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田野调查（其一）
11号：
我在取得根据21号描述而画出的那名联系他的男子的画像之后，和学校历年的毕业照以及新生中有记录的照片进行了比对，没有发现匹配的结果。虽然我们并不能直接借此确定此人不是天城大学的学生或校友，但是其概率较低。
12号
关灵越思量再三，还是把手机放回裤兜里，把手也塞了进去，只用胳膊夹住雨伞。11月下旬的天城比他想象的要冷，这种寒冷在下雨的日子里更加凶猛，他低头看向自己身穿的皮夹克，只感觉冻手，看来这件皮夹克的效果还是那么好。
身旁几名撑伞的女生匆匆走过，也不知道她们有没有用好奇的眼光打量自己，现在他确实不怎么在乎了，看就看呗，他可是没做什么亏心事，自然不怕被人看。
博物馆那次事件已经过去了一个月，他后来又参加了两次委员会的会面，今天是第四次了。在第一次会面时，他就感受到了这些人极其认真的态度，显然那厚厚的一叠笔记已经相当夸张了——他们为了避免电脑上的信息丢失，居然还要在电子存档以外再在纸上誊写一遍，然后才整理归档。他曾经问过委员会的组织秘书12号，也就是那个寸头女生（当然，现在她的头发比较长了），想知道这样做会不会很麻烦，却得到了一个几乎让他肃然起敬的答案：
“麻烦是肯定的，但是这样做也有它的好处，不只是防止电子存档丢失或者损坏。当你把这些东西按照电脑上的格式整整齐齐地在纸上抄一遍之后，你一定会感觉到一种满满的成就感，这种成就感和在电脑上打字是截然不同的两种体验。你也写过小说，所以如果你还记得在纸质笔记本上一个字一个字地创作的经历，那你就能理解我说的意思。”
他当然记得，他高中时期的所有创作都保存在自己的卧室书柜里。现在他当然不会再把小说写到纸上了，但是每当他打开书柜看到这些古旧的纸张，自豪感总是油然而生。看样子，委员会的这些人把研究超自然事件当成是一种相当骄傲的事情。这难道不值得骄傲吗？他曾经想过，如果真的通过他们的不懈努力，最终还原被网民称为“天城旧事”的前后3年陆续发生在这座城市里的都市怪谈的真相，单单是这种成就感，就要比诺贝尔奖还珍贵，尤其是和平奖。
“喂，想什么呢？”
他抬起头，只见钱笙悦半带笑意地歪头看着他，另外一半是嘲讽。他耸耸肩，“没什么，在想今天的事情。我们走吧。”
“今天，是啊……”钱笙悦忽然有些感慨，“真没想到他们居然还掌握了稳定复现超自然事件的办法，实在是挺佩服他们的，我们以前还是靠撞的。”
“不过我们还是撞出来了，不是吗？而且，还不止一次，一天之内足足三次。”
“怎么说呢，你实在是太走运了，一天之内能碰到三次。”
钱笙悦说到这里忽然沉默了，关灵越起初并没有在意，只是平常地和她一起沿着人行道向集合地点走去。不过几秒之后，钱笙悦重新聊回了刚才的话题。
“嘿……关于之前那次，在马路上你救了我，我还没有正式地朝你道谢过。谢谢你。当时我第一次经历这种状况，完全没有反应过来，如果不是你拉着我离开那里，怎么说呢……”她撇着嘴，似乎不太愿意回忆那段经历，“我可能已经在没有人记得我的世界被撞飞了。”
关灵越惊讶地抬起了雨伞，不过他并没有看到钱笙悦的模样，仍然把自己的面容隐藏在自己的雨伞下面。但即使这样他仍然能感觉到，她道谢的样子，是真的很认真啊。
“没事，其实，我只不过做了我应该做的。当时那样的场面，不管是谁先反应过来了，我想都会冲进那个范围内，尝试着去帮助你。我很高兴当时我的反应足够快，最终我们都平安脱险，这就是最好的结果了。”
钱笙悦“嗯”了一声，便没有再说话，这个话题差不多到此为止了。但是，关灵越的思绪却没有停下来，他很快联想到了另一件事情。
在第一次参加的会面结束之后，他和钱笙悦道别，独自返回了宿舍，然后和三名舍友一如既往地在周五的晚上离开校园，前往附近的商场去改善伙食。程天镜偷偷摸摸地向他问了下午发消息的事情，他这才想起来自己后来看到了程天镜发的消息，但是他回复的太晚了，当时他也没有立即答复。
王文澈和赵铂轩走在前面，正从手机上寻找附近还没被他们造访过的餐馆，他便借此机会把今天的经过给程天镜简要地叙述了一遍。程天镜听完之后“啊”了一声，“这种中二病发作的大好时机，你居然不叫我？”
“我给你也发消息了，钱笙悦回复得更快，所以我就带她去了。你要理解我啊，他们这个委员会一次不可能把我们四个人都吸纳进去的。”
“这个倒是，要不然他们本来就12个人，我们一下子加进去四个，看起来像是来夺权的。嗨，反正这事情办完了，不过说真的，”程天镜突然眯起眼睛，“你不会对钱笙悦有意思吧？”
这是个……好问题，直击心灵，关灵越一点防备都没有。他对钱笙悦有意思吗？恐怕真的有。但是他该怎么说呢？他不知道。老老实实承认，还是编个谎，抑或是搪塞过去？他不知道该怎么选，因为程天镜这么问，大概率是看出来什么了，他承认或是不承认，意义可能不是特别大。
就这样，问题已经放出之后的宝贵的几秒，被他用犹豫这种简单粗暴而意图明显的行为直接浪费掉了。程天镜“嘿嘿”地叫了起来，“我就知道，你小子心怀不轨。”
关灵越知道自己的秘密被发现了，他也无可奈何，可能还是自己平常表现得明显了些吧。“什么心怀不轨？你这说得跟我做了什么坏事一样。”
“坏事？什么坏了事？”前排的赵铂轩和王文澈突然间围了上来，程天镜发出了“啧啧”的声音，“爱丽丝被偷走了重要的东西。”
当天晚上，四个人围坐在火锅前，关灵越开始接受三位室友的轮番询问，热闹非凡的火锅店变成了他的“噩梦之拷问室”。他认识钱笙悦前后的经历就几乎被他们问了个遍，不过他还是省略了有关超自然事件的部分，而程天镜也很默契地只字不提，只不过在其他的问题上，程天镜完全没有放过起哄拱火的机会。直到点的菜被他们吃掉了大半，攻势才稍稍减缓。
“所以，”程天镜把一盘豆腐皮倒进锅里，“你现在有什么想法吗？”
关灵越想了想，然后从锅里小心翼翼地捞出一块豆花，“没有。”
“没有？没有是什么意思？”王文澈皱起眉头，“你不想继续发展下去？”
“这个嘛……”
“行了，我算知道了，”王文澈摆摆手，“你的个性实在是，怎么说呢，在你的谈话中和经历中都体现得淋漓尽致。关灵越，我跟你说哈，做人呢，不能太扭捏啊，你如果真的对她有意思，那么就继续发力，这么拖着，对谁都不好，尤其是你。”
“他不是在拖，他是没自信。”程天镜用漏勺在锅里把没被夹走的豆花捞了出来，示意大家分掉。“我就这么跟你说吧，如果你后面需要我们什么帮助，给你打助攻，我们都可以商量。但是！最主要的人还是你，你是决定这件事走向的人，如果你对自己都没有信心，那么她也不一定会对你抱有信心。如果你不能跨过这个障碍，不做出尝试，那么费再大的劲也是白搭。”
“我只是想循序渐进罢了，因为我没经验啊，我不知道有没有什么能和她共同度过时间的办法。”
“相同的爱好呢？这个总该有吧，”在一旁静静地刷手机的赵铂轩憋不住了，“你有相同的爱好，就能和她一起找点事做啊。”
关灵越想起来了，去博物馆之前给钱笙悦发消息的时候，她说她正在玩游戏，两个人在路上还专门就单机游戏聊了一阵，最后发现两个人对游戏的品味虽不太一样，但是基本都明白对方确实是一个沉浸于单机游戏深海的网瘾少女/网瘾少年。
“爱好这个东西，这个可以有。你看看我，我女朋友玩手游，我从来不玩，然后现在我可以带她了。这就是一个事在人为的事情嘛。”
真的是事在人为吗？关灵越从心底里，并不觉得这是多么简单的事情，也可能是他真的没什么经验罢了。现在他真的很想知道钱笙悦是不是能接受他，如果他可以读心就好了，那样的话他在得到肯定的答复之后，就可以毫无顾忌地使出浑身解数了。如果她对自己一点都不感兴趣，那么他还费什么力？
其实，他的这种思想专门被赵铂轩在饭桌上批评过，“不要患得患失，觉得付出得不到回报就不应该付出，在这种事情上，不要太理性分析，比如觉得‘谈恋爱不如打游戏爽’，没有这么想当然，真的。”
他忍不住又抬起伞看了钱笙悦一眼，然而钱笙悦此时也把伞抬了起来，他因此而看到了钱笙悦平静的侧脸。
她觉得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