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he Last Day·For Nemu

我的时间要结束了,不出意外的话,将会是在今天。
今天天气很好,或许是那场下了近两个月的夏雨把今年一整年的水汽都吸干了吧,晚秋的温度没有夏日那般毒辣,尚未入冬的风吹拂在身上也不会带来多么刺骨的触感。
虽说我已经感觉不到了,但依稀能够通过目视来判断出大概,更何况,她还能告诉我。
从极度敏感转向毫无感觉的过程并不是常人所能忍受的,所幸我已经感受过不止一次了,再来一次不过是家常便饭罢了,而且是最后一餐。
在感觉消失之后,装满了生命的瓶子也从底部开始,被撕出了豁口。
明明已经一点触感都不会再有了,但身躯还是能够切切实实地感受到到自己的生命宛若流水一般不断地从那个破瓶中渗出,这种感觉,说实话还挺奇妙的。
或许,是因为这种感觉是绕过肉体,直击灵魂的吧,但也没差了,就算瓶子再大,装的水再多,一旦底部破了,哪怕豁口再小,流速再慢,也迟早会漏光的。
虽然很早就知道自己总有一天会死去,心灵的围墙也早早地就开始堆砌了,但等那一天到来的时候,还是会有恐惧的感觉啊。
人总归是怕死的,装得再好也不例外。
而有些人总归是不用装的,比如说她,那只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越来越沉默寡言的暗红色猫咪,我还是很怀念她每次治疗完回到病房时,那副哭天喊地的模样的。
明眼人都能看出她是故意对小忧和彩羽姐姐撒泼打滚的,毕竟在病房里只有我一个人的时候,她就会瞪我,要是黑江姐姐也在的话,她还要嘴臭两句。
但那已经是过去式了,现在的里见灯花,早已不再是那只随便一戳就会炸毛的蠢猫了,即便是如今,我刚刚睁开双眼看向她的时刻,她那张宛若冰块一般的脸上,那深邃的暗红色眼眸中透露出的,只有麻木与悲哀。
笑颜多久没出现在她的脸上了呢?小半年了吧。
我不会当着她的面这么讲,但我确实很喜欢她笑着的时候,很可爱,又有点傻气,虽然不及小忧那天使一般的笑容,但很符合我的审美,如果她的性格不那么讨人厌的话。
我还记得彩羽姐姐刚刚去世的那段时间,她有多魔怔,有的时候甚至赌气到当着护士的面将她们送来的午餐直接打翻在地,甚至于直接跟主治医生吵起架来……如果她父亲不是院长的话,我估计她可能已经被赶出去了。
她最后还是消停了,有可能是她父亲找她谈话的结果,也有可能是小忧临终前那番话起了作用,甚至有可能是她意识到了自己的行为有多么愚蠢……
无论哪一种,都与我没有关系,毕竟我只是负责阻止她做出过激行为的、类似于临时监护人的关系罢了。简单举个例子的话,如果当初我没有把她拉住的话,黑江姐姐或许就不是被她揍一拳这么简单了,要知道,我的眉骨都在她挣扎的时候挨了结结实实的一拳。
感谢我这脆弱不堪的身体终于支棱起来了,我没有当场晕过去,虽然当场晕过去的话,或许效果会更好一些,毕竟嘴上虽然不说,但灯花她还是很关心我和小忧的,我如果当场趴下的话,她大脑的CPU估计会当场烧坏吧。
她转过头,看向了我。
她的身影在阳光的照耀下,显得如此圣洁而又凄美。
病弱的她,也终会离去吧,事到如今,对她说什么要好好活下去的话,我可做不到,本来我就比较偏现实主义。
如今的她,还会有当初那般撒泼打滚着、哭天喊地着要活下去的精神吗,她还会有那样无论怎么样都要活下去的想法吗……
如果没有我们的话,她或许还是那个无念无执地追求着宇宙梦的小女孩吧。
是我们强行地在她内心占据了如此重要的地位,然后又不顾她的意愿,任由狂风将我们从方舟之上吹落,跌入时间之海中,再不见踪影。
得而复失能够轻易地杀死一个人。
如果连我也抛下她……啊,又想要活下去了。
这家伙,净会空想,连带着我也一起幻想着不可能的事情了。
“你醒了?”她如往常一般,坐到了我的窗边,用她那无神的双眼跟我对视着。
呼吸面罩还是很碍事的,我说的话她听不清,我要点头也十分困难。
本来,在我已经没有力气继续敲打键盘之后,我还能够靠着语言,将我的故事传达给她,由她代我书写下那属于我们的篇章,我最后的作品——那在小忧离去半月后,我为了让我们的记录能够留存下来而创作的最后心血。
虽然此前我们也一起创作过各种谣言的小故事来当做生前的留恋来着,但我还是希望能够将我们相遇至今的故事记录下来,将属于我们的记录留存下来。
但现在,就连简单的口口相传我也已经做不到了,倘若把这呼吸面罩摘下,或许不过数分钟,我便会追随小忧她们而去吧,更别提我现在连坐起来都要靠她帮忙。
但,还是有办法的。
我朝她伸出了手。
她的脸上闪过了一如既往的厌恶,换做我身体还没糟糕成现在这样的日子,或许她会直接把我的手拍开吧。
“怎么你每次醒来都是做这种事情,你就不能好好休息一下吗?!”她的声音有些歇斯底里,她的眼中流露着无奈的哀求——就算是不苟言笑的现在,她依然是那么的好懂。
而且,我不是一直都在休息吗……如果在漆黑的噩梦中不断轮回也算的话。
灯花不懂彩羽姐姐,不懂小忧,不懂黑江姐姐,但只有我在她面前是无所遁形的,毕竟她是所有人中,唯一一个第一次见面就看出了我一直在做噩梦的那个人。
我尽力地露出一个看起来是苦笑的表情,没有将手收回来。
灯花双手紧紧地攥着自己的衣角,死死地咬着嘴唇,她的双眼红得几乎要滴出血来,或许下一秒她就会同以往一般嚎啕大哭起来。
但她没有,自从小忧走了以后,我就再也没见她哭过了,至少没有在明面上见到过。
谁知道,每天晚上她的被窝为什么会一颤又一颤地抖个不停呢?
谁知道,每天晚上回响在病房里那微不可闻的抽泣声从何而来?
手中仍然没有触碰的感觉,但我知道,她已经握住了我的手。
随着手指地轻轻敲打,我将我的话语传达给了她:“你知道的啊,我的时间不多了,但我总归是要留下些什么的,为我们留下些什么。”
食指的敲打代表短音,中指代表长音,无名指代表停顿,对照着摩斯密码,便可将我的话翻译出来,只不过对于我们俩来说,这种在早先和小忧一起打发时间的无聊玩意儿,早就已经印刻在脑海之中了,传输的效率完全取决于我敲打的速度。虽然我已经没有感觉了,但手指在敲动受阻的时候我还是可以知道的。
灯花阴着脸,我感觉手被挪动了一点位置,或许是她没忍住用力捏了一下吧。
停了很久,灯花最后还是把笔记本电脑从抽屉里拿了出来,然后开始了我们往日的工作,即便速度很慢,有时甚至一天都写不了几千字,但好歹我还能借助这个方式继续书写我们未完的故事。
以往,我从来不会让灯花提前看我写的故事,那家伙也总是瞥着眼说自己才不看,然而她私底下匿名留言的行为却是众人皆知,真是个傲娇的小鬼。
但现在,已经不需要了,或者说,从我开始这部最后的作品的那一刻,已经不需要了,本来最开始我不让她提前看,也只是烦她会在我完本之前在一旁指指点点罢了。而且,她那副私下偷着看,事后还要因为傲娇而不好在我们面前指指点点,只能在网上发言,发言完还能被我们拿来调侃却又不能还嘴,只能一脸尴尬地应和着的样子,说实话还挺有趣的。
况且,我们的故事,我们最清楚,即便是我现在就撒手人寡,灯花也能够替我将故事写完。
那为什么我要自己上阵呢?因为灯花的文笔……说得好听一点,就跟她说话的水平一样。自己的作品就跟自己的孩子一样,作为母亲,自然会希望孩子是以最完美的姿态诞生在这个世界上的,所以还是自己动手更好一点。
如果敲敲手指也能算是动手的话。
放在我们都还活着的时候,我是万万不敢做这种事情的,鬼知道灯花会不会搞什么幺蛾子,嘴上说着好好好,私底下却把我的作品改得面目全非。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要断章取义——节选自《不要断章取义》,拿来形容她最贴切不过了。
但现在就不用担心了,用小忧的话来说,就是:小灯花能有什么坏心思呢?
是啊,今天我就要走了,今天就是我生命的最后一日了,她还会有什么坏心思呢?
我的手指停了下来,没有继续传达我的思想。
……今天我就要抛下她了,她就算要有坏心思,也是理所应当的吧。
人在死前总是会多愁善感起来,就像我现在这般,拼命地追寻着那自己早已放弃的光芒。
我不想离开她,我不想又一次留下她一个人,我不想再看到她一个人抱着自己的小熊玩偶躲在被窝里偷偷哭泣的样子,我不想再看到她在遇到我们之前一直被人叫做怪胎的那副形单影只的模样了。
虽然我之前也一直被人喊是怪胎,但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怪胎相依取暖又有何不可呢?
所以,我想活下去啊,我想一直陪在她的身边,我不想再看到她独自一人了。
我想,但命运却以这副日渐凋零的身躯作以回绝。
我绝对不可能活过今日,往后她在走向终点的路上不会再有我的身影了,这是已经印刻在我灵魂深处的事实了。
如果还能像以前那样,用无能为力的哭泣来宣泄自己的悲哀就好了,哪怕继续被她嘲笑爱哭鬼也没问题。
“你怎么了?”她的声音将我唤回了现实。
我没有回应,只是看着她,看着她那因为疾病而显得有些苍白的面容,我的双眼竟又一次传来了流泪的触感,但并未模糊的视线告诉我,那只是错觉罢了。
我轻轻地敲出了她的名字:“灯花。”
“干嘛?”她一脸不解,甚至可以说是有些担心,毕竟我现在的状态并不符合她的认知,谁要是当着她的面说柊音梦是个多愁善感的人,估计会惹来她的一双白眼加一顿嘲讽吧。
我仍然没有回应,取而代之,握住了她的手,我感觉自己从未如渴望直接地感受到她的存在。
应该是有握住的吧,真的是,一点感觉都没有啊,明明灯花的手又小又嫩,就跟她本人一样小巧可爱……
真可笑啊,我本该不可能会有这种可以说是变态的想法的,有言是人在死前会展露出自己内心深处真正的模样,我应该不会是个变态吧……
但说到他小巧可爱这一点……我记得她还比我矮一厘米来着?上次测量身高的时候,她还因此气得追着我满房间打。
话说上次测身高……是什么时候来着?
已经完全没有印象了,大概过去很久了吧。
现在的灯花有没有可能已经比我高了呢?就算现在没有,很快也会比我高了吧,毕竟代表我生命的指针已然不再沿着圆环的路径继续前行了。
“怎么了你这家伙,突然抓住我的手。”灯花看起来像是吓了一跳,不过她并没有就此将手抽走。
只是想感受到她的存在罢了,我只是想感受到她的存在。
但直接这么说的话,她会担心的吧,她会害怕到缩进角落里哭起来吧。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将所有的目光都投射在我的身上了呢?是在小忧离去之后吗?
擅自闯入她的世界,却又擅自……罢了,这个话题已经没必要再提第二次了。
但无论怎么样,现在总归要说些什么吧,总归要传达些话语,免得看见这家伙的双眼不断地往下掉小珍珠,虽然她的哭颜也很符合我的审美。
完蛋了……我真的不想以这样一副变态一般的姿态离开这个世界的,这要是被小忧和彩羽姐姐看到的话,我都不敢想象她们会怎么看我了。
见我久未回应,只是单单地望着她,灯花终于又忍不住开口了:“你……”
仅仅一个字便被敲门的声音打断了。
算算日子和时间,现在也差不多是她该来的时候了。
真是不凑巧啊,刚好是今天来,黑江姐姐。
但也好,我还能再见她最后一面,而且,这样我也不用去考虑该怎么回复灯花了。
灯花连眼都没有抬:“进。”
门打开了,黑江姐姐走了进来,一如既往,她的手中总会提着一些东西,有时是鲜花,有时是水果,偶尔也会是她自己做的料理——虽然比不上彩羽姐姐,但她在这方面的水平也不低,或许是因为彩羽姐姐生前总会和她一起探讨料理吧。
在将手中的东西放在桌上后,她坐在了我的身旁——小忧走了之后,我便成了她注视的那个人了。
说实话,我不喜欢被人关注,与其把心思花在我的身上,不如多给予目光在我的作品上,因而,我从来都是以虚拟的身份发表自己的作品。
但现在这副状况,也没办法了吧。
“你……好点了吗?”一如既往,她问出了那个问题。
好点了吗?显而易见吧。
松开了手,回到了先前的姿态,将需要表达的信息传递给了灯花——黑江姐姐不懂摩斯密码,而我陷入如今这般模样也不过一月出头,自然不可能让她在如此短的时间内自学成才,因而,灯花便成了我的翻译。
“她说,没什么变化。”灯花一字一句地阐述着我的话语,“你呢,最近过得怎么样。”
“我吗?挺好的,没什么好担心的。”黑江姐姐笑了笑,那温柔的和彩羽姐姐如出一辙,就连其中包含的谎言也一样,甚至她的伪装比彩羽姐姐还要低劣不少。
虽然我做不到像小忧那般通过亲姐妹之间的亲和力便可以直接察觉到彩羽姐姐的真正面目,但通过蛛丝马迹来判断个大概也并不是难事。
这点,我估计对灯花来讲也一样,但她并不是那种工于心计的家伙,尤其是对身边之人。所以,我估计她到现在也不知道彩羽姐姐究竟是个多么无助而又悲哀的……骗子吧。
我的手指都还没开始动弹,灯花便开口驳斥道:“下次说这种话之前,先把你手上的绷带藏好一点,蠢货。”
“对…对不起……”黑江姐姐一吓,立刻尴尬地扯了扯袖子,将左手腕那露出了的半截绷带埋了起来。
估计家里人又对她动手了吧……因为孩子不符合自己的期望便对其施以拳脚,家暴这是这个世界上最没用的渣滓才干得出来的事情。
“道什么歉啊?你不会就只是单纯地缠了绷带却没做其他处理吧?别跟我说姐姐大人以前没教过你这些。”灯花的面色看起来很不快,骂骂咧咧地质问着黑江姐姐伤口的情况。
嘴巴还是那么不干净啊这家伙,但相比以前,至少她和黑江姐姐之间的关系也不再那么水火不容了,看来小忧临终前的那番话还是有效果的。
灯花不是傻子,她自然知道彩羽姐姐的死跟黑江姐姐没有半毛钱关系,她自然明白自己的所作所为只是一番幼稚的无能狂怒罢了。
但,她是一个感性的天才啊,她是一个才十一岁的小孩子啊,是一个很容易被感情左右的家伙,彩羽姐姐在她的心目中一定占据了非常非常重要的地位,才会让她如此在意,以至于将所有的悲愤都宣泄给了这个被彩羽姐姐给予了两次生命的人吧。
啊……有点嫉妒呢。
为什么会嫉妒呢?明明是彩羽姐姐。
这么说来,她每每向小忧和彩羽姐姐各种撒娇的时候,我心里总会有股没来由的别扭,那感觉跟现在几乎一模一样啊。
本来,我还以为自己是因为单纯看不惯她那种无聊而又幼稚的行为而产生的反感,现在对比,只是因为嫉妒吗?
我是在嫉妒那两个在她内心中占据了重要地位的,对我来说也同样重要的两人吗?
幼稚而又可笑。
柊音梦啊,你到底在想什么呢?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连你自己也看不透自己了,你甚至没有那个暗红发的小女孩了解自己。
为什么会嫉妒呢?
因为你喜欢那个家伙,你不敢向她承认你对她的爱意,只能用各种嘲弄调侃的方式来变相地宣泄着自己那越来越扭曲的感情,才会对那两个对你来说同样重要的人产生这种悲哀的感情,这种可笑的想法。
是谁在跟我说话呢?
是我自己啊,我的灵魂在将我内心不曾显露的那一面扯出,无情甩在我的眼前。
为什么会这样子呢?为什么啊……我一定是疯了,才会这样进行着无聊的自问自答的游戏。
人在死前总是会这样胡思乱想吗?真是奇怪的行为。
思绪带着我的目光移向了那个还在对黑江姐姐指指点点的家伙。
我为什么会对那家伙抱有这样的感情呢?单纯因为她的样貌符合我的审美么?我又不是纯粹的颜控。
单从性格方面来看,我们俩才是真正水火不容的存在,在小忧到来之前,连续吵架几个小时那都是家常便饭的事情——动手倒是不会,糟糕的身体状况不能够支撑我们俩掐架到一方倒下,更何况,我们本身也不喜欢动手,而且这样还会被那群大人说教的。
人常说,越是缺少什么,就越是渴求什么,越是期望从他人身上寻找着自己缺失的那一块块碎片。
水火不容,若是换一种说法,便是互补,一面映射出我们全部的镜子。
作为一个曾被人以冷血指称的怪胎,我总是很难做到感情用事,以至于无法像灯花那般通过放肆的行为来宣泄自己的压抑与痛苦,最后能做的只有用眼泪来冲散那些苦楚,而这项能力在我逐渐成长之后也慢慢地褪色消散了,不知道从何时起,我已经做不到随心所欲地痛哭流涕了,甚至于泪腺中积攒的那些水分都要靠着打哈欠来排出去。
有时候,我总是很羡慕灯花,我也想像她那样能够随心所欲地表达自己的情绪,自由自在地发泄着自己的感情,虽然那家伙偶尔会因为看不明白场面气氛而各种捅娄子,搞得还要我和小忧帮她擦屁股,但至少不会让堆积如山的感情将自己的灵魂压成碎片。
将一切都深埋于内心深处,无论何时何地都保持着绝对理性的模样,无异于将自己内外的零件都替换成冰冷的机械,而柊音梦她——也便是很快便会走向终结的我,一直都是一个冰冷而又理性的机器。
或许正是因为内心缺失的那一块,出于向往与渴望,我才会在她身上寄托了爱意的感情吧。
像我这样无法表达情感的怪胎,能够写出广受好评的作品……想想真的是有点奇怪,但又感觉毫无问题,毕竟抛开宛若魔幻的现实不谈,理性的安排与合理的逻辑是大多数文章都不可或缺的两点,而我恰好又是这两条丝线所牵制的木偶。
至于需要在文字中体现出真实的情感这方面……嗯哼,不是有一个非常完美的对照组兼观察对象一直在我身边吗?更何况,对我来说,没有人比这家伙更好懂了。
说到创作,还是有一些不太好的回忆呢。
“为什么你这种毫无感情的怪胎能够写出这样的作品,你到底是从哪里抄袭来的?!”这句话是谁说的来着?哦,好像是院内学校的一个小孩,哪次老师让我们写一篇叫做《我的梦想》的小作文,结果显而易见,我无疑是写得最好的那一个,甚至连老师都怀疑这篇文章出自我手的真实性。
当时我还挺玻璃心的,也没有现在这般能够随便嘲弄调侃一切的能力,所以我当场就哭了。
回忆着,又忍不住将目光移向了那个正在帮黑江姐姐处理手上那随手包扎的伤口的女孩。
“哈?你说她抄袭?这种为文人所不耻的下贱行为,你是瞎了眼了还是脑子抽了才觉得她会去做这种事情?你怎么不想想你写得没她好是不是上帝在给你关上一扇门的时候,你还屁颠屁颠地地把你那发育不完全的脑袋伸过去让他夹了,所以你写出来的玩意儿才会是连狗都看不下去的东西,没水平还只会在这边狺狺狂吠的废物东西!”那还是我第一次见到灯花那么能骂,没准我吵架的水平还是从她那边学过来的。
我是完全没想到她会帮我出头来着,不过感觉也没什么问题,毕竟她就是这种性格,最见不得梦想被别人贬低了,无论是谁的。
我会对她抱有这种感情,这算不算得上是一个契机呢?
至于梦想吗……直到现在,我还是想以整个世界作为舞台来创作,我还是想继续书写更多故事,我还是想留下更多痕迹,我还是想……
啊,又回到最初的那个话题了,正常人谁会想死啊……
人在死前真的会这样胡思乱想啊,感觉也没什么好奇怪的了。
灯花的声音将我的思绪又一次拉回了现实:“怎么了你,感觉你今天突然多愁善感起来了。”
一击即中啊,真是的,这家伙。
她已经帮黑江姐姐处理好了手上的伤口,回到了自己的位子上,将视线重新投掷于我的身上:“呜呃……你那是什么表情,好恶心。”
我只是对着她微笑而已,我现在病殃殃的苍白笑脸看起来很可怕吗?或许吧,没准看起来跟鬼一样。
平常我倒是不怎么笑,毕竟经常要给她收拾烂摊子,还总是跟她拌嘴吵架,不头大都算好的了。
也就现在了,现在我能顺利地表达自己内心的想法,胡思乱想和多愁善感还是有点好处的。
我朝她伸出了手,在她的手心轻轻地敲下一句话:“我想看你笑一笑。”
说得这么直白,真不像我。
“哈?”她明显是愣了一下,随即脸上展露出嫌恶的表情,“你在发什么神经?”
反应和我猜的一模一样呢。
手指继续轻轻地敲打着:“拜托你了,小灯花。”
灯花脸上的嫌恶更甚,我感觉她都想把手抽回去了:“噫……别学小忧那样叫我,太恶心了。”
“哈哈,逗你的啦。”在敲下这句谎言后,我看向了黑江姐姐,“黑江姐姐你来的可真是时候啊,刚好我把故事写到了你和彩羽姐姐相遇的那个时候呢。”
在灯花满脸黑线地将我的话语传达给了黑江姐姐后,她轻笑了两声:“呵呵,挺好的……”自打小忧也走了之后,她似乎对自己的一切都不在意了,无论是日常的生活,还是总会让她尴尬的黑历史,但尽管如此,唯有绘画这个梦想,她从未放弃,毕竟彩羽姐姐让她重拾了梦想,小忧让她坚持下去,这是她们之间的约定。
还有,活下去……这与其说是约定,倒不如说是枷锁。
黑江姐姐早就已经疲惫不堪了,在我的记忆里,在小忧离去后,她每每来此,总会站在窗边,俯瞰着整个神滨市,然后望向阴晴不定的天空,眼中总是闪烁着向往的光芒。
若非有着与那对姐妹的约定,她或许已经抛开一切,一跃而下了吧。
我不会再给她套上任何枷锁了,我也没有解开她脖颈上那两道环的钥匙。
“她说,你最近有画些什么吗?”灯花转述着我的话语。
“嗯。”黑江姐姐点了点头,眼中的暗色终于褪去些许,“最近画了一幅宝崎市的晚霞。”说着,她从手机里调出了图片。
那是在一座桥上画的晚霞,赤红的圆轮藏匿了半身于高楼之后,橙红的辉光映射于漫天云层之中,宛若起伏的海浪一般,流淌而过的溪水倒映着天色之景,古人留下的诗中所描绘的景致,估计也与这别无二致了吧,而这美好的刹那也借由画笔定格在了画页之中,留下了那一刻的永恒。
黑江姐姐真的是很有天赋啊,若非家里人对她的各种限制,就她的水准,如今早该是小有名气了吧。当初她悄摸着参加了一个宝崎市内举办的绘画比赛,最后以我们为画夺得桂冠,结果带回去的复印品还被家里人给撕了……要不是灯花说让她把画作挂在病房一段时间,自己要多欣赏欣赏,叫她先带个复印品回去,估计她会因此崩溃好一段时间吧。
虽然灯花会主动说出要欣赏别人的作品……这种事情还是挺魔幻的,但确实是这样。
唉,为什么会有这种家人啊……
说到家人……就连母亲也好久没有来了,上次母亲来的时候,我还能不用这样交流来着。
罢了,早就习惯了,反正今天也是最后一天了。
将这些令人烦躁的想法抛诸脑后,将自己的话语传达给了黑江姐姐:“一如既往的优秀,这要是换阿莉娜来了,估计也会赞叹两句吧。”虽然那家伙还在失踪。
“嘿嘿。”黑江姐姐笑了笑,她也就只有在谈及自己的梦想的时候,眼中才会有亮光了,估计她能够不把那两道枷锁毁掉,至今仍在苦苦挣扎也是出于这个原因吧。
等哪天,连这最后一根救命稻草都被焚毁了,她或许就……
我没有再想下去,但我仍希望那道光芒不要熄灭。
“很难想象。”灯花插了一句,内容依旧是那么得心直口快,“我很怀疑那家伙是不是又找了个地方跳下去了,估计是哪个荒无人烟的山沟吧。”
“呃……啊哈哈。”黑江姐姐捏了捏衣角,笑容转为了苦笑。
“灯花。”我敲下看她的名字。
“是是是,说话前要过个脑子,不要想到什么就说什么。”灯花闭着眼说道。“我都能倒背如流了,你要不要听一遍?”
我白了她一眼,再次将目光看向了黑江姐姐。
“她说,请你一定要坚持下去,无论怎么样,至少这一点,请答应我,如果……”灯花说着说着,停了下来,将目光移向了我,看起来很不友善,“喂,我说,你这话怎么说得跟……”
她没有把后面几个字说出来,我能看出她眼中有一丝恐惧。
我不想抛下她,我想一直陪在她的身边。这可以说是我的愧疚,也可以当做是我没有说出口的告白,但无论是前者还是后者,都只是一个重病之人临死前的幻想罢了。
这个话题打住吧,反复提及就没有意思了。
“说得跟遗言似的,是吗?”我敲下了她没能说完的话语,笑了笑,“还没到那个时候呢,你先把话说完吧,对你来说,应该没问题吧?”
灯花阴着脸,死咬着嘴唇。
至少这个时候,我不想看见她哭,便再一次握住了她的手,轻轻地捏了两下。
她看着我,眼框比以往要湿润,但没有水珠滑下。
“灯花,音梦她……”黑江姐姐看起来也是有些担心的,她已经目视两个人的离去了,我估计她这辈子都不想再看见有生命在自己眼前溜走吧。
虽然她挑错了日子,很遗憾。
“她…她说……”灯花的声音有点颤抖,但我能看出,她已经很努力在克制了,“如果你追寻梦想的脚步遭受了困难的话,就去找灯花吧,她一定能帮你解决的,她也一定愿意的。”
你会的吧?我再次捏了捏她的手,这个时候,即便不通过摩斯密码,她也能够知晓我的内心所想。
她看了我一眼,吸了吸鼻子,没让眼泪滚落下来,道:“灯花大人…一言九鼎。”
黑江姐姐低下了脑袋,轻语道:“嗯……谢谢。”
仅仅是一秒后,黑江姐姐便迅速起身,从一旁的桌子上拿了个梨子:“我…我去削个梨子。”随即便逃也似地离开了病房。
我早就连进食的力气都没有了,她这理由还真是拙劣啊。
她估计猜到了今天是什么日子吧,说实话,她就这样找借口逃走了,我也不意外,我也不怪她。
我也不想让她那已经满是创伤的心灵再受到一次利刃的切割了。
看着还在随风晃动的房门,上面还贴着我们五人在刚种下的万年樱处的合照,我头一次觉得自己能够来到这个病房真是太好了,哪怕这里是宣告无可救药的绝望白室,但若不在此处,我这辈子估计都不能遇到她们,就那样平淡地过活的话,感觉生命都没有什么意义了。
这个想法如果让灯花知道了,她可能会气到一脚把我踹下去。
“……混蛋。”灯花的声音响起,我差点心肺骤停了,再怎么样她都不至于读心到这种地步吧……
好在,她接下来的话让我松了半口气,也仅仅是半口而已:“为什么…为什么要说这种跟死了一样的话啊?!你诚心气灯花大人是不是?!”
转过视线,我看见她的脸上早已挂满了泪水,她的另一只手高高举起,仿佛下一秒就要砸在我身上一样。
最终也只是放在了我的手上,然后我就看着这个高傲得不可一世的暗红发女孩握着我的手,将脸埋在我的手臂上,失声痛哭起来,而我却连她的泪水从手臂上流下的触感都没有。
“音梦,拜托你,求你不要走……”我从来没见过她对别人有过请求,更不要提哀求。
谁会想要走啊。
眼睛一直传来异样的感觉,逐渐模糊的视线告诉我,我的泪腺还没有坏死。
用力地眨了眨眼,让眼前的世界能够重新回归清晰。
“灯花,不要哭,笑一笑,好吗?”我轻轻开口道,声音连我自己都听不到。
我承认,她的哭颜符合我的审美,但我现在只想看她笑,她笑起来的样子可比哭丧着脸要好看一百倍,至少此时此刻是这样的。
灯花抽泣着,死死地捏着我的手:“不…不要开玩笑了……你一定不会有事的……”
用尽全身力气将身子侧了过来,将另一只手搭在了她的脑袋上,轻轻敲打着:“灯花,不要哭,笑一笑,好吗?”
她没有回话,只是抽泣着,手上的力气或许又加重了几分。
此时此刻,我只想将这只已经遍体鳞伤的小猫咪轻轻地抱在怀里,抚去她身上的那些伤口,但光是侧身就已经让我有些吸不上气了,这种更大的动作估计是做不到了。
“你能满足我这小小的愿望吗?如果你能满足的话,我就告诉你一个秘密哦,没准你可以拿来当做嘲笑我的把柄呢。”手指有节奏地敲打着,传述着我的话语。
灯花的身躯微微颤抖着,连带着我的手掌一起上下起伏着:“你…你这家伙,你这个混蛋……还说我不懂看气氛,明明…明明是你更不懂得审时度势……”
闻言,我不由得苦笑起来,话是这样说没错,但……罢了,就当是我难得的小小任性吧。
我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拍了拍她的脑袋。
许久,她终于抬起了脑袋,与我对视着,她那哭花了的脸庞和杂乱的发丝让她看起来毫无千金大小姐的气质,倒有点像一个失恋发疯的小女孩。
明明连小学都没毕业……明明连小学都没去过几次。
我想抬手抹去她脸上的泪水,想抬手去捋顺她的发丝,但刚才那一连串的动作已经让我使不上劲了。
她的嘴唇已经要被她咬出血了,浑身依然在止不住的颤抖。
我们就这样对视了半分钟,她终于挤出了一个非常符合我的预期的笑容,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噗……”我没忍住喷了出来,虽然已经预料到了,但还是没憋住。
随之而来的,便是呼吸紊乱而吸不上气了,这也是我预料之中的,我也早已经历过无数次了。
在灯花都没注意到的时间里,我调整好了状态,继续努力地将氧气吸入我的肺中,让自己能够再多苟延残喘一段时间。
“谢谢……”依旧是连我自己都听不见的声音,但她却点了点头。
“我去…去换换气。”随即,她起身离开了病房。
偌大的病房,又一次只剩我一个人了。
灯花她似乎忘记了什么……也罢,就留到最后再说吧,如果还能留到最后的话。
这样直白地表达感情,真不像我。
但也挺好的。
纯白的天花板,明亮的阳光,随风舞动的窗帘,滴答作响的仪器,如此宁静的世界……
有点困了啊,就这样,这样小睡一会儿吧,就一小会儿……
眼皮重若千斤,从灵魂深处萌生出的困意带着我回到了黑色的海洋之中,无止境地沉浮着,落不到底,也飘不上顶。
没有窒息感,没有温度感,没有边界感,就那样在一小块区域中重复着无意义的动作,一片永远都逃不出去的绝望空间,无尽的孤独与幽闭,便是我一直以来经历的恐惧了。
习惯了,毕竟基本每天都能看见。习惯不了,因为我见过我渴求的光明。
沉默着,流动着,飘荡着……
看不见的时间沙漏落着、落着、落着……带着我落着、落着、落着……
沉没下去……
黑色的海底会是什么样的风景呢?桥梁的对岸会是什么样的景致呢?
橙红色的概念流入了我的灵魂之中。
先是一个小点,然后点聚成线、线聚成面、面聚成体……
闪烁着橙红色光芒的空间之中,那片寂静的海底,我重新看到了这个世界,又一次梦醒。
闸刀暂时还没有落下,但也快了,我感觉自己已经能够看见模糊的倒计时浮现在眼前,宛若死灵敲钟一般宣告着结束的逼近。
斜阳打在我的脸上,光晕晃动扭曲着,已经日落了啊。
五彩斑斓的光点在视网膜中游动着,浑身提不起一点劲,脑袋也几乎空空如也,沉重的困意依旧缠绕在我的身上。
“醒了吗?”熟悉的嗓音响起,谢天谢地,我还能听见东西。
身影晃动着,她的手似乎搭在了我的手上,但我已经连自己的手臂是否被挪动都感觉不到了。
用力地将微薄的氧气吸入肺中,但很难想象我体内还有多少红细胞在正常运输这些气体。
这估计就是最后一次看见这个世界了吧。
“还能再多写一点吗?”我终于想起了正经事啊,要不是因为自己的多愁善感,这几个小时下来,应该能把当下这个章节写完,再给下个章节开个小头吧。
如果不出我所料的话,灯花应该会和之前一样臭骂我几句,最后还是照做了吧。
但有些出乎我意料的是,灯花这次在回了句知道了后,便没有再多说些什么了。
“黑江姐姐呢?回去了吗?”在我模糊的视界之中,并没有那个黑色的身影。
“她去吃饭了,待会还会再来这边待一会。”灯花的声音听起来十分平静,由于看不清她的眼睛,所以我并不知道她此时此刻在想什么。
“你知道吗,音梦。”我听见她把笔记本电脑搬出来的声音,以及电脑开机的声响,“医生在你睡着的时候来过哦,你知道他为什么要来吗?”
我没有回话。
“你差点就死了呢,黑江那家伙急得都哭出来了。”
很难想象她说的到底是谁。
“医生说,你估计撑不了多久了,或许这周内就会走。”
上次听到还是一个月来着。
“那家伙又是这套话术啊,这次连黑江都看出来他在胡说八道了。”
她的哭腔都有点憋不住了。
“医生走了之后,黑江在墙角蹲了一整个下午,我叫都叫不动她,刚才她去吃饭还是我赶她去她才走的。”
这下很符合我对她的想象。
“但蹲了一个下午,我估计那家伙也想明白了吧。”
我没有思考。
“所以啊,音梦……”她停住了话语,身形没有再动弹,“你待会就要走了对吧?”
我闭上了双眼,即便已经看不清了,但我也不想让她的哭颜映入我的眼中。
即便是比哭还难看的笑容,也是比哭要好的。
“就算想明白了这个事实,要接受也是很难的啊。”她已经毫不掩饰自己的哭腔了,“你知道的啊,黑江那家伙就是这样的性格,她就是这样糟糕的家伙,都这种时候了还只会逃避。”
“怎么办呢?音梦,你说,我要怎么去劝服那个固执的混蛋啊?”再多说几句,估计她的声音就要歇斯底里起来了吧。
“灯花。”我睁开双眼看向她,敲下了她的名字,“我喜欢你。”
抽泣的声音在下一刻消失不见,她转头看向了我,模糊的视线中,她的身形印刻于我的灵魂深处。
我对她笑了笑:“这就是之前我要跟你说的秘密,你不会忘了吧。”
充斥在整个病房之中的,只有逐渐微弱的夕阳与晚风。
“……我知道。”她终于回话了。
“我知道你知道。”我不意外的结果,毕竟只有她能够看透这个连我都看不透的自己,“能扶我起来吗?我想看一看太阳,再看一眼,拜托你了。”
她沉默了很久,连风声都停止了。
无感之中,光芒在视界中变换着角度,圆轮逐渐显现在我的眼中,世界在下一刻清晰起来,那个我刚刚对其说出心意的女孩的面容终于出现在我的面前。
直视太阳并没有任何好处,无论是哪个时刻的太阳,但对我来说已经无所谓了,至少这般炽烈的光芒能够撕开那包裹住我双眼的胧雾。
“谢谢。”我微微地点了点头,“那么,故事该继续了。”
“你这个混蛋……”我听见她低声骂了一句,或许她紧紧地握住了我的手。
无法留下,那就珍惜这最后的时光吧,谁都一样。
夕阳轻抚着苍白的女孩,故事记录着女孩的愿景,时间拥抱着万物的生命。
指间的敲击,化作数据中的文字,流落于记录之中,传颂着女孩生命中最后一日的祈愿。
沉浸于忘我的世界之中,以那小小的笔记本作为最后的舞台,书写着记录着此生终结的篇章。
光芒渐散,晚风渐冷,生灵渐凋。
伴随着夕阳的逐渐陨落,吞噬生机的困意从灵魂的裂缝中伸出了它的爪牙,将所剩无几的岁月拖入那黑暗的海洋之底。
黑发的少女也再次迈入了这小小的白色房间之中,这记录着女孩们离去的悲哀之屋,这见证着女孩们相聚的奇迹之屋。
将逐渐失去色彩的目光投掷于黑发少女的身上,借由长短音组成的密码轻语着:“黑江姐姐,你来得正是时候呢,我们已经相聚于万年樱之下了。”
“她说,这是这个故事中最美好的部分,是我此生最留恋的幸福时光,是这个美好记录的新生之日。”
“她说,你不必感到绝望与悲哀,至少你的记忆里,我们的记忆里还留存着曾经的美好,至少我们所持有的那份希望还能够成为我们内心的指路明灯。”
“她说,请你靠上前来。”
灯花将目光移向我,她的眼中仍然存有无可奈何的悲哀,毕竟,这才是里见灯花,那个感性的小女孩,那个我所深爱的她。
斜阳终于落于地平线之下,最后的余光宣告着夜幕的降临。
黑江姐姐已经走到了我的身旁,微暗而又模糊的双眼看不清她的面容,但至少我希望此刻她的脸上没有泪水。
“她说,请你……”灯花没有复述我的后半句话,“你就那么想要离开吗?一点留恋都没有了吗?”
如果我还有力气,一定会给她的脑瓜子来上一下,然后狠狠地嘲讽她这种时候居然一点眼见力都没有。
“我很怀疑你口中的黑江姐姐是不是真的想明白了。”我尽力地保持着自己的清醒,将那逐渐累积的困意压于心底,“至少在这最后的时刻,我想用自己的声音留下最后的话语。”
“就是因为还有留恋,才会不想就这样简单地离开啊,笨蛋。”微笑显露在我的脸上,并没有嘲笑的意味。
灯花就那样看着我,她嘴唇渗出点点红丝:“……你才是笨蛋呢。”
沉默许久,灯花终于启齿道:“她说,请你将她身旁的仪器关掉。”
黑江姐姐估计吓了一跳吧,毕竟她的声音都开始发抖了:“这……”
“至少在最后的这个时刻,请让她用自己的声音留下……遗言吧。”灯花松开了我的手,并迅速抹去了眼角那反射着最后余光的水珠。
随后,她起身冲到了黑江的身旁,将她拉开:“闪开,还是我来,与其让你这家伙犹犹豫豫的浪费时间,不如灯花大人自己动手,反正我也讨厌音梦这个混蛋,就让我来干掉她好了!”
她的手还是停在了电源按钮之前,她颤抖的身形正从我的眼中逐渐暗淡下去。
“灯花……”黑江姐姐似乎将手搭在了灯花的肩膀上,她的声音夹杂着悲哀的腔调。
我看见灯花用力地给自己来了一个耳光,随后一咬牙,用力关掉了那台维持着我生命的仪器的电源,无休止的滴答声终于停止了,整个病房在瞬间安静了下来。
生机在仪器停止运作的那一刻,迅速地从我的身体中流了出去,就宛若我的灵魂破了一个大洞一般,无休无止地向外逃逸着。
用尽力气抬手,将脸上的面具摘了下来,用力地呼吸着,企图从这个不公的世界身上再压榨出一丝生机,但也无济于事。
罢了,意料之中的苟延残喘,在结束之前,留下些什么吧。
微微动了动手指,示意黑江姐姐将耳朵靠过来:“谢谢你,黑江姐姐,感谢你一直以来的陪伴,也很抱歉让你看着我们一个个离去。”声音微不可闻,但至少传达到了。
“灯花她是一个很怕孤独的孩子,我们擅自闯进了她的世界,却又擅自地将她抛下,独自离去,这也太不公平了。”
“我想一直陪在她的身边,但已经做不到了。如果可以的话,请你接下来也一直陪着灯花好吗?就当是我最后的请求了,你能满足我这小小的要求吗?”
“请至少,让她直到最后一刻,都不是孤单一人吧。”
世界倾倒,空间晃动,时间崩塌,生命宛若下一刻便会消散,我都不知道自己是从哪里汲取的力量,让自己还能够留有意识听到黑江姐姐的回答:“我答应…我答应你,无论怎么样,我都会做到的……我答应你!”
“太好了,谢谢你……”那颗一直放不下的心,终于可以安静下来了,“另外,黑江姐姐你的画真的很好看,如果可以的话,也请为我最后的故事画个封面、留几张插图吧……”
“哈哈,我可真贪婪呢。”自嘲地发出没有笑容的笑声,身躯靠在床头,感受着生命的流逝。
好困……
好黑……
好累……
灯花……啊,灯花……
我还有话没说,我还有……
手轻轻伸出。
早已消亡的触感在此刻重新生长出了枝芽,或许是错觉,但它切切实实地将那最后的拥抱送予我的灵魂。
“我在这里,我在这里。”灯花紧紧地抱着我,生怕我被黑暗吞没一般,用她那小小的身躯温暖着我的生命,燃烧着最后烛火。
她在抱着我,在这最后一刻,我们彼此相拥,感受着这真实的存在。
我要说什么呢?要说什么?
有千言万语想要倾诉,却在此刻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有点尴尬说实话。
但尴尬也没有用,死神不会因为你觉得尴尬就停止迈向你的步伐,要是什么都没说就这样死了,那我估计能一直后悔到下辈子。
“对不起音梦,对不起……”她道歉的声音响起。
这个家伙又在搞什么名堂,我可不想在这种时候以令人遗憾的悲剧结局作为结尾。
虽然现实本就是一个悲剧结局了。
“我刚才说谎了,我怎么可能会讨厌你,我也喜欢你,不!不止是喜欢,我爱你,这是爱意,一直都是。”她的语无伦次地诉说着对我的回应,即便我从来没有自己可能会听到回应的想法。
她的眼泪不断滚落,打湿了我的肩头。
这个傲娇的小鬼,在这种事情上也会有直率的一天吗?
两个十一岁的小家伙,在这种生离死别的场景大谈情爱,真是一部让人看了就想打负分的狗血偶像剧,估计现实不可能会发生这种情况吧。
这要是让小忧和彩羽姐姐看到,别说是灯花了,就连我都会想找个缝钻进去。
但此刻的真实对我来说才是真正的现实,已经什么不重要了,至少这样的双向奔赴,对我来说就是最好的答案了。
“嗯……谢谢你。”我的双眼再一次涌出泪水,仅仅是一句回应,便可以让我回到那个一直被她称为爱哭鬼的时代。
无端的想法在此刻从心中萌生而起,我轻轻地将她推开,在她那略带些猩红的唇上留下一抹痕迹。
“就当是我最后的任性吧,嘿嘿。”生前的最后一抹笑容留在了此处。
灯花看着我,抿了抿嘴唇,又一次抱住了我:“混蛋……混蛋混蛋混蛋……”
“你的词汇量变少了呢,当初你骂我的时候可是各种问候都用上了。”我回抱了她,将我最后的话语留于她的耳间,“我走了之后,如果可以的话,请将我葬于万年樱之下吧,就在小忧和彩羽姐姐的旁边,至少,让我们的灵魂能够重聚于万年樱之下。”
“还有,灯花,千万不要忘记我,不要忘记柊音梦,不要忘记这个曾梦想以整个世界作为创作舞台的女孩。”
“以及,我对你的感情也不止是喜欢,它的名称唤作爱。”
“谢谢,以及……再见,灯花。”
生命的烛火终于被风吹灭了,名为柊音梦的女孩在黑发少女的注视中逝去了,在那只暗红色猫咪的怀中逝去了。
随秋风落下的枫叶飘落于黑暗的海底,带着我的灵魂一起,随着记忆的泡泡一同升上海面。
如歌的春风将黑暗吹开,平静的海面之上,如茵的绿草焕发而出,约定的万年之樱飘落下重逢的樱花,落于我的手心之中。
树下的两位粉发之人,朝我呼唤着、招手着、微笑着。
亦如初见的那个时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