驯养关系【羡忘】下

月黑风高，大雨倾盆，血水横流。 　　脚边偶尔急促的被雨水重刷过断肢残骸，伴随着由雨水浸泡的大片血花，魏无羡单手执伞，静静地望着天边模糊的半边明月，突然不耐烦的轻啧一声，抚了抚自己的额头，语气之中包含着几分的厌烦无奈，在雨水的传播中，又增加了冰凉彻骨，听的人心里发慌不安。 　　“总是跟着我，你都不嫌累得慌。” 　　他这句话不知说给谁听，面色有些难看，没有看到人影出现，魏无羡神色更加黑沉，察觉到老祖情绪怒气的波动，凭空幻化出人形的红衣艳鬼，荡出一层涟漪，跪伏在他脚下，仰头对着老祖，眉眼之中一片儒慕，以为这样能分担老祖一两分怒气，期望他平淡心情。 　　魏无羡居高临下，盯着女鬼漂亮的皮囊，面无表情一瞬，转而轻笑，伸出一根手指头，点在她的头发，容貌俊美无涛，嗓音若有似无，让女鬼为之神魂颠倒，“你倒是乖巧的很。” 　　他收回手指，嘴角含着一丝诡异的弧度，心中默念三个数，突然一把长剑刺破长空，穿透了身为恶鬼的身体，只来得及发出一声尖叫，已经被澎湃的纯正灵气侵蚀，化为一滩血水，徒留一团黑雾蒸发。 　　魏无羡没有半点反应，仿若平常的看着黑雾的消散，直至消失在雨水之中，他才开口一句，“这才愿意现身，怎的刚才叫你，你就不来。” 　　侧目而视，被雨水浑身浸透了身体的公子，脸色被洗刷的苍白，湿漉漉的黑发黏在脸颊脖颈，偏偏一双清亮的双眸，怒目而睁，保持着刺剑的动作，惊雷暴雨闪现，竟比方才的女鬼更像是恶鬼。 　　他平复着气息，缓慢地站直了身体，两手交于腹前，眼眸也渐渐恢复了平静，若非此时大雨连绵，他仍旧是那个清冷翩然的蓝二公子，语气无波无澜，“我想跟着你一起。” 　　魏无羡嗤笑一声，极尽嘲弄，“你若是会掩藏着你的气息，不让我发现，随便你怎么跟着，这么光明正大，还打伤我一名得力下属，我看你真真是不想活命。” 　　他边说着，边走近蓝忘机，手心一扬，在水中的长剑返回到蓝忘机的腰间，让手上的纸伞漂浮在蓝忘机头顶，自己置身风雨，细看风雨却绕过他的身体，流向四方，像是独立的一方世界，自成一体，旁人近不得身。 　　他从蓝忘机身侧走过，极为清淡的一瞥，“我念着你助我之情，不会对你做什么，只是自今日之后，莫要再跟着我，你我二人此生没有任何交点，就应该是分隔两路，回到你的修仙界，那才是乖孩子应该做的事情。” 　　他没再看蓝忘机的表情，踏入血水，叹息一声，只想着就此别过，一道微小的足以忽略不计的力道从衣袖传来，魏无羡顺着带着雨水的指尖看过去，不同于那名女鬼的孺慕之情，蓝忘机自眼底流露出的，满满的崇拜依赖，夹杂着惶恐不安，唯恐被他丢下的惧怕，别样生动的体现。 　　蓝忘机双唇微动，想到这几日魏无羡召唤出的鬼魂，称呼魏无羡为——“主人。” 　　“我想跟在你身边。” 　　“你可以待我如同你手下的恶灵，驱使我做任何事情，甚至可以将我贬低的更甚，只是你手中唯一一件人形物品，求你能让我留在你身边。” 　　魏无羡眼神微动，不动声色，声音低哑，“为何想要待在我身边？” 　　蓝忘机被护在一柄纸伞之下，残留在脸颊上的雨水顺留，嘴唇因为发冷而没有血色，唯独那双平静的眼眸此时闪着晶亮的光芒，恍若藏着星辰碎屑，无尽光辉。 　　“我喜欢你。” 　　——喜欢你残败不堪身体之下，始终不屈坚韧的灵魂。虽生于黑暗，却无愧黑暗，那是至纯的真谛。 　　魏无羡猖狂嗤笑，眼神冰冷，吐出二字，讽刺他不知所谓，艺高人胆大，“笑话！” 　　* 　　乱葬岗。 　　饶是魏无羡再念及着救助之恩，此时也要消耗殆尽，困倦的抹了下眼角，不再陪着他商讨一场无关情爱的风月，转身欲离去，听到几声后退的脚步之声。 　　蓝忘机的声音在他背后轻轻的响起。 　　“我自知那句话对你无用，也更知现在的我没有任何能力跟在你身边，反而徒增添给你烦恼，可我想试一试。” 　　蓝忘机看着他的背影，唇角淡淡的扬起，眉眼弥漫着痴痴的温柔，“乱葬岗，乃是世间一方之恶，我受天地感化，自身于灵气有莫大的吸引，若要抛弃这一身正道修为，需要跳入乱葬岗，重新接受一番洗礼。” 　　他看着魏无羡身影显而易见的一动，继续后退，半个脚掌踏入虚无，蓝忘机继续开口，“届时，当我与你一般，修习鬼修之道，我便可以，光明正大的跟在你身边，我会做到。” 　　魏无羡平静至极听完，身边属于蓝忘机的气息距离自己愈来愈远，往悬崖反方向走了几步，莫名站定，头痛欲裂的叹了口气，转过身子，快跑几步，一同跳入悬崖。 　　耳边呼啸风声而过，直到将蓝忘机的手攥进手心，魏无羡环抱着他落在崖底，看他无碍，单手掐住了他的下巴，深深拧着眉，“这张嘴惯会说好听的话，可惜口不对心，所做的没有一件让人开心，真不是一个听话的好孩子。” 　　脸颊掐出指印，蓝忘机也没有异色，魏无羡这才笑出声，可心里仍有一团火气无处发泄，全都使在了他身上，“蓝湛，既然都跟在我身边，那我也就不会客气，你首先要做的，便是与你那正道门派之间划清界限。” 　　蓝忘机依赖在他的手心，听着他轻佻动听的话语。 　　“私放夷陵老祖魏无羡，蓝湛啊蓝湛，你现在，可真的是修仙界的罪人，你的傲骨，你的退路，一干二净。” 　　蓝忘机慢慢闭了闭眼，闻言浅笑，似是愉悦，寡淡的眉目，都要染上了三分的灵动，“只要能陪在你身边。” 　　——都是无所谓的。 　　魏无羡笑骂他一句，“小疯子。” 　　* 　　“蓝忘机堕入魔道，放走夷陵老祖，此举乃修仙界大忌，一时五大宗门惶惶不安，唯恐我卷土重来，报仇雪恨，又因为你曾经还是正道门派，所属其位乃教化弟子，担忧你受过心魔腐蚀，传染给众门派修士，一时之间，五大宗门内部互相猜忌怀疑，从根部开始腐朽，本就因为抓捕我而元气大伤，此番你的行为，又是给修仙界带来了另一场灾难。” 　　蓝忘机听着他闲闲碎语，稍稍靠近魏无羡，略微满意地看着两人的距离，而后回答道，“我不是入魔，我是喜欢你。” 　　魏无羡缓缓偏头，心情颇好，奖赏似的摸上他的鬓发，“其实你也算是个乖孩子，留在身边也没有什么坏处。” 　　蓝忘机：“接下来需要我做些什么。” 　　魏无羡收回手指，负手而立，倦怠的垂着眼眸，语气也更加懒散，昏昏欲睡，“不用了，修仙界遭此劫难，几近于致命一击，毕竟是他们认定的心性纯正的人背叛宗门，人心具慌，必定彻查，所谓留一线生机，静观其变，就看那五大宗门，会做出何等的选择，也是乐趣。” 　　“不过，那五大宗门肯定能处理好就是了。” 　　蓝忘机疑问，“为何？” 　　魏无羡快走一步，留给他一个慵懒至极的背影，而后示意他跟上，双唇抿动，吐出两个字，“直觉。” 　　蓝忘机蜷着手指，亦步亦趋的跟在他身后，眼睫轻眨，似是沉思，不过片刻，还是那个乖顺的没有任何反抗能力的小羔羊，日日盼望等待着魏无羡的垂青。 　　五个月后。 　　魏无羡彻底放任信赖蓝忘机在他旁侧，倒不是因为看中了他的能力，或者是每每蓝忘机望向自己时止不住的情意，这些魏无羡从不需要，相反嗤之以鼻，魏无羡欣赏依赖的是，蓝忘机对于他绝对说一不二的忠诚与服从，满足着魏无羡深不见底的控制欲。 　　只要他说，蓝忘机就去做。 　　只要他不说，蓝忘机就跟在他身边，从不过界。 　　一个服从命令，忠诚不二的陪伴者。 　　……个屁！ 　　魏无羡眯了眯眼，手指狠狠地攥着，青筋暴起，却又克制隐忍的力度，不至于让自己无处发泄的气势毁掉这张薄薄的信封，即使这样，它又哪里经受的住这样的摧残，皱巴巴的蜷缩，发出几声痛苦的呐喊。 　　信封上是蓝忘机温和清隽的一行字，甚至贴心的署了名，唯恐他魏无羡看不出来这是谁放在这里的一样。 　　“负荆请罪，勿念。” 　　* 　　血色苍凉，明月照亮。 　　审判台之上，平静地接受着修仙界众人审判打量的白衣公子，除了蓝忘机其人，也找不出第二个能够如此任性，想离开就离开，想回来就回来的人。 　　跟在魏无羡身边久了，他浑身似乎都染上了一层懒意，眉眼疲倦的合上，等待着他们对自己的发落。 　　离自己从魏无羡身边离开，已经是第三天。 　　守在底下的众人坚持不住，为首五大宗门的掌门之一，见场景如此，安抚众人急躁的心情。下定决心，取出宗门秘宝——铲魔杵，而后高高举起，运起灵气，使之声音传递四周，浑厚有力，不怒而威。 　　“叛宗门之子蓝忘机，自愿接受五大宗门审判——所有弟子听令，凡背叛正道，堕入魔道，且与邪祟同流合污，忘其根本者，蓝忘机此次，就是你们的下场！” 　　手上的铲魔杵高举于半空之中，由五大掌门联合释放灵力激其蕴含的能量，澎湃磅礴的气势由层层光晕自杵身晕开，浩荡非凡之力迎罩四面八方，其中光芒万丈耀眼绝世，要刺痛了在场每一位弟子眼睛，却产生着一种莫大的吸引，让人窥探，果真是神器在世，非常人可能运用。 　　蓝忘机悄然握紧手指，明知危机来临，却是毫无动作，感受着这庞大的能量，仿佛地动山摇，山河破碎，要将他撕裂的扭曲，承受不住的吐出一口鲜血。 　　而后—— 　　凄厉一声，划破天际。 　　乍然，血色圆月，倒影出一人身影，衣摆飘飞，黑发缠动，眼尾流转有风情。 　　不知何人大喊一句，“陈情乱魂！” 　　被这样生生的打断，五大掌门输送灵力的阵法被打碎，半空中的铲魔杵猝然没了打开禁制的能量，召唤失败，摔落在一人手中，光芒熄灭，五人举目凝视，皆是震惊恐惧。 　　上次活捉夷陵老祖，是五大宗门联合讨伐，不惜耗费了修仙界实力大半，死伤惨重，虽重创了夷陵老祖，可自身也经受不起什么打斗，若是不过百年时间恢复，到时候是死是活全看天意。 　　而这次夷陵老祖归来，实力虽不知回复到如何，五大宗门也断不能用众人的生命开玩笑，击杀邪门歪道固然重要，可也要保护好整个修仙界的平和安定。 　　当下掌门心中一寒，纷纷运起本命法器，再次睁眼之中，眸中一片释然，做好赴死准备，只要能伤到那老祖一毫，就能为宗门弟子逃离做出贡献，如此也就无愧对于掌门职责。 　　“魔头！休得胡来！” 　　五大宗门严守以待，早就忽略了还在等待着审判的蓝忘机，没有人注意到他望着明月下的身影，渴望着那人低眸看着自己时的眼神，双瞳近乎缠绵的眷恋，就是这撩人的月光都要甘拜下风。 　　他忽然挣开困着他锁链的桎梏，而后撞入魏无羡赤红血色的双瞳，冷眼看着自己所做却为，冰冷平直的嘴角彰显着自己已经到了不耐的巅峰，蓝忘机再也抵挡不住内心的火热依赖，面对血色红月，飞身而入。 　　春水融化了千里冰封的雪地，蓝忘机展露着自己愉快的笑颜，眼眸中的情感就要呼之欲出，从未这样热烈直白的表达，却又带着惊心动魄的执着美丽。 　　像是倦鸟归林，鲸落大海，至死无悔。 　　魏无羡自诩蛊惑之术已然炉火纯青，眼下竟是抵挡不住蓝忘机半分，沉默地握住蓝忘机抬起的手指，没再看他，风一般的来又风一般的走，只是在空无一人的当下，一句千里传音，响彻在众人耳际。 　　“百年之内，本尊不会有所动作，等百年将过，在座诸位，可要小心了。” 　　* 　　“蓝湛，这场游戏，你玩的可还开心？” 　　魏无羡背对自己，蓝忘机看不到他的神情，只能听得出来他声音中的平平淡淡，如同往日，没有开心，更没有生气，他现身引起的激情猝然冷却，蓝忘机心里下沉，慌乱的揪住他的衣角，“这场游戏，你不喜欢吗？” 　　“我承认，我有算计你的成分，我没有听从你的话语，擅自做了决定，想要看看我在你心中是何等的地位，我不该如此，可是，”蓝忘机语无伦次，舔了舔自己干涩的唇角，不带停顿，“可是，这一场游戏里，不论从何种角度来说，你才是最大的获益者。” 　　“我负荆请罪，面临四面楚歌境地，却也并非没有一线生机，只是这一线生机，并非未由我来掌控，而是你，你若是来，我就是生，你若是不来，我便是死，生气一念，全权交给你来掌控，这是你教给我的。你玩的不开心吗？” 　　魏无羡闻言，总算是有了点反应，转过头来，俯视蓝忘机眼眸，回神之中，摸上他的脸颊，指腹蹭着蓝忘机薄如蝉翼的睫羽，看他柔顺的在自己掌心依靠，嘴角慢慢勾起一抹弧度，询问他道，“这场游戏，可有赢家？” 　　蓝忘机开口，“一直都是你，你从来都是我游戏的赢家。” 　　“可是，”魏无羡轻叹一声，叹息中夹带的无奈释然，融会贯通，让蓝忘机心口一跳，他双眸睁大，盯紧了魏无羡，看他嘴唇轻启，唇红齿白，“这次，我输了，赢家是你。” 　　没理会蓝忘机的迷茫神色，魏无羡双手向下，拉上他的双手，历经此次，像是认命一般，“我承认我输的一塌糊涂，本来这场游戏，是属于主人与下属的角逐，你服从我，我拯救你，我确实救了你，” 　　“但已经不是主人与下属的关系。” 　　“蓝湛啊，”魏无羡喘了口气，想来也是不能接受这样的自己，可无法更改，只能顺应，屈服在弱小需要被自己保护的人之下，“我喜欢你。” 　　——喜欢你对我极致的忠贞不渝，将我的话语奉为神迹的追随态度，那是我毕生都无法得到，令我眷恋至极，割舍不掉的毒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