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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秋/重云同人文】北境之北(零)

2021-08-31 14:41 作者:梧桐流雨  | 我要投稿

本文有点阴间,但很过瘾。一篇完。全文约一万八千字。

末世科幻世界观。保留七国设定,不同国度之间主要是语言、文化、生活习惯等方面的差异。保留部分人群能够操控元素力的设定,但舍去了神之眼与七神体系设定。未来科幻世界,无神论世界观。

私设春季学期为上学期,秋季学期为下学期。私设法定十六岁成年。私设一大堆。没有逻辑。

云秋CP,现阶段基本无差吧,其余CP自由心证。

前期铺垫可能会有点枯燥,后面就好了。

请不要问我为什么写这种一万八千字的短篇都不去更《绯云锦》。那是结构完整的长篇作品,写起来要时间和状态的啊,我现在的时间和状态只够写写零散片段嘛。

配乐推荐Animenz的钢琴改编版aLIEz。但是曲子的时长不够,而且实际上仅仅适配本文高潮部分。也许可以看完这篇再去听音乐哦。

音乐链接放在这里:【Animenz】aLIEz - Aldnoah.zero ED 2 钢琴版

胆小的读者在夜间请谨慎观看,虽然我觉得还好。祝食用愉快。

 

 

十一月初,提瓦特第一大学七百余名预科生如期迎来了他们的中学毕业旅行。

不如说毕业旅行同时也是预科课程之一。第一大学本身就是无可争议的第一顶尖学府,规定新生正式入学前必须参加为期一年的预科学习,放眼全大陆,大概也仅此一家了。能够入选预科班的学生是真正的凤毛麟角,将来从大学正式毕业后,也将毋庸置疑地成为各行各业的顶尖人才。当然,众所周知,其人才分流总不外乎两大主要方向:尖端科研与特种部队。

这些学生即将享受到最优厚的教育资源,譬如这场一年一度雷打不动的毕业旅行,就像学校送给每一届预科生的成年礼——他们中的绝大多数人正好在这一年满十六岁成年。同时他们也即将甚至已经在承受着精准调控到合适程度的学业压力与竞争压力,譬如说在这场毕业旅行正式开场前,全体七百余名预科生刚刚结束一场层层淘汰的竞争性选拔赛。科研成果与战略模拟任选一项接受评分,然后是基础的军事武器装备使用操作考核,再是必要的格斗术。其中不少内容正是在预科第一学期教授给他们的,中间经过一个月的假期,第二学期伊始,选拔考核立即拉开序幕。

预科生们对此早有准备。毕竟以往一届又一届的学生都是这样过来的,向高一级两级的学长学姐们打听消息并非难事。再加上预科毕业旅行年年都只有一个目的地,学生们自然也都明白这场选拔的意义何在。

——毕业旅行的目的地是至冬国最北境,七国联合边防部的所在地。每年的预科生选拔只要决出综合评分前两名,直接由边防部接手培养,不再与同届其他学生一同返回大学校园开展为期四年的学习。听说边防部已经形成了一项重要的任务执行模式,常培养两人一组的固定搭档,必要时再以二人单位为基础进一步组建临时队伍,因此才有了第一大学预科班每年决出两人进入边防部的选拔模式。当然,同一届的两名学生将来未必是搭档,那就要由边防部培养考核后决定了。至于在那条边防线之外,与七国联合边防部作战的敌国又是什么样子的?有什么文化,说什么语言?预科生们问到这些时,那些高一两个年级的学生们却无一例外回答:去过预科毕业旅行后,就知道了。

在这高级机密的神秘面纱之前,所有的学生都不免对这趟旅程期待非凡。就在这样激动难耐的翘首企盼之中,去往至冬国的列车终于缓缓启程了。

 

从抵达边防部宿舍楼的那一天起,重云就接到安排搬出了集体宿舍,跟行秋住进了双人间。据说是魈前辈拿到了他们两个的资料,翻完随口说了一句:“先搭档试试。”这才有了后来的住宿安排。

边防部的室内风格并不像重云想象的那样冰冷森严。整体色调是白色,陈设极简,三天住下来,居然有种微妙难以言说的舒适安心感。十一月的至冬北境,室外气温已降至零下近十度,室内还是二十四小时恒温二十度。极夜即将来临,白昼持续的时间一天比一天短,仅有数小时之久。天气晴朗,白天阳光明媚,夜间繁星闪烁,然而常年不化的冰雪日夜覆盖着至冬北境的茫茫冰原。

这群在外人们眼中无一不是绝世天才的少男少女们,实际上到底才只有十六岁左右的年纪,刚刚从压力极大的课程与考核中解放出来,又来到这白雪皑皑的新奇地方,每天都兴奋无比,正像这个年纪的所有学生放假过节一样。每天一早毡靴毡帽绒衣绒裤全副武装跟着带队教师与前几届预科班毕业、如今已在边防部正式任职的学长学姐去室外参观,回了室内又换上轻便美观的春秋季校园制服。

宿舍楼内灯火通明,年轻学生们没有过多受到短暂白昼与漫长黑夜的影响,到了休息时间,宿舍楼内一片欢声笑语,男女共用的宽敞休息室中、走廊上以及寝室中,到处是朝气蓬勃的少年身影。不到夜间就寝时间,男孩子和女孩子们是可以相互串门的。说来在这里使用的作息表上,可供自由支配的休息时间实在长得叫人不敢想象,据说一旦正式入学,就连寒暑假期间也再不会有如此轻松愉快的时光了。随队的大三学长温迪是主修语言学的,蒙德人,据说在校期间是出了名的会偷懒,迟到翘课无所不为,但七国语言无不精通,最爱穿一身蒙德古代的吟游诗人装束在校园里写诗弹琴、四处闲逛。——他就说了:“你们可趁着这个难得的机会好好玩儿吧!等到正式入了学,可就没有这样轻松的日子咯!”

重云的日常作息并没有受到太大影响。他一如既往地按部就班进行日常体能训练,读一读边防部配发给新人的书,只在午餐与晚餐后的休息时间才与同班相熟的同学碰个面,随口闲聊几句。他们大概想着重云已经算进了边防部了,不能泄露机密,因此也不敢多问他每天都在忙些什么。其实到目前为止,重云什么都还没接触到。

他以前跟行秋并不熟。真要说的话,行秋入校的方式稍微有些特殊,他是零七班的,学生们其实都知道,零七班几乎全是贵族子弟,多少靠了些家庭背景才能入校,譬如说家里给学校捐一笔资金,好给孩子学历上贴个金,将来在名流中间讲出来也有脸面。学生们大多对此心照不宣,不知不觉中,零七班就成了一个独立的小圈子。与其他班常来往的也有,只是对重云而言,那些同学无疑是遥远而陌生的。

行秋却彻底打破了他以往一知半解的刻板印象。首先,这位飞云商会的小少爷有真本事,不是泛泛之辈。重云第一次和他见面也是唯一一次和他交手,是在选拔赛最后一场对决的赛场上。边防部只要选出两个人就够了,但按照一贯的规矩,选拔赛是要分出一二名的。重云记得行秋在赛场上表现得极为游刃有余,论心态论风度都无可挑剔。重云的家族本来也颇有些来头,祖上是璃月传统的武学世家,重云从会走路起便在家族中接受训练,直到十三四岁才练出的一颗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平常心。可是在近身格斗中输给行秋的那一刻,他脸色变了——准确地说是难得一见地笑了,惊叹于这位看起来斯斯文文的小少爷竟有这样的身手与这样的机变。

说实话,和行秋交手很痛快。这个看似弱不禁风的纤瘦少年论力气不及重云,但身手极敏捷,一招一式干净利落,毫不拖泥带水,一气施展下来有种精准果决、不容置辩的无形压迫。可惜的是自那场对决以后,重云再也没有机会和他对练过。来边防部的第一天,行秋就径直找去了图书室,抱回三大本外文书来,一到休息时间,除了吃饭洗漱以外,就是分秒必争地闷头看书。重云自觉和他还不太熟,也不敢主动叫他。有一天晚上重云回房间,行秋正关在浴室里,那书摊在床头柜上,重云好奇看了一眼,好像是至冬文的。

但这并不是说行秋对他有多冷淡。事实上完全相反,他们两个合住这几天来,日常寒暄往往都是行秋先起的头。这就是行秋的第二个神奇之处:这位富家小公子哥儿性格极好,有些自来熟,人缘更是好得吓人。二人合住的第四天清早,重云正要照常洗漱出门去锻炼。本来前三天这时候行秋都还睡着没起,这天却已经穿戴得整整齐齐,坐在床边看书。一见重云起来了,随口问了声早。等重云洗漱穿戴完,行秋也合上书站起身来,随意问道:“今天一块儿出门吧?”

重云一时愣住了,反应了一会儿才问:“嗯……你今天不看书了吗?”

“书看完了,我也该活动活动了吧。”行秋微微笑着说,“重云每天都坚持训练吗?毅力可比我强多了。要不以后也稍微督促我一下?”

重云听他的意思,今天好像有希望和他对练一次了,于是心里有些期待,也没那么不自在了。可他不知道这才只是开始。从踏出双人间的门到食堂,一路上差不多每走上十米远就要有一个同学来向行秋打招呼,寒暄的内容也各不相同。而行秋一概笑眯眯地招手回应,每个人的名字他都记得一清二楚。一路下来,重云几乎要怀疑他是不是和大半个年级的同学都认识。好不容易取了餐盘,二人刚对面坐下来,又有人远远地就喊:“重云!哎?行秋!你们俩今天怎么一块儿来啦?”

这下好了。重云实在没想到连香菱也认识行秋。还没等他说什么,香菱一伙儿四个女孩已经端着餐盘过来跟他们拼了桌。重云跟香菱和辛焱两个同班,还算熟络,跟云堇算是认识,但没说过话,这个璃月女孩好像跟辛焱是挺要好的朋友。还有一个金发碧眼的蒙德女孩,稍微有些眼熟,好像在学校总见她跟辛焱和云堇一起唱歌来着,也是校园风云人物,可是他真的不认得了。

重云正有些不知所措,谁知行秋微微一笑间,又挨个儿跟她们打了招呼,管那个金发蒙德女孩叫“芭芭拉”。之后几乎全是行秋在跟她们说话。香菱先问他们两个今天怎么一起来了,行秋笑答以后要做搭档了,总该多熟悉熟悉。香菱一听乐了,说:“哎,你们俩也熟悉了,这可再好不过了!都是帮我试吃过新菜品的嘛,正好我跟这儿的后厨师傅说好了,改天让我借用一下厨房,试一试我这两天新想出来的一道菜!到时候你们俩可得一块儿来试吃!”

重云本就用不惯至冬这边的叉子勺子,香菱这话一出,他叉子上的一块土豆直直掉回了盘子里。行秋的笑容僵在脸上,看看重云又看看香菱,又看看辛焱,再看看云堇,一转眼又笑容可掬道:“哎呀,那当然是想来的。就是这两天我跟重云也得多训练训练,找一找状态,不然万一到时候要考我们俩什么呢……所以到时候我们看情况,尽量来吧。”

好不容易混过了这顿饭。女孩子们一走,行秋立刻像见了同病相怜、患难与共的知交,压低声对重云说:“原来你也给香菱试过菜吗!怎么办,到了那天,你稍微对我下手重点儿,让我受点轻伤,就去不成了,你说行不行?”

重云一边暗中惊叹他这副自来熟的本领,一边哭笑不得。这一来倒是跟他熟络了几分,不免好奇问了:“原来你也和香菱认识吗?还有那个蒙德来的女孩是……?”

“七月份暑假期间办的那场夏日晚会呀,你忘啦?”行秋笑着提醒他说,“学长学姐们专门来给咱们新生举办的晚会,还有歌唱舞蹈比赛之类的。那次不是辛焱、云堇和芭芭拉临时成立了一个小组合,后来得了第一名吗?香菱不是在晚会期间到处招募人来试吃她的新菜品吗?说来我第一次见到你,也是在那时候呢。”

哦。重云想起来了。他恨不得找个地缝儿一头钻进去。他跟香菱和辛焱是同班同学,早就很熟了,可那之前没人知道他体质特殊,碰不得辛辣。香菱那天的新菜品是辣菜,重云一口下去,正碰上辛焱在台上单独加演,然后……第二天一早,香菱强忍着笑一再给他鞠躬道歉,而辛焱惊喜万分地抢着说他很有摇滚天赋,要他以后来跟她组建校园乐队。

“呃。那天的事不提也罢。”他说。

“怎么了?你真的唱得挺好的。”行秋一脸认真说,“你要是觉得那天出糗出大发了,那你知道我干了什么吗?”

重云不解问道:“干了什么?”

“云堇的粉丝团一定要推举我去给云堇献花,就在她们三个决赛演出的时候。你也知道,那天台下人太多了,我挤不到台前,只有把花抛上台去。结果他们在我身后胡乱一推,花就抛给芭芭拉了。”行秋叹气。

重云傻了眼。又听行秋继续说道:“这还没完。赛后她们每个人单独加演的时候,云堇唱了我给她填词的那首璃月古风戏腔,谢幕的时候特别说明是我给她填的词,感谢我以及粉丝团所有成员对她的支持。”

重云完全傻了眼。

行秋叹气,一字一句道:“懂了吧。全场都看见我抛错花了好吗?云、堇、同、学,我知道你看见了这只是个意外,我也知道你不介意,可是你就不能在大家面前给我稍微留点儿面子?”

重云沉默了一会儿,说:“好像我们俩都在选拔赛之前就全校闻名了,出名的方式还都挺奇怪的。”

“挺奇怪的。”行秋认命道。

 

重云跟行秋一起训练了三天以后,魈终于叫了他们两个去办公楼。两个人在一声不响翻动档案的魈面前足足站了有三分钟,魈终于抬起头来,向重云淡淡问道:“你的近身格斗输给了一个零七班出身的?”

重云心中暗暗叫苦。魈说话还是这么直,他确实早就习惯了,也从来不介意,可这话岂不是看不起行秋吗?这还不够得罪人?

他很久以前就认识魈了。这位年长他三岁的前辈与重云家颇有渊源,从小就被托付给方术世家教习武艺与道法。后来重云在家族中拜了同一位师父,魈成了他的同门师兄,重云的功夫几乎全是他一手带着陪练起来的。魈的性格比他沉稳,天分也比他高上许多,三年前以选拔赛第一的成绩进了边防部。那年的第二名主动放弃了最终对决。

重云不知道他算不算追着师兄的脚步来了这里。或许也不算,即使没有魈,他的家族也会将他朝着这个方向来培养,他自己大概也不会有不一样的人生理想。但不管怎么说,重云知道魈师兄很强,知道他已经是边防部不可或缺的重要人物。也许正是因为实力足够,他才没有必要花费心思去琢磨他不擅长的人际交往问题吧。就像现在,魈看他不答话,于是面无表情又说了一遍:“十六班是最接近军事化管理模式的一个班,目标就是培养出干我们这一行的人。你能进十六班,能拿到选拔第一,近身格斗输给了第二名?”

重云低下头道:“是,输了他一式小擒拿手。”抬眼看了行秋一眼,见他好像并没因为魈看轻了他而气恼,心里忽然有了底,正眼对视着魈,一字一句又说:“师父教过我们,不以出身论英雄,魈师兄不该小看他。行秋的近身格斗很厉害,输给他是我技不如人,我心服口服。”

魈没有答话,向行秋细细打量了好一阵。行秋半低下头,歉然笑道:“其实我是占了些便宜。重云为人太过于仁厚,当时如果要拆我那一式小擒拿手,就要动真格伤我,他不愿意而已,并不是我那一招无法拆解。”想了一想,又看向魈问:“前辈不放心我是零七班出来的,要试一试我的身手吗?”

“不必了。我没空在这里试你的拳脚功夫,重云服了就是服了。”魈淡淡说道,“战略模拟你是怎么输给他的?”

“算差了一步奇门八卦,没拆开他的八卦阵。”行秋说着,不觉微微笑了,“重云布的八卦阵很有意思,拆解错也值了。”

“哎哟——你们两个还挺惺惺相惜的嘛,天生的搭档啊!”一身黑衣、梳一对长辫的梅花瞳女孩不知从哪里风风火火大步进来,急不可耐地抓着重云就问,“怎么是你呢?怎么就是你呢?我等了一整年的香菱小学妹呢?”

重云无奈叹气。胡桃、香菱和他都是从中学起同学过来的,胡桃比他们两个高一级。香菱从小就爱好烹饪,而胡桃不像他那样对香菱的新菜品敬而远之,每次香菱做了什么新菜式,胡桃都是第一个抢着试吃的。大概是因为胡桃一直是个天生的厨房杀手,才会总是对香菱的厨艺抱有巨大的执念。果不其然,这会儿她已经念叨上了:“要是香菱来了,我不就有搭档了吗!在外面出任务也能吃上好吃的,唉。这下可好,你们俩肯定是搭档了,我还不知道要等多久呢——”

真要说起来,重云也早就觉得有趣了。胡桃和香菱都是火系,厨艺却那么天差地别,像是某种天生的互补。香菱好像早就跟胡桃说过,这是控火方式的问题,重云那时候也听得似懂非懂。他只知道胡桃出身的家族比他的家族更可怕,天生拥有更为强大的力量。传说在璃月的远古时代,方士一脉通过法术祛除邪祟,而往生堂一脉使用世间最为炽烈的无羁之火焚尽一切污秽。“胡桃学姐的火太强了,将一切都烧成灰烬,还怎么烹制美食呢?”香菱当时这样说。重云好像也记得一些细节,譬如说香菱的火是温暖的橙红色,而胡桃的火总是鲜血一般的赤红。好像是不同。不管怎么说,从那以后,胡桃就放弃了尝试烹饪的念头,转而彻底依赖香菱研发的新菜品了。看来为了等到香菱做搭档,来了边防部以后也没有与其他人尝试配合过。

重云正这么胡乱寻思着,就看见魈转脸对胡桃说:“你想要搭档的话,这个叫行秋的跟你应该还算适配。水系的。他们两个一水一冰,安全是安全,万一真碰上什么棘手的情况,清不清得动场就难说了。水系配你这个火系算是最好,稳妥。看你们自己商量吧。”

“哎,可别!”胡桃连忙摇手,“我看他们两个搭档挺好的,我可不干这种拆人组合的事儿。还是等我可爱的香菱小学妹什么时候来跟我搭档吧!”说着转身就要走,头也不回又丢了一句:“明儿算是你们俩的最终考核,到时候顶不住了记得喊我来救场哈!”

“明天?”重云问魈。魈轻轻一点头:“明天早上六点,全体准时在一楼大厅集合。”说完扫一眼行秋那一身短裤不过膝的夏季制服和左膝上一块擦伤,淡淡加了一句:“你们两个有室外侦查任务,记得穿厚实点,把身上的伤都包扎好。去吧。”

重云心中叹气。行秋膝上这擦伤是前天跟他对练时新添的,当时行秋正教他怎么破那一式小擒拿手。重云没想到他教得那么毫无保留,教完了真对练起来,重云那么一拆,行秋就当场摔倒在地,半点还手之力也没有了。膝上的擦伤他也没当一回事,随手上了点药。第二天一早又去训练,重云问行秋要不要把伤口包上,换条长裤,或者戴副护膝。行秋懒洋洋地说:“不用。我嫌麻烦,也不喜欢长裤碍手碍脚的。以前一贯是穿这一身训练,没怎么伤到过。”

重云仔细一想,确实印象中从没见他穿过长到膝盖以下的裤子,这一次以前也从没见过他膝上腿上有什么伤。看来要不是为了教重云那一招,日常训练中他根本不会让自己伤到。重云想到这里稍微有些愧疚,一面又暗自感叹行秋在近身格斗中的应变能力到了何等可怕的程度。

他不知道的是,那天整个年级一大半认识行秋、不认识也早听说过他大名的同学见到这位一向比女孩子还要整洁精致的小少爷随随便便卷了半寸左裤腿,露着膝盖,那双白净纤细的长腿上赫然顶着一大块擦伤,满脸无所谓甚至有说有笑地跟重云一道从训练室出来,纷纷差点惊掉了下巴。格斗训练受点磕磕碰碰的轻伤确实没什么好奇怪的,可是让行秋受伤就很不可思议了。行秋那么爱干净的人,原来真受了伤是不当一回事的,这就更奇怪了。至于重云怎么下得去手……或者说怎么能得手的……大家只有纷纷表示不明白。

这些重云全都不知道。他只是从那一天之后开始注意到,但凡有室外活动安排,行秋一概是先穿好学校的夏季制服,再往短裤外面套棉裤的,回室内第一件事就是把外衣外裤全脱了。那还是无关痛痒的集体活动,要行秋在执行任务的时候多穿一点,重云估计这绝对办不到。

果不其然,第二天清晨六点,窗外一片漆黑,在黑夜时长已经达到20个小时、室外气温保守估计也有零下十多度的至冬北境,行秋穿了一身加绒的长袖白衬衫和半膝黑色短裤,衬衫外面扣着一件纯黑夹绒背心,黑短靴里加了一双堪堪及膝的羊毛长筒白袜,膝上包了块纱布,就这么半倚在窗边站着,等重云收拾完毕。见重云整整齐齐穿了一身黑从更衣室出来,他站直了身,拎起手边一顶帽檐短短的黑色浅口报童帽随手往头上一扣,帽檐翘起来半露出额前的刘海。

“走吧?”他冲着门口轻轻一摆头。

 

没人知道为什么要在空无一物的茫茫雪原上建一堵高墙。但此刻所有人都看见了,那堵白雪覆盖的厚厚高墙就静静矗立在漫天风雪之中,建筑风格看起来古老得不像是至少这一个世纪之内的产物。厚重的大门敞开了,满载着年轻学生的高大越野车一辆接一辆驶出墙外。黑夜之中,除了探照灯的光柱映出的漫天飘雪,墙外什么也看不到。只有最新型军用越野车极其轻微的发动机声湮没在风声中。

他们在雪原中央的长长一道矮墙前停下了。那并不是什么矮墙,而是一道长廊一样的房舍,只有一层楼高。南面一侧没有窗,进入之后会发现北面整整一面墙都是玻璃窗,上接穹顶,窗扇大小不一,窗框非常陈旧,陈旧得好像某种远古时代的遗址。靠窗设有桌椅,又像某种仿古风格的咖啡厅陈设,或者像很久很久以前的旧式火车车厢内部。年轻的学生们鱼贯而入,在打扫干净的座位上坐下。的确,这里的桌椅就像刚刚有人打扫过,窗扇明明开着,就算有旧式屋檐遮盖,室内也不可能如此干净整洁。长廊内部还算宽敞,南面墙上每隔一段设有一扇上锁紧闭的旧式双开门,门顶上依次标有不同的编号。西面一端是“1”,直到最东面的“16”。北面的窗外惟有夜色与风雪。年轻的学生们依次坐好了,全都隐约感到有什么重大的秘密即将揭晓。

“大家稍安勿躁。”带队教师钟离面色沉静地扫过这条古旧的长廊,在广播里发出通知,“重云、行秋出列,到走廊尽头零号房间报道。”

“来吧,未来的少年英雄们?”温迪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他们俩面前,笑眯眯地看着他们说,“我跟你们还有老爷子一起去会会老朋友咯。”

一行人走过长廊尽头那扇门时,行秋低声说:“这里并不像表面看上去那么陈旧。所有的门窗都有电路遥控,可以自动开关,地上也有暗门。我猜地下是一直连通到边防部的吧?”

“诶嘿,很敏锐嘛?”温迪笑道,“该说见过世面的小少爷就是不一样吗?猜得一点不差哦。”

“温迪学长又是怎么知道的呢?”行秋微微笑着反问。

“秘密。”温迪眯起一只眼睛说,“这里可是有人一直想拉我进边防部哦。只不过每年都没能得逞就是啦。”

钟离在前面好像淡淡笑了,但没出声。重云和行秋对视一眼,忍不住好奇问道:“温迪学长不想进边防部?”

“等我毕业了再考虑这个问题吧。”温迪仍旧笑眯眯的,“我和那个人并不太适合做搭档,大概主要是这个问题吧。”

 

等在零号房间的人比重云想象得还要多。其中以璃月人居多,也有两三个蒙德、至冬面孔。魈一见他们进来,向钟离轻轻点了个头,又向重云和行秋淡淡道了一句:“来了。”却唯独只看了温迪一眼,就转过了头。倒是温迪向他笑着,招呼得甚是热情。魈实在没办法,只有僵着脸稍稍应了一声。

重云见状,又和行秋对视一眼。倒是胡桃一看这情形,连忙风风火火地迎上来招呼道:“哟,来啦!”又向钟离规规矩矩鞠了一躬,喊道:“钟离教授!”

“胡桃。”钟离微微笑着应道,稍稍打量她一阵,又说,“来这儿也有一年了,还是跟魈一样没找着合适的搭档吗?”

“哎呀,教授你哪壶不开提哪壶!”胡桃抗议道,“您还不知道吗,我们俩都在等着心仪的搭档快点毕业啊——”

“就只有你一个在等,我没什么要等的。”魈面无表情地说。忽然又听一个年长些的男子嗓音含笑唤了一声:“钟离先生。”稍微带点至冬口音。来者一身颇为利落的浅灰色装束,金褐色短发,蔚蓝的眼睛。胡桃一听就笑了:“这不是来了吗!找不着搭档就跟达达利亚前辈组队出任务咯,根本不要搭档出手,他一个人就能全摆平了!”

“达达利亚。”钟离笑着招呼,“听说你已经是至冬十一执行官之一了,代号‘公子’,是吧?”

“多亏了先生从前的教导。”达达利亚欠身道。魈在一旁向行秋和重云解释说:“那是高你们好几届的学长,以前也是钟离先生一手教出来的。钟离先生还是喜欢听人按老一套的规矩叫他‘先生’,觉得‘教授’什么的太新潮了。”

“我无所谓,随你们习惯怎么叫都好。”钟离淡淡笑道,“今天甘雨和刻晴没来吗?”

“战略指挥部忙。”魈言简意赅道,“今天研究所来两个人,说一会儿到。”

正说着,房间尽头的地下电梯已经升起,出来的是一个淡金色头发的青年,身后跟着戴圆框眼镜的少女,两人都穿一身白大褂。这两位重云倒是认得,是胡桃作为预科生入选边防部那一年,第一大学有位教授推荐了他门下两个天才学生破格进入边防部研究所。这对师兄妹一个二年级,一个才一年级,正是眼前的阿贝多和砂糖。然而令重云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行秋一见阿贝多,张口先叫了一声:“白垩老师?”

“你来了啊。”阿贝多微微地笑,“这两年忙,都顾不上给你画插画了。小说还在更新吗?”

“进了预科班以后还更了半年。”行秋也笑,“以后恐怕就难说了。”

“哎?”重云不无讶异问道,“你们认识?”

“我以前给他的连载小说画插画。业余爱好。”阿贝多说,“一直是线上联系,我进边防部以前约他见过一次面。以后是同事了,更好。”

魈淡淡插了一句:“还不是正式的同事呢。时间差不多了,先过了最终考核再说吧。”说着往天花板上稍稍一抬下颏:“很简单,一会儿天窗打开,你们俩上去侦查。现在是八点差十分,今天的白昼是上午十点到下午两点。从八点开始到日落为止,总共六个小时的时间,期间和你们同级的所有学生交由你们全权负责。情况理想的话,他们应该听从你们两个的一切指挥,但我不会向他们发布这条命令,全看你们自己的本事了。还有十分钟给你们做好室外侦查的准备工作。非必要情况下,零号房间内的所有人不会向你们提供任何帮助,你们自己商量。”

重云与行秋对视一眼。两人都没有说话。过了大约五分钟左右,行秋抬头问道:“这里的所有门窗都可以自动开关,是吗?”

“也可以手动开关。”魈淡淡回答道,“我重申一次,非必要情况下,零号房间不会插手外面的一切计划或行动。总控开关确实在我们这里,但动不动用是由我们决定的。”

又是一阵沉默。达达利亚含笑随口说道:“行秋穿得也太少了。现在外面得有零下十几度吧?”

行秋微微一笑,回道:“冷有助于保持清醒。‘公子’前辈也使用水元素力,极寒环境对我们这种人不利,前辈应该再清楚不过了吧?”

“哟,不错嘛。”达达利亚赞许道,“要在冰天雪地之中感知水流,是得有这样的觉悟。不过只会挨冻可不是长久之计。等你通过了最终考核,以后我再教你几招。”

行秋低头道:“那就先谢过前辈了。”

“时间到了,去吧。”魈说。

“要是遇到什么棘手的情况,记得叫我出马哦!”胡桃眯着一只眼笑。

 

他们俩在平整的房顶上扫开了一片积雪。行秋悬着双腿坐在向外伸出的屋檐边上,戴着纯黑短手套的手撑在身后。重云站在他身旁,两人面朝北方,不约而同地向左侧西北方向望着。除了漫天的风雪与下方窗口透出的灯光,茫茫雪原中什么也没有。没有气味,没有声响,感知不到元素力的波动。

但风是从东方吹来的。等到十点,太阳也会从东南方升起,这使得二人本能地对西北方向怀有某种莫名的警惕。他们已经在房顶上警戒了将近二十分钟,但什么异状也没有发现。重云不得不戴上连帽衫上的兜帽。行秋微微晃着双腿坐在屋檐边,不时轻轻掀一下头上那顶小巧的报童帽,掸去帽顶落上的雪。重云怎么看都觉得他该把帽檐再压低些,多少给脸和眼睛挡一挡风。但行秋每回总是把那顶帽子戴成帽檐微微上翘的模样。

“你真的不冷吗?”重云终于忍不住问。

“冷,但受得了。”行秋毫不在意道,“这样我会清醒一些。在这种天气下要感知水元素力确实很困难,这算是我们第一次出任务吧,我不想搞砸了。”

他说着看了重云一眼,又道:“你也没穿多少啊。不冷吗?”

“我不太一样。”重云说,“我天生体质特殊,叫作‘纯阳之体’,稍微一碰辛辣食物、一沾暑热之气,就会体质失控、行为失常。冷天会让我觉得舒服很多。”

“原来如此。幸亏你操控的是冰元素力,这也能缓解一些特殊体质的问题吧?”行秋若有所思道。

“嗯。所以不必担心我。要是你冷得受不了,可以先下去暖和一会儿,没关系的,我在这里看着就好。”重云说。

行秋微微笑了,摇头说:“不要紧。”他这样说了,重云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只好继续一动不动站着。风雪似乎稍微减弱了一些。

“对了,听说重云出身于璃月很有名的方术世家?”行秋忽然又问。

“嗯。实不相瞒,魈前辈和我从小就认识,他也是在我的家族里拜师学艺过的,算是我的师兄。”重云想着以后要和行秋长期搭档,魈也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这些迟早都要告诉他,干脆今天就都说了。

行秋想了一想,又问:“那么……你的家族对于边防部要应对的敌人有所了解吗?”

重云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我想家族里的长辈们对这些是有了解的,不过他们不会向我们这些小辈透露一丝一毫。说来你不觉得奇怪吗?在学校里学长学姐对我们这些预科生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唯独在这一件事上同样什么都不肯告诉我们,都叫我们等着毕业旅行,还说这应该是成年礼,必须由学校告知我们。没有一个人敢透露哪怕一星半点,大概真的是很重要的事,一定要等我们成年了,有能力承受了,才能让我们知道吧。”

行秋仰脸看着他。那一瞬间两人在对方眼中看到了许多心照不宣的东西,他们都明白,无论即将到来的是什么,一定不是轻易就能对付的。有了这层共识,两个人都觉得心中轻快了些许。毕竟任何人得知了以后将要长期并肩作战的搭档是个不会拖后腿的聪明人,心里都会高兴的。忽然行秋轻轻问了一句:“说来重云现在成年了吗?”

“嗯,九月份就成年了。”重云说,“行秋呢?”

“十月成年的。”行秋微微笑起来,“看来我们俩确实可以面对世界残酷的真相了,不管真相是什么。这么一想还挺期待的,一个被大人们隐瞒了这么多年的秘密哦?”

他们又不说话了。行秋专注地凝望西北方向,帽檐下的齐刘海和鬓发在风中微微飘动。风又大起来。重云下意识地抬手收紧兜帽下的帽绳。这时行秋转头问他:“你能感知到什么吗?这里应该是冰元素力的主场吧?”

风太大了。重云干脆也在行秋身旁坐下来,收着左腿保持随时能够起身的警戒姿势。“我原先也以为冰系在这里很占优势,但真正试过了才知道也不尽然。”他回答说,“自然环境中的冰元素力太过于充沛和活跃,杂音干扰很严重。你呢?”

“水元素力几乎没有。”行秋微微眯着眼睛,“冻结状态的水不在我的可操控范围内,勉强有很微弱的感应,但回应太弱了。水系在这种环境下确实有点吃亏。”

重云一时有点替行秋难受。他知道水元素力的操控者在温暖适宜的环境下非常习惯于时刻感知自然环境中的元素力存在,风元素力也是类似,不像冰系和火系相对更擅长元素力的控制,尤其是实战中以造成伤害为目的的高爆发使用,而在环境感应方面稍弱一些。对行秋而言,环境中的水元素力过于微弱,无异于常年在平原地区生活的人忽然来到了空气稀薄的高原环境,可想而知是非常难受的。而对重云来说,环境中冰元素力超乎想象的充沛与活跃同样有待适应——他不习惯突然感受到如此强大的冰元素力以无人驱动的状态在他周围自由流动运转。他与行秋的感受正好相反,他觉得从前很安静的世界一下子变得喧闹了。

“看来我们都需要适应一下新环境。”他说。

行秋点点头,又微微笑道:“不过水系在这种环境下有一点好处:我们可以通过感知水来感知生命体。在这种环境下,生命体中的水就太显眼了。我觉得我的元素视野简直可以替代红外线探测仪。好奇妙的体验。”

“能看到雪下活动的小动物吗?”重云问。

“嗯,很有趣。”行秋说,“不过这个新技能好像也需要练习。动物比人敏锐多了,如果我不够小心,元素力的感应会惊动它们。”他转头凝视着重云,问道:“我现在正在感应你体内的水元素,你有什么感觉吗?”

“嗯……稍微有一点感觉吧。”重云不太确定地说。

“我猜那位‘公子’前辈早就研究过这些了,只有我们这些新人还觉得是多新奇的发现似的。”行秋笑。重云忽然想到了什么,于是说:“对了,既然人类不太容易发现你在进行水元素力的探知,那你不是可以——”

“嗯。我正在尝试。”行秋欣然点头道,“我现在能模糊地感觉到西北方向有小动物在逃窜,像在躲避什么。也许是有人来了,也许只是什么肉食性大型动物。现在还很远。”

他闭上眼睛,不说话了。重云也不出声,轻轻为行秋拂去帽檐上的雪。他也开始凝神静听,但实在不习惯如此嘈杂的冰元素环境,几乎什么也感知不到。又过了很久很久,行秋忽然睁开眼。

“来了。”他说。

重云利落地翻身站起,立在行秋身后。行秋朝左侧半转过头,向重云说:“雪下小动物逃窜的动静越来越近了,但是感应不到有人从那个方向过来。也许有什么隔绝元素力感应的防护设备。我可以集中注意力试试看,不过这期间我对自身周围情况的感知会大幅减弱。”

重云当即会意,靠在他背后半蹲下身道:“没关系,这里有我看着。”行秋点了点头,再度闭上了眼睛。过了大约十几秒,行秋睁开眼,深吸一口气,又慢慢呼出来。重云保持警戒状态没有动,等着他开口。

“没有水。”行秋终于说。

重云没有插话。

“只有水分干涸过后留下的痕迹,空洞的痕迹。”行秋一字一句慢慢地说,“我前几天借回寝室的书你看了吗?”

“看了一两眼,但我看不懂至冬文。”重云回答。他确实早就觉得行秋借来的并非什么闲书,可惜他实在看不懂。那本书上翻印有古老的手绘插图,是羽毛笔写画羊皮纸的笔迹,画着与现在的世界地理格局完全不同的古老地图,显示在水之国枫丹以北,如今已是一片汪洋的地方,曾经有过一片陆地。还有许多古老陌生的图腾或符号,远古神话中的诸神,堆积冰封的人类骸骨。

此时此刻想来,确然像是某种不祥的预兆。

“没关系,我也只懂一点,以后可以一块儿学。”行秋稍稍笑了笑,又正色道,“我要找的那一段,是在论述为什么大陆极北地区会从远古时期产生‘不死者’的传说与神话。很简单,因为在极寒之地,人死去以后遗体不容易腐烂,久而久之,就形成了‘不朽’的传说。我们璃月讲究‘不语怪力乱神’,那是因为璃月的气候本就不可能滋养出这样的传说。”

重云听见自己的声音微微变了调:“你是说……这些传说其实是有现实根据的?”

“我也希望我猜错了。”行秋面色凝重道,“你来用元素视野看看?”

他一撑起身,转到重云身后,与他后背相抵而立,进入警戒状态。重云迟疑着闭上眼,意识随着外界的元素力向远处流去,绕过寒风与冰雪的一切喧嚣涌动,去寻找行秋所说的那一片了无生气的诡异存在。找到了。是人的躯体,许多人的躯体,挨挤着,簇拥着,在活动,在一步一步向前走,但没有热量。在本应充盈着温热血液的躯体内惟有冰冷的空洞,干涸的痕迹,冰结的痕迹,水分和生机存在过又褪去的痕迹。冰元素最浓郁的地方……是眼睛。玻璃体和虹膜都已经完全冰冻的眼睛。

重云轻轻倒抽一口冷气,惊醒过来。行秋与他对视,两人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一丝极细微的恐惧。

“来的是死人。”行秋说。

重云深吸了一口气。“下面的窗户全部使用的是钢化玻璃,玻璃窗外面还有一层可升降的钢绳防护网。魈前辈之前说过,零号房间不会动用总控电路,意思应该是让我们手动完成所有防护措施。我猜如果有必要,这个地方还可以动用很多隐藏的防护手段,甚至武器。但那些目前不在我们的权限之内。你上来之前还有观察到其他我们可以动用的防护工具吗?”

“没有了。”行秋摇头,“重云观察得很仔细。”

重云点点头。他按下了腕表上的某个按键。

“十六班。”他对着腕表说。

“我是重云。请十六班全部成员自行分为十六组,各组选定一名组长。立刻关闭室内所有玻璃窗。墙上有手动开关,降下防护网。按照墙上的一至十六房门编号划分十六区,完成后清点各区人数,随时向我汇报情况。十六名组长请尽快回复。”

“一组香菱收到!”几乎是立刻响起了香菱干劲十足的嗓音。

后续小组的回复声陆续传来。重云关闭了自己的收音器。行秋饶有兴致地端详着那只腕表问:“十六班的内部通讯器?好方便啊。”

“我以前也从来没用过。”重云如实说。

说话间十六名组长已经回复完毕了。行秋问重云:“我能借这个跟他们说几句话吗?”

重云按下开关,将腕表伸到行秋面前。行秋依模依样低头凑近了,稍稍加快一点平常语速道:“我是行秋。十六班各组注意,务必检查各区钢化玻璃窗是否有破损,有则立刻向重云报告。据我粗略观察,十三区一扇窗面有明显破损,稍候我们会优先处理。全部人数清点完毕后,由重云指挥关闭一切照明设施,全体保持安静。各组长收到回复。”

重云再次关闭了收音器。在秩序井然的回复声中,重云向行秋道:“十三区的窗面破损我有印象,碎了相当大一片,除非整面替换,否则无法修补。你觉得魈前辈他们会给我们提供材料吗?”

行秋闭了一会儿眼,摇头说:“就算有材料,时间也不够了。那些东西恐怕来得比我们想象的要快很多。不过我赌前辈们对眼下的局面有把握,它们并没有那么敏锐也难说。碎的玻璃暂且冻上再说吧。”

重云当即会意,略一沉吟后点头说:“是个办法。走吧。”

两人一前一后回到天窗边,重云率先纵身跃下。行秋跟在后面跳下来时,他轻轻扶了行秋一把。

“下次还是多穿点。在外面冻僵了,跟那些东西动起手来怎么办?”他说。

“下次会记得的。”行秋歉然笑了笑。

 

恐怖的气氛在黑暗中一寸一寸蔓延。这将会是年轻的学生们终生无法忘怀的景象:一群望不到头的行尸走肉就那么挨擦着钢绳防护网涌过,表皮干瘪,面色灰败,空洞的双眼永不闭合,眼中弥漫着冰冻形成的浑浊阴翳。除了第十三区,其他区域的一切照明设备都已熄灭,死一般的沉寂笼罩了室内。尸潮还没有经过十三区窗外,但所有的学生都已经感到了巨大的恐怖与紧迫,一动不动坐在各自的座位上,看着行秋第三次尝试操控水元素力渗入破裂窗面的每一道裂缝。钢化玻璃的裂纹太过细密,在极寒环境下进行如此高精度的水元素操控,实际难度远远超过了行秋的想象。

“来不及了。”重云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你放手往上铺,下面的交给我。”

行秋在意识中忽然感到压力一轻。重云向他铺开的水中注入了冰元素力,冻结已经开始,冰面稳定蔓延。这种感觉很奇妙,被冻结的水不再需要他分心控制,但并没有失去感应,就像背后忽然有了后盾,一阵无法言表的安心感随之而来。行秋不再需要勉力维持面积过大的水面,一有余力,水元素力立刻稳定向上扩展,冰元素冻结紧随其后,伴着一阵细微的冰响,碎裂的窗面被完全冰封,所有人都长出了一口气。

“熄灯。”重云沉声下令。

大约十几秒后,他们终于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亲眼见到了成群的丧尸。重云不知道它们是否还有视力残存,只能看见它们始终直直瞪眼望着前方,动作僵硬地一步一步向东方拥去。行秋面不改色,后背靠在墙上,神情冷峻地盯着对面窗外。雪光映照下,重云注意到他摘了右手手套,下意识地做了一个虚握的动作,像是……握剑的动作。

是了。重云忽然若有所悟,无声地笑了。难怪他会拆解八卦阵,难怪他近身格斗那一套小擒拿手怎么看怎么有种熟悉的味道。他跟重云一样,是练璃月传统武功出身的,师门看家本领应该是剑法,这种刻在骨子里的东西,到最后总是藏不住的。虽然不知道他一个锦衣玉食的小少爷怎么会拜师去学这些,不过既然学都学了,还学艺颇精,这能有什么不好的?简直再好不过了。在这幅阴森可怖的情景之中,重云看着身旁年纪相仿、日后将要长久并肩作战的少年,心中没来由地生出一丝亲切感来。

“我觉得我们好像还挺适合做搭档的。”他忽然冒出这么一句。

“我也觉得。”行秋视线不移,淡淡笑道。

 

十点,他们接到通知,又回到了走廊尽头的零号房间。天已经亮了。一进门,就见钟离微笑着迎接他们说:“做得不错。”

“到下午两点日落以后,如果不出什么岔子,你们的最终考核就算通过了。”魈淡淡说道,“这位是医疗部的白术先生,他坚持认为你们已经可以算自己人了,要把七七带给你们认识一下。”

“胡桃不要在新人面前对七七太过分。”他又加上一句。

“哎?我什么时候真的对七七过分了?”胡桃不依不饶反驳道。

名叫白术的年轻医生一身白大褂,戴一副金丝眼镜,相貌格外斯文有礼,轻轻推着一个看上去最多不过七八岁的小小女孩走上前来。那女孩鬓边额前剪着短发,脑后编着一条长辫,双眼明亮清澈,小脸肉嘟嘟的,可是皮肤白得吓人。重云一见到这小女孩,不觉轻轻抽了口气:“她是……”

“啊。对不起,吓到你了,我是个僵尸。”小女孩用喑哑的嗓音慢慢说道。

“她是僵尸,不是丧尸。”白术一面说,一面摸了摸小女孩的头,“放心吧。七七不会伤害人。她是我们医疗部最不可或缺的一员,能力非常强大,危急时刻甚至达到过接近于起死回生的程度。虽然不是固定搭档,但是魈先生跟我们七七组队出过很多次任务了,应该可以作证。”

魈点点头:“她有最基本的意识,除了记忆力不好,身体和心智也不会再成长以外,可以说与常人无异。她会把她觉得重要的事记在笔记本上,随身带着翻看。你们以后把她当作心理年龄更小一些的普通的小女孩对待就好。”

“虽然我还是比较支持让已经失去生命的躯体入土为安……”胡桃在一旁笑眯眯地小声嘀咕。

魈叹了口气。钟离伸手将胡桃拉到一旁,微微笑道:“胡桃来边防部也有一年了,稀奇事见得还不够多吗?在这里就没必要发扬家族传统了吧。”

“还是钟离先生见识不凡。”白术一手护着小七七肩头,也淡淡笑道,“胡桃小姐何必每次都要这样吓唬我们七七呢?怎么说七七也给你做过治疗吧。”

达达利亚在一旁插话道:“我对七七倒是没什么意见,就是有时候会觉得有点怪怪的。白术先生总说七七的来历跟外面那些丧尸有本质区别,我是不大懂为什么总是你们璃月人爱研究这些。一个心智尚存的小僵尸,要是传到边防部外面去,估计一大半的至冬人都得吓到堵上我们大门口来吧。”

这次却是钟离最先笑答:“没什么奇怪的。‘璃月仙术’嘛。”说得在场几个璃月人都笑了。重云看那名叫七七的僵尸小女孩一副懵懵懂懂的样子,仰脸看看这个又瞧瞧那个,不光不可怕,还颇有几分可爱,渐渐也去了防备之心,蹲下身来向她说:“七七,你好,很高兴认识你,我叫重云。”

“啊。重,云。”小女孩歪着头看他,极认真地一个字一个字念出他的名字。

“嗯,重云。”重云放慢语速,领着她又念了一遍。再回头看一眼行秋,告诉七七说:“这位是行秋。我们俩是搭档。”

“行,秋。”七七又照着念。温迪在一旁笑了:“哎呀,这就已经认定要做搭档了吗?”见魈冷冷扫过来一眼,自知失言,掩口轻咳一声,不无尴尬又笑道:“咳,还是年轻人爽快啊。合得来就是合得来了,挺好的。”

行秋并没有回应这句话。他只是对七七稍稍笑了笑,转眼又面色凝重起来,看着魈问道:“那么魈前辈现在可以告诉我们这一切是怎么回事了吗?”

“问吧。”魈淡淡说。

“边防部要应对的敌人,就是现在外面那群?”行秋问。

“不错。”魈轻轻一点头。

“只是钢化玻璃和钢绳网就可以挡住它们?不会这么简单吧?”行秋又问。

魈摇了摇头。“今天情况特殊而已。每年这个时候,它们都会有一场大规模的群体行动,由西边向东迁移,具体原因未知。这也是研究所的重要研究课题之一。”他说着看了一眼阿贝多和砂糖,“大迁徙期间,它们对活人的注意力会大幅削弱,这也是我们每年十一月放心让预科生来这里参观的原因。它们对气味和热量最敏感,视觉几乎没有残留。所以你们今天原本不用熄灯。不过面对未知的危险,慎之又慎永远是对的。”

重云和行秋对视一眼,问:“这座建筑也不只有钢化玻璃和钢绳网这么简单吧?”

“当然了。”达达利亚笑着说,“提前告诉你们也没什么关系。你们知道要成为边防部能够外出执行任务的正式在编人员,经过为期一年的针对训练之后,面临的最后一项考核是什么吗?就是等到极夜来临之后,一区一人待在这个小屋子里,每个区之间降下防爆门隔开,窗子和防护网全都撤掉。要求不高,能坚持12小时就算通过了。非必要情况,外界不会施加援助哦。”

行秋微微皱了下眉,若有所思问道:“测试自我隐蔽能力吗?目的是做到不被它们发现?”

达达利亚微笑道:“测试目的是这个没错,不过要是被发现了,房间内提供必要的武器,能扛过这12小时一样算通过。很人性化吧?我当年过这项测试的时候,最后一个小时就拿来杀了个痛快。唉,现在想想都觉得过瘾,毕竟真正执行任务的时候必须服从任务要求,瞻前顾后的,可没机会再像那时候一样大干一场了。”

行秋和重云不觉又对视一眼。达达利亚继续笑道:“我这还不算什么呢。目前的记录保持者是魈,那才叫一个叹为观止。他倒不是故意的,纯粹是运气不好吧,还剩三个小时的时候暴露了。”

“那……然后呢?”重云有几分小心翼翼地问。

“他把三个小时之内敢进来的东西都处理干净了。”达达利亚轻描淡写地说。

房间内一时陷入了沉默。而后魈淡淡地说:“讲我过去那些不值一提的事干什么?你们想问的也问完了,照看你们的同学去吧。别忘了,还有将近四个小时才日落,不妨趁着这个机会好好研究一下你们将来一辈子的敌人,争取晚一点变成跟它们一样的东西。”

“魈前辈又吓唬新人了。我们研究部和医疗部又不是摆设。”阿贝多微微笑道,“只要不被那些东西咬到,普通的刺伤或者划伤都没什么大事。万一被咬到了,及时注射血清,出任务都会随身带着的。白术先生和小七七号称起死回生,不会让你们有事的。放心好了。”

“去吧去吧。”达达利亚说,“我看你们这一对有戏,以后会成为写进教材给新人作示范的那种好搭档的。别不以为然呀,我的眼光可是一向很准的!”

 

极地冬日的白昼短暂得如同转瞬即逝。太阳始终斜斜低垂在天边,从东南角升起,又向西南方下沉。在巨幅玻璃窗外,似乎有无穷无尽的行尸走肉不知出于何种未知的力量始终排成几米宽的队伍,沿着防护网一步一步迎着太阳走向东方,犹如在进行某种诡异的朝圣仪式。千千万万张男女老少的面孔全是一样的干枯,一样的灰败,一样的面容呆滞,无知无觉。

行秋和重云默然看了那些丧尸许久。就在太阳终于快要落下时,行秋忽然低声说:“达达利亚前辈说,我们以后会是好搭档的。”

“大概会吧。”重云回答。措辞没什么信心,眼里的神色却好像比行秋还要坚定。行秋微微笑了。

“真正的好搭档一定是有原则的,要在最关键的问题上提前约法三章,达成共识。”行秋轻描淡写地说,“我暂时没想到第二和第三条,就先约定一条吧?”

“你说?”重云看着他。

“刚刚魈前辈也许并不只是在吓唬我们。”行秋朝着窗外轻轻一扬下巴,“真遇到了意外,哪怕医疗部和研究部再厉害,也可能有来不及的时候。如果我们中的哪一个变成了外面那种东西,救不回来了,另一个要杀掉对方,不准手软。这一条能说定吗?”

重云短暂地沉默了一会儿。

“能。”他说。

行秋抿嘴笑了,摘下帽子勾在手指上。重云看着他那张清秀的脸庞映在北境冬日的夕阳下,刘海被帽子压得稍稍有些凌乱变形,双眼清澈无比,瞳孔中有光亮,虹膜的色彩暖融融的。重云知道这个表面弱不禁风、俊秀如瓷娃娃一般的纤瘦少年其实有一身极漂亮的拳脚功夫,读过很多书,心明眼亮,有胆有识,就算不依靠什么少爷身份,将来也会是个了不起的人物。毋庸置疑的。

这就是他未来的搭档。而此时,他们无言并肩立在窗前,静静凝望着北境冬日的最后一抹余晖。在宁静的余晖与雪原之中,一眼望不到尽头的行尸走肉一具接着一具在窗外走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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