来。
她学了多少武艺,看了多少医书,到了最后,仍旧帮不上什么忙,幼时雄心壮志发的志向,现在都成了一场空话。
她陪在姐姐身边那么久那么多年,姐姐却想要推开她。
她又不是战家人,她成家,又能关战家何事?
姐姐那么好那么温柔,上天为何不肯善待她?
默默流干净了眼泪,言和红着眼眶,又回到战音身边,战音倚着枕头坐着,眼眶同样红着,看着言和咬唇并不说话。
言和便坐在战音身边,抱住她,低声说了一句,“姐姐不要赶我走。”
战音偏了偏头,不看她,也不接话。
言和便低下头去,靠着战音的肩膀,“我不会离开你的。”
良久,两人都没有再说话。
这间战音住了十年的屋子突然静得可怕。
但最终,战音压抑了许久的声音还是低低响起,很轻很远,像是幻觉一般。
她说,“好。”
没有奇迹出现,战家最终再也不存在这世上了,战家的武艺也失了传承。
这样一个普普通通的武术小家族覆灭,连野史上都不会多说一句,也没有人知道,战家曾经有过一个不姓战的二小姐,曾经战家还有那么一丝可能复兴。
现在与以后,选择以后的叫义,而选择现在的。
那叫做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