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吾·容音传》（36）
门被轻轻地推开了。
在打开门之前，这间木屋仅有一扇只开了一条细缝的木窗，因而这间屋子里的光线也极度昏暗。为了不惊扰到她，我开门的速度极慢，于是月光便一点一点透过我与青髓的身子慢慢渗了进来，又一点一点照亮了黑暗中的那个身影。
如瀑的黑发，雪白而瘦削的身影，跪坐在那里的除了太吾容音以外，别无他人。
（四十八）
深夜。
清冷的月光透过木窗照到了我的床前，月辉中的尘灰肆意地跳动。而我从梦中睁眼醒来时，这间屋子里仅仅只有我一人。
“姑姑……？”
我试探性地发出了声音，应答我的却只有四处起伏的微弱虫鸣。
“……青髓姐姐？”
依旧无人应答。
我思索了片刻，便穿上了外衣，跳下床去，准备去寻。
我推开了木门，走到了屋子外。放眼望去，笼罩在月辉之下的这座村子可见之处已无半点光亮，微凉的夜风从我身旁拂过，我不由得将身子蜷缩了起来，也将外衣裹得更紧了些。
此刻的我仅仅也只能站在原地，久久不能迈出步子——虽然有去寻她们的心，但却不知道朝哪个方向前进。
“半夜在外面瞎晃，小心被坏人带走哦。”
正当我感到无助之际，青髓的声音便从我头顶上幽幽传来。
我抬头，看到了正坐在屋顶上，笑盈盈望着我的青髓。
在与我对上眼神后，青髓轻巧地跃了下来，然后四平八稳地站到了道路中间，一点尘土都没沾上。
在我睡着的时候，她换了一身夜行衣，却又恢复了少女模样的打扮。齐肩的短发柔顺地垂在耳畔，仅仅只让一小片的雪白的皮肤展露在月光之下。在她明亮的瞳仁里，我看到了已经有些泪眼婆娑的自己。
我与她虽没有那么熟悉，但在这人生地不熟的村落当中，她还是能给我带来极大的安全感。
“你知道容音姑姑去哪了吗？”尽管已经迫不及待，但我依旧压低了声音向她提问。
“一个时辰以前她说想去村里转转，到现在都没回来。”
“那她……去干什么？”
“我不知道。”青髓耸了耸肩。
我垂下头去，虽然没有获取什么有用的信息，但也比刚才轻松了许多。
“好奇的话，要不要去看看？”青髓向我发问道。
“可以吗？”我有些紧张地抬头问道。
“有我在。”青髓的话语轻飘飘又铿锵有力地落到了我的心里。
就这样，青髓牵着我的手，一路朝村子的中心走去。
这村落道路窄小且蜿蜒曲折，就算白天时，远方可见的风景也十分狭小，可此时正处夜间，但青髓行动起来依旧却游刃有余。
这村子实在是太寂静，为了不暴露行踪，我始终克制着与她交流的好奇心。从我手掌传来的触感，与太吾容音牵着我时的相似——青髓的手掌也布满着粗糙的老茧，又有些许不同——比起太吾容音，她手上的力度要更为紧张，似乎怕我跟丢了似的。
她领着我一路向前，直到走到李氏还亮着火光的屋子前，才驻足停下。
她撇过头，看了我一眼，用手指了指了李氏屋子的房顶。我明白，这是邀请我和她一起听墙角的意思。
我抿了抿嘴唇，轻轻点了点头。在得到我的允许后，她一把将我抱在怀里，然后身轻如燕地从李氏屋子的侧面跃到了房梁上。
她轻轻地将我放下，并用手势示意我趴下。我按她的要求照做，而她也一起和我趴了下来。
明明昨天白日里，我们还在这间屋子里被当作宾客款待，而今日夜里，我们却在这里听起了别人的墙角。
虽心里觉得十分好笑，但我仍然集中起了注意力，探听着屋子里面的情况。
他们谈话的声音十分细微，但这个距离也足够听清了。
“……她虽心善，但武功到底还是欠缺些火候，要不是今天另外一位少侠出手相救，结局也尚未可知……”我最先听到的，是李氏的声音。
夜已经如此深了，他们居然还在谈论昨日之事。
我抬头看了青髓一眼，可青髓却面无表情。
“可不管怎么，那位女侠于我们的确有恩……”接下来响起的，是一位中年女子的声音，虽记得不大清楚面貌，但也可以判断是昨日酒宴上的其中一位。
“今日恩情只管今日，那明日如何？金风寨不灭，待他们修养一段时日，再次遭灾的必然是我们！”说这话的男人的声音听起来还算年轻，可又极为暴躁。
“若是他肯帮忙，我想日后我们些许还有一线生机。”又一名男子接过了话茬，听着这浑厚的音色，这大抵是昨日替我们斟酒的那位。
“可从昨日酒宴上的表现来看……那位少侠，怕是对我们的死活，毫不关心啊……”一位老者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这句话过后，屋内的众人许久都没有应答。
“待我出去看看。”还是先前那暴躁的声音打破了沉默。
没过多久，只听见底下木门“吱呀”的一声，从屋内走出了一位精壮的男子，他抬起头，朝一个方向看去。
我追随着他的目光，便看到了我们所住的屋子的方向——我们那间屋子正是在这个村子的地势最高处，能够看见全村，也能被全村看见——而此刻，那个屋子的屋顶上，却有一个白色的身形。
精壮男子冷哼了一声，走回了屋内。
“他还守在屋子上。”那位精壮男子话语中带有些怒气地说道，“这臭小子，白天看起来那般轻浮，没想到晚上却做起君子来了。”
他是在说男装的青髓吗？可……青髓现在不就在我身后吗？
莫非……有别人盯上了我们？
不对，不对。
我感受着从我背后传来的青髓的温度，飞快地理了理思绪。
那是……假人？
正当我疑惑之际，接下来村人们所说的话于我而言，犹如惊雷一般。
“也真是奇了，今天那掺了蒙汗药的酒，那两碗的量可以足足药死一人，可全让他一个人喝了去，现在居然也安然无恙。”
“不知怎么的，他对我们的戒心很重。”李氏开口说道，沉吟了许久，她又开始向某人发问，“……你之前没惹过这样的人吧？”
屋内安静了下来，似乎在等着某个人的回答。
“为什么都这样看着我？”刚才那个精壮男子的声音瞬间就暴躁了起来，“虽然平常杀人越货的事情我没少干，但你们都知道，就我这三脚猫功夫，平常只不过能欺负些贩夫走卒、骡马车夫，像那等人，我怕是有十条命也不敢去惹的！”
“那便奇了怪了……”
李氏这句喃喃自语过后，屋子里的沉默比之前还要更久。
“太晚了，大家都散了吧。”李氏的声音很低很低，“老身再想想对策……”
屋子里的众人七嘴八舌地应和着，在他们即将走出屋子之际，青髓将我一把抱起，飞快离开了此处。
一眨眼的功夫，青髓便搂着我将到了一个隐蔽之处，将我放了下来。
听完刚才村人的对话，我脑海许多的信息都未能处理得过来，但我也知道了，这些表面和颜悦色的、朴素的村民们，绝非善茬。
“他们……”我尝试着开口。
“先找到你容音姑姑吧。”青髓显然不想接我的话茬。
作为他乡异客，这村中暗流涌动，实力不济的我显然没有话语权。我没有再继续问下去，只是点了点头作为应答。
青髓从腰间取下了一个紫砂小罐，蹲了下去，将罐子打开以后，放出了一只两根手指大小的蝎子。
虽然微弱，但只要仔细看，就能看见那只蝎子身上泛着如同珠宝一般的青绿色的光。
“它是我们教特意饲养的品类，名为翡翠青，可以根据人的气味识路。”
那只蝎子先是在地上匍匐了一会，左右挥舞着自己的双钳，蝎尾也随之晃动，似乎是在辨认着方向。过了没多久，它迈动了自己的长足，飞快行动了起来。
“跟上它。”青髓说道。
她抓住我的手，带着我跟随着那着蝎子一路奔跑了起来。
最终，那只蝎子在靠近村口处的一间破烂的木屋门旁停下了步伐。
它转了过来，面对着青髓挥舞着自己的双钳，如同邀功一般。
青髓又一次从腰间取下了那个紧致的紫砂小罐，蹲下身子，打开盖后让那只蝎子爬了进来，随后又将小罐系回了腰间。
我与她向前一步，站到门前。
门被轻轻地推开了。
在打开门之前，这间木屋仅有一扇只开了一条细缝的木窗，因而这间屋子里的光线也极度昏暗。为了不惊扰到她，我开门的速度极慢，于是月光便一点一点透过我与青髓的身子慢慢渗了进来，又一点一点照亮了黑暗中的那个身影。
如瀑的黑发，雪白而瘦削的身影，跪坐在那里的除了太吾容音以外，别无他人。
“……姑姑？”
我试探着唤她。
太吾容音明显一愣，她慢慢地回过头来，琥珀色的瞳孔写满了惊奇与诧异。她美丽的脸庞被月光照得惨白，而转过来的那半边侧脸，有一半诡异染着了红黑色的血痕。
接下来，更多可怕的细节被我看清了——她跪在一篇染满血迹的茅草堆上，身旁丢着好几张染着鲜红的碎布片，在她的身后，有什么被她给遮挡了起来，仅仅只有一只瘦骨嶙峋的手能被看见。现在，连嗅觉都在提醒着我，这间屋子里充斥着无法抑制的血腥味。
我无法说出话来，只觉得一阵晕眩，我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似乎连心脏都要被我喘出来。
她怔怔地看着我，毫无表情的脸上，却开始慢慢浮现出笑容。
“……黛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