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怜一场梦，令人泪两行！《水浒传》结局好在哪儿？｜木鱼水心评论 文字版节选

当我第一次读完《水浒传》结局的时候，其实难以描述心里是一种怎样的震撼。它很复杂，悲伤酸楚，眼眶有泪，但又似乎没有办法让人如同看完西方戏剧一样痛哭。但同时，我很清楚地明白，如果不痛哭一场，是无法解开这种心中郁结的。

如果想来，应该是《水浒传》这部作品，它不是《三国演义》里面那种史诗般的理想之痛；而是贴近真实生活，如同生活的刀，剖开冻僵的血肉，血流满身，却又迟钝到察觉不到痛感的现实之痛。星落五丈原时，很多人为诸葛丞相落泪；但看到梁山的这些好汉们一个一个陨落，读者却难以有可以畅快痛哭的机会，只是皱眉、揪心、叹息而已。他们和生活太接近了。

我难以说明英雄、好汉和普通人的边界，但我知道好汉中少有完美的人。即使是最多人称道“行侠仗义”的鲁提辖也会耍酒疯、大闹五台山；勇气胆识如同武松也会在意识到前方有真虎时想回去，只是怕被人嘲笑才硬着头皮上山；乃至有些上了梁山的好汉们也都会看不清时局，而被“招安”这样的入体制机会所打动，全然没有想到体制中有高俅、杨戬那帮奸臣的陷害。正如我们在第2P的评论中说，《水浒》作者让好汉们生活在真实的市井人群之中，承受真实的生活之痛，乃是比一般人所见所想得更痛。他让英雄们有复杂的动机，有政治和权谋的考虑，有从小就被培育出来的应对尔虞我诈的经验与经历，甚至有为了生存而选择忍一般人无法忍受的误解和屈辱的小心。好汉们虽有出众的武力，行事却并不像英雄那么完美。他们会犯错，会判断失误，像极了我们身边的人，像极了我们。

《水浒传》究竟讲了一个怎样的故事呢？在做水浒中段的时候，因为一个巧合的机会，听到了毛不易的《像我这样的人》。不知道为什么有些违和地，我竟觉得这歌词与水浒中的英雄们遥相呼应着。我想每个人都是怀着美好愿望、怀着理想而诞生的，以为自己是天选之人，以为自己注定成就一番事业；就算没有，也至少可以快快乐乐度过一生。正如林冲想要的美满家庭，杨志憧憬的封妻荫子，宋江喜欢的名满天下一般。但是生活怎样呢？它会用强大而冷酷不已的还击让我们不断地怀疑自己——原来自己从来都不是特殊的那个，原来我们的理想并没有那么多机会来实现，原来可能只有苟且、服从、顺意地生活才是生活的本质。于是在生活的重压之下，曾经的理想被抛到脑后，取而代之的是生存。

看了《水浒》，我们会惊讶于古人世故的程度。二十多岁的宋江便能黑道白道、左右逢源；如同武松这样的猛汉，面对县衙的抬举也能回答得滴水不漏，乃至后期和官员们的交往，所谓“恩相”、“下官”更是手到擒来。和今天的我们比起来，这些古人们说话简直是八面玲珑。他们的这些世故是怎么来的呢？还不是生活所教的。因为若是可以不做，谁愿意去学习人情世故、谁愿意去拍马屁奉承、谁又愿意寄人篱下、谁愿意去努力工作去给高俅那些贪官当做垫脚石呢？难道还不是生活让他们学会这些技能的吗？只是即使有如此娴熟的生活技能，在北宋末年这样黑暗腐朽的社会中，普通人的生活空间依然是少得可怜。那些腐败的权力阶层总是容不得好汉们好好地生存。高衙内、高俅、张都监，他们一个一个挡在主角的命运之路上。于是，在真实的生活之痛面前，好汉们选择忍让、怒发冲冠、逃走、或舍己为人。但他们一个都没有成功。生活会给他们可能成功的假象，但会在最后一刻踩踏他们、挤压他们，让他们扭曲、变形，丧失本心。在脆弱的时候犯下罪行，所作所为可能连自己都厌恶。即使他们身份各异，比如身为官员、普通百姓、草寇、前朝皇子皇孙，都无一幸免。

其实，如果和《红楼梦》中的人比起来，《水浒传》里的好汉们从来没有什么实现理想的机会，他们甚至没有办法摸到“理想”的尾巴。他们尝试各种方法、途径，只是想要在乱世中求一条安身立命的出路，唯求“生存”而已。他们能成功吗？并不能。因为如果《红楼梦》讲的是中国古代一个“追求理想而破灭”的理想层面的悲剧，那《水浒传》就是讲一个“想要生存却不得“的现实主义故事。是在怎样的重压下，人们会把自己对于生活的期望由理想变成了生存呢？

其实啊，但凡名著都不太可能给他们定一个真正的主题，因为他们的内涵太多了。但如果勉强概括的话，《三国演义》是英雄主义的史诗故事，《西游记》是世俗主义的和解故事，《红楼梦》是理想主义的破灭故事，而《水浒传》则是一个普通人想要生存的反抗故事。

在继续说之前，还是要先声明一下，《水浒传》是发生在黑暗古代社会中的故事，人物的很多行为都是犯罪行为。我们下面所说的，都是考虑到当时人物的视野与知识局限，以及抛开他们行为的合法性讨论而言的。

我们继续讲这个“生存”。林冲在高衙内调戏娘子之后隐忍是为了生存，抛弃一切、雪夜上梁山是为了生存；武松未被重视却寄居柴进府中是为生存，被捕快押到十字坡，也是生存；宋江精通吏道，四处留名是生存，最后上梁山也是为了生存；即使孙二娘他们的人肉包子店，也是他们在乱世的生存场景。他们不是英雄，不是才子佳人，不是通天入地的活神仙。他们不想要成就事业，不想妄谈践行理想，也从来没想过使用法术改变什么，他们只是普通人。而《水浒传》所说的就是一些犯了错误的普通人在黑暗腐朽的古代社会中想要生存下来的故事。

原作者：@木鱼水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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