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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安】面对不肯配合治疗的孩子该怎么办

2021-12-03 23:30 作者:青云不是青色的  | 我要投稿


病患雷x负责照顾他的医生安,年下,年龄差7-8岁

灵感是小时候读过的一个故事,之前看到一张很漂亮的画忽然有了一个想法。 

 

没住过院bug会不少,最近很忙又写的有点赶,就,将就着看吧

 

 

 

 

 

 

鞋底叩击地面的声音在空无一人的走廊里被无限放大,由远到近略显急促。这是一家私人医院,环山绕水的环境似乎更接近疗养院,看不到寻常医院的忙碌气息,连护士都少有走动,让这阵动响变得突兀。

 

 

从外面扭动门把手的轻微声响惊动了屋内坐在床上望着窗外百般聊赖的少年,他下意识扭过头去看,直直撞进一双清亮如湖水的眼睛。

 

来人穿着一身白大褂,细框眼镜规规矩矩别在衣领上,医生的制服通常给人以冷色调的严肃感,即使这样都无法压下去他周身温润的气质。相比较他先前看到的那些头发稀疏一脸严肃的医生不太一样,看上去最多二十出头。

 

二三十岁,这个年龄对于医生来说太过年轻,许多实习生抛掉大把自己的青春年华,熬过十来二十年才等到出头之日,充满激情的青年早已熬成了死板的中老年。少年一直觉得医生这个职业很不值,把自己大半生都搭进去还不一定获得应有的报酬。

 

 

“0467号床,雷狮,对吗?”

 

获得少年的确认后他点点头,在纸上写上什么后把夹板放在一边。想了想,走到离雷狮不过咫尺的距离内,伸出手。

 

“我是安迷修,院方根据你的家人的要求和身体状况决定让我来负责监测你的健康。”

 

“以后就要天天见面了,请多关照。”

 

面前这个长了张娃娃脸的年轻医生有些紧张局促地冲他笑,他猜测这个医生才单独进入正式工作没多久。以后不用总面对那群老古董的事实让他提起了点兴趣。

 

“请多关照。”他勾起嘴唇,表情似笑非笑,用没有扎着输液针管的手握住对方温暖干燥的手。

 

 

 

 

安迷修得说,这家伙简直就是一个灾难。

 

药在人前吞几颗,一转头就藏在枕头下找机会用纸包起来丢掉——这还是安迷修一次离开没多久想起没拿病历单折回来在门缝里看见的,熄灯之后拉开窗帘借着外面的路灯看书,趁人不注意就把针头拔下来,让人头疼得恨。

 

他不知道雷狮究竟得的是什么病,不像癌症不像艾滋病也不像他所学到的任何重症。主治医生把他调过来只说是雷狮家人的要求,要看护好雷狮不得出一点意外,并说他这么年轻历练一下也是好的。除了嘱咐他每天需要记录的一些数据什么时候注射药剂营养剂葡萄糖,什么时候服用什么药物,半句没透露雷狮的真实病情。安迷修只好自己猜测兴许是怕雷狮从自己这里问出他的情况而拒绝治疗。

 

这家医院的费用并不低,他的家人把他送到这里还要求专门派一个医生好好照顾,至少可以说他们对雷狮是相当上心的。可安迷修除了正式开始照顾工作前主任带他去见了雷狮的家人一次,就再也没看到过他们。

 

这其实是有些奇怪的,为何要给他最好的治疗又不愿来看他一眼呢?就像把孩子丢到贵族寄宿学校,把老人送到最好的养老院一样,明明他们需要的是亲人朋友的陪伴。

 

就像是......害怕看到他一样。似乎看这个在病床上躺了许久的少年一眼就会抽走他们身体里所有的勇气。

 

 

 

 

“你待在这里感觉怎么样?”安迷修坐在雷狮床边的凳子上,没话找话地试图和少年聊天,他拿了一个苹果在手里削,小刀流利地划过果肉表面,果皮像节日彩带从轴上被扯出来一样不断变长。

在这里要做的事也不多,雷狮这个人麻烦归麻烦,也就是会斗斗嘴气安迷修。他觉得应该珍惜这点和平时光了解一下雷狮的心理状况以便于康复。

 

“很无聊。”雷狮盯着输液管里的液体一滴一滴下落,滴进血管,“没有书,没有纸张,没有游戏和音乐。饭菜也难吃得要命。”他耸耸肩,“他们好像觉得把我关在这里就好了。”

 

“啊......那一定很不好受。”安迷修同情地说。雷狮投来表示出“废话”的眼神,冷哼道:“你没给长时间关一个地方过吧,没体会过是不会知道的。”

 

 

“那......你想你家人吗?”安迷修努力忽视雷狮想结束话题般的语气,问道。苹果最后一截果皮脱离本体,本该保护果实的外种皮掉落进黑色塑料袋沦为垃圾。裸露的果肉与空气之间失去浅玫瑰色的屏障,青白色很快被氧化成浸过蜂蜜般的淡黄色,发出好闻的木质清香味。他把削好的苹果放进盘子。

 

“不是很想。”雷狮硬邦邦地回答。安迷修听了想叹气,青少年奇奇怪怪的自尊心。语气不佳但没有完全否定,说明他至少没有他想表现出来的那么不在乎。雷狮说完往后一靠,颇有点赌气的样子。到底还是个十八九岁的孩子。

 

安迷修想了想,把苹果切成了六瓣,用纸巾擦擦小刀收回口袋,指指苹果块。“把这个吃了吧。”

 

雷狮扫了一眼,安迷修很确信他的表情在表达嫌弃。

“多吃点水果对身体好,利于你康复。”他劝道。

 

雷狮瞪着那盘东西,像炸了毛的猫盯着吓到它的物件,最后不情不愿地拈了一块塞进嘴里咬。苹果酸甜的汁水在嘴里蔓延开来。

 

“小孩子和老人才吃这个,”他评价道。

 

“你不是小孩?”安迷修觉得好笑。

 

雷狮挑眉,“我成年了。”他甚至看上去有些得意。

 

“成年了就不是小孩了?你身体长多大和你心理年龄多大没什么关系,你现在这个样子就像个叛逆期小孩。”安迷修耐着性子试图说理。话一出口他就有些绝望,他又没忍住对雷狮较了真,能预料到少年的下一句话又是要气他。

 

“哦,知道了,大叔,你的实际年龄和心理年龄倒是挺匹配。”雷狮把手臂抱到脑后,仰头笑得促狭,贱兮兮的模样看得安迷修想打他。

 

得,和平不过三秒。

 

 

 

 

安迷修并不是全天候守在病房,他需要出去吃饭,取药,雷狮的病情暂时比较稳定所以晚上可以选择回家。但雷狮需要天天待在那个不大的白色病房中,显然他很受不了天天待在同一个地方没法走动,不止一次抱怨过他哪都不能去。

安迷修和哄小孩一样哄他再好一点就可以带他出去,在医院的花园里逛逛。他说这话有一部分原因是雷狮总是看着窗外发呆,然而雷狮对他说的是,这房间里什么都没有,他不看窗外看哪里,看自己的被子?床架?

 

 

还是说看你?你愿意天天被我盯着吗?他反问。

 

 

安迷修无言以对,腹诽着雷狮又跟他顶嘴,一边记录好雷狮的身体数据。雷狮的身体情况最近比先前好一些,但好不到哪里去,比起正常人还有一定差距。他又在看窗外,黑色毛茸茸的脑袋侧偏过去,风起了吹得树枝乱晃,树干上一个废弃的鸟巢也微微颤动。

 

这时候雷狮会安静下来,安迷修不喜欢他这种安静,就像没了生气,凝固得像被永远禁锢的雕像。他宁愿雷狮挑刺和他吵,真正吵起来时又觉得头疼。尽管知道不可能,但安迷修有时有种错觉,觉得雷狮一直,从诞生开始,就待在这个小小的白色空间中。

 

 

错觉会在和雷狮聊天的时候打消,雷狮讲他上高中的时候不是好学生,天天上课吊儿郎当给老师骂,晚自习溜出校门去买烤串吃得整个教室都是味儿。安迷修看他丝毫没有愧疚甚至还挺理直气壮,黑着脸说你别不是还打架吧,雷狮想想,还真有。两次,别人挑的事端,但他赢了。结果一说出来,在安迷修眼中他不良的帽子马上就被扣得死死的,解释了好久才勉强被摘掉。

 

雷狮笑起来的样子很像小孩,本来挺好看的脸被他咧着嘴乐成肆无忌惮的样子,弄得有点傻气。偶尔被一连串咳嗽打断,咳得人听到都心发颤。他却不以为意,咳完还要接着肩膀一抽一抽地笑,就显得他的身板格外单薄,好像会被轻易折断。他耸耸肩说自己早习惯了,以前不是这样的,打篮球翻墙轻轻松松,就是这么躺着给耗没了。

 

安迷修本来也在笑,笑了一会嘴角就要耷拉下来,挺英气的剑眉也垮了些,还要安慰他没事,病好了还可以练回来。雷狮看不惯安迷修的表情,去扯人的脸硬扯出个扭曲的笑容。他多少知道自己情况不容乐观,但他看不得别人可怜他。雷狮不需要别人的悲悯和眼泪。

 

 

 

 

 

安迷修取完挂吊针的药剂回到病房,并不出乎意料地看见床又空了,连着输液管的针头大大咧咧地扔在床边。雷狮看来是真不怕躺回去时直接扎针上。

 

他刚刚从走廊走回来,走廊很直,没有任何可以藏匿的地方。雷狮八成又是跑上天台吹风了。他好像很喜欢那里,三天两头去一趟,安迷修早就见怪不怪了,只是每次把他揪回来略显麻烦。

 

不省心的家伙。安迷修叹息着往天台走,就不能直接和他说想出去吗,他自然会找时间看雷狮状况不错的时候带他去散散步的。憋坏了当然不是好事,只是万一破坏医院规矩被主治医生发现,雷狮怕是就要给看得更紧,门都不允许出。

 

不过仔细想想,如果真的规规矩矩等安迷修同意,那就不是雷狮了。

 

 

他感叹着使劲推开天台的铁门,天台常年没人上去,栅栏门生了锈,还落了灰尘,推起来很费力,还会发出很大的刺耳“嘎吱——”声。也不知道雷狮是怎么做到神不知鬼不觉地溜进去的。

 

走出楼梯间阴影的一瞬间他被阳光兜头浇了一身,光线滚烫得像热水,水泥地上的反光刺得他睁不开眼。他花了一会来适应强光,模糊的视线慢慢变得清楚些,他微眯起眼睛努力看清远处的人影,在视野完全清楚的一瞬间他感觉自己全身的血液都要凝固冻结————

 

 

套着宽大病号服的高瘦人影坐在天台栏杆上,长腿有些委屈地折叠起来让赤脚踩在墙端,黑发和病号服被风吹得四处摆动。热天的风带不来一丝凉意,吹在人身上火烧火燎地烫。雷狮显然是听到开门声,偏着头看他。 

 

他眼神平静无波,看得安迷修心一下子揪成一团提起来,脑袋里哄地一声,瞬间闪过无数听说过的患者在决定结束自己生命之前会露出的任何蛛丝马迹,最终却只剩一片雪花屏似的混乱。他什么都再也听不见看不见,唯一清晰的只有隔着席卷的热浪,一片模糊的蓝白中少年模糊的身影。

 

黑发少年直起身,似乎要往前倾。无端地像蓄势待发的飞鸟,即将舒展开羽翼。

 

 

 

 

“雷狮———!!!”

 

最后那个字喊到一半哑了火破了音,他狂奔过去时差点被凹凸不平的地面绊住崴着脚也没顾上,横冲直撞地一把将雷狮拦腰扯下来按到地上,用重量压制住他的手脚生怕他做出什么事。

安迷修剧烈地喘着气,心跳好像要窜上一百八十迈,震动得胸腔发疼。在大夏天活像浸入冰窟又被热火炙烤,冷汗出了一身。脸上的红晕不知是被吓的还是被热的,雷狮能感觉到他抓住自己手腕的手指冰凉。

 

 

“你......你......”他气还没喘匀,想说什么都说不顺溜。

 

“你他妈待那上面做什么!!!有多危险你不知道吗?!”

 

雷狮有点惊讶地眨眨眼睛,他第一次见到安迷修爆粗口。头和背刚刚磕在硬邦邦的水泥地上硌得有点疼,耳朵也被安迷修忽然放大的音量震得一阵耳鸣,他动了动手臂想挣脱,同时试图为自己辩解:“我就是坐那儿而已……”

 

“坐哪里不好你坐那里?!”安迷修下意识认定这家伙在狡辩,摁着他的手更使劲了,整个身体的重量全压在他身上。绿眼睛瞪得老大仿佛要喷火,俯身对着雷狮的脸吼,鬓发差点擦过他鼻尖。“万一掉下去怎么办?你要真搁我眼前跳下去死了就是我的责任,你想当我噩梦主角一辈子是不是?!?!”

 

 

雷狮见状哭笑不得,放软了些语气:“行行行好好好,你先放开我,我不动,好吧,我保证我不会跳下去,你先放开。”

 

安迷修犹豫一会,确认雷狮没有反抗的意思后缓缓松开,翻开身坐在地上,胸口还在微微起伏,显然惊魂未定。雷狮也坐起身,抬手拨了下乱发,“你怕什么,我又不会跳下去。”担心得要死要活的是安迷修,现在反倒是他在埋怨了。

 

安迷修差点气笑,瞥他一眼,没好气地说:“谁管你在那里干嘛?反正就是不能坐栏杆上,你一步踩空就算你不想死也一失足成千古恨了。”

 

 

“这么紧张我?我本来还以为你很讨厌我。”雷狮一只手搭在膝盖上,一手撑着地面笑了一下。

 

“不然呢?你死了责任全在我,我不像你们家大业大,工资一扣啥都没了。更何况我还是有良心的,我没把你拉回来我自己良心也不安。”安迷修闻言哼一声,不知出于什么心理转过头去。

 

“......”

雷狮沉默了一会儿,抬头却又垂下眼睫抵挡阳光,柔软的发丝闪动着丝绸似的光泽,像眯着眼睛卧在石板上晒太阳的黑猫,似不经意地说:“恐怕没这么简单吧?”

 

安迷修想反驳,却一时语塞。雷狮脑子聪明得很,他看见雷狮处于危险位置之后的所有表现都尽收眼底,喜怒哀乐可以作假,恐惧是骗不了人的。

他那一刻,是真的害怕雷狮跳下去,是真的怕这个少年就这么无声无息地消失了。害怕那淡然平静好似什么都不值得牵挂留恋的眼睛,害怕一个活生生的人就在自己面前变成摔得血肉模糊的躯壳。

 

他在害怕,回想起来要是雷狮真的打算跳,他晚哪怕零点一秒都是赶不上的。这时他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的手擦在粗糙的地面上擦破了,汗水流过一阵刺痛,疼得他微微发颤,分不清掺了多少后怕,无暇去想待会该做什么,一会是不是该去消毒。

 

 

两人陷入短暂的沉默。医院位置偏僻不易听见车马喧嚣,一时间只能听见对方的呼吸。雷狮心里纠结着要不要去安慰一下,虽然他平时惹安迷修惹得可起劲,但这次好像是真的把他吓着了。雷狮不擅长安慰人。他想了想,而后轻叹一口气,往安迷修的方向挪了挪,小心地抬起手放在安迷修肩膀上。

 

安迷修轻微地动一下,没有躲开。于是雷狮凑过去伸出另一只手一起把整个人环进自己怀里,哄孩子似的拍拍他的后背。

 

“我不会自寻短见的,你放心。”他悄声说道,“我还没活够呢。等我好了,带你去吃我高中旁边的烧烤摊。”他的声音难得柔和下来,收了些锋芒,不像以往总明里暗里带着刺。

 

安迷修下巴贴在雷狮侧脸,长呼出一口气,回抱住少年。雷狮其实比他要高小半头,骨架也大,但长久的卧床耗得他消瘦苍白下去,总是不得不坐在床上仰视他,连带着体温也偏低,看着很有几分病中美人的即视感。可雷狮从感官到话语上都并不会让人联想到“娇柔”这个词语。他感觉自己在拥抱一副钢铁制成的骨架,锋利而脆弱,冰冷坚硬却又让人担心被拗折。那根脊梁骨不会弯曲,固执地只给自己挺立或断裂的选择。

 

他什么都没有说,只是身体逐渐放松下来,盍上眼睛。手臂却抱得更紧了些。

 

 

 

 

两人的气氛并没有就此和缓太多,雷狮该怎么气安迷修还是怎么气,不同的是没再那么夹枪带棒。安迷修还是很容易被惹急,但多了几分佯怒的成分。

安迷修在软磨硬泡之下终于同意给他找来自己大学用过的MP3,和半个巴掌大小相似的黑色外壳。他跟雷狮说有想听的歌可以告诉他,他可以帮他下载。但手机依旧是不允许的。

 

雷狮同意了。见好就收很重要,要求一下子太多就会什么都得不到。他把一串歌曲名记在纸条上拿给安迷修,许是很久没有写字显然有点不太熟练,一行行歪歪斜斜的不好看,黑墨水洇透纸背形成黑点。安迷修扫了一眼,书名号框着的外文和中文混杂,什么都有。

 

雷狮听歌很杂,非常随意地按自己喜好来,不管是当下的热门歌还是没几个人听的冷曲都统统塞进一个歌单。有时候在午后的温暖阳光下安迷修也会迷迷糊糊犯点困,可能是学生时期雷打不动的午睡习惯作祟,中午闲下来了就开始想睡觉。就问雷狮要了一边的耳机听。很出乎意料的是雷狮的歌单里有一半以上都是较为温和的歌——他要承认自己想当然地觉得雷狮这种性格的小年轻就只会喜欢狂野的摇滚风格,所以替他下载时根本没有因为好奇试听,看来是他刻板印象了。

 

结果是他听着听着有几次都直接睡着,或靠在椅子上头歪在旁边一点一点;或趴在床边只露出个毛茸茸的发顶,耳机线扯得耳朵疼也浑然不觉。等他醒来之后雷狮会狠狠地嘲笑他比树獭还能睡,而安迷修面无表情地取下耳机揉发胀的耳道。

但不自觉地,在安迷修又一次睡着时,雷狮凑过去替他把耳机摘掉,带着年轻医生体温的耳机塞回自己耳朵里。MP3里放着的歌曲音调像是暖色调的,如果音乐也有颜色的话。虚拟歌手无机质的声音反倒让歌曲带上泛黄的老照片似的暖意。

 

他和着音乐低低吟唱;

 

在已厌倦疲乏的人群之中,

腐朽而去的我,

依旧穿着陈旧泛黄的衬衫观望

 

 

趴在床边的安迷修轻轻动了一下,似乎呢喃了一声,再次安静下来。

 

 

 

 

 

过了一个春夏,天气开始有些转凉,隐隐约约有入秋的征兆。窗前的树叶开始干枯变脆,掉落也是悄无声息的。秋日的天气一向不错,没了夏天那份燥热连下着雨都让人心情愉悦。

 

雷狮身体状况又转差了,整天输液药物就没停过。安迷修被迫忙碌起来,带着护士一会记录数据一会监督雷狮吃药一会去给他开药。他待在雷狮病房的时间延长,雷狮是想躲避治疗都没处躲,憋屈地翻白眼。

 

“你不爽也没用。”安迷修帮着护士把药水换成满瓶,头也不抬地往病历单上写字。所有医生写在病历单上的字都飘得没法认,可安迷修明明写在别的地方的字俊逸好看带笔锋。据他说医生写病历上的字不好看是有原因的,为了节省时间有代号简写,会方便很多。

 

“本来就不应该躲的,你要还想健康地回去吃你的烧烤就悠着点,听从医嘱肯定好得更快。”

 

雷狮扁嘴道:“我待了这么久也没见有好多少。”他怨气现在大得很,一天到晚明明没什么大事也不能活动没得出去放风,他无聊得要长蘑菇。监狱犯人都还能在范围内转悠看新闻联播干点活,他就只能躺着啥事做不了。

 

安迷修敷衍地应着,翻翻前面的记录也皱了眉。雷狮这病很奇怪,看不出哪里特别,好像就是会一点一点吸走人的精气神,让人慢慢衰弱下去。有时候雷狮和没事人一样有时候又似乎很虚弱,一阵咳嗽都震得床在晃。

 

他知道雷狮肯定也不会察觉到不对,只是没有问出来。药物本身倒没有什么特别,但如果单纯只是身体不好那静养就是,哪里至于天天服药输液,更别提那药杂七杂八什么都有。安迷修自己都没见过这样病症,如果真的问了,又该怎么为他解答。

 

他把雷狮的手握住,拿到眼前查看。雷狮的手挺大,手指修长骨节分明,手背的骨头根根凸起,血管在白皙的皮肤下蜿蜒曲折,被多次扎针的位置一片青紫,看着格外叫人心疼。雷狮跟被烫了一下似的猛地抽回,又若无其事地放到身侧。

 

“别想那么多,”安迷修叹道,“你只管好好养着病,其他的是我们的事。”

 

“我手上高三写出来的茧都消了,”雷狮莫名其妙地冒了一句,他把手掌翻过来,指节侧面果然没有写字磨出来的皮茧。

 

“你还会学习啊,”安迷修忍不住轻笑,被雷狮剜了一眼。“我还以为你是那种平时就会玩,考试前看几眼书考上年级前五的人。”

 

“我又不是爽文男主,”雷狮耸肩,对于安迷修的偏见一脸无语。“玩可以,完全不学我等着被刷下去?”

 

拌嘴的时候雷狮就精神了,挑眉抬眼歪头摊手,各种小表情浮现在漂亮的脸上可生动。活生生一个十八九岁的青少年,脑子思维跳跃灵活。安迷修不爽之余,也不得不承认他的歪理的确有可取之处。他倒乐得雷狮能多动动脑子,不至于因为无聊导致心情太压抑。但很明显的,大概和状态不好也有关,雷狮消沉安静的时间变得比以前更多。

 

他站起身拍拍雷狮瘦削的肩膀,“我晚饭的时候出去一下,晚点回来。你自己记得好好休息。”他想了想又加上一句,“......别又把针拔了,我回来要检查的。”

 

雷狮无谓地挥挥手,示意他赶紧去。

 

 

......然后晚饭过了几个小时后他看着安迷修拿着一包贴纸走了进来。

 

“......你是要干什么,我看不懂。”雷狮面无表情地看着安迷修和护士说了什么,护士点点头走出病房,顺手带上门。他把贴纸一张张取出来,是大大小小的星星图案,和白色的背景同色,并不显眼。看到这些雷狮平静的表情隐隐有崩坏的趋势。

 

安迷修不理他,自顾自地把贴纸一张张揭下来贴在白色墙壁上,大小不同错落有致,贴在白粉墙上因为表面材料不同,反射率也不一样,勉强能看到星星发亮的光滑表面。

 

“医院的墙不是不能弄花吗?怎么,安医生自己亲自破坏规则?”

 

“我回头会自己把它们一个个抠下来,不用劳烦小少爷你费心。”安迷修贴完一面墙,直起身往他的输液瓶上又贴了几个。雷狮的反对也权当无视。

 

雷狮想制止这种把自己当幼儿园小孩子的行为,但迫于自己一只手还被固定着,活动范围实在有限。只能坐在床上看安迷修忙活,眼神随着他的动作走来走去,活像在看会飞的刺猬。

 

“好了。”安迷修终于贴完整包贴纸,四面墙低于半人高的地方被贴上大小各异的五角星,错落无序。雷狮差点要以为安迷修下一步会拿出一盒水彩笔往星星上涂色,他觉得这是安迷修能干出来的。安迷修就不该当医生该去当幼儿园老师,现在幼儿园不是正缺男老师吗。

 

 

下一刻安迷修伸手拍熄了冷白的灯。

 

 

什么毛病,雷狮刚想说什么,眼前和被忽然罩了块黑布似的。随后还未完全适应黑暗的眼睛就扫到了一片漆黑中星星点点的光亮。是那些贴纸,在暗处幽幽地散发着蓝色带点青绿色调的光芒。在光照下平平无奇的它们现在却成了光源,像山野中的萤火虫。

 

可惜还是不如萤火虫飞舞的小灯灵动,但也聊胜于无。

 

雷狮没有想到还有这种花样,一时愣在原地目瞪口呆。幽暗的青蓝色光亮柔和地环绕着房间,星星缀在黑暗中将光线汇聚成光带,让他回想到小时候跑到阳台仰着头看了半个晚上星星的事。

 

“怎么样?我看你好像蛮喜欢星星图案的。”安迷修坐在他床边,扭头看着他笑。贴在吊瓶上的荧光贴纸和窗外半明不暗的路灯勉强能照亮他的脸,模模糊糊的。他的眼睛颜色浅,看上去要和星星的光芒融成一片,比平时要温柔些。平时面上虽也习惯性带笑,但多少含礼貌性质,总有点假,不像现在,比那样子不知道可爱多少倍。

 

什么怎么样,蠢爆了啊,谁还拿这种小玩意哄一个已经成年的人开心啊。雷狮本来想这样回答的,但看着安迷修一脸期待又说不出口,最后只干巴巴地憋出一句:“......还可以。”他实在是不知道该说什么。

 

“喜欢就好。”安迷修笑着隔着被子拍拍他的腿,“我跑了好久才找到荧光的,还担心不够好看,没想到效果还不错。”

 

雷狮确定自己该做点什么。他挟着被子慢慢挪过去一点。输液管允许他挪的距离实在太短,刚够他把头抵在安迷修肩膀上。他感觉到安迷修的身体明显僵了一下,并下意识地挺直了腰。随后转了转身体让自己和雷狮离得更近,好让他靠得舒服些。这样一来雷狮的脸颊贴在他的脖颈上,温热的吐息在他颈侧萦绕。

 

“谢谢你。”雷狮喃喃低语道,嘴唇的开合几乎蹭到青年的皮肤,像是有意无意地厮磨,让他的身体条件反射地颤抖一下,脸颊和耳尖开始发热,好在房间光线微弱看不出来。

 

“......早点睡吧,我先回去了。”安迷修一把将雷狮推开让他躺回枕头上,匆忙地站起来,紧走几步的背影很有几分落荒而逃的意思。

 

 

他没能走出多远,白大褂的衣角即将飘离手臂能够到范围之前被一把抓住,扯得他一个踉跄差点摔倒。讶异地回过头看忽然伸出手的少年。

 

雷狮的鸢紫色眼睛在暗处是几近墨水一般的黑,闪烁细碎的光芒,分辨不出其他色彩。少年字眼死盯着他,语气严肃,说出口的字眼却服软似的,“留下来。”

 

“什么?”

 

“我说,留下来。”雷狮重复了一遍,“今晚留在这里陪我。”明明是强求的语气,漂亮的脸上却似乎浮现出可怜的神色,把安迷修想要开口拒绝的话堵了回去。他后来承认,就算再怎么告诉自己不要被美色所惑,他还是很吃雷狮故作委屈美人垂泪这一套。雷狮真的很擅长利用自己的外貌优势。

 

他叹了口气,“好吧。”他拔掉雷狮手上的输液针,取下差不多空掉的吊瓶丢进医用垃圾桶。反正家里没有人,回去也只是一个人待着,第二天还要赶过来,也怪麻烦。他坐到那把床边的椅子上,脱了白大褂打算就这么凑合一晚上,雷狮已经坐起来给他腾出了块地方,一脸理所当然地拍拍自己身边的位置。

 

“你......”安迷修想说这样会不会影响你休息,雷狮探身去勾住他的腰把他带得半躺到床边。安迷修哭笑不得,不得不把鞋蹬掉遂了雷狮的意侧躺下来,正对着雷狮的脸。两个大男人躺一张病床还是有点挤,哪怕是私人单间的床,他们俩只能躺在一个枕头上面面相觑。

 

呼吸逐渐交缠在一起变得灼热,烫红了两人的脸颊。片刻后安迷修有些不自然地偏过头去,一只手掌覆在雷狮眼睛上,一只手把被角盖在身上。“赶紧睡觉赶紧睡觉,已经过了你平时熄灯的点了。”

 

雷狮轻笑一声,顺从地合了眼。临了还往安迷修身边贴近些,手搭上他的腰拍了拍。“好。”

 

安迷修能感觉到来自雷狮的体温,比常人的要偏低些,此刻熨贴着他的后背。黑发少年绵长的气息喷吐在他耳边,似霜微冷,像一具有实体的幽灵。似乎风吹就能让他消散,却又切切实实地存在着。

 

算了。他闭上眼睛,把所有的担忧都暂时丢掉。很久未出现过的安心感悄无声息地将他包围,困倦席卷而来淹没最后一丝思绪。

 

 

 

 

 

 

 

“凭什么。”

 

“我说你们凭什么这么对待他?!”安迷修极力压抑着怒火,试图让自己的语气更加冷静,却压抑不住愤怒的喘息。眼眶泛红露出血丝,瞪视着眼前的主任。

 

“我要一个解释。”

 

 

他醒来时还很早,雷狮还在睡着,似乎那些药物让他更加嗜睡,像只猫似的懒散地打着呼,手松松地环在他腰间,他不需要怎么费力就能挣开。他走下床出去替男孩拿今天份额的药剂,顺便将早餐带回房间。雷狮很是嫌弃医院的伙食,每每最多吃一半就不肯再动,和运动少应该也有关。

 

他思索着下次找个机会带雷狮去走走吧,自从上次答应他开始还没能真正实施过。棕发青年愉快地想着走到诊室打算拿几只笔,之前的笔和雷狮写写画画玩五子棋,一不小心摔在地上断水了,干脆一气拿多几只省得跑多几回。一转身撞见了主任,他想起种种不对劲的地方,实在没忍住问他,雷狮到底是怎么回事。

 

主任有些卡壳,显然想要搪塞过去。被安迷修察觉到不对,一连串地追问后,主任环顾周围无人,告诫安迷修一定要做好最坏的心理准备。再三强调不要告诉别人之后才肯勉勉强强地说出来。安迷修觉得自己好像明白为什么主任一直不肯告诉他雷狮的病情。这让他震惊又难过。

 

 

“小安,这不是我们能决定的。”

“对不起。”主任叹息一声,“我知道你和那孩子相处了这么久,你心疼他,但这是他家人的要求,我们没办法改变。”

 

“对不起。”

 

安迷修沉默了一会,再开口时嗓音发哑,“老师,”

 

“你们知道这是违法的,你告诉过我我们要尊敬每一个生命,尽自己的全力去救他们。”

 

他的喉咙干涩,每说一个字都无比艰难。他面前曾经的老师看着他,神情五味杂陈,有悲哀,有无奈,也有感慨。

 

 

“这是上面的命令,”主任苦笑一声,“雷家是这家医院的大股东,他们可不止有能力让我们无法在任何一家医院待下去。我知道你不愿意,我也不想这么做,我看着那孩子天天在那里受苦,我心里也难受......”

 

 

“是雷家人把他送进来的,不是我们做的......先前的过程同样出了差错,以现在的技术,没办法救他......因为那个差错,他的端粒酶比常人要短,也就注定了即使不进行下一步,他同样无法活下去。小安,你懂我的意思吗?”

 

 

安迷修定定地看着主任,“真的没有办法?”他的声音带上了几丝颤抖,“他们为什么要这样让他平白受苦?他们本来应该接受现实的,从一开始就不该这么做。他们知道他在遭受痛苦,不然他们也不会不敢来看他,是吗?他们怕看到他的样子,就不敢继续下去了。”他几乎有点语无伦次。

 

 

主任没有作声,权当是默认。

 

 

“为什么要现在才告诉我?如果我今天不问,你们是不是打算一直这样瞒着我下去?”

 

 

主任张嘴想要说些什么,最后也只能再次叹息道:“小安,你是个好孩子。”

 

安迷修的肩膀剧烈地起伏,主任一瞬间觉得这个一向温文尔雅的学生要大骂出口,指责他为什么不阻止雷家的行径,为什么不一开始就告诉他事实,告诉他你尽心尽力照顾的少年会死。你把他当作朋友,或是倾注了什么别的感情,都无法改变他的命运。安迷修有权利指责主任自己,因为是他不愿意丢掉自己的饭碗而出卖自己的良心。这一切对这个正义感过强的年轻人来说太难以接受。

 

可安迷修没有,他说:“我知道了。”

 

 

他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片刻后抬眼,没有不分青红皂白的责怪,主任只觉得那青碧色眸子里的感情沉重复杂,看着让人心一怔,所有翻涌的情绪被平静掩盖,但若要用悲伤二字形容未免过于单薄。他垂下头,轻轻冲主任点了点,缓缓转身离去。

 

 

 

 

安迷修走进病房,门被小心地带上,声响被闷在墙板里。他靠在门板上长呼出一口气。

 

雷狮没有因听到动静睁开眼睛。窗帘早就被先起床的安迷修拉起,窗外秋日的阳光撒在他身上,他细软的头发和鸦羽似的眼睫上,像是撒上金粉般折射出柔和的光芒。

 

年轻医生无法控制自己伸手去触碰少年的脸颊,以确认他是真实的,活着的。阳光的温度和雷狮的体温传达到他的指尖,让他冻得迟钝的心脏重新复苏,开始激烈地跳动。

 

“安迷修?”雷狮睁开眼看他,声音毫无睡意,阳光照射下那双微微上挑的紫色眼睛看上去像某种宝石。

 

雷狮是醒着的。

 

 

“怎么了?”雷狮还有心情开玩笑,“怎么一副要哭的样子,看着丑死了。不会是被女孩子甩了吧?”

 

他不说还好,一说话,安迷修立刻就感觉鼻腔一阵酸涩,几乎堵住他的气管让他窒息,连带着眼眶也开始发热,像受了委屈的孩子,原本能好好地忍着气愤要强地不示弱,等到忽然得了别人的关心反而差点落下泪来。

 

他用力睁大眼睛,避免眼泪的积蓄。不管怎么说在雷狮面前流眼泪也太丢人了,承受病痛的明明是雷狮。他看见雷狮的手臂露出被子,瘦得血管和骨骼根根分明,针孔遍布的模样很不好看,还因为长期输液而变得和药水一样冰冷。那双手本应该去握笔,去敲打键盘,把篮球投进篮筐。

 

他握着雷狮的手,好像这样就能消除他的不安。雷狮安慰性质地回握住他的,捏了捏他的手掌,和他十指相扣牵到自己脸边贴着,末了还放到唇边轻吻一下,眉眼带几分戏谑,好像存心使坏要看自己难堪。

 

太丢脸了安迷修,你居然沦落到要小你那么多的病人反过来关心你。他在心里自嘲,选择性忽略雷狮刚才有些出格的举动,决定只当这是青春期孩子对他产生依赖撩到他头上来了。

 

 

“我活不了多久了,对吧?”

 

雷狮轻描淡写地吐出这句话,安迷修陡然惊起,连忙说道:“不会的,我们会尽全力救你,只要你好好配合治疗......”

 

声音越来越虚弱,他说这话自己都不信,雷狮走向死亡是不可避免的,现代医学也无法阻止。无所谓指望什么奇迹,这是人类为满足自己的需求改变自然规律所必会付出的代价,雷狮就是这个代价。

 

“不用骗我,我的身体我自己清楚。”雷狮指向自己的胸口,“我能感觉到它发出的信号,它快撑不住了。”

 

“别露出这么难看的表情,我不怕死。”雷狮坐起来,没轻没重地揪安迷修的脸,“或者说死的感觉我已经体会过一次了,我是被车撞了进来的。”

 

“我本来以为我那会就是死定了,没想到还能苟延残喘这么久,还能碰上你这么个挺有意思的人,也算活够本了。”

 

他冲着安迷修笑,“就是你估计又想把责任全往自己身上揽,那我先提前说啊,这跟你没有关系。”

 

 

“你不是医生吗?医生总该见过死人吧,有什么稀奇的给你难受成这样?”

 

他怎么能这么不在乎。安迷修想道,几乎要生出几分怨恨来,他怎么能像在说一件不关己的再平常不过的事,还要让自己也同样不要在乎。自己怎么可能心安理得地看着雷狮就这么消逝而袖手旁观。

可他确确实实没有办法,他从未觉得自己如此无能,竭尽全力也夺不回眼前的人。他不是没有感觉到雷狮似乎离他越来越远——他的身体就像被风化的岩石,在一点点破碎崩解,化作白沙从掌心流过,留不住也抓不住。无法挽回,无法拯救。他痛恨这种感觉,它像一根铁棍,一下一下地在他大脑里敲击,沉闷地回荡。它残忍地告诉他:你什么都做不到。你救不了他。

 

 

 

 

雷狮的家人终究还是来看他了一次。

 

来的是雷狮的母亲和姐姐。安迷修把她们领进病房时其实心里是有几分不满的。但他还是尽了自己的教养礼貌地对待她们。

 

雷狮的母亲是一个很温柔美丽的女人,几乎难以在她身上看到时光留下的痕迹,走路都安静无声,生怕打扰到别人似的。她在平时安迷修坐的椅子上坐下,轻柔地握住小儿子的手,低低地叫着“小狮”问这问那,吃得怎么样是不是很辛苦,要赶快好起来,满眼都是心疼。

 

雷狮的姐姐和母亲的气质完全不同,这个高个子女性

看上去更加冷漠不好惹,显然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这个并不被她看好的弟弟,生硬地关心了几句就不再说话。她把水果放在一旁的桌子上杵在一旁等待。虽然有些不情愿倒也没有看到太多不耐烦的神色。

 

安迷修冷眼旁观着,发觉她们并没有像他想的那样全然不把雷狮当回事,至少流露出的感情是真实的。雷狮的家人希望他们的儿子,弟弟能够摆脱死亡的阴影,但他们不应该做出原则上不能出现的事,徒给他带来痛苦。

 

 

母亲又叮嘱了几句,拥抱了雷狮,不顾男孩全身僵硬地在他脸颊上吻了一下,站起身来。姐姐伸出手又停在半空,最后只是拍了拍弟弟的肩膀。

 

“不好意思,我们得走了。”雷母的声音也像她的面容一样柔和,对安迷修淡淡地微笑着,“可以请你送一下我们吗?”

 

“好的。”安迷修上前一步,将两位女士送出门口。走下医院电梯的一路上,除了鞋跟叩击地面发出的细碎声响再无动静。三个人都沉默不语,全然没有刚才温暖的亲情氛围。安迷修频频看向她们,一直想问他们真的没有后悔过吗?却没能开口。

 

走到医院大门口,雷母停下了脚步,向姐姐挥了挥手示意她先走。她转向安迷修,笑容里有歉意:“很抱歉耽误你的时间了。照顾那孩子很不容易吧?辛苦你了。”

 

安迷修摇摇头,“谢谢,我和雷狮相处得还不错。”他的语气硬邦邦的不受控制,和他平时的说话方式大相径庭。他实在没法对雷狮的家人因为一次访问就放下偏见——他能够理解他们迫切地希望能救那个男孩,但不意味着他认为这是他们伤害这个“雷狮“的理由。

 

雷母无奈地笑了一下。“我知道,你肯定很讨厌我们,你知道小狮的事了吧?”

 

安迷修狐疑地看着她,并不作回答。

 

“抱歉......”她垂下眼眸,“这个决定的确是我们做出的,我不会否认,看到他的时候我才敢承认我们做了一件很大的错事。”

 

“我们没有余地可退了,这条路从一开始就是错的,即使我们不想,也不得不把它走完。我知道,我们本来应该接受我们的孩子会死去的现实的,可是我们没有......我们做错了很多......”雷母的眼里似有晶莹,安迷修注意到她眼角的细纹和鬓边的白发。

 

她抬手抹去眼泪,重新露出笑容,但能看出疲惫和悲伤,她哑着嗓子说:“你或许会觉得我虚伪吧?伤害了人又说自己的苦衷?我不是在求得任何人的原谅,我只是......想提醒自己别再不敢面对自己的良心。”

 

 

安迷修感觉自己的声音被哽在喉咙里,鼻子发塞。他很难不去责怪这个女人和她的亲人犯下的错误,可苦痛已经酿成,责备又有什么意义呢?悔过没有任何用处,一味地指责同样没有。雷狮的母亲也并没有必要做戏给他一个生人看。一切无论如何都无法挽回了,当他们迈出第一步——也许是最初的决定时,就再无退路。

 

雷母一只手轻轻搭在他的肩膀上,“谢谢你对那孩子这么上心。或许我没资格这么说,但真的,很感谢你能为他减缓哪怕一点痛苦。”

 

“.....他需要的是你们。”

 

“我们?”她苦笑,“我们有什么脸见他......我们是造成他痛苦的罪魁祸首,却又怯懦到不敢面对......”

 

 

一辆黑色轿车停在他们面前,雷狮的姐姐摇下车窗看向他们,无声地催促。雷母在安迷修替她打开门之前上前一步拉开车门;“那么,再见了。”她动作利落地坐进车内,也拉下车窗对他点头。

 

“谢谢你了……”尾音被隐没在引擎声中,逐渐远去,像被风烟挟走的树叶。

 

安迷修定定地站着,感觉烟尘障住了他的眼,酸涩得几乎睁不开。

 

 

 

他回到病房的时候,雷狮躺在床上用手蒙着眼睛。安迷修以为他累了,打算替他拉上窗帘挡挡阳光。雷狮忽然闷闷地开口:

 

“我没想到她们会来看我。”

 

“你看到雷伊了吧,我跟你说过她有多烦我的,以前看到我就当眼瞎了一样,眼里都没人的那种。她居然也会跟着我妈过来。”

 

“......”

 

“安迷修我果然是要死了吧,我姐我妈居然会来看我......”

 

他说着想扯起嘴角笑,却笑不出来,被死死挡住的眼里不听话地淌下一滴泪来,顺着他的眼角叛逃掌心的控制,在阳光底下折射着倒影。到底还是个孩子,还没到脱离家庭的时间,就算表现得再怎么无所谓心里也还是会难受。

 

安迷修看着难过,脸上还得强挤出笑容来故作轻松地说:“没事,你还有你安哥陪你不是?别想这些有的没的,我回头带你去外面转转散心。”

 

 

 

 

 

 

 

雷狮的情况在愈发恶化。

 

他每一天昏睡的时间越来越多,清醒后也时有被病痛包围。他的骨头好像要从内部生长,咯咯作响地变成骨刺穿透皮肉,又像被从骨髓开始被硫酸一点点腐蚀殆尽。他必须大量地服药,药物带来的副作用是更长时的昏睡,和即使在睡眠中也无法摆脱的痛苦,这让他像困兽一般烦躁。他不被允许使用止痛剂,因为这会损害他宝贵的大脑。饶是再坚强的人都未必能监测这样的折磨。

 

尽管对雷狮说的是会尽力治疗,但包括雷狮自己,明眼人都知道他没有多少日子了。他身体在一天天衰弱。

 

医院加派了护士,整日监测各种数据各类仪器。安迷修更是半步不离,主任也常亲自来巡视,询问情况。整个医院似乎都在因为一个人在忙碌。

 

只是,有些人是为了他的生,有些人是为了他的死。

 

 

 

安迷修遵守了自己的承诺,他抽出下午难得的一点空闲,推着轮椅,雷狮坐在轮椅上,两人在医院后的公园转悠了几圈。

 

晚秋的风略冷,安迷修想了想,把放在诊室里的大衣翻出来给雷狮披上。卡其色的风衣盖在他消瘦的身躯上就像给钢制的骨架蒙上幕布。公园里的花大多已经谢了,园丁还没来得及换上新的植物,看着格外萧条。南方的树一年四季都在掉叶子,风一吹,叶子多得快把地面埋了,碾在上面发出嘎吱脆响。

 

一片落叶落在雷狮膝盖上,掉得果断而轻盈,完全枯脆的叶尖折断了一个口。它很普通,普通得没有任何特点。雷狮把它捡起来,对着光看了看,然后随手扔回地上。天空很蓝,空气很干净新鲜,是一个很让人喜欢的秋日。

 

“回去吧。”他说。

 

“不再待一会?”安迷修没敢说这可能是雷狮最后一次待在室外了,他想起码让少年再感受一下外面的空气。雷狮下一句话就把他堵了回去。

 

“我累了。”

 

“走吧。”

 

 

 

 

 

一场秋雨一场寒,安迷修从忙得焦头烂额的事务中偶然抬起头的时候看到淅沥细雨,才想起来已经马上要入冬了。

 

如果雷狮和几个月前一样,他会得意地告诉安迷修秋雨后会冷是因为冷锋过境,造成阴雨带来冷空气。安迷修会笑他拿高中的地理知识给他一个早就毕业的人科普。

 

他不让自己闲下来,就算没事也要找点事做,一旦闲下来就会想很多,想到雷狮,雷狮的家人说的话,主任告诉他的事,他会很累。你只管做好份内的事,安迷修,你只管尽全力去救他。他这样告诉自己,哪怕他的目的与别人相悖。

 

主任说,他们和雷狮家人那边达成一致,当这里身体实在撑不住,就实行安乐死,也让雷狮能够安稳地走。你做的努力是在延长他的痛苦,他提醒安迷修。他逃不得的。

 

我知道,这大概只是我的一己私欲。安迷修苦笑,我希望他能活哪怕再久一点。

 

 

然而他面对昏迷中的少年时又动摇了。他的男孩失去意识也依旧会咳得撕心裂肺,疼痛发作时恨不得剖开自己的血肉抽出胫骨,像踩入捕兽夹的野兽,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我真的应该让他这么痛苦下去吗?

 

 

雷狮偶有清醒时,掐住安迷修的手腕,捏的他疼。“我说了我不怕死。“他一字一句重申,“我不怕,你怕什么?”

 

怕什么?安迷修说不清自己怕什么,在毫无希望的前提下。到底是怕雷狮的死还是怕自已无法面对没有自己所认识的他的现实?

 

 

显然他没有太多时间思考这件事了。几天后,雷狮被转移进高危病房,靠着各种各样的仪器维持生命。这意味着他即将走向生命的终点,再精良的仪器也不过最多再挺几天。雷狮对他露出一个很微弱的笑容,说有什么必要,就是再接着被活活折腾罢了。

 

已经入冬,南方的寒冷不像北方那样极端,但法术攻击也足够要命。他使劲搓暖自己的手盖在雷狮手上,少年的手被注入的药水灌得冰冷,混不似活物的温度,怎样都捂不热。窗外的树叶早就完全落了。房内墙壁惨白,再加上冷白的灯光反射得刺眼,让人不得不睁开眼面对一切。

 

日子就这么浑浑噩噩的过,安迷修甚至感觉这样的日子会年复一年一直这样下去。可一翻日历,居然也就过了一周。雷狮真的顽强地撑过了主任的预期,他看起来好转些,能够坐起来像以前那样调侃。安迷修知道这不过是回光返照——他被自己的用词逗乐,手指却揪紧胸前的衣料,留下枯叶似的褶皱。他觉得胸口闷得难受。

 

 

忙完一天,回到自己的诊室已经早过了在家里睡觉的点。之前刚工作那会为了方便安迷修往那里放了张折叠床,很长一段时间因为忙它只能在角落吃灰,现在得在医院留宿这东西倒是派上了用场。

 

他躺上床板,金属架发出“吱呀——”的声音。长时间工作之后莫名其妙地没有困意,等他反应过来时,发现自己在盯着外面路灯透过树枝投在墙上的影子。他逼迫自己闭上眼什么都不要想,明天还要接着工作,不早点睡对身体对效率都不好。

 

 

 

他一向浅眠,半睡半醒之间急促的脚步声渐近,到达门前时他已经下意识坐起来看向门口。

 

 

来的是主任,连门都没敲,直接一扭把手冲进来,还急匆匆地喘着气:“小安——”

 

这么晚还让主任急成这样的只可能是一件事。安迷修打断他,“雷狮快撑不住了,是吗?”

 

“对,他......恐怕撑不过今晚了。”

 

“我知道了。”安迷修大跨步走出房门,步伐愈发加快,身后的主任要小跑才能跟上,他咬着唇径直穿过长廊,猛地推开灯火通明的房间。几个护士正手忙脚乱地调整仪器,报数据,按住少年挣动的躯体以防他伤到自己,雷狮不知道哪来的那么大力气,护士们显然力量不够而难以控制他。她们谁不知道雷狮格外亲近这位年轻医生,听到开门声齐齐转过头来,眼神仿佛在看救星。

 

 

他走到雷狮床前,小心地避开一记肘击,慢慢蹲伏下来抚摸他被冷汗浸湿的额发,轻声唤着:“雷狮?”

 

他惊讶于自己居然这么冷静,暂时性地收好了所有恐惧,清醒得可怕。这一天总是要来的,他默念道,是时候告别了,记住你要做什么,你是医生,要尽可能减少他的痛苦。

 

 

黑发少年似是认出来他,逐渐停止了挣扎,缓慢地平复着呼吸,看着他的眼神有几分迷惘。安迷修继续用手指梳理他凌乱的头发,动作轻柔,像在抚慰受伤咬人的小兽。

 

“没事,我在这里。”他悄声说,“别这么不安,我会陪着你的。”

 

“安......迷修......”雷狮用微弱的气音唤他,安迷修连忙把耳朵贴在他嘴边。

 

可又没了下文,雷狮张了张口,没说出话来,只是捉着安迷修的手腕不肯撒手。眼睛瞪得老大,生怕一合眼安迷修就会消失一样。

 

安迷修抬头看了看主任,主任点点头,满眼沉重,手颤颤巍巍地摸出一针药剂塞进安迷修的口袋。 

 

“麻烦你代劳了。”他叹息着说。和得安迷修没有作出反应。低垂着眼睫俯下身将自己的脸贴在雷狮脸颊上,半拥着他,手指蹭过他的颧骨,一路滑到耳垂,碰上他的嘴角摩挲,不顾旁人对他略显亲昵的举动的惊诧眼神,温和得仿佛在哄疲惫又不肯睡觉的孩子:“辛苦你了……你很累对吗?睡吧……我保证,等你醒来时我会在你身边。”

 

少年像是意识到了什么,用力眨眼,努力地想将自己眼前的人看得更清楚些,每一次睁开的幅度却越来越小。他呼出一口气,很轻,轻得只有安迷修听得见,不知是不甘还是释然。他的眼睛没有再睁开。

 

他再次陷入昏迷,这不会让他立刻死去,而是吝啬地让他再经受一番苦难再放行。呼吸很微弱,体温降低,面色灰白,已经是生命垂危的征兆。

 

 

安迷修极慢地从雷狮逐渐放松的手指中抽回手腕,拿出那管针剂,几乎要拿不住这小巧的,藏匿着死神的容器。他的手指在颤,越是想要拿稳越是抖得厉害,视线在摇晃,他费了一番功夫终于找准了位置——实际上因为输液而变得凸起的血管已千疮百孔没有几块完好的地方了。

 

“......晚安。”

 

针尖破皮肤,扎入血管,少年连最基本的肌肉反射性抽动都没有。平静得让人不安。

 

“做个好梦。”

 

冰冷的药水推入血液迅速扩散,从肢体末端一直冻结到心脏。尖锐的警报声响彻病房,淹没掉房间内一声长叹,一声哽咽,几分慌乱。

 

 

 

 

 

片刻后,一具盖着白布的身体被推进手术室。

 

 

 

 

 

 

 

 

主任走出手术室,掏出眼镜布擦擦眼镜上产生的白雾,笔直的走廊一眼就能望见蹲靠在栏杆边的人影。那人往这边看了看,约莫是蹲得太久起身时还踉跄一下。

 

“......手术,怎么样?”安迷修的嗓子像堵了块石头,发声都有些困难。

 

“很成功。”主任呼出一口白气,凝结的水汽很快蒸腾散尽。“毕竟,克隆体和他的身体各方面都能对上,他年纪小,手术完也容易恢复,修养一段时间就能出院了。”

 

“......”

 

安迷修沉默了一会,开口:“他不会记得我,是吗?”

 

“......是,这孩子聪明得很,就算嘴上没说也肯定会觉得不对,他的家人不希望让他怀疑,而他的性子又是忍受不了调换大脑,思想已经不是原本他自己的,而是一个复制品的这种欺瞒,所以他在这里待过的记忆必须删除。”

 

“那这个牺牲了的雷狮呢?”安迷修问道,表情看不出悲喜。

 

“会按照病逝的患者处理,雷家会给他寻找一个墓地好好安葬。”

 

“我明白了。”他淡淡地应道,转身就要离开。

 

 

“等等,”主任在他身后忙叫出声,待安迷修回头时音量又低下去。“有空......在这孩子出院之前去看看他吧。虽然不是同一个身体,记忆也不尽相同,但......好歹你照顾了他这么久,起码他的一部分在现在这个雷狮的身上活着。你去看看,知道他还好,心里也好受些吧。”

 

安迷修很浅地笑一下,“好的,谢谢您。”

 

他快步离去,尽量不让自己去想手术快要结束时雷狮的家人们急匆匆赶过来,焦急地询问状况的模样。这会让他想起来那个“雷狮”躺在床上,用一只手捂着眼睛,落下一滴泪。他自始至终只流过那一滴泪。

 

他在安迷修见到他之前,都被困在那个白色的空间里,没有色彩,没有自由。雷狮像风,风是关不住的,它要么在密闭的容器里死亡,要么冲出缝隙逃离。

 

安迷修把手握紧在口袋里,攥着一个黑色的小东西。

是他给雷狮的MP3,他把自己大学时听单词用的MP3给了雷狮,让他在无聊的生活中能有一点消遣。现在这个MP3又回到了他的手里。

 

他回到自己的诊室,尝试着打开它的歌单,不想没留意从手中滑落,在地上跳了几跳。兴许触碰到了什么按键,被损坏的扬声器开始自动播放歌曲,八音盒铜弦崩坏般的杂乱中被他捕捉到了熟悉的音律:

 

“若是愚弄人.......的日子……溶解.......现在.......还能向你真切地.......告白......吗......”

 

他记得这首歌,虽听不懂外文歌词,但同样能感受到旋律的柔和清透,记忆当中总觉得有人在低低地和着:

 

 

“在......已厌倦疲乏的......人群之中,腐朽而去……的.......我,仍穿着陈旧泛黄.......衬衫观望......”

 

 

音乐被杂音掩盖,后突兀地归于寂静,被摔坏的MP3无法再运作。他捡起这个小玩意,因为太旧黑色外壳已经裂开,插存储卡的的口也摔得变形,怕是用不了了。

 

他忽然感觉很冷,空气像刀片一样划过鼻腔,灌进肺叶。明明没有下起冬雨,他却全身发抖。好像有什么温暖的东西就这么消失了。

 

他没有流泪,他最终还是没能为爱上的男孩发出悼念的恸哭。

 

 

 

 

 

安迷修路过走廊时常能看见房里的情况。

 

少年麻药效果过了之后,醒来面对的第一刻就是母亲流着眼泪扑在他身上,父亲关切地询问他情况如何,哥哥抹了抹眼角,嘴上却幸灾乐祸地嘲笑着他不能捣乱了。姐姐坐在他旁边语气淡定地告诉他发生了什么。

 

安迷修总是看一眼就离开。这样温馨的氛围不属于他也不属于“雷狮”,他又没忍住叹气,翻着病历继续往药房走。

 

每一天不过也就这么过,和最开始刚来到这里一样。有什么好像变了,又好像没有。和他打趣调侃气他的那个男孩悄无声息地被所有人默契地抛在记忆角落。只有安迷修有时还会想起他,想起他的笑,然后心头一滞。接受他的离去好像没有想象中那么难,安迷修也没有自己想象中那么悲伤——不知道这是否对于他而言本身就是一种悲伤。

 

雷狮像主任说的那样,恢复得很快,不知什么时候起就能在医院里自由奔跑行走了。照这个速度很快就能出院。

 

雷狮出院的前一天,安迷修终于下定了决心,去认真,仔细地看他一眼。只是看一下。

 

 

他敲门,得到那道相同的声音许可后走入病房。

 

雷狮扭头好奇地看他。他和那个“他”一模一样——这是理所当然的,克隆体怎么会不像原主呢?更何况,眼前这个少年头颅中用于思考的器官正是克隆体的生命换来的。

 

他是“他“,也不是“他”。

 

 

安迷修例行检查病患似的,带着和善医生该有的笑容问了他几个问题,雷狮的眼睛死死盯在他身上,他几乎要产生“这和以前一样的”错觉。他差点伸出手去揉男孩的头发,又尴尬地缩回手。

 

他并不想久留,以免产生太多幻想。他打算看过之后就起身离开。雷狮却叫住他。

 

 

“你认识我。”肯定的语句,雷狮的眼神像初见时一样锐利机敏,探究性地想要穿透他的眼底,窥探他掩藏的情绪。完全一模一样。

 

 

安迷修愣了一下,失笑:“小孩,你家里人为了救你兴师动众的,整个医院都知道你,我当然也知道。”

 

 

 

“我当然认识你。”他说。

 

 

 

 

 

 

 

 

 

 

 

 

end.

 

终于整完了!!!一个半月啊……我为了写完这一周都在熬......好的不用骂了我知道是我写得太慢。

最开始构思真的只想到一个画面......然后就迅速延伸出整个故事。但在中间填补就很痛苦,我他妈是真的不会写人谈恋爱。很努力加感情戏了,希望没有太突兀XD

 

歌曲是《因为不够悲伤》,最近很喜欢这个P主的歌,风格很戳歌词也很棒,喜欢

 

看看加上逼逼叨快1w9了。末世恋爱那一篇后第一次这么长。其实这一篇比末世恋爱写得要痛苦,因为末世恋爱是早就构建好框架定了些细节,写起来比较顺。这一篇就是临时起意......好些地方都没想好怎么写就开工了,口嗨一时爽填坑火葬场啊。越写感觉越拉又舍不得弃。

 

总之很感谢看完的你!很喜欢评论所以请给我评论!评论就是我更新的动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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