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他】随想录·无常

门卫大爷没了。

晚饭后我妈避着刚出院的奶奶，随口提起了这事。

我与门卫大爷本并无太多交情，尽管从我们小区新修大门的同一天，他就搬进了门卫室，算一算也有快十年了，但我们最多只是经常打照面，连说过几次话都能数得过来。

我只记得，这位大爷一到夏天就会搬着马扎，蹲坐在门卫室对面的小花从里，一面纳凉，一面盯着进小区的车。小区里的老太太们也不大和大爷唠嗑，院里的小孩也是自己扎堆玩耍；至于上下班的小年轻，也就早起的时候能见到大爷一面，晚上等站着一身酒气回来的时候，门卫室的灯已经熄了，更是没什么机会和大爷见一面。

与我不同，我妈有段时间对大爷的态度不是很好。因为大爷总是在上下班车流最多的时候，将小区的电子闸门打开，随意让小区内外的车通行。在她看来，这是大爷玩忽职守的表现：此刻外来车辆最多，一直开着闸门更容易发生交通事故。所以她把这个问题跟我们小区的物业反应了很多次，直到前两天大爷住院的时候，下班时总关不上的闸门，确实是关上了……

就如同关上的闸门一样，守门的大爷似乎和小区的住户们隔着一扇“门”。这不止是因为他与小区四栋楼里每家每户的悲喜毫无瓜葛，还是因为每到晚饭时，大爷和他的家人就会围坐在门卫室的小隔间里喝酒吃菜。今晚烧籽乌，明晚炒蛤蜊；酒似乎也随着小屋聚集人的多寡而变化，啤酒白酒，样样都有。大爷吃饭前会习惯性把门卫室大门关上，和家人一同享受暖光灯下的一刻闲暇。一般这个时候，吃饭快的孩子已经下楼呼朋引伴了，小区也在夜幕降临时变得热闹起来，但外面热闹的世界，丝毫不影响大爷与家人团聚的快乐。

虽然能感觉到大爷与小区住户微妙的距离感，但他毕竟是我们小区不可缺少的一员。我们小区刚搬来的时候，因为老物业扯皮，小区的大门一直没有安上。那时候我大概读四五年级，家里那会丢过两辆自行车和一台摩托车，整个小区和物业交涉了近三四年未果，直到换了新物业，小区的治安才得以改善。所以无论白天夜晚，只要门卫大爷还在那屋里住着，就感觉小区就会多一天安全。

记得我和大爷唯一一次说上话，是在三个月前的凌晨。那晚奶奶在卫生间摔倒，我因为睡得晚，听着了奶奶呼救，便抓紧让家里人起来，打电话叫了救护车，一起送奶奶去了医院。救护车快来的时候，我跑到小区门口，去让门卫大爷帮忙开小区的大门。

夜色是不安静的，小区一排惨白的灯光在黑夜中亮起，飞蛾贴着灯光胡乱地扇着翅膀；一辆白色轿车从车位里探出半个头，这半个头差点成为了救护车开到我家门口的最大阻碍。

那晚上，最吵闹的，是我的呼吸声。

一个只有四栋楼的小区，从我家跑到门口本花不了多长时间。午夜的风声灌进了衣服，耳朵，拉远了我家和门口间的距离。我奔向了黑夜，我不敢放慢脚步，哪怕我慢一步，等待我的，都将受到未来一生中，来自“无常”的谴责与审判——但为什么，从家跑到小区门口的路，竟是那样的长，明明黑暗中亮着昏黄的灯光，那灯光就在小区正门的一旁，而我似乎拼尽了一身的气力，也只能靠近门卫室一点点。

到了门卫室，我像是抓住了扔进水中的绳，急匆匆敲响了门卫室的窗。大爷并没从屋里走出来问出了什么事，但小区的出入口闸门都已被打开。因为出来得够早，并没有耽搁送医的时间。

等奶奶上了救护车，我握着她那只失去知觉的右手，告诉她“没事”“没事”。

但我望着小区的方向，那打开的门闸，成了让我最安心的景象。

在那惊心动魄的晚上过去三个月后，奶奶回来了，虽然当时查出来是脑出血，但在保守治疗和长达三个月的疗养下，现在奶奶可以正常行走了。所以当听我妈提到门卫大爷过世的消息时，心头不知为何，突然涌上了那晚的紧张感。

怎么回事？我抬头问道。

和你奶奶一样，脑出血，后来去医院做了手术，术后感染，就没挺过来。我妈回答。

我一时愕然。

不知怎的，我想起很久以前的一件事。

我在四年级以前，有一个可爱的表妹。虽然先天有些不足，但小姑娘特别活泼，笑起来也像夏日最灿烂的向日葵那样。她很喜欢吃鱼眼睛，每次在姥姥家吃鱼，鱼眼睛那块的肉一定会夹到她的碗里——尽管我到现在还是无法理解鱼眼的肉究竟哪里好吃。

我四年级以后，这位活泼的表妹因为肿瘤过世了——明明她看着完全不像是病痛缠身的健康姑娘，却偏偏被痛苦的病痛带走了。

人世无常。

此后，我姥姥家里每逢吃鱼，再无人吃鱼眼睛。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