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不要温和地走进那个良夜

本文纯属虚构。

【1】

吴逸然在一片虚无中向下坠，虽然听不到风声，但他知道速度极快，他抬头看，头顶是一片至臻的黑；他低头瞧，脚底是也是一片至美的暗。

这是哪里？为什么这样的“看到”仿佛一切都看不到？

他在这无垠的暗黑中沉沦，这种孤寂感好像是徘徊在天堂与地狱被人遗忘的夹缝中。

吴逸然内心是多么期待光啊！哪里有光？

哪里有光，哪里就有希望啊！

太阳呢？阳光在哪？为什么在这个黑暗中坠落了这么久，今天的太阳还没有升起？

没有答案。

也不知过了多久，吴逸然突然觉得颈子上好像有什么东西划过，瞬间有一种窒息感。他刚想大喘气，这种窒息感瞬间又消失了。接着，他的脸上有点痒，又下意识地去挠。

挠了一下，痒。

挠了两下，还是痒。

再用力挠挠！

【2】

吴逸然猛然睁开了双眼！

喵——

他的耳边传来一声猫叫。

看来与昨天一样，吴逸然是被玫瑰的尾巴给蹭醒的。

房间里一片黑暗。

吴逸然从枕头下摸出手机。屏幕被点亮的那一刻，吴逸然感觉到眼睛被刺痛得厉害，仿佛那些人的怨念都转化成了实体，纷纷射向自己。

真是愚蠢的人类啊！吴逸然心想。

可是，我也是个人啊！吴逸然心想。

现在是上午8点零8分——然而，外面并没有光透进来。 

看来与预想的一样，今天早晨，太阳没有升起。

至少，吴逸然心里是这么想的。

他扭开了床边的灯，光明铺满了房间，但映照在墙壁上的各种影子，却显露出几个恶魔角的形状。

【3】

玫瑰是吴逸然养的一只猫。

吴逸然唤它叫玫瑰，是因为它的身上有个类似玫瑰花剪影的花纹。然而，这种阴柔性十足的名字是不太适合一只公猫的。

其实玫瑰以前并没有给吴逸然叫床的习惯——直到它被强制做了手术，变成了“公公猫”后。

吴逸然之前听过一个很玄乎的故事，宠物猫狗有时叫主人起床，并非是出于“对主人的爱”，而是因为本能——试探自己的主人是否活着。

更有一些恐怖的故事说，如果独居的人猝然离世，猫狗无法逃出屋子，很可能会因为饥饿而会吞食主人的遗骸。

说不上为什么，同样是独居的吴逸然很怕这个故事成真。

与昨天一样，叫醒了主人后，玫瑰就端坐在床上，一双好像蕴藏了全宇宙的眼睛紧盯着吴逸然，一动不动。如果不是知道它是活的，旁人或许还以为这是埃及古墓中那些守护灵魂的猫雕塑。

吴逸然与猫相视了足足有半分钟，然后摸了摸猫，从猫头到猫身，好像在诉说一种告别。

玫瑰没有吱一声，从床上跳下，向客厅走去。

客厅那蕴藏了黑暗，玫瑰悄无声息地走着，由光明走向黑暗，那种至暗时刻，好像吴逸然梦中见到的那样。

【4】

吴逸然一共煮了两盘饺子——毕竟，今天是农历冬至嘛！冬至是要吃饺子的！

这两盘饺子，一盘是给自己的，另一盘是给何小龙的。

他本想把筷子竖插进给何小龙的那盘饺子里，几次都插不牢，于是，作罢。

何小龙失踪的那天是七月十五，确切的说是农历七月十五。

因为那天晚上何小龙还发讯息给吴逸然叮嘱其代自己照顾好自己的猫——据说，这是何小龙留给世界的最后一条可查的信息。这是吴逸然后来才知道的。

好多天后，人们才知道他那天上了山，却再没下来过。奇怪的是，很多人在山底找了几天，也没找到任何东西。

不少人知道后大声叫好，说何小龙放高利贷诈骗了别人的几十亿的血汗钱，还不上了就一死了之，死不足惜，活该！还有人说，这是因为何小龙放高利贷逼死的那些人回来催命的，由于生前造孽太重，连地府都不想收，肉体直接灰飞烟灭了，自然最后什么都找不到。

这些消息传到吴逸然的耳朵里，自然是瞧不上这些愚蠢的凡人的！

何小龙再怎么不堪，也是跟随自己纵横商场多年的老部下，苦劳与功劳都有，当年带着花臂大汉们一起上门催债、一起洗钱、一起享受女人殷勤献媚的畅快往事还历历在目。如今阴阳两隔，吴逸然的眼睛居然也湿润了。

当然，吴逸然也是有其他愧疚的，比如，关于何小龙留下的那只猫。

何小龙留下的那只纯黑的母猫，名叫“宇宙”。这只猫的双眼，一只眼是蓝色，另一只是紫色。何小龙曾说他之所以领养这种猫，是因为当时与这只猫对视时居然在恍惚间看到了浩瀚的宇宙！故而得名。

吴逸然去宠物店接宇宙时，不禁慨叹何小龙做事的精细与稳重——就像他利用批量注册空壳公司进行资产转移一般，让人在层层嵌套的财务账中迷失，再也找不到任何痕迹——何小龙足足预付了三周的托管费。

带宇宙回家的时候，玫瑰还没做手术，当时吴逸然算是松了一口气，觉得不仅帮何小龙完成了愿望，还让玫瑰有了个同类可以一起玩，家中一公一母配一对也不错。

只是，事情总有让人意外的地方。

宇宙到家后的第二晚，尤其是临到夜里十二点，就开始对着大门喵喵的叫。

吴逸然心想，难道是因为大门的顶上放了个耶稣受难的十字架？传说通灵的猫会对神倾诉主人的罪责，以期得到最公正的审判。

可是，完全不对。这种猫叫，听起来就像是各种恐怖片的背景音，让屋里的人总感觉屋外有东西想进来，叫人心里直发毛。同时，这玫瑰仿佛是知道什么，也跟着它叫。

从十一点五十五分到十二点五分，这种凄惨的猫叫一唱一和，在夜晚显得过于刺耳——整整持续了五天。

第六天，业主委员会上门了，说周围的邻居来投诉，说你家的猫怎么夜里突然老叫啊，这叫春的声音和叫魂似的。这么扰民下去可不行，要考虑给猫做点手术，不然就通过有关部门反映问题了啊。

吴逸然也很不解，这猫叫的时间点过于特殊，猫叫的节奏也是像感知到屋外有人。一种奇怪的感觉油然而生，难道是与何小龙有关。

他想起自己收到何小龙讯息的日子是农历七月十五，接宇宙回家的日子第二晚就开始叫，那天算起来是农历七月三十。。。。。。

吴逸然好像懂了什么。

接宇宙回家的第八天清晨，吴逸然先是出门买了一些纸钱，找了个僻静的角落都烧了。回到家，就发现宇宙不见了，就像它的主人何小龙一样，说不见就彻底不见了。

大概，是因为阳台的窗户没关好，偷偷溜出去的吧。吴逸然心想。

吴逸然那天下午还做了另外一件事，就是带玫瑰去了宠物医院。

【5】

吃完饺子的吴逸然看了看猫窝，吃完猫粮的玫瑰团做一个球，又开始睡了。他转身进了浴室，想舒舒服服地泡个澡。

身处温暖的浴缸中，就好像回归母体被羊水包裹，如今的吴逸然，也只能在黑暗的温暖中才能寻求片刻的宁静。

浴室的灯亮着，这种人造光线好像带着看不见的刃，刺穿着人性中应有的良知。

看来与预想的一样，今天早晨，太阳没有升起。

吴逸然心想。

是啊，只是心想。

这种外在的黑暗，是内心的黑暗一样，只是人为塑造的。

前几天，他花了好一番功夫才把屋子里所有的窗户都加上了遮光板和密封条，这样，外面的阳光丝毫照不进屋子——这里，成为了一个人造的黑暗世界，除非主动去看时间，否则，这个暗黑世界里无法感知时间的流逝。

可恶啊！吴逸然心里咒骂着。

我做错了吗？我只不过是用看似合规的手段把几十亿元洗了洗，仅此而已啊！合同上分明写着风险自担，盈亏自负，都是那些愚蠢的、卑贱的、贪财的、眼瞎的、无知的人咎由自取，管我什么事？！

天底下那么多险恶，凭什么矛头要针对我？

与何小龙一样，每天面对十几万人各种有声或无声的怨念，吴逸然只是觉得烦。

烦这些傻x们为了自己的血汗钱骂自己没有良心，烦这些傻x们为了几万几十万而各种哭爹喊娘。

的确，对于没有良心又没爹没娘的何小龙而言，他是很难理解“同情”是什么意思。

但对于第一招牌吴逸然而言，他是理解“同情”的，无非是“同一口大锅里一起分赃的感情”。所谓有钱分大家好兄弟，歌舞升平；没钱分自然树倒猢狲散，彼此拆台比掰筷子还干脆。

何小龙是烦这个肉体亲临的大世界了。

吴逸然是烦这个心灵所在的小世界了。

于是，他才会让自己与黑暗融为一体，他见不得太阳，见不得光明，只能在黑暗中沉沦。他就像德古拉，以吸人血才能续命，如果说他与德古拉有什么不同，大概就是德古拉无法直面钉死耶稣的十字架，而吴逸然则敢于将其视为心灵的寄托。

今天早晨，太阳没有升起。

以后的每一天，这里的太阳也不会升起。

【6】

褪去了一身的疲乏，穿上崭新正装的吴逸然无比轻松，好像灵魂即将要升入天堂，与伟大的太阳共享光辉与灿烂。

他走到客厅，此时，被灯照亮的长方形客厅已然找不到曾经糜烂欢乐的一丝气息，正中央的吊灯下有一张方凳，那是他昨晚就摆在那里的，一切都做了极为精妙的设计，堪称完美。

吴逸然点燃了那只玫瑰花香的氛围蜡烛，放在方凳底下。然后，拉掉屋内的总电闸。

哇！客厅如预期般美丽，跳跃的火苗好像激情洋溢的灵魂！

只是，黑暗中怎么还有两个闪光点？

哦，对了，还有玫瑰。

差点忘了——玫瑰终究是会凋零的。

差点忘了——曾经听过的那个故事。

借助蜡烛的光，吴逸然从猫窝里抱出醒来的玫瑰，然后走到大门前，打开了门。

纵使冬至是一年中阳光最短的日子，也不妨碍阳光瞬间挤进来。

吴逸然把猫轻轻放下。

玫瑰，你该走了。吴逸然心里说。

猫回头看了一眼吴逸然，走着猫步迈进了光明里，它好像知道主人的命运，和自己的命运。

吴逸然轻松了一些。

是啊，只是轻松了一些。

这阳光实在过于明媚，让吴逸然无比痛苦——太阳应该熄灭，不要升起，不要让一丝一毫的阳光与我接触。

他赶紧关上门，希望把一切光明轰出这里。

门即将关上的一瞬间，吴逸然不自然地仰了仰头，伴随着阳光被黑暗驱赶，门头上的耶稣十字架在光影的对决中也有了异动，它好像变成了罗丹的思想者，暗示一种注定要来临的审判。

回归到了黑暗，确切的说，是有烛光陪伴的黑暗。

这种黑暗，宁静、祥和、永恒，让人心醉。

太阳没有升起的感觉真是太好了。

吴逸然回到吊灯下，客厅正中的蜡烛成为了一个空间的原点，它可以是一切的开始，也可以是一切的结束。

他站上方凳的边缘，纵使有些轻微的摇摇晃晃，还是把自己的头轻轻放进昨天就准备好的那个圈里。

第一次就这么熟练，也许这就是天赋异禀吧！

他想象着肉体与精神都升上天空后的快乐，嘴角流露出一丝邪魅的笑。那种笑似乎唤醒了一种奇怪的魔法，让映照在墙壁上人影开始舞动，这是一种极易让人产生幻觉的画面。吴逸然陷入了一种恍惚，他已然分不清是真实还是梦境，有一种好像来自地底的力量在把吴逸然向下吸，明明还能呼吸，他却有一种溺水的窒息感！

这就是即将回归母体前必然要亲历的水域吗？是该兴奋还是恐慌？

不过，吴逸然的本能提示自己，大概就像深潜后用脚一瞪，身体就会轻松地向上浮吧！

身体自然是服从意识的，于是，吴逸然的脚尖把方凳向后用力一顶——只听“哐”的一声，沉闷而利落。

或许，那扇门打开时的声音就是这样的。

他终于温和地走进了那个良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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