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州志·逆命书》(30)
巨木闸门开启之后,宗伯司祭从地上跳了起来,面色微醺,像是有喝了不少,眼见得若海常从门内走出,便笑着迎了上去:“若公子,里面各位皇子,可都安好?”
若海常看着孟泱得意的笑脸,沉默了一下,微笑道,“孟达人照顾得很周到。”
“咳咳,职责所在嘛。”孟阳摆了摆手,“不知若公子可曾见到文纯殿下?”
“文纯?”若海常愣了一下。
“咳,看我这脑子,”孟泱拍了拍额头,“就是十五斋的那位皇子,素洵殿下所生,素文纯。”
“十五斋。”若海常瞳孔收缩了一下,旋即恢复了平静,“可能在屋中休息,在下未曾得见。”
“哦,原来是这样。”孟泱怏怏地点了点头,似乎有些失望。
若海常从他身边走过,像是想起了什么,转身对孟泱说道:“孟大人。”
孟泱楞了一下:“怎么了?”
“在下多谢孟大人殚精竭虑,延续贲朝皇室血脉。”若海常拱手躬身施礼,礼毕后转身大步离开。
“素、文、纯。”若海常默念着这个名字,眼泪不由自主地从眼角滑落。
承极院中,瘦小的少年四下望了望,眼见周围无人,纵身跳入了身旁的枯井之中。
枯井并不很深,井底堆满了枯叶,枯叶之下,还有人专门铺设的垫子。少年轻轻巧巧地落在垫子上,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走进了井底处的通道。
不多时,原本狭窄的通道豁然开朗,一座庞大的地下宫殿展现在少年眼前,偶尔有风吹过,带来阵阵书卷的气息。少年高兴地拍了拍手,向着这地宫之中堆积如山的书堆走去。
“文纯,”地宫的阴暗处,传来苍老的声音,声音不断地在地宫之中回荡,听起来有种莫名的威严,“为什么要把城西火龙眼的所在,告诉那个人?”
被称作“文纯”少年并不觉得惊讶,只是自顾自地拿起一本书娟,席地而坐,边读边说道:“因为用得着啊。”
“有此一着,你在承极院中的生活,恐怕会受到打扰。”苍老的声音继续问道,“你不担心他会把你的事情告诉这院子外的人吗?”
“不用担心,他不会说的。”文纯抬头一笑,整齐的牙齿皓如明月,“因为,我还小嘛。”
“这就是今天酒席上跟涂天浩商讨的契书草样了,”姬伯松一身酒气,从怀中掏出一副卷轴,递到了若海常手中,“条件上倒是丰厚得紧。咱们所要的物资,涂老爷子表示可由天启商会全力承担,其中涂家带头,认捐七成。”
若海常接过卷轴,却看也不看,便扔在一边。
“若公子你这是做什么?”姬伯松不解地看着若海常,“这不是好事么?”
“姬宗主,”若海常叹了口气,“如果如姬宗主所说,由涂天浩经手天启守城的物资供应,在下可以断言,天启皇城,数日可破。”
姬伯松愣了一下,旋即笑了:“若公子给我的那份货单,恐怕不是真的想要涂家采办吧?”
“没错,只是投石问路而已。”若海常点了点头,“原本的货单,的确是想要长久守城所需的军备物资,但是采办不易。尤其军备,少量还可,但是货单上所列数字太大,一定会受到各诸侯国的限制,绝非近期可图……”
“那么,即使这样,”姬伯松接口说道,“涂家还能答应一力承担,这就说明……”
“他们早就知道,天启城守不住。”若海常笑了笑,“之所以答应,只是想把天驱稳住,以免节外生枝。”
“果然是一群蛀虫!”姬伯松很恨地一拳砸在墙上,墙壁应声而裂。
“既然大势如此,不知姬宗主打算如何应对?”若海常缓缓问道。
“这一点,若公子应该早就胸有成竹了吧?”姬伯松并不答话,而是反问道,“否则,又何必要花一天一夜的时间在库房里通读账册呢?”
“如今这个世道,做什么事情都要想到退路啊。”若海常无奈地苦笑道,“姬宗主说的没错。在下早就猜测,靠涂家来获取守城的军备物资,十有八九是走不通的,所以,已经想好了备用之法。”
“哦?还请若公子详细说说。”姬伯松问道,“什么是备用之法?”
“那就是,守城的物资,由我若家一力承担。”若海常猛地抬起头,直视着姬伯松的眼神,“但是,作为条件,我要涂天浩的身家。”
“若公子的意思是说,”姬伯松迟疑了一下,“你要控制天启商会?”
“涂天浩里通外国,阴谋败露只在朝夕。”若海常说道,“而我若家,由先父所藏军备物资,足够供应天启城防物资三年。在下要确保有可靠的补充,才能做这个决定。”
“当然,”若海常话锋一转,“此事关系重大,姬宗主如果为难,可以请示天驱大宗主陆宗吾,在下愿意等候。”
“不必了,”姬伯松摆了摆手,“大宗主已经交代过我,有关天启城防物资事宜,由我全权负责,天启生死,系于我手。在这件事上,陆宗吾和姬伯松,所说的话一般无二。”
“所以,若公子,”姬伯松走到若海常的面前,伸出右手,“请与我一起背负,天启生死。”
若海常粲然一笑,伸手与姬伯松相握:“在下果然没有看错你们天驱。”
“什么?”姬伯松愣了一下。
“商场之事,瞬息万变,最忌讳的,便是当断不断。”若海常笑着说道,“如果刚才姬宗主不能立下决断,在下是绝对不会与你们合作的。”
“到了现在,若公子依然在试探我们么?”姬伯松问道。
“试探只是到刚才为止,”若海常摇了摇头,“因为这件事中,有一个关键环节一直接续不上,所以在下也一直未敢向姬宗主开诚布公。直到今天,这个环节终于被人续上,一切豁然开朗,所以若海常也不必再踌躇不定。”
“关键环节?”姬伯松疑惑地摇了摇头,“不知若公子所说的是什么事?”
“姬宗主有所不知。天启城池,是当年贲朝开国时,在天驱的助力下营造,其中设有‘护城龙脉’和‘毁城龙脉’两系暗道。‘护城龙脉’便是天启城中的水系暗道;而‘毁城龙脉’,则是由一君八臣九枚火龙眼所组成,燃起后烈火自街道拔地冲天,如同屏障……”
“如同屏障……”姬伯松重复着这几个字,眼前猛地一亮,“这岂不正合我意?”
“不错!”若海常点了点头,“但是,因年代久远,这两套龙脉已经无人知晓。直到今天,在下才明白,其中一枚臣龙,就在天启城西我若家别院之内。点燃之后,城东大火,由于水系相阻,却不致蔓延,正适合作为屏障。”
“如此甚好,”姬伯松话锋一转,“却不知若公子从何处得知这种机密之事?”
若海常张了张嘴,眼前猛然浮现出白衣少年的笑容,他笑着摇了摇头:“只赖我们孟氏先祖,在天有灵吧。”
说罢,若海常转身走了出去,再不理会身后满脸茫然的姬伯松。
宫阙之外,夜色已经降临。清风吹过,若海常贪婪地呼吸着,感受着胸中的清新和喜悦,闭目倾听太清宫内传来的悠扬风声。
“安静地长大吧,我最小的兄弟。你还太小,肩膀还太稚嫩,扛不起这乱世的重担。兄长会为你守住这座城市,使你不必担心这高墙之外的刀剑和战火。”若海常在心中默默说道,“直到你长大的那一天,冲破那腐臭锈死的牢笼,在万众的膜拜之下,用自己的双手,扭转这个乱世!”
若海常抬头看着璀璨的夜空,双眼满含泪水。
“文纯,你是这时代,最后的希望啊。”
第二日清晨,一匹快马在天启城中宽阔的街道上疾驰着,马蹄扬起阵阵尘土。行人纷纷避开这飞奔的骏马,眼睁睁地看着它直奔城东而去。
骏马一路行至涂氏大院门前,马上的轻甲武士翻身下马。一旁早有看门的下人出来迎接,武士递过缰绳,径直大步走进院内。刚进一道门,便看见涂氏当家涂天浩迎出门来,边走边拱手道:“不知天驱信使前来,有失远迎,恕罪恕罪。”
“奉天驱青君宗主姬伯松之命,”武士从怀中掏出一封信件,交至涂天浩手中,“之前商讨的事宜已定,此为最后货单,请涂先生尽快办好。”
“是是是,在下一定照办。”涂天浩双手接过信件,“信使请到屋内稍歇,用杯清茶再走不迟。”
“不必了。”武士摆了摆手,“在下还肩负城防要务,只请涂先生尽快办好此事,以防备外敌不时攻城。”
说罢,武士转身走出大门,从下人手中接过缰绳,纵身跃上马背,扬鞭一声脆响,胯下战马长嘶一声,扬蹄飞奔而去,不多时便消失在街道尽头。
涂天浩站在自家大门前,看着街道上的尘土渐渐散尽,缓缓地将手中的信笺打开,将信中的内容仔细看了一遍,接着将信笺折起,放进袖口,脸上浮起一抹笑容。
“来人,”涂天浩对一旁的下人招了招收手,接着从左手无名指褪下一枚嵌着绿色萤石的戒指,交至下人手中,“带着这个去禁军校场找袁继然将军,告诉他……”
涂天浩伸舌舔了舔嘴唇,仿佛看到了摆在面前的稀世美味一般。
“时机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