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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日方舟】当令小姐想在一切结束后独占博士

2022-07-24 09:19 作者:Dr_Luis  | 我要投稿

前排提示:

全文较长,1w+字数,小学生剧情,角色ooc,望各位见谅。

本篇原题目《归去来兮辞》。

祝阅读愉快。

图片侵删

又是一年清明时。

 

当那一垛又一垛的乌黑层层堆砌在山头时,黯淡的天色随之愈加昏沉。潮湿的石缝间探出青苔,自在地享受水汽的恩泽;乌黑羼杂着黑的瓦,在蒙蒙雾霭中,磨成一团,仿佛与这不明朗的天混为一体了。

 

直到一片灰瓦响起,千万片瓦片随之回应,奏起了清歌。

 

街上没人,庭院里也静的出奇,顶上雨滴化作流水淙淙,一并落入沟渠中,倏忽间便钻入地下,润物于无声。路旁的酒肆收起了锦旆,半掩上大门,静待有缘的客人前来取酒,只有那间灶房还熠熠闪着红光,清脆的“噼啪”声间或从中传来。湿润的空气让柴火难以燃烧,还需数根火柴,方得引来一盏通明,橘黄的火花不急不缓地晃着,伴随锅炉中氤氲水汽一并飘出,夹杂着丝丝醇香,散溢在天地间。

 

锅里是甜酒,需温着喝的。

 

幢幢人影于灶前晃着,一位少女神态怅然坐在灶前,手中无力地把持着一把蒲扇,火小时便随意扬起一把木屑,撒入灶中。酒气浸润了狭小的空间,可她好似还在等待什么,直到灶中红碳也褪去色泽,她才揭开锅炉,取坛,筛酒,封盖,待到布匹紧封,先前的气息便同那旧日的追忆,一同杳无音信了。

 

鎏金的门环生出片片铜绿,绛紫的木门蛀满点点坑洼,青石板旁野草早已野蛮生长,堂前鸟巢不在复有啁啾。支起油纸伞,掩上坍圮的大门,漫步雨帘编起的银丝中。尚蜀的山路萦回而陡峭,然而少女的脚步却宛若漫步平地,顺着山势踽踽而行,见苔痕上阶绿,草色入帘青。

 

少女一路无言,她失意的面容难以掩盖“更与何人说”的惆怅,湛蓝眼眸在朦朦胧中翳着的深灰荡不出一丝涟漪,她似乎毫不在意早已打湿的衣襟,只是孑然迈着步履。

 

峰回路转,千万个山头里藏着千万个山头,深入无人问津的小路,拨开树林中齐腰的青蒿,直到少女望见前路只余下一座缠绕着藤蔓和青苔的石碑,她才放下酒坛,摩挲着字迹早已模糊的碑文,盯着眼前的石碑,自顾自地出神,出神:

 

“向之所欣,俯仰之间,已为陈迹。”

 

“陈年烈酒,又怎能消去一汪情痴?”

 

少女咬牙,朱红染白唇,一拧,一扬,一倾,将酒水洒向空中,与雨滴一并落下,任由土壤贪婪地吮吸着。一切活物似乎从冷寂中苏醒过来,齐刷刷地凑向石碑,少女知道是这片土地的灵魂醒了过来,她上下颤抖地喉咙还未出声,就先讪讪然咽下了话语,仰头醉饮。

 

雨水渗过油纸,落在脸颊上,滚烫滚烫的,一摸,才发现自己的眼眶早已噙满了泪,与这雨水黏在一起,分不清了。

 

望青天,彤云依旧密布,大雨兀自滂沱,一切的一切,都像极了那个下午,那个他们初次见面的下午,天空的颜色。

 

 

“令?”

 

“怎?”

 

“你不会把茶水当成酒了吧?”

 

冰凉的手撩起垂在耳旁的青丝,烛火明晰了美人的容颜,面色熏红的她这才发觉自己离开了那个梦幻泡影般的世界,博士却误以为自己尚在幻境中。倾听船桨拍击水面,令的心潮也与之共振,细细玩味博士的话语,她抿嘴一笑,悦然回道:

 

“沉醉酒水之客向来洞悉诸事,清闲品茶之徒多愿斩断纠葛,博士,这二者,究竟孰醉,孰醒?”

 

见得博士茫然,令又是嫣然喜悦,她微微倚在博士宽厚的肩头,用吹弹可破的肌肤挽着臂膀,微微郃上双目,嘴角勾起一轮新月。她不急着回答这个问题,因为此刻内心的欢喜,早已不是一个似是而非的答案可以回答的。

 

令曾以睥睨的姿态俯瞰这片土地上的生灵,山峦譬如培塿,人群亦如蝼蚁,一场大梦,浅渡数十载春秋。而当她真正遁入尘世,却发觉眼前的小小银丝间,也是大有乾坤;萦绕的絹带,现在漫漫然望不尽头。曾经苦苦寻找的存在的意义,而今只需一言妙语,便能自破囚笼:

 

“博士,令我沉醉的不仅是这杯清茗,从浩渺的桎梏中脱离而来到狭小的世间,换做是您,也会感到无比欣喜吧。”

 

“你这是自己想通了?”

 

“非也,角度诸多,而答案并非只有一个。我不过想身体力行去体验别于往昔的生活方式,不过幸运的是这趟旅途上有你相伴,让我无需孑然。”

 

“嗯,你这么一说到把我整不会了……不管怎样,还要来点茶么?”

 

“乐意至极,博士。”

 

看着搓揉自己的胡茬的博士,毫无城府的回答让令对这个男人的单纯萌生了一株新芽,接过冒着腾腾水雾的香茗,檀口吹散热气,待到小炉红泥黯,绵绵气息滑入腹中,齿颊生清香。

 

舟荡,水波不兴;雨落,勾勒阑珊。睡意再度涌上,眼睫微颔,小憩片刻以消磨时光,不失为尘世闲游的最佳方式之一。

 

所谓人生必有痴,而后有成,喝了一辈子酒的令既未对酒痴,也未因酒成,反而是眼前这个脸面有些粗糙,内心未被世俗磨平的人,在其后成为了令的另一个世界。

 

令已经不知道在漫步这片大地的旅途中见到了多少纷繁芜杂,尘世间变而不猛的曲折唤醒了她作为“人”的存在,酒水并未唯一可以使她欢乐情趣的配件,而悲伤却随着眼界的拓宽而与日俱增。心中名为神明的矜持早已剥落,她曾无数次殷切希望自己不过凡夫俗子一名,每日可以喝到伶仃大醉,醉宿一番,也不会见到一个改头换面的天地。

 

“博士?”

 

“如何?”

 

“这样的景色,尚蜀可曾有过?”

 

“如果可以,我希望那里永远不会出现这样的景色,铜钱,酒肆,纤夫……有什么不好的?”

 

结束一天的劳绩,甲板上眺望着远方的二人追忆起了过去,一声轻啧,鎏金葫芦中的酒水滑入令的口腹。纤指弹,丹霞碾,思绪震,清风碎;博士侧目望去,夕照的光在令天蓝的及笄上刷上一层铮亮,微微上扬的嘴角矜持中又暗含欣喜,图式着斑斓的双臂轻拖脸颊,平素中的放浪形骸,今日化作柔情点点。

 

当博士察觉到令的余光扫向自己时,赶忙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殊不知令早已洞悉了博士的小心思,莞尔一笑,她攥着博士的手,言到:

 

“来日方长,博士或有心思在尘埃落定之后,与我一同遁入山野,化为荷蓧者?”

 

“回去?难倒这世间你已经看遍了?”

 

“如果,我想的不只是遁入山野呢?”

 

霞光醉了情,四目相对的二者都看见了瞳孔中缠绵的情愫和那熏红的羞涩,无需粉黛,令白皙的脸颊足以将博士拉入温柔的幻想乡。直到夜色笼盖四野,面如桃花的令才不舍地从怀抱中抽出,红晕一抹,藏掖的不止是翻云覆雨后的羞涩,更是落下的芳心。

 

真正开始体会人间烟火,正是从那时开始的。

 

当尘埃落定之时,令愈发渴望摆脱昔日的繁杂,世俗的勾心斗角与那个酣畅淋漓的她截然不同,琢磨了许久,这一遭旅途多半也只有开拓眼界之用,魂牵梦萦的,是那且看白鹿山崖间的洒脱。

 

黄昏之际,令扣响了办公室紧闭的大门,却发现博士早已拾掇好行李,伸出手,发出了邀请:

 

“来日方长,还请余生多多指教。”

 

“此话当真?”

 

“回去吧,红颜弃轩冕,白首卧松云,这不是你许久来追求的吗?”

 

“且慢,我上半辈子过的都是这样的生活,有点腻了。这一次我想——要不开个酒铺,影遁世俗,如何?”

 

转眼间,二人再次乘上那一叶扁舟。尚蜀的质朴决定了它缓慢的生活方式,数百年的蹉跎未尝将这里的景致与外界同化,只是眼前景色再熟,却也同异乡风采一样让人陌生;索性身旁还有一个消磨时间如泥沙的女人,她的见闻恐怕比这座城市的历史还久:舞榭歌台,寻常巷陌,一天下来陪她兜兜转转,听她笑说昔日风流。天色如水墨漫过山头时,她才肯静默下来,依偎在枕旁,听得窗外夜雨染昏愁。

 

“你这是从哪里弄来的地契?”

 

“顺藤摸瓜,一个远房表亲留下的遗产,正好人家先前就是买酒的,合适。”

 

“准备什么的,我可不担心你。只是这名字,我有一妙言。”

 

“哦,说来听听?”

 

“不如名叫‘安乐居’,安者,民之根也;乐者,民之图也;如此酒铺,不求黄粱美梦,财源滚滚,只望心安有居,觥筹交错。”

 

酒铺设在山腰的路口,眼前的二层小楼在周围矮房的衬托下,显得格外瞩目。梁前牌坊上刻着经石峪体的三个大字“安乐居”,店内器具圆了棱角,后院缸内酒气尚存;对令来说,这个环境虽不得抒发豪情壮志,但尽心酿酒,也绰绰有余。就这样,墙上的藤蔓回了青,台前的丁兰花漫了香,那间他人眼中坍圮许久的酒铺再次拨动了他们记忆的弦,熟悉而陌生的酒香散入了万家梦。

 

来这买酒的人远比吃饭的要多,凉菜当然是有的,不过重要的还是这里的酒,其一是被往来的劳工买的,其二是被周遭的居民买的,还有些远道而来的客人闻讯而来,只为图一口酒喝。人们对酒的评价也不一,似乎在每个人的口中喝出的味道都大相径庭,有的喝出泼辣,有的喝出温厚,还有人像是乘了炮仗,半碗下肚,意识便一飞冲天——醉了。

 

相比起山下那些冠冕堂皇的大排档,普通人还是喜欢这里。实惠,十文铜钱便可买下一碗酒。自在,唠家常可是是这里的主题,找个地儿坐,一口酒下去,便可吐出心中的不快。旁边的卤肉,下面的清茶,街巷里的报刊,都与这碗酒一并慢了下来。整个尚蜀从未因为一间酒铺的开张经营便增添些许烟火气,但人们都不约而同的察觉到自己的生活嵌入了一段插曲,它是那样自然,以至于人们都还未察觉,就悄悄融入了生活。

 

令喜好赋诗,不同于那些心浮气躁渴求赏识的空架子,她的眼界永远不囚禁在那些虚伪的高调。雨日,蒙蒙雾霭中蒸起一笼糯米,香甜的气息伴着酒曲的熏香一同封在大缸中,她那婀娜的姿态像是灵蝶于万花中蹁跹,与雨幕相得益彰,倘若情志一来,便能听得令吟诵的声音:

 

春未老,风细柳斜斜。试上超然台上看,半壕春水一城花。烟雨暗千家。

 

寒食后,酒醒却咨嗟。休对故人思故国,且将新火试新茶。诗酒趁年华。

 

“其实,你也挺享受的,对吧。”

 

“时间在酒上的沉淀,远比我想象的深刻,不经意间便痴迷了。”

 

“那肯定不及你旧日那般弹指飞逝。昔日时间为你让步,而今时间与你为一。”

 

比起昔日指点江山与激扬文字的狠活,算算账、收收钱的生活对博士可算消遣时光;如今他善于耍嘴皮子的也派上了用场,快板一支,扇子一把,一站,一喝,满座酒客便静了下来,听起博士绘声绘色追忆往昔世故。

 

“掌柜的,今日承蒙您照料了,还请今日多开经营一会,与兄弟痛饮两杯?”

 

“罢,罢,‘时不过午’‘酒不过肚’,诸位想听故事,还是明天再来吧。”

 

至今还沿袭着“时不过午”传统的,恐怕只有半山腰这家酒铺了,每每落日从西侧山头坠下时,博士就会摇响门口的铜钟,哪怕酒客喝的多死,听到这声铃后就像召回魂一般,一个个老实离开了。有些酒客不尽兴,想和博士套近乎,谁料这人何止近乎不套,就连酒水,他都不曾染指。

 

自打入蜀后,博士就再也没喝过一口酒。为了他,令还请教了街坊中不少姑娘,厨艺算不上精通,至少也可填饱二人的肚腩;唯有喝酒一事,令倒是特不情愿,理由含糊不清,若要刨根问底,得来只有二字——伤神。久而久之,博士也不再因那股醇香勾起兴趣,时而犯了瘾,便沏一杯清茗解渴,褪去酒意。

 

黄昏犹是雨纤纤,就在那酒香四溢的黄昏,博士遇到了那位久日未曾谋面的老友。本想撵客的博士出于礼节还是招呼了对方几句,却在对方摘下帽子,露出那一溜黄澄澄的鱼瞳时,大眼瞪小眼,满嘴是说不出的诧异。

 

“先别多说,今晚就是找您来的,咱好好聊,好好聊。”

 

这一夜,“安乐居”破例为一位客人开了夜班。柜台内两个男人坐在高脚椅上,嗦着烂肉面,嚼着花生米,一言一语畅聊起各自的经历。从尚蜀到龙门,从司礼监到侦探,从冷笑话到温情事,鲤时不时把玩着手里的烟斗,吞云吐雾之后,他像是有些疲乏,停下了嘴,仔细打量起这件酒铺:

 

“早已听闻您和令小姐成连理的事了,本想恭贺二位的,可惜摸遍了半个大炎也找不到人影,没想到到这里来了,可以见面,还真是有缘啊。”

 

“槐琥那几个打理侦探所,放心?”

 

“呔,龙门那治安,我出来游荡几日,也是没啥问题的。孩子们大了,也要独立了嘛……”

 

“话说,令小姐近来如何?”

 

“她呀,就像是变了个人似的,除了喝酒时还喜好大发兴致,平日里她温婉的很,家务活可是她主动包的。”

 

“没想到啊,令小姐也有如此一面啊……有趣,是在有趣。”

 

“呵,要是她还喜欢荡舟四方的话,还会看上我这个老实人啊。”

 

“这倒也是,对了,来喝酒!龙门的特产,高级的很,这里可难见到!”

 

博士一阵颤栗,他知晓自己家妻是犯上了妻管严,哪怕只是细嗅酒水,都免不了被她数落一顿,何况要在今宵痛饮面前的佳酿?一边是故友远来的盛情,一边是内人的要求,博士再三确认令早已上楼休息,才肯接下鲤递来的这份情谊。辛辣再一次刺动博士的神经,一时间,辣、烈、苦、涩,诸多滋味开始在他的舌尖上回荡,他的脸倏地红润起来,就像初尝烈酒的青年般生疏,鲤见状笑出了声,他拍了拍咳嗽的博士,徐徐说道:

 

“您看看,多久没喝了啊,这点就受不了了。”

 

“呵,谁说的,不过是方才呛了一口……继续啊。”

 

旧日的胜负心窜上了头,博士晃了晃空洞的酒盅,大声嚷嚷着再来一杯。欢脱的气氛再度上演,二人的意识,也在着一杯杯清澈的液体中变得恍惚,周围的景色模糊起来,取而代之的是一闪而过的记忆残片,博士仿佛神游天穹,咨嗟尚蜀一十八峰,又化而为鸟俯冲千丈云梯,振翅于涛涛江水上。

 

醉酒,原来是这种感觉吗?

 

意识再度清醒时,博士发觉自己身卧床褥,他还在好奇是如何回到卧室时,清脆的踢踏声吸引走他的目光,令拎着两盏青铜酒杯,一手端着烛台,腰间系着的鎏金蟠龙壶在幽幽烛火下折射着亘古的光。

 

“啊,终于醒来了?”

 

“是,我睡了多久?”

 

“不多不少,方满三个时辰,丑时一刻……你比之前更不会喝酒了。”

 

“那鲤他……”

 

“放心,他被我安顿在客房里,现在大概熟睡着。”

 

“那么,今夜携酒而来,你算是肯让我喝一口了?”

 

令的神色在晃晃烛火下有些惆怅,她先是惊愕,而后苦笑着,将器皿置于食案上,席地而坐,乘酒的同时不忘调侃几句:

 

“你不捷足先登,在我之前就痛饮一阵?罢,今日就不数落你了,还是先喝几口吧,免得又抱怨我酿不出滋味。”

 

叮咚的声音回荡在四壁间,熟悉的米白色一点点填充着酒盅,熏香飘上鼻尖,累世的记忆被芬芳勾勒的清晰起来。碰杯,共饮,重添,如此往复,半壶酒水已入腹,甜糯的气味溢满口鼻,可博士却未有分毫醉意,面前的令早已醉眼眯成一弯月,吐音尽显娇态,她摇晃着酒盅,软糯的说:

 

“博士,我先前似乎说过,喝酒最重要的不是酒,而是人。”

 

“饮者无心,仙露琼浆也无法神魂颠倒;饮者求醉,浊酒一杯便可遁入瑶台仙境。”

 

“你再喝喝,莫非真一点滋味都没有?”

 

令是半信半疑,她揣度着博士究竟为何不醉,在亲眼目睹酒水汩汩下肚后,她先是恍然,又是疑惑,最后流露出满目失神,啜饮一口,轻言道:

 

“我曾想,不让你喝酒,是怕你比我先醉,比我先惑,比我先坠入梦幻泡影。”

 

“现在看看,那个放不下的那个人,竟然是自己。”

 

令打心底里清楚,自己酿的酒不在于本身风味有嘉,酒客心中怀揣的情感,才是正真的妙法。欣喜时如甘醴,困顿时如酢苦,愤慨时如九酝,感伤时如冷涩,若饮者心如止水,自然不需酒水解愁,也自然喝不出酒的味道了。

 

待到酒意上了头,令的面颊红润了许多,她托起博士手掌,细细摩挲着时光在上面留下的纹路,执手相看,令的泪水被灯光擦拭的晶莹许多,她的双眼迷离,碎碎地自责道:

 

“蜀,是我想回的,你,是我带来的,我本以为这样的日子足够了,但,但……”

 

“但时光只是为我让步,却把你拦在了对岸啊。”

 

话音刚落,两行泪珠便止不住的涌了出来,酸涩与苦楚不再独自咽入腹中,令顺势倒在博士胸前,她的啜泣让博士不知是喜是愁。他像往常一样抚摸着令的秀发,如霜的月光打入房间,博士似乎看见了日后离别那天的场景,两鬓白发苍苍,令依旧貌美如水,而阴阳两隔。

 

坠入凡间的神明贪恋人世美好,世俗的羁绊让令脱去了先前固有的洒脱,她想的很简单,和眼前的心上人可以多过一点日子,多一点,是一点。

 

“令,你曾和我说过那如梦似幻的仙境。”

 

“倘若现实还是太过琐碎,那我也愿与你一同入梦,去看一看奇峰,青天。”

 

“若是有你在,那我也知足了,在我还未魂归三春时,好好的旅行一次吧。”

 

“此话……当真?”

 

寂静后,令终于抬起那泪眼朦胧的面庞,哽咽声从咽喉里传出。掺杂着悲与喜的语气中,令终于问出那个困惑依旧的问题,博士给出的答复,也异常简单。

 

“当真。”

 

那一刻,令感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安心——那是酒不能给予她的,是豁达不能给予她的,也是生活不能给予她的安心。一往情深深几许,深山夕照深山雨,令抹去眼睑的晶莹,她攥紧博士的手,柔声问道:

 

“可愿,和我一醉方休?”

 

“陈王昔时宴平乐,斗酒十千恣欢虐,一醉方休,只怕你这心胸载不起咯。”

 

“你这家伙……又自作多情。”

 

“哈哈,那今后的日子,还请多多指教了。”

 

她摇了摇头,红云早已爬上了她的脸颊,二人正式坐在食案两侧,共举花间一壶酒,清脆的“听哐”响后,酒水入喉,博士感受到了那份异于各种酒水的味道,那份独属他们的感受。

 

一回酒,沙上并禽池上暝,云破月来花弄影,四野流景,卷入壶中天地。

 

二回酒,时光只解催人老,泪滴春衫酒易醒,长恨离亭,此世可待追忆。

 

三回酒,赌书消得泼茶香,当时只道是寻常,萧萧黄叶,又念过往多情。

 

生活的平庸将心灵烘干到没有一丝水分,而后荣光才可拨动内心深处的弦不过扣动博士内心的并非往昔的雄姿英发,酒水渗入他心中的每一寸角落,就像枯木生了新芽,旧书启了新章。恍惚间,眼前的灯火与月光碾成一团,先是阴暗,随后明朗,在迷离的光泽中,梦就这样降临了。

 

当他们初次入梦时,淅淅沥沥的小雨在山间下着,冰冷的触感让博士怀疑起这场梦的真实性,远来层峦耸翠,上出重霄,近看岸芷汀兰,郁郁青青,雾霭蒙蒙,蓊蓊郁郁,寒鸦一声凝万景。还在博士瞠目结舌之时,听闻背后巧笑倩兮,美目相盼,令向他发出了诚挚的邀请:

 

“还在发呆?该上山了。”

 

油纸伞太小,载不住二人含情脉脉,沿着石阶拾级而上,不出几步,便是赫然入目的飞檐翘脚,一只铜铃吊在上方,风雨中自在响亮;再近几步,一间宅邸便显露出来,粉墙青瓦,壁上班班青苔昭示着岁月留下的痕迹;往上眺望,一间孤亭翼然立于山巅,只是云层太厚,有些模糊不清了。

 

“这是你的梦,还是我的梦?”

 

“说什么,这可是我们的梦,走啦,今后就在这里住着了。”

 

推开半掩的门扉,扑面而来的幽兰沁人心脾,盆栽,这里是少不了的,挂画,在正厅的两把太师椅后高高悬挂着,散发檀木香的书桌,流有时光韵的茶器。拨开垂帘,穷尽寒山景,转入内室,浅度花烛夜。

 

“如何,还满意不?”

 

“你这本事要是早告诉我,我肯定撒手不去买酒了。”

 

像是新婚夫妇简单的寒暄,二人这才觉得方才的对话有些尴尬,不约而同的侧过头,转忙打理起这个简单的家,生活从多人的协奏过渡成二人的合奏,或许对于他们而言,适应的过程,是必不可少的。

 

没有了酒客的喧闹,亦没有了为茶米油盐所思忖的烦恼。或许是先前生活远大于情致,等到令与博士同床共枕时,却没有一人敢钻入床褥中;放在先前,二人或许皆因疲惫而倒头就睡,今日,待到明月洒满这间新房时,令还是曲腿坐在床侧,暗自打量着内心的这份情感——对头的博士也是一样的。

 

她这是胆怯吗?不该,令的字典中未尝出现过这两个字迹;或者说是新奇?也不该,自己都与他一起睡了这么久,怎么今天就格外羞赧?令如海阔天平的胸怀缩成了一粒石子,掉入心中的水潭,泛起涟漪阵阵。

 

在这么等下去,又能等出什么呢?

 

那一夜的缠绵,迄今还是让她难以忘怀,并非旺盛的精力带来欢愉,而是她正真意识到,时光或许可以消磨激情与热情,却难以抹去赤诚的爱意,这种勾连的羁绊,一个字来形容,太多,又太少。在没有什么可以隐藏后,令主动抱住博士的身躯,感受他的温度,她并非从此刻开始接受,只是拾起了那段封尘故事,再次为它添加内容罢了。

 

天气晴好时,令也会携博士登上小亭,穿过云层,在峰顶俯仰一十八峰奇观云云,山路萦回曲折,野竹分青霭,飞泉挂碧峰;亭中酒水相交,逸兴遄飞,绣口一吐,便是半个大炎。倘若缝上雨天,便荡舟于漫漫碧江上,蜗居乌篷中,对饮清茗,听得雨落空山秀;踏石桥,淌河溪,调素琴,阅金经。

 

酒水与洒脱组件不齐完整的生活,他们也开始在意起那些至微的细节——田埂间的作物,梯田里的稻黍,山间的竹笋,江里的肥鱼;暖春里共赏桃花三两只,炎夏在小谭内嬉戏消暑,凉秋登高处遍插茱萸,寒冬同居灶房火光熠熠。这些本是他们不曾考虑的,只是生活太慢,慢的让这些闲暇时光占据了心头,就这样春去秋来,寒来暑往,时间不再是他们的枷锁,令似乎成功了,时间如今只为他们让步。

 

事实上,这不过是令的一厢情愿罢了。

 

先是一根白发,再是松弛的笑肌,脸上的斑纹隐隐约约,面前的男人似乎在一夜之间,就老去了许多。令困惑,她从未听闻在梦中也会有人老去的情况,更何况这是梦,怎么可能会真的有“时间”的概念?心事重重的她没有将怪闻告诉博士,依旧像以往生火煮饭,床褥上,令第一次没有看着博士,她冥冥中感受到一份不可抗力在拉扯着自己,却也无法行动,在焦虑中度过了这么一夜。

 

随即而来的恐惧让更她心惊胆战,白发从前额的一根,蔓延到了两鬓,松弛的除了面颊,还有枯黄的双臂,再之后几天,他的双目开始浑浊起来,声音也略显嘶哑。令怕了,她害怕这份追寻许久的爱就此草草了解,她更不想结束这段随心所欲的旅行,无力与孤独蒙上她的脑海,当她在登山向岁相寻求解答时,收获的只有一阵来自云上的瓢泼大雨,浇灭了她的心火。

 

终于,夜间的啜泣声还是被灵敏的博士捕捉到了,当烛火点起时,美人邃蓝的眼瞳中,倾诉着无与伦比的悲伤。令知道自己瞒不住了,便拥在博士怀中嚎啕大哭,她似乎可以感受到博士的心跳也微弱了下去,而自己却束手无策,只能望着时间无情的在他身上刻下痕迹,最后将他碾为尘土。

 

“我,真的很老吗?”

 

听完令的说辞,狐疑的博士端着烛台端坐在梳妆台前,一段沉默后,他像是明白了什么,转过头,对泪眼朦胧的令发问:

 

“令,你还在做自己的梦,对吧?”

 

“怎么会,当时一起喝的酒,一起入的梦,倘若我还在做自己的梦,那你,又是谁?”

 

“似乎,我只不过是你梦中的那个倒影罢了,因为在我的梦里,我还没有你说的那么老呢。”

 

博士苦笑几番,他想起令之前在夤夜中的话语,不禁恍然大悟:

 

重要的不是酒,而是人。

 

是的,他们确实入了同样的一个梦,但没有人告诉他们这个梦的结局究竟是好是坏。令已经在梦中住了太久了,她忘记了梦里也有过程,梦也会结束,只是现在的她不愿相信这些莫须有的东西,于是乎梦于此开始脱节——一边是度日如年,而另一边度年如日。

 

在这个梦还没有太坏之前,醒来吧。

 

“可是,可是……”

 

博士知道令在担忧什么,她担心现实的声色犬马再度向他们袭来,无法再像这里一样纵情山野,她担心在真正的时间面前自己的挫败,眼睁睁目睹这个男人彻底离开自己,她担心自己无法享受他炽热的体温,就先抱着一尊冰冷冷的青石碑,哭得肝肠寸断。

 

“可是的东西,还得日后再说,现在轮不到它们。”

 

“虚幻的永远只是虚幻,我想,那些能做的先做,那些还未发生的,命数里决定的,就让他这么来吧。”

 

“博士……我,我以后还可以这样抱着你吗?”

 

“估计现实里的我,应该还会温暖些。”

 

“你这家伙……说笑还真是一流啊。”

 

令在苦笑中妥协了,她从枕下取出两盒铜罐,当初自己在梦中苏醒时,便是用这一昧醒酒茶,才遇到了面前的他,而今再次拾起,往事如潮水一样涌入心河,她走入灶房,煮了一壶水,沏了两碗茶,水汽腾腾升起,编织出一个还算美好的结局。

 

窗外夜雨绵绵,屋内烛光点点,幢幢人影随之摇曳,令抹去眼角的泪,换上了昔日的微笑,没有多余的致辞,只剩一段等待开启的未知。在相互碰杯之后,一碗清茗入喉,苦涩,而又藏着一丝甘甜,闭上眼,似乎有清风流过面颊,带来飒爽的气息,就像先前一样,忽地黯淡,忽地明亮,在光怪陆离中,博士又一次沉沉睡去了。

 

“醒来了吗?哎呦喂,终于是醒了,快,喝点茶清醒一下。”

 

温柔的男声从耳畔传来,睁开迷离的双眼,迎面而来的是鲤担忧的面容,他一边喂着茶,一边擦拭着博士的冷汗。尚处于模糊中的博士摸了摸自己脸颊,迷迷糊糊的问道:

 

“鲤,我现在看起来,很老吗?”

 

“呀,您真是醉的说胡话了,难倒一晚上还能让您老个七八岁不成?”

 

“那,令她……”

 

“夫人也才起来没多久,您要是喝不来酒就少喝点,这下都到正午了,我帮你们煮了面,吃点垫下肚子吧。”

 

“这样吗,那我放心了啊。”

 

楼下酒客的喧闹还在继续,他们嚷嚷着今日为何这么久都不开梦营业,最后还是鲤出来安抚诸位情绪,告诉众人老板身体不佳,需要修养几日。午饭后,鲤向二人道了别,这间小小的酒肆只剩下两个人,令看着和先前别无二致的博士,只是不断哽咽着,最后情感凝成一句话,她笑中带泪,紧紧拥抱着博士:

 

“你还是这样,真的,真的太好了。”

 

“你说的,好像是生离死别一样……不过,那个梦,也不坏。”

 

“令,你可否记得‘安乐居’究竟图的是什么呢?”

 

是啊,她当然记得:

 

如此酒铺,不求黄粱美梦,财源滚滚,只望心安有居,觥筹交错。

 

日后的时间,就在这一念中,变得悠然而漫长起来了。

 

酒肆的门半掩着,令独自一人坐在灶房里烤火,她抚摸着博士曾经留下来的笔迹,不免触景伤怀,听到门口有人呼唤着自己,令来到柜台前,是鲤,他还是穿着那件黄黑相交的大褂,比起上次看到他,苍老的痕迹也在他脸上蔓延开来。见到令,他先是欣喜,而后转为悲伤,说道:

 

“听闻尊夫魂归大地,我作为故友却未见到最后一面,哎,物是人非,敢问令小姐近日可好?”

 

“尚好,只是清明时节,看到博士留下的痕迹,难免也会伤感……”

 

“我知道,您当初与他醉酒,是想与他在梦中共度余生吧。只是造化弄人啊,梦终究是要画上休止符的。”

 

“等我走后,等数万个牵挂的人走后,令小姐,您还会记着尊夫吗?”

 

“或许会,或许不会,未知的东西,等到日后再说,现在轮不到它们。”

 

“若要见博士,可去上山青石碑处与他叙旧,今日不招待客人,鲤先生请回吧。”

 

令折回后院,她望着眼前一坛坛酒缸,出神,出神;在她记忆深处,埋藏着那样的一句诗,无独有偶,这句诗曾在如此相似的景致中,曾被博士笑着调侃过,她轻轻吟诵出来,叩开了雨的清歌:

 

休对故人思故国,且将新火试新茶。诗酒趁年华。

 

“是啊,昔日时间为你让步,而今时间与你为一。”

 

“博士?”

 

令仿佛听到了博士的声音,嫣然回首,却发现后面的台阶上不再有故人发笑。望青天,彤云依旧密布,大雨兀自滂沱,一切的一切,都像极了那个下午,那个他们初次见面的下午,天空的颜色。

 

那是梦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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