評Marshall Sahlins，〈原初豐裕社會〉[1]

一、內容大要

受到「進步」這種線性思考方式，使得對於文化演化看法是一種累積的經濟發展。因此會將石器時代的狩獵經濟視作為最為原始的經濟模式，並且伴隨貧窮與缺乏製造文化的時間，因為時間只能用在維持生命的勞動當中。但作者考察各地的狩獵社會，發現這種說法或為偏誤。首先是來自人類學家對於新舊石器之間的革命性分野，同時還將經濟學中市場—工業的體系帶入其中，並援用匱乏定義，用在無城市人慾望的狩獵人群上，認為他們缺乏生產剩餘，多把時間花在無效的生產過程中，同時缺乏穩定的回報。而且討論豐裕的議題不能單從生產物的水平來看，工業品與採集社會的手工藝品不可逕直比較，而是得從經濟組織樣式來看。至於在狩獵社會當地所形成的貧窮，或許也是在受到殖民主義影響的產物。

 

接下來作者分從「物質的豐盛」與「生存經濟」，論證他對上述的假說的看法。前者是討論狩獵民族對於常人認為匱乏的物質，但他們卻感到為滿足，事實上他們收集食物效率極高，導致他們反而有更多的空閒時間。再加上相對慾望較低，以及狩獵經濟的限制，器物繁多的生活反而成為累贅，在節制的風俗之下積極使用各式物品，使得資源最大效能利用；後者則是勞動時間極少，日常生活反而並遊手好閒，或用睡眠消磨時間，而面對未來的匱乏，因為狩獵人群的樂觀主義，再加上大自然豐富與多樣性，則將之視為最好的食物收藏室。

 

最後以前文所舉案例重新理解狩獵者與採集者，原始社會的人其實並不窮，他們的禁欲式文化，使之適應生態體系，形成原初豐裕社會，反觀現代社會是階級加劇了貧困的意義，因為貧窮的本身是來自人與人之間的關係，也使得匱乏具有主觀性的意涵。

 

二、內容評介

 

        作者在本文開頭時就要打破，過往對於狩獵社會的刻板印象，亦即認為他們都將時間花費在低效率的蒐集食物，以及生活在生產成果不穩定的貧窮社會中。刻板印象除來自人類學過度強調新舊石器時代分野之外，也來自於經濟學這樣一門受限自身方法論的學科。因為在經濟學的假定當中常帶有一股能夠解釋一切的自信，並深信人們，或是所謂個體人能從事理性、有效，並且自立的選擇。導致經濟學中理性人預設之下，認為狩獵社會的生產活動顯得十分的「匱乏」，使後人難以認識狩獵社會的經濟型態與生活。

 

        回到上個世紀70、80年代學界產生對於經濟學的辯論，而人類學研究做為一種方法論則打破西方經濟學對世界的想像，尤其是以西方中心論對於其他文明行為的推定，用一種人類學的視角看待西方的知識體系，把「西方」人類學化，則可以使得研究者跳脫古典經濟學中，工業革命之後生產—消費的市場經濟結構，以及假設人的慾望無窮大，資源卻是有限，所以人透過理性選擇理當在有限資源中滿足自身最大慾望的假設。因此在這個假設之下，便出現形式論與實質論之間的辯論，前者則是前文一再詳述的西方知識體系普遍適用於其他社會的概念，避免以透過諸如小布爾喬亞對慾望假定，以此認定如此得現代的經濟模式沒有問題等等；後者則是經濟學放入當地視角理解，以此推翻人類社會的線性進步觀，將其他狩獵社會的行為，當作理解經濟發展的本身是否具有方向性，才是進步的，還是最符合當地環境的生活方式，以自身社會與環境穩定為最終目標。所以作者才會在行文過程中刻意透過二元化對照，反映執著於經濟學觀點的人在普同式的經濟原則的思考上謬誤。

 

此外若以原初豐裕社會的角度理解當今社會的分工形式，或許可以當作另一種思考勞動的意義的方法。工業革命對現代社會產生的影響，常會進入在馬克斯對於無產階級的生產與被壓迫的敘事中，雖然至今勞資雙方權力依舊不平等，但或許能夠以原初豐裕社會想像未來的社會模式，比方說大部分現代社會已經有足夠的生產力供養大量人群，尤其在先進國家中，在政策上是否可以考慮無條件基本薪資，以此構建類似原初豐裕社會的經濟模式。

算是後記

題外話，不過至於要如何實踐或普及原初豐裕社會的概念，雖然在台灣有「反正我很閒」的諷刺短片《北台灣陶淵明》，以戲謔的方式講述原初豐裕社會，但在猶如渾沌開竅後的現代社會似乎難以達成。而且再以資源消耗的角度來看，現代社會似乎是落後的，因為消耗的物資更多，只能滿足跟原始時代基本上相同的慾望，或許帶點天啟式的詮釋，人類社會終將如同耶羅尼米斯．博斯的《人間樂園》中第二幅到第三幅畫轉變，亦即從物慾橫流走向墮落與毀滅。

參考資料

Marshall Sahlins著，丘廷亮譯

〈原初豐裕社會〉，《台灣社會研究季刊》，1：1(1988），頁159-181。

柯塔克(Conrad Phillip Kottak)，徐雨村譯

2017《文化人類學：領會文化多樣性》。臺北：東華書局。

黃應貴

2021《返景入深林》。臺北：三民。

[1] Marshall Sahlins著，丘廷亮譯，〈原初豐裕社會〉，《台灣社會研究季刊》，1：1(1988），頁159-181。

詹姆士．瓦森主編，《飲食全球化：跟著麥當勞，深入東亞街頭》

 

一、內容大要

本書以麥當勞在東亞五座城市的營業為主軸，並藉由五位人類學家互相聯絡在各地進行田野調查，討論一家在營業模式上極為成功的跨國公司，如何在上世紀80年代影響到東亞城市的飲食與社會文化。首先本書不以反商為前提，透過麥當勞深入當時人類學界被忽略的問題，亦即人類學作為貼近日常生活的學問，而非一般人較少接觸的學術象牙塔。所以研究群才將視野放在日常生活中最重要的飲食，並在文化全球化脈絡下，討論被商學院金融業和管理顧問所主導的企業研究中不被看重的事物，即跳脫只從企業經營者角度來看待問題，將視角轉向麥當勞企業與當地消費者的互動。

接著是本書五個章節分別從五個城市的案例，討論麥當勞對當地社會文化的影響。第一章是北京：失「速」的美式飲食文化，在此地的麥當勞將自己打造成家庭聚餐的場所，原先講求快速的意義不被重視，只剩下美式生活的形象；第二章是香港：在消費中創造新文化，原先充滿異國的、時尚的餐廳，受到香港運營商的影響成為香港的都市景觀，並充滿各種年齡層的人的日常餐廳或聚會的場所；第三章是台北：城市中的現代廟會，麥當勞進入台灣時，恰好是本土飲食興起的時候，而外國的餐廳剛好成為外省與本省兩族群之間的中間者，此外麥當勞帶有一種都市化與世界連結的意涵，成為當時年輕人聚集的廟會；第四章是首爾：飲食、民族認同與國家主義，因為美韓之間複雜的政治因素，南韓麥當勞不止是一家企業，而是美國文化象徵，因此南韓麥當勞本土化的過程，會受到部分講究傳統的韓國人所排斥；第五章則是日本：改變中的態度與禮儀，受到地理位置與空間限制的影響，在日本的麥當勞空間不大，所以產生出站立的用餐方式，因此變得快速化、獨自化，同時日本人如同東亞其他城市，對麥當勞的觀念似乎並沒有被改變，仍然認為西方速食的產品是一種點心，而不是正餐。

最後編者在後記中提出「全球飲食的主秀，才正要登場」，也就是在上世紀90年代，在麥當勞在當時新開發社會中所帶來的自由、現代、富足，以及新家庭價值觀。在當時看似給出一種全球文化趨同的現象，但細究其本質，各種與當地歷史與風俗結合，所產生的文化創新與內在意義，才是該被討論的。此外，諸如麥當勞等一眾飲食企業，因其不健康的飲食特性，加上「反」運動的興起，全球關於肥胖的討論開始被重視，亦即作者認為的肥胖政治問題。

二、內容評介

筆者認為從本書五章的案例來看，麥當勞經理或許是最好的人類學家，因為他們得看出不同文化之間的細微差異，才能將自身的產品在國外販售。而從本書的研究方法的來看，其主要議題，即探討速食業的另一個面向。在後現代、后社會主義及后工業的80、90年代，文化帝國主義學者認為美式文化向外擴展並進入世界各地，透過「提供一種以大眾娛樂和大眾滿足為基礎的文化」(詹姆士．瓦森，2007) 進而改變異地的傳統文化。最典型的案例就是本書探討的五個東亞城市，比方說到麥當勞消費的過程帶有「到此地」的意涵，因此到麥當勞變成一種與東亞日常生活截然不同的飲食體驗，麥當勞變得不像是美式語境下的可以方便外帶速食餐廳。不過文化的交流往往是雙向的，雖然一開始是以麥當勞這一方輸出較重，例如在麥當勞經營中幾個主要元素：可預期性、排隊點餐、自助服務和自行入座等等，但伴隨著麥當勞的多地化策略，以及結合對該地方的文化特色，進而演變出原先麥當勞未有的意涵，如上述對於速食的意義轉變，或是東亞社會對休閒空間的概念擴展到麥當勞上。

在後記當中對於學者對全球化過於樂觀的反思之外，仍然缺乏關於權力不平等的討論，因為作為一本上世紀末的民族誌，雖然在研究方式上採用多位學者共同交流研究近況，並且可以從中看出當時社會所注重的議題，但仍可以看到其書寫過程似乎過於樂觀，因為在文化交流的過程中，似乎只注重在消費者身上，並且這類群體的異質性並未被詳加討論，同時在麥當勞這個場域之中的店員與他們的勞動議題也消失在民族誌當中。

最後若跳脫麥當勞本身來看人類學者筆下的東亞社會，其實可以發現若是生長於研究地點的人類學者，反而更能注意到當地的社會文化變遷，以筆者觀察到對於台灣的討論，回到上世紀80年代，作者特地刻劃外省與本省之間的矛盾，並將其作為麥當勞在台灣的流行的解釋，這點極有時代性，因為三十餘年後的今日台灣島內已經有新台灣人的論述出現，並不會刻意講求省籍區別，所以類似的觀點較難在現在台灣社會找到印證。由此可見人類學知識的建構是隨著時間在變動的，亦如作者在本書開頭所言人類學該是貼近現實社會的學問。

參考資料

詹姆士．瓦森主編

2007《飲食全球化：跟著麥當勞，深入東亞街頭》。台北：早安財經文化。

柯塔克(Conrad Phillip Kottak)，徐雨村譯

2017《文化人類學：領會文化多樣性》。臺北：東華書局。

黃應貴

2021《返景入深林》。臺北：三民。

這本有人做書摘 如下

《饮食全球化：跟着麦当劳，深入东亚街头》读书笔记

https://www.bilibili.com/read/cv14104315

 累哇歷史2022-1-11 於台北城南 冬天微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