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问答

一如既往地，他仰望着天空。月亮出来了，皎洁的月光如水，倾泻在他的身上。

相较于似火的骄阳，他更喜欢温柔的月光。

微风拂过，吹起少年的衣角。他就这样不带什么思绪，静静地欣赏着夜空。

“维特，睡不着吗？”那个人就这么说道，温柔的父亲他轻轻地从沃尔特身后走来。

恍然如梦，一去十余载，他已经很久未听过父亲那宽厚的嗓音。心里明知身在梦境，但愿长眠于梦中不复醒啊。他默然地想着，少年没有回头望去。

身后的脚步声近了，然后耳畔响起一阵布料摩擦声。父亲在他身边坐下了，那威风凛凛的将军德里克·特洛伍德尚未解下他的披风，那鲜红的披风被压在身下。

“有心事吗，我亲爱的儿子？”他轻快地说道，那双黄金眼温和地落在少年的身上。

他想要张口，但是却又重新闭上了。少年说道:“没有，爸爸。我只是在看星星。”

他想起来了，那是很遥远的记忆了。但同时也是最深刻的记忆。

“是吗？”男人说道，他的眼睛也随着少年一般仰望着星空，“维特，你觉得什么时候的星星最美？”

微弱的星光被明亮的月光掩盖，稀少且难以寻见。少年默默地看了一会，然后说道:“我不知道，爸爸。”

男人笑了起来，他缓慢而有力地说道:“晨星是象征着黎明将至的星辰，在那微亮的天光，它虽然美丽，但它的美丽会随着天光渐亮而消逝。暮星则是夜晚到来时的星辰，在那渐渐黑下的天空，它的美丽会一点一点地显露。夜半的星辰，虽然光亮最亮，但是却在繁星之海中，会显得普通。沃尔特，若让你来选择，你愿意成为何时的星辰？”

父亲少有地直呼他的名字。

他的回答是什么呢？他有些失神。但他听见，少年的声音如泉水叮咚般的响起。

“我想成为流星，亦想成为晨星，爸爸。”

是啊，他曾这么说过。

父亲的脸上掠过惊异，他的眼睛亮起，那双黄金瞳流露出骄傲但又透露淡淡的悲伤。

“流星是美，但它绚烂而又凄艳，它用它生命换来一次耀眼的光辉。沃尔特，你真的愿意成为这样的星辰吗？”他沉声说道，并且郑重其事地称呼他的名字。

少年陷入了深思，像是过了很久很久，他终于说道:“是的，我想成为流星，给人带来那难忘的美。我想成为黎明之刻的晨星，指引着曙光的初现。”

少年转过头，正视着男人的眼睛。透过那双眼睛，他默默地在心里印下男人的面目。

“很好，不愧是我的儿子！威特，去做你认为正确的事，去做你想做的事吧。”男人大声地说道，并且同时解下披风，将其披在少年的身上，“记住，爸爸永远爱你。”

“星星是盏小路灯，我一走路它就跟。

当我回到家里面，它又转去照别人。”

歌声响起，那温柔的父亲在轻轻地为着少年唱歌。

最后声音渐渐淡去，男人的身影也不可捉摸。

是啊，那是他绝不会忘记的记忆，即使堕入地狱。 流星是短暂的，它在极短的时间内释放出了自己的全部光亮，也燃尽了自己的全部生命，壮观而宏大，却又无声无息，但它无怨无悔，比起恒星千百万年的寂寞和无闻，它充实而有意义的生命更值得人们去记忆和怀念，那闪闪的一瞬，是自我价值的全部体现，也是生命意义的最高境界。那一刻，夜幕因流星而闪耀，短暂因闪耀而永恒。 睁开眼睛，落日的余晖倾洒在大地上。他感觉到脸上一阵冰凉。伸手去摸，指尖传来湿润的感觉。啊，他哭了吗？他想着，最后轻轻地叹出一口气。 落日的余晖拉长黑色骑士的身影，形单影只。 我和奈特正漫步于巴瑞，阳光很温暖，就像是早春一般，周围的空气也很澄清。但是四周也透着冬日的沉静。 沃尔特的踪影不可寻见，沃尔特老师一如既往地行踪神秘啊。穆林则是在房中休憩。 此时已经黄昏时刻，橘红的阳光洒落。我心中突然涌起别离的念头，仔细想来，我们也是时候离开了吧。 “奈特，你对精灵感觉如何？”我问向身边的同伴。 “我觉得他们看起来有点生人勿近的感觉。从目前来看，我们遇到的精灵少之又少啊，萝丝。很难说到底是环境塑造他们，还是他们塑造环境。这里非常安静，似乎一切都停滞下来，没有事情在变动，也没有人想要事情变动。如果这里有魔法，那么就我看来，它其实是在事物的深处，不是我可以评断的地方。”奈特说道，他很少一口气说出那么多。 “这里是有魔法的，奈特。我想大概是女皇的力量，这里到处都是光明的气息。” “说起来，我们似乎不怎么见到女皇，虽然我们也没停留多少天。”奈特说道。 希望见到女皇，也想看到古老的精灵魔法。我内心有着这样的希望。 我们已经走到了圣树简欧底下。那黄金的圣树，从下往上看，显得格外壮观。那无边的树冠遮蔽天空，却未投下阴影，那是因为金灿灿的树叶投射着夺目的光芒。圣树边是碧绿的潭，宛若晶莹剔透的翡翠，那绿色正如沃尔特老师所描述的那般，层层叠叠。 “很壮观啊。”奈特由衷地赞叹。哪怕是惯见美景的他，也是折服于眼前美景。 我们突然看见斯缇娜女皇。她身着白衣，那美丽的身影在树下走着。显然，她看见了我们，但没有开口，比了比手势。 她转过身领着我们走到丘地的南坡上，夜间的星辰已经升起，照耀着西方的森林。我突然看到，圣树根部底下有着巨大黝黑的深穴，阳光很难深入其中。 但我们的目的地却不是那儿，我们通过绿色的笆篱，转入隐秘的小花园，里面有着一座木屋。它的建筑风格远远与精灵所制造的树屋不同。 “请随我进来，孩子们。”斯缇娜女皇终于开口了，犹如云雀清鸣。 她推开木屋，那门便吱呀一声开了。屋内看起来许久未有人居住，但是却没有灰尘飞舞，应该是近来有人打扫过。 “先坐下吧。”斯缇娜女皇轻柔地说。 待我们坐下，女皇重新张口:“你们的将来被灰色的迷雾覆盖，阴影所伏，必有行迹。为此，萝丝奈特，如果你们愿意的话，我想请你们回答我一些问题。” 气氛变得凝滞，屋内变得相当黑暗，精灵女子的身影高大而苍白。 “您想问些什么？”我小心地说道。 “这不是普通的问题，而是事关你们今后道路的问题。”她严肃地说着。 我一言不发，奈特也没有多说。 “我想知道你们对沃尔特·特洛伍德的印象和看法。”她的眼睛正视着我们，在她的眼里，谎言似乎将会显形。 “沃尔特老师是救了我的恩人。我认为沃尔特老师是相当善良的人，有的时候我虽然很不爽他偶尔的嘲笑，但是不可质疑，他是最好的老师。教我剑术，教我人生的道理。我在心里，十分敬仰沃尔特老师。”当我还在思考的时候，奈特已经说完了他的答案。 斯缇娜女皇微微地点头，似是赞同他的话。 我的脑海里浮现出黑色骑士的形象，那孤高的骑士。 轻轻地握住拳头，我说道:“沃尔特老师，我的印象中，他是有着自己使命的英雄。他背负很多，他一直在自己的道路上不断前行，与此同时英雄之名传扬于天下，但那个人啊，能力增长的同时责任也变重。但是，我真的希望，沃尔特老师他可以有卸下负担，轻松自在的时候。” 我感觉有些眼睛发涩，但是我没有哭。 女皇轻轻地点点头。 “很好，那么第二问，你们对将来道路的选择是什么。” “我想要追随沃尔特老师的身影，帮助他人，希望他人可以获得幸福。”我回答道。这是我经过深思熟虑的回答，自从沃尔特说起那个故事，我就认真地想过。 战火熄灭，没有人哭泣，不会有那么多的孩子流离失所，那和平的世界，每个人都在幸福地微笑。 那个世界，该是多么美好。虽然很难实现，但是我真的想为此做些什么。 所憧憬的就是这样的事。 仅仅只是，希望谁都不要痛苦。所以我以追随沃尔特老师为目标。 虽然看见了要去的地方，但是路途却多如牛毛。即使不知道哪一条才是正确的道路，但也为了多少能接近一点而奔走着。 奈特的声音打破了我的万千思绪。 “我想要，用手中的剑守护我想要守护的东西。”奈特说道。 奈特回想起那一天，被掩埋废墟，见到了许多人的尸体。 那一刻自己也死去了，并获得了重生。 这条路上没有遗悔。 眼在那里失去了憎恨， 手在那里失去了愤怒， 脚在那里失去了希望， 他在那里失去了自身。 失去了一切。 接受了没有任何救助这一事实，并不是因为已经放弃。只是，得知了这才是自然。也只不过是将死之人赴死，应活之人存活而已。横躺在瓦砾之山里，困在于黑暗之中。他已经不祈求有人能够能救他。 但是阳光破入废墟之中。男人的脸浮现出来，那双脸充满悲伤。 重获新生的他，想着一定要守护好自己的所珍视的事物。很简单的愿望，但这就是他所选择的道路。 女皇的脸上浮现出笑意。她的眼睛微微垂下，说:“真不愧是特洛伍德的弟子，都是正直善良的人。” 我突然意识到，我在女皇面前没有保留地透露了我内心的话。 但是，斯缇娜女皇此时却不再高大威严，而像是普通的精灵女子。 “很抱歉我试探了你们。当未来显露于你们眼前时，我害怕你们会让未来奔赴向不好的一方。”斯缇娜说道，“那么，是时候了。我可以让过去、现在、未来的时光碎片显化于你们的眼前，但是你们需谨记，它们不一定会发生。不要过分迷信于看到的事物。” 女皇她举起了手，那手上浮现出神圣的白光，犹如星辰闪耀于指尖。 “回答我，孩子。你们可愿意一看那未来的碎片吗？” 我没有回答。 但奈特没有疑虑地接受了女皇的邀请。 女皇念动咒文，仿佛在用精灵语唱歌一般。那手上的白光大盛。我的眼前流过浮光掠影的画面。 那是一座很是古老破旧的城墙，黑色的骑士立于其上，他的眼前是无边的魔物浪潮。他的脸色冷漠，眼睛投射出冷冽的光芒，其背后亦有许多人伫立。待我想要看清，画面却变换。人物依旧是黑色的骑士，他的红色披风飞扬。他纵身一跃，跃下似是无底的深渊。仿佛如梦境，画面一转，我看见了奈特躺在那烈火焚烧的大地，他看起来就像是在静静地沉眠，脸上带着安静和煦的微笑，同时我也看到另一个看起来长大很多的我正坐在少年的身边，低垂着头，像是在哭泣也似是静静地俯视着他沉静的面目。 “这……不是真的吧？”我倒退一步，有些难以置信，我希望我所见的画面都是虚幻的，里面的事情永远不会发生。 奈特此时呆呆地伫立着。他沉默了一会，终于说话了，声音沙哑，好像与眼泪做着努力无言的斗争。 “我真希望我从未看过这些东西。”他低沉地说着。 斯缇娜轻轻地说道:“有些事情，是不会发生的。我只是将过去现在未来的可能性摆在你们的面前，不代表未来就一定是这样的。它很显然不是很好的向导。但是你们拥有足够的勇气去面对吧？” “你们不要和别人说起你们所看到的画面，就算是我也不要说。”她严肃的说道。 我们所看的画面似乎是不一样的，未来的可能性吗？我心中暗暗地想。也就是说未来是在不断变化的，这不过是一条道路吗？那么，我想我是不会放弃我选择的道路，纵使未来黑暗。 “你们无须担心，你们的前路必是阳光遍布。”女皇说道，“你们明天就要出发了，命运重新开始转动了。” “在此之前，我有一个问题，能否问您？”奈特说道。 “请说” “您能窥见沃尔特老师的未来吗？”他认真地说道。 “特洛伍德的未来我无法看透，他四周被灰暗的迷雾遮掩，他的脚步和心智不是我所能够窥探的。” “谢谢。”他说道，鞠了一躬。我们和斯缇娜女皇离开了此处。 黑夜深沉，我躺在床上，心中难以平静。但是，歌声响起。那是精灵的歌声。千丝万缕的歌声萦绕着我，就像是河流一般裹挟着我，我似乎看到了那古老的青原，那不知名的鲜花花海。 又是那个荒原，狂风却减弱了很多。强烈的白光充斥着我的视野。 一如既往，我看见了那抹难忘的红色披风飞扬。黑色的骑士正坚定一往无前地行走。 他侧过脸，脸上带着那温暖犹如春阳般的笑容。不需开口，我便已然知晓骑士的意思。 我会跟随着他，一直不懈地走下去的。 他彻底地转过身，那双黄金瞳温柔似水地望着我。随后他的身影犹如风沙被狂风吹散。 “做你自己想做的事吧。”他的声音响起。 拔起脚来，动起来。尽力地向前奔跑，跑吧跑吧，跑到飞起来。这是我可以做到的。 狂风消失，强光消散，荒原的全貌展现。看见了，我看见了，那泥沙中深深浅浅的脚印。远处却有虚幻的人影，那身披铠甲的龙之骑士默然守望。 越过他，毫不犹豫。骑士的头慢慢抬起，红缨飞扬。他像是在默默地守望着我。最后，他的身影也随风消散。 我却不管不顾地跑着，向那道路的尽头。脚印没了，但我继续向前跑。 当我睁开眼，阳光已经投射进窗户。 用过早餐后，女皇传唤了我们。 大厅里，她依旧如此美丽。 “时候到了，”沃尔特说道，“很遗憾我们必须硬下心肠离开如此美丽的地方。” “看起来你心意已定，特洛伍德。向来你都是这样啊，行事雷厉风行。不过请让我们为你们送行。”女皇说道，她的眼睛看着黑色的骑士。 沃尔特微微鞠躬道谢。 “今天中午午后便可动身。” 就这么，我们动身的时间被定下了。我们便熟练地收拾行李，准备出发。 午后的阳光不甚强烈。我们早已行到森林的东边。河流出现在我们的眼前。 在泾河的岸边，距离两河汇流稍远之处，有一座码头，旁边停靠着许多船只和小艇。有些漆着十分鲜艳的色彩，闪耀着银色、金色和绿色的光芒，但大多数的船只都是简单的白色或是灰色的。三艘灰色的小舟是给我们使用的，精灵们把大多数的行李放在其中，他们又替每艘船加上三捆绳索。这些绳索摸起来十分柔滑，看起来十分纤细，事实上却非常强韧，绳索的颜色就像精灵的斗篷一样的灰。 精灵为我们又重新量身定做了精灵斗篷。于是我也可以穿上属于我自己的精灵斗篷。 那布满金色黄花的草原便成了女皇的午宴之地。精灵生性喜爱自然简朴，所以午宴之地并没有特别多的奢华摆饰。我们吃的很开心。女皇的形象在我的眼里，已经不是那么高大令人敬畏。 “当你们沿着河水往下走的时候，”她说：“你们将会发现树木越来越少，最后会来到一块荒废的区域。那里你可能会见到精灵和矮人行动的遗迹。从那边开始，大河会穿越高地上的多岩地形，到达丘陵地区，于是特里斯坦也近了。那么，愿你们路上平安，一路顺风。” 斯缇娜站了起来，举起了手中的黄金色的蜂蜜酒。“现在是举杯欢送你们的时候。黑夜可能会降临，但是白昼终会出现。” 当我们喝下自己杯中的酒，她便说道:“异乡的旅客，我有礼物相赠与你们。愿诸位不要忘记斯缇娜女皇的善意，愿你们不要忘记巴瑞。” “奈特，请过来。”她说道，拿出了一把银色的长剑，剑插在剑鞘里，鞘上雕刻着树叶和花朵的纹路。上面也有黄金白银镶嵌的圣树图案。 “此剑名为阿诺德，是我辈心灵手巧的工匠所制。愿此剑可以击退黑暗，保护你所想要保护的事物。剑鞘则是我亲自进行加护，剑鞘将会保护你不被污秽侵染，希望你的内心能永远明澄。” “非常感谢！”少年接过剑，兴奋地说道。他一直缺乏趁手的利器，有了剑，他的实力大概会更上一层楼吧。 斯缇娜女皇望向沃尔特，说:“特洛伍德，我族的圣物灵弓已经交付与你，我手头没有比它更为贵重的东西。所以，我想送你更为需要的东西。此乃可以抵抗诅咒污秽的胸针，将会助你迎战魔物。” 她送出了碧绿宝石所制的胸针，那是呈巨狼蹲伏状的宝石胸针。 “感谢您赐给我的礼物。”黑色的骑士说，“您的礼物将会帮上我的大忙。” 最后，她看向我。“萝丝，至于我最后才送你礼物，是因为你在我心中占据很重要的地位。我为你准备了这个。” 她手上白光闪现，那白茫茫的光融入我的身躯，我感到了温暖。 “这是斯缇娜之光，愿你在黑暗中行走亦能看到光明。” 我鞠了躬，心中感激却不知应该说什么。女皇站了起来，领着众人回到岸边。现在，码头上照耀着黄色的太阳，水面反射着银色的光芒，我们照着位置坐上船。巴瑞的精灵高呼再会，边用灰色的长竿将小舟推进河中，我们动也不动地坐在船上，看着斯缇娜女皇一言不发地孤身站在三角洲的边缘。当我经过她的时候，回过头去看着她的身影，因为，对我来说，巴瑞像是一个在神木引导之下航向无穷深海中的美丽仙境；而我们只能束手无策地看着这景象缓缓离开，自己则进入那灰色的世界中。 很快的，女皇的白色身影就渐渐缩小，她看起来像是西沉的太阳下一扇美丽的水晶窗户，或者是从远方眺望的一座美丽湖泊。我仿佛看见她在挥手告别，同时她甜美的歌声穿越了重重河水传来，但是我依旧难以听懂。女皇和她的领土巴瑞渐渐淡去，就像是被时光的河流抛弃到无人知晓的岸边。 别了，巴瑞。我在心中想着，尽力地把那巴瑞的风景刻印在心中。风轻轻地吹起，推动着行船不断行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