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亡
时间不断减少。 黄晓华开着车,听着全国统一的剩余时间播报,她在紧急新闻刚播报的时候,便立刻起程,他要去接自己在厦门大学读书的儿子,连续开了近四小时,窗外无休无止的雨拍打着车窗,弄的她无比烦躁。 凌晨的雨幕吞噬着车灯那本就微弱的光芒。 “不知道儿子那现在咋样了,希望他还在那,这种时候,不能再出事了……” 电话被呼叫的声音中断了她的思考。 黄晓华有些气恼,叫车载AI接了电话,投在屏幕上,她要看看是哪个人,在这种时候打电话过来。 是她的丈夫。 “喂,晓华?” “干嘛?”黄晓华有些不耐烦,“有什么事情就快点说,我开着车呢!” “接到儿子了吗?” “没呢。” “得快点,要不赶不上登舰了,我给你们订好机票了,接到儿子之后立刻坐飞机回深圳。” “那车子不要了?” 电话另一头沉默了几秒,肯定的回答:“不要了。” “你疯掉了?这车买的有多艰难你也不是不知道,你在UNSC的工资也不高,就这么丢了,你还能再买一辆不成?” “命更重要。” 黄晓华的丈夫,是联合国太空司令部的一位官员,目前负责着东亚区域的人员撤离。 “可时间不是够呢吗,我再过一小时就该到了。” 丈夫再次沉默,他把头深深的低下来,再抬起时,下定了决心要把真相说出来。他犹豫数秒,深吸了一口气。 “他们准备提前撤离。” 这次,轮到黄晓华沉默了。 “喂?你还在听吗?”,丈夫没听见晓华回话,有些着急。 “嗯,听着呢。但这没道理,完全没有道理……”黄晓华有些不解。 “卫星发现,海浪的扩散加快了……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人类跟本没有十四个小时,再过六个小时,你所在的地方将被汪洋淹没。” “所以……” 黄晓华无法再想下去。 “是的,UNSC准备牺牲一部分人,来换取尽可能多的人员的安全。其实,哪怕浪的速度没有加快,他们的打算也仍是如此。” 她的大脑开始空白,若不是正开着车,她现在该晕过去了。 这不是一个医生所能接受的。 但在事实上,避难舰的可承载人数,在最安全的情况下,只有三十亿人。 这也是丈夫没有说出来的话。 地球上共有八十七亿人,如果海啸无法波及内陆的话,也将有二十多亿人死去。 但事实上,地球上没有安全的地方了。 “就这样吧,我还有事,挂了。” 岑巩从控制终端前起身,他必须走了,与纽约市的一千二百六十三位联合国行星防御理事会、安全理事会的人一起。 有机会生存下来的人类还需要他们。 “名额,确认完了吧……”岑巩回过头,问着秘书。 “确认过了。一个都没有浪费。” 秘书回答,旋即转过身去。 她是整个家中,唯一有登舰名额的人。 听着电话另一头的电子杂音,黄晓华把车靠在路肩上,她现在需要冷静一下,同时等着儿子到,然后,逃离这里,逃离这个他们生活了二十多年的地方。 无人愿意背井离乡,但此刻却无人不得不如此。 “该死的海啸。”,想到这,黄晓华朝海的方向暗骂一句,她如今只希望,儿子能如期而至。 一个半小时后,距离海啸冲击还有五小时三十分钟。 可儿子还没有来。 “这家伙到底在干什么啊!”黄晓华按耐不住,儿子若再不出现,她就必须要走了,从厦大到最近的机场,要三十六分钟,这还是幸运的,照目前状况来看,至少要多一小时。 逃亡的车辆堵满了高速。 为何人类的交通没有向空中车辆发展,要上溯到AI突破的时代,S•A•R无人作战单位的自我编程,标志着一个全新的时代到来,人工智能的效率大幅提升,交通在新一代觉醒AI的调配下,将运输效率发挥到了极至,加之空中汽车试运行之初便事故频发,交通体系就演变成如今这个模样:低峰时由人类驾驶,高峰时由人工智能统一调配。但是,驾驶员可以手动接取控制。 黄晓华焦急地下车,随便的关上车门,她要去找她的儿子。 她没过安检便进入校区,安保系统早在三小时前断了电,诺大的校园,此刻空无一人。 也许吧。 黄晓华凭着记忆找到儿子的宿舍,希望能在那发现他。 黄晓华刚刚进门,便被金属摩擦的声音吓了一跳,她本能的向后一闪,手此时放在腰间,随时准备拔枪。 那是她丈夫留在家里的手枪,不发射火药式子弹,采用激光照射的方式对敌造成伤害,不过不持久,电池电量只允许低强度持续照射一分钟或单次照射二十次。 “谁!出来,有什么事可以当面说!” “你……是谁?”那个人有气无力的回答。 “你……等等,这个声音……儿子?”黄晓华听出来,这是儿子的声音,即使这声音细若游丝。 “嗯?妈?”儿子还不敢相信,“快点过来!帮我!” “咋了?”黄晓华走过去,“这个人是谁!伤的不轻啊。” 儿子用力撑起床架,勉强露出头,“他?你忘了吗,他是我兄弟,就之前和我一起写课题那个,撤离通知一发布,秩序什么的,早就死了。哪都乱的不成个样子,人人都在朝着门口疯挤……” “我们也是这样,但没跑几步,这架子就被挤倒了。” 儿子这时不好意思的笑了一下,接着说:“其实吧,我原本也可以跑的,不过,学医的,不能见死不救嘛,自己兄弟被砸晕了,不管他,他肯定会死在这的。” “所以你才没有来……”黄晓华听罢儿子的叙述,“那现在赶紧的,把他抬出去,带上他走吧,来,用力!” 几分钟后。 黄晓华带着儿子回到路边,忽然忆起什么事。 她好像没有关车门。 黄晓华紧张起来,加快步伐,她现在只想看到她的车,丝毫没有注意到儿子有些跟不上。 她几乎是跑着来到高速边。 儿子勉强跟上,见母亲停下,才把背上的那个同学放下来,喘着气,向母亲看去。 她此时的面容把他吓了一跳。 黄晓华面色铁青,车还在,但是,有车又有什么用呢…… 通往机场的高速线,被炸段了。 就在她与儿子将那个不相识的人从书架下拉出来的时候,两个被死亡带来的恐惧几乎逼疯的人,抢下两辆满载原油的运输车,向这条高架桥撞去,爆炸几乎炸毁了整座桥,以及桥上的,急于逃生的二百七十四人。 “既然我要死,那便别想有人活下去。” 这个想法,无论何时都不曾缺席于人类的思想中,只是没有几人将它实行。 但在真正的灾难面前,这样的想法,总会被实现。 黄晓华瘫坐在地上。 雨又下了起来,肆意的拍打在她的脸上。 黄晓华缓缓从地上起身,她开始感到疲惫。 “那这样,要不,打电话给老爸?他也许能调人过来的。”儿子见状,小心的问到。 “上车……” “可是……” “上车……” “嗯……” 车辆缓缓开动,两道光束用尽全力的照亮前方,仍逃脱不了被黑夜吞噬的结局。 “或许我们也会如此……”黄晓华默语着。 “呜……” 两道光束突然照入她眼中,她本能地踩下刹车,向车前望去。 一辆装甲车不知何时停在了他们车的前面。 “这里是中国CN171—11救援队,公民,请立刻停车,接受检查……” “嗯?” 黄晓华有些无法相信,一支救援队会在此时出现。 “this isCN171—11 rescue team,citizens,please stand by and wait for the check……” “……能听见吗……” “重复,能听见吗!” 见车内的人许久未回话,顾勤开始着急,做为救援队队长,他必须确保不漏下任何一个,他们所找到的人。 即使无法拯救他们。 “能听见……”黄晓华回过神来,“我们有三个人,有一个受了伤……” “请你们留在车内,左臂靠窗,我们需要进行身份验证。” “好……” 黄晓华看着眼前的士兵,不知这是梦,或者现实,此等的幸运,竟让她遇上了救援。 “已确认身份,您好,黄院士。”顾勤看了看左臂的全息屏幕,恭敬地说到。 黄晓华抬起头来,“那是过去的事了,你看,我早就落后了。” “但您在冬眠前在脑部量子结构方面的研究成果,至今仍未取得近一步发展,好像您把它给研究完了一样……不说了,您该上车了,最后一批穿梭机还有三小时起飞。” “可……不是说还有五个多小时吗,这多的一个小时,还能再救几个人呢。” 顾勤停下来,他缓缓回过头,向黄晓华说到:“我们没有五小时。” “怎么会?”黄晓华有些难以置信,“海啸又加速了?” “对。” 岑参听着妈妈与那位军人的谈话,面色惨白,他还如此年轻。 “我们还剩多久……” “从现在起算,四小时三十七分钟。” “儿子,下车,我们走。”黄晓华开口,岑参感觉的出来,母亲在紧张。 岑参抬出自己的兄弟,顾勤忙上前,一同将他抬上车。 “话说,什么时候开始,救援队带枪执行任务了?”岑参看着全副武装的救援队队员,不解的问,“还有,真的有必要穿着装甲来救人吗……” “距这三十二公里,正交火。” “交火?” “把这座桥炸断的人,这样的思想,不在少数,对吧,长官。”黄晓华开口。 “不知道,我怎么会知道……我只知道,一,这样的暴乱全球都在发生,二,他们不惧怕死亡。” 车再次启动,钍反应堆的嗡鸣声响起,如同哀乐般响彻车中每个人的心,防弹玻璃外,仍在燃烧着的车身上的火焰舔舐着车窗,残缺的躯体被车轮碾过,与焦黑的土地融合在一起。 变形的钢架发出瘳人的声响,如冤死者的哀嚎。 “儿子,累的话,睡吧,有事妈妈会叫你的。” “嗯……” 黄晓华看着迅速睡着的儿子,无奈的向着顾勤笑了笑。但对方似乎并未发现。 “你有心事,对吧。”黄晓华问着。 顾勤沉默着,眼前的这一切,如曾经的人类,别无二致。内战已过去了九十七年,但他一直没能忘记,即使冬眠了八十年。 “送他们上舰,就结束了……”顾勤喃喃自语着,“只希望别再出事了……” 十三分钟后。 “呜……” 岑参从梦中被惊醒,环顾四周,却没有什么异常。 “好疼……” “嗯?你……你醒了!”岑参看着好容易才醒来的朋友,激动的抱紧对方,“你可不知道,你把我吓的有多惨啊。” “你……你是?” “被砸傻了?我是岑参啊,三年的兄弟了,就这么不记得了?要不让我妈治治?” 黄晓华起身,检查着儿子朋友的状况,认真的说:“脑前叶损伤,多半是没救了。” “哈哈哈……妈,你别整他了,他也是学医的,专攻脑科学。”顾勤笑的有些喘不过气来。 “孩子,你叫什么?” “黄前辈您好,我叫沈去悕。” “你是什么时候出生的?” “2127年。所以父母给我的名字,有去除悲伤之意。” “那是个充满苦难的时代,人类历史上,最灰暗的一段时间。”顾勤回过头,插了上一句话。 “不过,像那样的时代,不会再……卧倒!” 话未说完,顾勤与几个队员突然起身,将黄晓华三人从座位上拉下来。 “呯!” 一颗广域震爆弹在不远处爆炸,紧接着,几道激光打在车窗上,偏振光照亮了周边的废墟。 “遭遇敌袭,准备战斗,你们留在车内,没有指示,不要出来。” 顾勤迅速提起枪,冲出车外,其他队员紧跟着他。 “围绕车辆进行防御,机枪压制,前方三点十七分位置,水平距13,开火!” 一阵枪声后,废墟再次暗了下来。 “击毙三人,用时十三秒,上车,继续前进。” “队长,等下。” “怎么了?” 顾勤看向队里的阻击手。 “我感觉不好,他们也许有实弹。” “也许,不过无所谓,实弹也无法击穿装甲车,他们是安全的……” “你们快出来!!” 队里的机枪手突然喊到。 听见喊声,顾勤猛的回身,黄晓华他们不知道刚发生了什么,没有动身,只是坐着,听着那位士兵的话。 顾勤冲进车里,把岑参等人硬拉了出来,不过三秒后,装甲车便在爆炸中成了几块废钢。 “冷发射式制导导弹……”顾勤拉起黄晓华,“这是军用装备……他们怎么会有……” 岑参从地上起来,面色苍白,刚在的爆炸,就发生在自己眼前。 顾勤打开通迅,却无人应答,唯有战况公报仍在发声。 “通向机场的高速被毁……” 顾勤陷入沉思。 “长官,我们往哪走?” “长官?” “步行。朝西南方位,有导航,还有信号,我会尽可能请求上级援助,我们必须在三小时内赶到。” “明白……” 黄晓华看向远方,硝烟弥漫着冲向黑夜,火光映照着脸畔,她不知何处才是终点。 “走了,别磨蹭了,只有前进才有出路。” 雨渐淅沥,也未能熄灭远方的火焰。 雨倾撒在人的身上,鞭打着他们,疼痛的感受如此清晰。 在寂静与夜之中,几束微不足道的光出现。 是时候启程了,为了生存。 又是一段难熬的时光。 “……能听见吗……” “……我们是中国CN171—11救援队……” “我们已完成任务……现正向厦门太空港前进……” 而回答顾勤的,总是杂乱的电流声。 “你们不是有中微子通讯系统吗?”岑参问到。 这支七人小队已经走了一小时三十二分钟,海啸还有二小时冲击大陆架。 “要是还有没被炸的基站,我们也不需要用无线电。反叛的人都很聪明,他们明白只要让我们失去通信,就能很有效的拖住我们,直到海啸将一切摧毁。”顾勤头也不回的走着,没什么耐心的回答着年轻人的问题。 “FP-4站点呼叫。” 顾勤的骨传导耳机里突然的传出了声音。 “军队还在守着四环的防线吗?”顾勤喜出望外,激动的问到。 “东南军区第七三二师。请尽快到达,我们将在三十分钟后撤离四环。” “明白。” “对了,海啸再次加速,我们没有两小时了。” “还有多久。” “一小时二十分钟整。” “队长?”黄晓华见顾勤突然停下,关切的问到,“我们也走了快两小时了,让孩子们休息会吧。” 顾勤回过神来,向他们说到:“加速前进,我们没多少时间了。” “廖启。” “到!”廖启端正手中的狙击枪,等待着队长的命令。 “这离四环多远了。” “十三公里,三十分钟能到。” “出发!” 沈去悕拖着疲惫的身体,也勉强跟着。 岑参拍了拍自己兄弟,笑了笑,“叫你不练,咋样?后悔吗?” 沈去悕没有在意岑参的嘲讽,一缕阳光照在他的镜片上。 “天亮了。” 二十六分钟后,政府军四环防线。 “呼……”黄晓华喘着气,但看见前方身着外骨骼的战士们,倒也觉得值得。 顾勤带着六人,穿过两排手持盾牌的盾卫,找到了发出信息的那个人,他同时也是这个师的师长。 “你们到了。路上没有人攻击吧。”师长看见他们身上的硝粉,关切的问。 “只有三个人。”顾勤向师长敬礼,同时也回答到。 “我安排了一辆70A装甲运输车,你们十分钟后就能上车。”师长向顾勤回礼,并将启动器递给他。 “那您和这些战士们呢?还有一小时多海啸就来了呀!”沈去悕和岑参异口同声的向师长发问。 “我们不走,我们也不能走。” “为什么!”岑参质问着。 “我没有被授权告诉你们。”师长回复他,眼睛已看向帐外,在铁卫的盾牌之外,近三千多位起义者的尸体,被埋在道路的两侧。师长看着,心中默问:“这真的有必要吗……” 这时车到了。 “走吧,时间不多了。”顾勤拿起枪,向帐外走去。 一声物体突破音速、冲出音障的巨响突然传来。 顾勤很快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他转身冲回帐里,同师长一起拉出众人。 待他们起身时,帐篷已经消失,一个直径三米的坑替代了它。 “铁卫,举盾!后防线开火!” 师长下令的同时,起义者也发起冲锋。 “你们上车,我们解决。”师长向顾勤命令到,一声警报迫使他回头。 “汽车炸弹!”一名战士看着冲向防线的汽车,惊恐的叫到。师长看着如潮水般冲向他们的人民,眼眶湿润。 “这真的值得吗……” …… “轰!” 一声爆炸从身后传来,顾勤紧握着方向盘,一言不发。 “为什么……”岑参开口,“为什么人民军队会与人民为敌?” “不是这样的。” “可我不能理解,他们为什么,为什么要攻击政府,为什么要攻击和他们一样想活命的人……”岑参激动的朝着顾勤喊到,而对方只是看着前方,外骨骼装甲下的双眼不知有多少愤怒。 顾勤回过头:“孩子,这不是`理’可以明白的,你认为这只是因为他们的愤怒与恐惧的具像化,你甚至不知道你与他们的不同……” “什么意思?” 顾勤没有理会这位尚且年轻的博士生,接着说:“……你……你们,你好好想想,为什么一支武装救援队,会在搜救时如此准确的发现你们?” 黄晓华在一旁沉默着,她已经想到了,她也早该想到了。 “不过是巧合罢了,这事上的巧合还少吗?1453年的那个黄昏,1941年3月的那场战斗,哪个不是巧合?”岑参更加激动,几乎冲到了那位士官面前,“如果不是这样,又能是什么才能如此准确的制造这样的事?” “答案很简单,这是预谋好的。” 岑参因脑部充血而涨红的脸,突然白了下来,黄晓华看向儿子,抱紧了他,她在心底默道。 “证实了……” “UNSC在证实海啸的存在性后,便立刻启动了`火种'计划,但他们比谁都明白,它救不了所有人,它只能救人类的文明。” “所以他们同时启动了`磷选'计划,黄院士也许知道,它将在人类中挑选二十亿真正对人类文明有延续作用的人,但最终名单,由联合国人类与环境发展理事会决定。” “所以我们来了。” 黄晓华面向顾勤,苦笑几声,“但你们,只是来救我和我儿子的吧。” 顾勤警觉起来,“您想多了,按原定计划,我们确实是来接您的。但我们的天职仍在。” “呵呵呵…天职……”岑参冷笑着,“那他们为什么攻击你们?” 顾勤沉默数秒,缓缓开口:“你知道吗,在这个人权被充分肯定与尊重的时代,任何像这样的事情,都会引起任何一个有些许认识的人。这并不是登舰权的问题,而是谁走谁留的问题。” “而只要有一部分人走,另外一部分人留下,就意味着人类最后的价值底线被抛弃。” “在生存权面前的巨大不公。” 岑参呆呆的看着顾勤,想不上一句话来反驳。 “我们到了。” 下车后,沈去悕注意到,天又暗了下来。 他回头,远处的天边似有什么东西,像云,但又比云更高,甚至高了不少,并且非常整齐的排为一字,遮盖了太阳。 他胆怯的问向太空穿梭机的机长,得到了一个令他胆寒的回答。 “浪。” “登机吧。”机长说着,并看向沈去悕,“但不包括你。” “为什么!!”沈去悕惊恐的反问。 黄晓华走上前,轻扶着沈去悕的头,她告诉他:“UNSC的名单排满了,一个不少……” 沈去悕感到心碎,他想出了黄晓华没有说出来的话。 “但也没有一个多的。” 沈去悕绝望的回身,顾勤没有阻拦他,这更证实了一切都是真的。 岑参冲上去,拉住他,向机长说:“没有多的位置吗,那我的给他!” “不行,名单是由联合国安全理事会常任理事国确定的。” “……” “我的名额给他。”黄晓华突然开口,顾勤震惊的看向她,并立刻反对。 “我老了,但他们还年轻,就算没有我,也会有新的、更有能力者来代替我,未来是年轻人的,而不是我们这群`学术权威',对吧。”黄晓华对顾勤说到,并慈爱的看着儿子,“我为医一生,救人无数,现在,让我再救一人,好吗?” “现在,我正式做出决定,由沈去悕代替黄晓华登舰,在场的各位都是证人。” 沈去悕呆呆的看着黄晓华,迟迟不登机。 “去吧,不用想我。” 说着,她转身离开,渐渐消失在雨雾中。 十三分钟后。 顾勤见岑参不再咆哮和反抗,才将他放开。 “你们……你们,杀了多少人啊……”岑参无力的问顾勤。 “你妈妈是个伟大的母亲,也是个极有智慧的人。”顾勤回答,“是她自己做出的决定,同其他与她相似者做出的决定一样。” 岑参流着泪水,穿梭机已经升空,一切已积重难返。 他望着渐渐清晰的太空舰,那里有人类最后的三十亿人,三十亿来自各行各业、各个领域的人。 那其中,本应有这世上的所有人。 与此同时,地面基站上。 黄晓华慢慢的走出太空港,漫无目的的走着,她感到轻松,从未有过的轻松。 她踱步向着来时之路,向海啸走去。 “师长,您好。” 师长警觉的回过头,望向她,他思索片刻。 “您没走……就像在JSC—6号太空城遇袭时一样。您总是优先考虑别人的生命,然后才是自己,对吗?”师长长叹一口气,向黄晓华问到。 “你我的职业与职责,不都是如此吗?”黄晓华反问着他,后者没有回答,只是静静的看向海岸。 “您想去哪都可以了,我向您保证,不会再有人攻击您。” “谢谢您。” 她于是继续前行,漫无目的。 最后的二十六分钟也不允许她多做些什么。 同时,美国,圣弗朗西斯科。 意大利的老师傅静坐在地上,轻扶着一把略有些破旧的吉他,哼着一首四拍子的慢歌,悠闲的望着天空中那道白烟。 那是加利福尼亚洲最后一台穿梭机,于三分钟前起飞。 “你这小鬼,可别因为我死了,就连灯塔也不会修了。” “可师傅!这是他们给你的名额啊!我不要,如果一定要让师傅死掉才能活下去,我不要!” “傻瓜,你的手艺早就超过我几倍了,不告诉你,只是怕你骄傲罢了。你比我更有资格登舰。” “可……” “还想什么呢,再不上去我们就都没有机会啦……” 这便是三分钟前,他与那位男孩的话。 老师傅端起吉他,他又回忆起儿时的自己,那时,他也是这样,从自己的师傅手中,接过所以技艺,代替师傅而继续活下去。 黄晓华回到市区,她预感到,时间不多了。 她坐下,倚靠在一段残垣上,凝望着这被雨所模糊的世界,这曾为人类所居住的世界,这将被毁灭的世界。 这时,微弱的哭声吸引了她,促使她向不远处的废墟走去。 一个年幼的孩子正跪在那片废墟前,似是想找到什么。 “孩子,你还在这干什么呢?海啸就要来了。”黄晓华走上前去,俯身问到。 “呜……妈妈……妈妈还……还在里面……”那孩子回过头来,抽泣着回答。 黄晓华赶忙冲上去,帮那孩子一起挖掘。 她从废墟中摸出一支手来。 那孩子看见,停下了哭咽,他扬前脸,冲黄晓华高兴的说:“阿姨,谢谢你!这个手!那上面的疤我不会认错的,这是我妈妈!我们一起加油,把妈妈救出来!” 黄晓华低着头,回身抱紧孩子,她不愿意告诉他真相。 当她找到那只手时,它早已冰冷如霜。 “孩子,你妈妈刚刚跟我说,她先休息一下,让我陪着你。” “嗯!” 黄晓华抱起孩子,向前方突然出现的人们走去,他们将共同面对人类的命运,无论,接下来将遇见何人,面对何事。 人们紧紧围成一卷,共唱着一首歌,黄晓华听出来,那是内战时期的反战歌曲。 “生命的火苗摇曳” “而风和暴雨愈加猛烈” “我们无惧风雨” “我们站在一起” “共同面对” “……” 距海啸冲击大陆架还有五分钟。 意大利半岛,梵蒂冈。 总统站在教皇身边,他们的面前,是六百多万、来自各地的人民。 总统看向教皇,轻声叹息。 这场天主教史上最大的安魂弥撒开始。 人们手持圣烛,轻声诵读着《圣经》,希望耶路撒冷的十字架能为他们消除灾难。 中东,沙特阿拉伯。 人们自发的走在一起,来到各地的清真寺前,将土撒在头上,呼唤着安拉的姓名,企求圣主的保护。 美国,华盛顿。 前任总统坐在白宫里,接下已登上避难舰的现任总统的任务,努力平抚民众的恐惧。 “这是美利坚合众国面临过的最大灾难,也是人类历史上面临过的最大灾难,但我们无需惧怕,我们是坚强的,不可捍动的,即使是内战也无法击倒我们,又只是海啸呢!人民们,我与你们同在,我们相信,天佑美利坚……” 总统呼喊着,手心却已湿润。他身后的倒计时提醒着他。 人类只剩下最后一分钟。 他停下了演讲,按下警报按钮。 几乎同时,全球各地都响起了那低沉的警报,向还在地球上的人宣告死期。 最后的时刻。 教皇望向毫无停止的海啸,痛斥上帝的无能,下一秒,海便冲向了他,十字架在瞬间倒下,同时也抹去了这里的一切。 沙漠里的人们停下企求,静静的站在一起,他们一生企求水能充沛,可现在,水将毁灭他们。 总统从白宫起身,他站在门外,同他的人民一起。海啸冲击着城市,就像二百年前,它的敌人一样。只是这次,没有硝烟。 老师傅仍弹着吉他,他的歌声如此悠扬,似在诉说,也见证着灭亡。 黄晓华停下了歌唱,她牵起周边人的手,他们手牵着彼此,面朝着大海,相顾无言。 大地在颤抖着,不远处,群峦崩塌。 人们等待着。 涛声越来越大,黄晓华闭上眼睛,她感觉,一个巨大的东西正飞速冲来,她安慰自己,那只是一瞬间的。 刹那间,永晚降临。 海啸冲击大陆架时间,已过去二分钟十六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