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安，训练员【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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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母亲，曾是一位赛马娘。

【小光，你知道吗？妈妈我可是那个特雷森学院出来的赛马娘哦。】

母亲兴奋地向我展示着她求学时期的照片和毕业证书，但可惜的是在那些照片中，并没有她夺冠的模样。

【妈妈的训练员可是费了好多心思，才帮妈妈做出了这身决胜服，小光你看看，妈妈穿上它是不是年轻了许多？】

母亲不知是哪根筋搭错了，居然从床底下翻出了满是灰尘的行李箱，她兴冲冲地换上自己年轻时的衣服，似乎想向我证明什么。但母亲的幻梦很快就被打破了，因为长时间的酗酒，母亲的身材已经不同与往日，那美丽的决胜服很快就出现了大面积的开裂，隐隐约约，我似乎听到了什么东西破碎的声音，在寂静的房间内，是那么的刺耳。

【果然，衣服就是衣服啊……】母亲沉默着将裂开的决胜服丢进了垃圾桶，【一旦过去了，就什么都不剩了，什么胜者舞台……什么站在学院的顶点上啊，到头来我们这些人不就是那些冠军的陪衬吗？真是自欺欺人。真是自欺欺人啊……】

母亲的工作是陪酒，她总是会在下午四点提前帮我和父亲做好晚饭，随即孤身走出家门，进入灯红酒绿的小巷。年幼的我并不明白母亲的工作意味着什么，只知道在我起夜的时候，曾听到母亲房间内传来的哭声，以及父亲无休止的谩骂。

母亲的身上总是会出现青一块紫一块的伤痕，但即便如此，她也没有放弃那份唯一的工作。就像她自嘲那般，没有冠军名分的赛马娘，在这个社会是没有任何选择权的。她曾不止一次对我说过，若不是为了我，她根本不会同父亲这样无趣且懒惰的男人结婚，马娘只要还有姿色，就可以以此为资本吸引更多的男人。可她引以为傲的容貌和身材，也在随着年龄的增长一天天走样，在我八岁的那年，母亲压抑多时的愤怒，终于无止境地爆发了。

【你有什么资格骂我！你到底有什么资格骂我！如果不是我晚上去那里陪酒，仅靠你那点微薄的工资能养活起两个孩子吗？小光还在读书，小诗马上就到幼儿园的年纪了，你到底对这个家做了什么！】

【闭嘴！你怎么不照镜子看看你自己，现在的你浑身散发着令人作呕的酒臭味，我真是瞎了眼当年会看上你这种女人，你和你儿子一样，就是不折不扣的失败者，如果不是遇到了我，你怕不是还在风俗店接客呢！】

【你不许骂我的儿子！你永远都不可以骂我的儿子！】

听着外面激烈的争吵，我不禁颤抖着抱住了怀中不到三岁的妹妹。妹妹和母亲一样，是被三女神眷顾的赛马娘，恐怕在若干年后，她也会像母亲一样进入特雷森学院，成为一名备受瞩目的新星，但是……

我对于未来的一切憧憬，都在那个晚上被打破了。

我听到了一阵玻璃破碎的声音，随之而来的却是父亲凄厉的惨叫，以及母亲厚重的喘息声。抱住怀里嚎啕大哭的妹妹，我小心翼翼地打开了起居室的房门。我的父亲，那个无数次对我和母亲冷语相向的男人，正头破血流地倒在地面的中央。而我的母亲，则带着恶鬼般的神情，直勾勾地盯着闯进房间的我和妹妹，她的身上满是鲜血，但开口的语气，却是令人胆寒的平静。

【小光，家里进了小偷，你赶紧带着妹妹上楼去。】

见我没有行动，她随即又重复了一遍，只是这一次，她的语气中多了一丝威胁。

【你都听到了吧，现在就带着你妹妹上楼去。】

我颤抖着点了点头，抱紧怀中因害怕而哽咽的小诗，绕开地上密密麻麻的碎玻璃，躲入了自己二楼的小屋。之后发生的一切，就像是电视里的刑侦剧那般真实，我的母亲因为父亲无休止的谩骂，恼羞成怒之下起了杀心，而她的结局，自然是被送入了精神病院。

父亲没有死去，但却因为头部的重伤落下了残疾，在发生了那些事后，他毫不犹豫地带着妹妹离开了这个家，连一句惋惜的话都没有留下。至于我，则被母亲的弟弟带回了位于佐贺的老家，在那个寂静的山村，我度过了五年平静的日子，但似乎是为了保护我免受刺激，舅舅和外婆一次都没有在我面前提起过母亲的事。

【小光，你妈妈她……明年就可以回家了，你会陪着她一起生活吗？】

五年后，外婆正坐在我的面前，告诉了我母亲出院的消息。

【你的妈妈已经没有大碍了，只是因为受到的情绪刺击实在是太大，有些歇斯底里，我和你舅舅商量了一下，在她完全康复前，就由你和他来照顾妈妈的生活，你看这样好不好？】

我没有拒绝的权利，当即跟舅舅返回了东京，在那里，我看到了出院不久的母亲，她瘦了一大圈，浑身散发着憔悴的气息，在见到我们之后，她几乎是猛扑过来，将我和舅舅搂在了怀里。

【小光！是小光，我就知道小光没有背叛我……小光你会一直陪着妈妈的对不对？还有雄二，你们会一直照顾我的对不对？妈妈已经受够这里的一切了，带我回家好不好？现在就带我回家好不好？】

她就像是一个受了惊的孩子，拼命祈求着我和舅舅的原谅。

我和舅舅带着母亲回了家，在父亲搬走后，舅舅特意找人收拾了房间，清理了与父亲相关的物件，以防它们进一步刺击母亲的精神。母亲的躁郁症虽然没有完全好转，但相较于过去竟变得安静了许多，有那么好几次我回家的时候，她都会呆呆地坐在饭桌旁，看着对面的空位子发呆。

【小光，过来过来，你看看，妹妹已经长这么大了，还有你爸爸……总是把咖喱饭吃到袖口上，真是的能不能有点大人的样子啊，你快看，小诗在喊我妈妈，她会喊我妈妈了！你快看她啊！】

我顺着妈妈的视线望过去，那里没有父亲，更没有妹妹，只有一张她带去监狱里的老照片。照片里的一家四口，正面带笑容地坐在公园的长椅上，只是那个美好的瞬间，已经被她亲手打破，一去不返了。

【我好像看到了……我跑大阪杯的那一天，小光，这就是我的训练员，他很帅气对不对，当年妈妈我总是幻想能和这样的人结婚啊……】

我平静地取出书包里的家庭作业，坐在了母亲的对面，空荡的房屋内，只有她寂寞的声音在回响，只是不知为何，那热切的声音中，似乎多了一丝悲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