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下的狗

乡下人养狗，与城里人有很大不同。更严谨地说，在过去，是有很大的不同。

乡下人的狗多是用来看门护院的，大狗基本都是用铁链子拴起来的。小些的，则完全看狗本身够不够“疯”（冲动）。狗窝也大多简陋——好一点的，会用砖瓦堆一个小屋子，对于农家的看门狗来说，这已经是极好的条件了。差些的，四面用些随便什么板子挡上，只要不漏雨漏风就行，再往里头垫一些破旧衣服布头，对于乡下狗来说已是条件不错。体型大些的狗也有放在笼子里的，在顶上盖些挡雨的东西。我家的情况也大抵如此。

在我大概是刚会走路的年纪，被爷爷奶奶家养的一条十分威猛帅气的大狼狗在脸上咬了一口，所幸后来没有留下疤痕。我对被咬和扎狂犬疫苗的痛苦没什么太大印象，现在回忆起来画面清楚的，反而是大人们在我打疫苗后，喂我吃罐头喝糖水安慰我的场景。

其实我也记不太清这条大狗的样子了。之所以说它威猛帅气，完全是因为后来收拾东西的时候，发现了一张过去的动物防疫证。

大狼狗除了挨一顿打，便再无其他。而“受害人”本人，因为罐头和糖水，也不再计较。

如果事情按照正常发展，可能会是“帅气大狗狗陪伴小主人一路成长”的美好故事。可惜，事与愿违。

那个时候，乡下有很多偷家畜的，小点的鸡鸭鹅狗，大些的骡子、驴、马、猪牛羊，被偷的事情时有发生。家中当时就养了很多大鹅，院子跟路离得又近，在某天夜里就被贼光顾了。按理说，贼进了院子，狗应该会大声吠叫。可是贼怎么会想不到呢？他先把狗毒倒了，再把大鹅也毒倒。但是不知道什么原因，或许是狗太大了，贼只把圈里的大鹅都偷走了。第二天清早，家里人看到的，就只有被毒死的狗和只剩一地鹅毛的空鹅圈。

这是我印象里第一条狗。

后来，亲戚不知从哪里又搞来一条小狗。我对狗的种类不是很了解，乡下人家都管这种长毛的小型犬叫“哈巴狗”。说实话，我对这条狗的长相没什么印象了。因为它来我家没几天就上吊“自戕”了。

那天，我们一家人出门走完亲戚回来，就发现它吊死在栓自己的链子上。固定链子的铁钎原本是打在地上的，可是它太“活泼”了，总是绕着铁钎转啊转的，然后链子越绕越短，最终把自己和铁钎牢牢“绑”在一起。当它失去“自由”后，便开始大声“哀嚎”，那声音也满恼人的。多次以后，家里人觉得这样不行，于是把链子拴在一个高高的梁子上，心想，就算它再怎么转，这下总不至于把自己“绑”起来了吧。

没想到我们还是低估了它——由于不停的跑动，由一个个铁环链接而成的链子已经拧上劲儿。越来越大扭曲的力量把它越拽越高，由因为当天家里没人，这个小东西就这么把自己活活勒死了。看到眼前的一幕我甚至能想象出来它最后凄厉“哀嚎”的场面，这一度成为了我儿时的阴影。

再后来，我上小学的时候，姑姑家拆迁了，家里不再养狗了。她把别人给她家的一只小狗崽送给了我们，也是一只“哈巴狗”。由于黑白配的花色，以及两个大大的黑眼圈，我给它起名“熊猫”，这是我第一次给狗起名字，“熊猫”也成为了我那时最重要的玩伴。

每当放学的时候，我就提前与小伙伴约好是下河摸鱼还是到谁家去玩弹珠。然后飞快地跑回家，给跑步还有些踉跄的“熊猫”从铁钎上解下来，然后带着它一起去。没人能拒绝一只可爱的、刚会跑步的小狗。尤其是女孩子。“熊猫”的存在，让班里女生对我的好感徒增不少。

升到初中后，由于学校离家远，学习负担也重，我和“熊猫”玩耍的次数日渐减少。随着它慢慢长大，“熊猫”也逐渐担任起看家护院的职责。回家的时候总听母亲跟我抱怨，“熊猫”一到饭点儿就叫，好像我能饿着它一样。我也总是笑着回应母亲说，没办法，谁让它主人（我）也爱好吃呢。母亲向来是个刀子嘴豆腐心的人，听到“熊猫”叫，她总是及时的出门跟它喂食。尽管她每次都给我说是嫌“熊猫”叫的心烦。

高中在学校住宿，每周回家一次，跟“熊猫”接触的时间更是越来越少。我高中毕业时，它已经来我们家九年了，狗的寿命大概10到15年，此时的它俨然老态龙钟。但即使如此，我每次回家，它都用力地摇着尾巴欢迎我。我心里也清楚，我们相处的时间，恐怕不多了。

我在外地读大学的时候，母亲总是跟我抱怨，“熊猫”毛又长了，都结块了；“熊猫”又把链子挣脱了跑不见了。我知道，此时母亲应该都给它处理好了。大二时，“熊猫”已经11岁了，已经很老了。老到有一次我放假回家，它居然冲我叫。在我叫出它名字的时候，它愣了一下，然后又摇起了尾巴。显然，尾巴摇地没有以前欢快了，它也没有往我身上扑。它就在那里目送我走进屋子后，慢慢地走进自己的窝里趴下。听母亲说，它吃的也变少了。以前能吃满满一大碗，现在第二天喂食的时候，看碗里头天夜里的食物跟没动过一样。

大三的某天晚上，我收到了父亲的微信。我父亲是个传统意义上的老实农民，有些木讷，不善言辞。我惊讶于收到父亲的微信，也惊讶于微信的内容：“熊猫”跑丢了，你母亲在家哭了很久。虽然“熊猫”以前也有过挣脱链子的行为，但第二天它都知道自己回来。而且父亲很肯定地说是跑丢了，不是被偷狗贼偷了。

我赶忙给母亲打了个电话，询问详情并予以安慰。在安慰完母亲后，我躺在宿舍床上久久不能入睡。听人说，家养的狗是有灵性的，在知道自己快要不行的时候，为了避免主人看到自己的死亡而伤心，它们会选择离开这个家，去个家里人找不到的地方，在那里度过自己最后的时光。

我不知道这是不是真的。但是我知道它曾带给我欢乐，它曾守护过这个家。

谢谢它的陪伴，谢谢它的善意。

也谢谢它，曾路过我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