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落·失地
几乎每种传说都以这些词汇作为开场白,混沌、虚无、一片黑暗。可那是人类的,精灵们不同,因为他们的这种特殊,甚至曾被一些思想激进的传教士抨击为无神论者。如果不是考虑到历史上他们在战争中付出的牺牲,可能还有更过分的评价。
对于起源,他们总是这么说,很久以前,这点与人类一样,能缔造文明的种族必然拥有悠久的历史。言归正传,很久以前,外贤自天外发现了这个世界,他们自苍穹之上,踏着星光阶梯降临大地。他们不是世界的缔造者,尽管在传播中因年代累积的误解,各个精灵族群对此的记载总有所不同,可有一点是明确的,外贤是宇宙诞生后才出现的种族,但这丝毫不会贬损他们在精灵心目中的神圣。这些伟大的存在在岁月的洗礼下抛弃了自身原本的形态,转化成了一半实半虚的生命。若要给予他们稍显具体的描述,依照诺尔的祖先留下的叙述,外贤有着形似蝴蝶的半透明躯体,在空中翩然起舞的姿态不像是飞翔,更像是处于水中。时而卷曲,时而延展。
彼时,人类与精灵的祖先尚未开化,同样的原始愚昧。因为一点点的侥幸,在星空间遨游的外贤光临了这里,也许只是一时兴起,他们选择了精灵作为改造的素材。精灵被赋予了美丽的形体,智慧的萌芽,对于超自然法则的敏锐直觉,以及高于人类的寿命。
外贤是否有为什么计划,不清楚,古老的手稿只是提到,他们对于自己的作品非常满意,怀着这种愉悦的心情离开了大地,重新回到了无尽的苍穹中。因为这个理由,精灵们带有一种与生俱来的骄傲感,在他们与人类接触中也从不吝于表达。而这被一些人误解傲慢,难免产生不愉快的摩擦,但大致上,两个种族依旧在西方这片大陆保持着友好的关系。
外贤最初开导精灵的那块土地被称作赐福之地。精灵们守护着那里,纵然走出去的种族也会在日后返回,举办隆重的活动纪念古老的启迪,有些精灵甚至会在死后托儿女将遗骨运往此处埋葬,他们坚信死亡只是一种形式,他们的灵魂将飞升,回归外贤的怀抱,陪伴他们在诸天星辰间游历。
一代代精灵遵守着传统,直到浩劫的来临,在菲雷普利对外宣战,并将战火引燃到精灵的居住地后,部分精灵有感于他,以及他背后腐朽阴云的恐怖,曾尝试集体在赐福之地举办召唤仪式,将外贤从星空中唤回。精灵们坚信,只要外贤回归,凭借他们的力量,定能一举战胜魔皇的大军。可是因为精灵的行动引起了魔皇警觉,他窥透了他们的意图,所以提前发动了袭击,菲雷普利亲自出马,率领祖诺克的翼龙大军从天空发动猛攻,不仅在场的精灵无一幸免,连赐福之地都在残酷的屠杀中面目全非,之后菲雷普利更是派人大举追杀精灵氏族,将能找到的关于外贤的资料,那怕只是歌谣也一并销毁,文本的流失,人员的死亡导致精灵们最终失去了对于外贤的可靠记载,时至今日,只剩下一些断章供他们缅怀,而那片赐福之地,更是随着死者在大众的记忆中湮灭,尽管战后不少精灵努力想要重新找到赐福之地,可终是徒劳,很多精灵在遗憾中离世,随着时间推移,大多数精灵放弃了。但仍有少数人坚信,赐福之地依然在那里,等待着被重新发现。

阳光透过玻璃杯照射入卡迪隆的双眼,已经过了午饭的时间,现在酒吧里顾客不多,剩下的人再过不久也会离去,到时这里会有难得的几个小时清闲时间,就算还有客人,大伙也可以倒班去招待,其他人则留在后厨的屋里打牌解闷。卡迪隆擦着酒杯,不时就会拿起来,置于阳光下,手中的酒杯闪着光,仿佛一颗明亮的宝石。
这家伙的表情怎么了。有些店员偷偷观察着他,卡迪隆在他们眼中向来有点死板,除了跟那些海员在讨论专业话题时话比较多,有时甚至会被客人误认成哑巴。可现在他脸上却透出一种温情,像是沉浸在美好的回忆中。
卡迪隆确实心有所想,这个时间,如果碧落不外出,应该会在家里睡午觉。这是她在东方养成的习惯,卡迪隆不会这样,据他所知,西方的龙或者人、精灵都不会,曾有人推测这与饮食习惯有关,但卡迪隆更爱看成是别样的生活习俗。碧落通常会在饭后半个小时回卧室,或者躺在床上或潜入水中,这期间两个孩子就算再活泼也会保持安静。为了不吵到妈妈,她们会在客厅里玩游戏棋,拼拼图或者看童话书。如果是自己在家,会带着她们出去飞一段。很少有事能打扰到碧落的午睡,除了自己的恶趣味,那是孩子们还没诞生的时候,有过几次,看午睡时间快结束了,卡迪隆会悄声走到床前,凝视着她熟睡的面庞,当碧落苏醒,眼中残存的睡意使她看上去带有一种慵懒的风情。但偶尔,这种苏醒会相当刺激,卡迪隆会故意将手浸入水中,然后就这么湿漉漉的把手伸到碧落的衣服下,看着妻子一个机灵的猛然起来,并发出小小的尖叫,他会笑,继而挠她痒。而那时,碧落总是板起脸,伸出拳头,带点玩闹的去打他,并赌气说要回水里。如果她本就在水里,卡迪隆就会用去手指去挑逗碧落的龙须,龙须很敏感,用不了多久妻子就会醒。
“现在可不行了。”卡迪隆低声说,当着孩子们面这么闹,她肯定不答应,毕竟作为父母,她还是要保持成熟的。毫无征兆的,他将头转向观察自己的伙伴,看到卡迪隆突然看向这边,他们有点尴尬,“几点了。”
“再有10分钟就两点了。”一个人说。对于他主动问时间,他们都很意外,从前这家伙可不是在意这种事。
碧落该醒了。卡迪隆计算着时间。接下来她会去做什么,下海,还是陪孩子们去树林里散步,他幻想着妻子会带着孩子进城,甚至会到这个酒吧,但不可能,尽管自己保证不会有闲话,她还是不会来这个酒吧。有时卡迪隆觉得碧落体内就像有个上好发条的时钟,不然为什么她总是把生活过得井井有条。怀着对于她的牵挂,卡迪隆将擦好的杯子摆回了身后的柜子。

碧落依然在熟睡,朦胧中,一个若隐若现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声音不断唤着她的名字,是谁?在梦里无法分辨对方的身份,女儿、丈夫、父母、兄长或者好友,她的意识随着呼唤越来越清晰,随后她醒了。
支起身子,她还有点睡眼惺忪,扶着额,想再缓一会才下床。却发现有个人朝床边走来,“你又要干什么。”她以为是丈夫,该不会是又准备了新的鬼点子想要戏弄自己,你这回晚了,我已经醒了。而且你该注意点,孩子们可能就在屋外,难道你……“呃!”她此刻想起来了,今天丈夫上班,现在家里只有自己和两个女儿,那这个人是……
当她瞅向对方时,睡意因惊诧而烟消云散。那不是卡迪隆,不是丽姬娅,不是拉扎娜。这个人根本没有脸,正对着自己的头部,缺乏五官,眼睛、鼻子、嘴、耳朵、完全不存在,那就是一张凸起的球面,却长着一头长发,身段婀娜,是女人才有的,从其穿着判断,也能肯定是给女性专门定制的服饰,很华丽,带有古典的高贵,可色调略显阴暗。
一个不存在面容的女人,悄无声息的潜入自己的家,站到自己面前。她是谁,丽姬娅与拉扎娜没有发现吗,就在她担心女儿的安危时,对方骤然伸出手,扣住了碧落的嘴。
碧落当然不会任由对方胡来,她用力甩开对方的手,跟着就要跳下床,可她的精神随即陷入恍惚,经过短暂的视野混乱,等一切恢复平静,她发现自己保持着原有姿势坐在床上,那个无面的女人已经不见了,卧室里只有自己。
这是睡意遗留给自己的幻觉?碧落以前常做梦,甚至做过非常凶险的梦,可刚刚那一切,也过于真实了吧。“不会的。”她排除了这是飘渺境的缘故,“也许是我多心了吧。”
下床,穿好鞋,将床整理平整。之后看了眼表,下午2:00,起床的时间刚刚好。
走出卧室,她就看到两个孩子正在玩摩擦起电机,那是一场公开表演上展示的实验仪器,由木料,玻璃球,旋转曲柄组成,通过转动曲柄,被抽成真空的,并注入汞蒸气的玻璃球内会闪烁蓝色的闪电。这场实验在首秀后便引起了轰动,有人将其誉为神的奇迹经凡人之手呈现。一些有头脑的开发商抓住时机,与研究出起电机的人合作制造了更多这样的仪器,大众也许对其中的深奥学识并不感兴趣,但作为一个新颖的玩具,这是合格的,起电机自诞生到现在也有几十年历史了,随着工艺的提升,新的起电机更加小巧美观,完全可以当做工艺品,在配合特制的储电瓶,甚至能展示出更壮观的景象。
碧落还记得第一次带着女儿们看这场表演时的惊讶,电经由人手产生。以前只有自然和龙,或高深的法师才能掌握的力量,如今借助当代的人智慧,走进了寻常大众的家庭。
除了仪器本身的奇特,在看过起电机后,诺尔的评价更是令碧落印象深刻。曾几何时,由于得到外贤的青睐,精灵们在心底对人类的确存在某种优越感,可人类学习及进步的速度极快,已经到了让精灵羡慕甚至钦佩的程度。当第一把火枪诞生的时候,就有精灵断言,人类将翼龙的力量握在了手里,而当起电机出现,诺尔直言,人类已经将手触及到了水龙的力量。
碧落不知道起电机能干什么,在目前这只是一个新奇好玩的仪器,可她总觉得,未来,人类能用这些做出更多成就。
“好了,你转了好几圈了。”拉扎娜说,她不满姐姐总是不松手,“想玩自己去造。”
“给你就给你。”丽姬娅不情愿的松了手,毕竟她是姐姐,得让着妹妹,“别忘了咱们在家里,不是打猎。”她也知道如果是自己制造雷电,现在屋里会更是响。
“不要抢,要爱护。”碧落说,有时孩子们为了玩具谁多玩会总要争吵,通常解决的方法是买两个来满足她们,可当时起电机过于抢手,而且价格不菲,她的钱只能买一个。
“妈妈,以后再去买个储电瓶吧。”拉扎娜说,她听说,在国外有场表演,有个修道士用储电瓶一次让几百个人跳了起来。她很想看看这是怎样一个有趣的过程。
“好的。”碧落说,“等我看到类似的东西有了,价格合理就给你们买。”
“妈妈,我们是不是该准备进城了。”丽姬娅说。
拉扎娜也说,“别忘了,今天你答应我们去剧院的。”
碧落记得,今天她不工作,上午待在家里休息,在午睡过后会和女儿们进城,前几天她给她们买了本童话书,而其中最引人入胜的一个故事被改编成了舞台剧,名叫百慕镇。“这么说,”她好以整暇的看着两个已经穿戴好的女儿,“你们两个小淘气鬼早就做好准备了。”摆弄起电机不过是打发时间,她们实际是在专门等着自己醒,如果还睡,她们要着急了。
碧落不由得想起几分钟前遭遇的诡异,应该不是女儿恶作剧吧,不敢的,就算自己平日管的不严,她们也不会这么放肆。
“妈妈,你怎么了。”丽姬娅说。
“妈妈,”拉扎娜拉着她的手说,“我们赶紧进进城吧。”
“走吧。”碧落说。
百慕镇的演出很精彩,通过舞台布景的搭配,以及演员精湛的唱功,将一首现代童话绘声绘色的带入了观众的情感。碧落和两个孩子也在一瞬间心驰神往,产生了要去百慕镇看一看的想法。百慕镇并不完全是童话,据说改编自现实。这个美丽的地方,最早是从一些诗人的口中流传起来的,后来衍生出了歌曲,小说,以及如今的戏剧。但百慕镇具体在那谁也不知道,曾有人试图考证,却以失败告终,历史不乏探寻者不辞辛苦想要确定百慕镇的方位,可每次当这些人自以为确定了地点,立刻就会出现反证,到了今天,人们已经不再对百慕镇有实际的追求,只把它当做一则新时代文化背景下的艺术符号。
“真难想象那个家伙能写出这个。”在演出暂告一段落的休息间隙,碧落听到身旁的观众这样说。
“有说法他找到了百慕镇,所以改变了创作风格,我看是一派胡言。”另一个人说。
尽管没有插嘴,但透过两个人的对话,碧落和姐妹俩还是得知了些关于作者的情况,他的文学造诣很高,只是作品往往惹来非议,其文笔以见解荒诞,甚至令人受不了著称。碧落曾在图书馆无意间品读过这位作者的作品,其内容给她带来了不小的触动,有段章节至今回想起来碧落都不知该如何评价,提起大海,人们想到的是广袤,神秘,蔚蓝,总是充满了诗情画意,而务实点的人会将其视为赚取新利润的商道,冒险者的天堂。然而在那位作者笔下,大海成了全世界最大的公共厕所,人类,各种动物,丑陋的,美丽的,巨大的,渺小的,温柔的,凶猛的全将排泄物倾泻其中。
隔着书页,碧落都仿佛能闻到臭味,作者似乎极力想在读者心中植入肮脏的画面,使所有人对于大海增加一层负面看法。得承认,这是实话。出身大海的碧落见多了这种事,她自己也有过颇为难堪的经历,被丈夫和女儿取笑,可不代表她就能欣赏这种文字。就算在龙宫,为了整洁,建设时也考虑过这方面的情况,海夜叉会根据海水流动的情况定时启用不同的排污渠道。而在恶龙角的洞穴,当初改造时一个碧落着重关心的问题就是安装完马桶后如何把污水排出去,幸好精灵手巧,利用洞穴内的天然结构将污水引到了另一条地下缝隙中,不会让碧落休息的水池遭到污染。
碧落推断这个作者在生活中肯定亲历过某些刻骨铭心,且非常脏的意外,否则他不会把文学作为一种发泄,或者说他希望每个能看到的人都替他去分担这种痛苦。在东方,这种人的作品恐怕很难被人赏识,最大可能被批为有辱斯文。她同情并且鄙视这个作者,却不会去仇视。
“妈妈。”这时拉扎娜说话了。
“嗯!”碧落看向她。
她小声的说,“我想吃糖。”在等待第二幕中,无聊的她左顾右盼,看到有人给他们的女伴去买蜜饯,于是她馋了。
“小心把牙齿坏了,以后吃不了肉。”丽姬娅说。
拉扎娜噘了噘嘴,再次用渴求的表情看碧落。碧落无法拒绝女儿这种要求,于是拉着她们暂时离开座位,来到外面的糖果店。
“要两包蜜饯。”碧落说。
店员递给碧落糖果,她付了钱,并随手交给女儿,可没有人接,扭头一看,姐妹俩居然不见了。拿着蜜饯的手在微微颤抖,因为不止女儿,当她抬头寻找她们踪影时,却发现现场只剩下自己一个人。放眼道路两侧,以及剧院都安静的可怕,除了碧落因紧张而逐渐变快的呼吸,再也听不到任何声音。
出了什么事,人怎么消失了,我的女儿那,明明刚刚还在我身边,可怎么一眨眼……碧落绞尽脑汁都想不通究竟发生了什么。难道是自己中邪了,这不会是梦,她告诉自己,看的歌剧,听到的对话,带着女儿买糖,都是真实的,她们一定还在,只是因未知的原因与我分开了,不要慌。她从记忆中搜索着藏书的内容,里面有着大量耸人听闻的记载,肯定有些知识能破除这种现象,让一切还原。可结果令她失望,因为从来没有实践过,碧落对于现在状况束手无策。
碧落不愿意等待,变化既然发生了,她也得随机应变。尽管内心紧张,可她还是在努力判断形势。就在这时,细微的声音被耳朵捕捉到,是从演出大厅那边传来的,是歌声,很优美。
“通常这种时候,越让你觉得安全的反而不对劲。”碧落自言自语道。
“碧落,碧落~~~”又一次,梦中的呼唤声出现,这回更清晰,是个略显沧桑的男性发出的。
碧落循着声音想要找到他,却只闻其声。声音似乎是从天上刮来的,就在碧落伸着脖子望向附近高层建筑时,歌声忽然变大了,而且唱歌者的数量也增加了。歌声冲破了呼唤声。她好像听到那个沧桑的男声发出悲恸的呻吟,就像好端端突然被裹在一个口袋里,再猛地沉入水中,声音立刻被淹没了。
歌声在靠近,对方明显在朝自己这边移动,是该着手应对冲突,还是躲避,碧落心里还没做好打算。
唱歌者出现了,与中午所见别无二致,色调阴暗的华服,没五官的脸,碧落想不出来这些怪物究竟是怎么在没有嘴的情况下唱出歌的,她对自己之前的看法产生了怀疑,真实与虚幻的界定似乎正在变模糊。然而这些无面之人并没有像第一次所见那样袭击她,可碧落认为这歌声是针对自己的。
舒缓的歌声在耳边徘徊,令因紧张而急跳的心脏逐渐放缓,一种软绵绵的的感觉袭来,她觉得内心的戒备在歌声的柔情抚慰下瓦解,碧落的思路即将放空,眼前的一幕根本不危险,歌声对她是种邀请……
“妈妈!”女儿的声音犹如一道警钟,使碧落的精神猛然一振。
丽姬娅看到妈妈像是要跳起来,急忙拉住她,众目睽睽之下,这么做得到的可不只是嘲笑,还有可能被当做不正常的人。
“我……”碧落错愕的看着两个女儿,丽姬娅与拉扎娜都在身边,糖果店的店员正在接待顾客,来剧院看表演的男男女女从眼前走过,每个人都一如往常,“我,我迷路了。”她小声说。
丽姬娅与拉扎娜不明所以,迷路,这个剧院她们总来,妈妈怎么会说出这种话。不过她们确实看出妈妈的精神有点不正常,从刚才买完蜜饯就有些征兆,本来姐妹俩都伸手去拿了,可碧落并没有给她们,她目光呆滞的拿着蜜饯,向前缓慢的走着,看架势她没有任何目的,只是在走,就算要撞到人或者别的什么也不会察觉。
真正让她们唤醒碧落的还是因为嘴馋,拉扎娜抓住她的手腕,然后丽姬娅叫着她。碧落几乎激动的要把她们抱起来,如果不是这个行为,她还不知道该怎么清醒过来。
“妈妈,你不舒服吗。”丽姬娅说。
“你有心事对不对。”拉扎娜问。
“不,只是我个人……”不想破坏她们的心情,碧落将糖果递给孩子,然后回到剧院内,这次她对于舞台的演出倒是不在意了,而是时刻紧盯四周,有时还会轻轻握住女儿的手,生怕她们再消失。姐妹俩不理解妈妈为什么变得如此小心,碧落也意识到不妥,实际情况很可能是她们,乃至周围的人从来没离开过,唯一不正常就是自己。
在演出后来的时间里,碧落始终忐忑不安,演员所表演的内容几乎没记住,除了一句琥珀点缀的精美住宅。她的心思已经不在舞台上,她想回家,想去翻自己的藏书。
看到迎接自己的两个孩子露出要安静的表情,卡迪隆就预感到碧落遇到难题了。他问女儿发生了什么,可得到的回答是一无所知,碧落没有跟她们说自己的情况,回到家,她照常去给女儿们做饭,而在饭后,她就去了书房,取出藏书,一本本翻查起来,不知不觉,连丈夫进门了,她都没有意识到。
现在可不能去打搅她,卡迪隆深知妻子在这方面的敏感,只要她进了书房去查阅那些禁书,家里人就都不能进去了。似乎只有诺尔有这样的特权,但也是在危急时刻。
“你们在下午进城后,就都没有碰到任何不对劲的事吗。”卡迪隆让女儿们去尽量去回想细节。
拉扎娜突然说:“妈妈买糖的时候有点失常。”
丽姬娅本来想责备妹妹嘴馋,只想着吃,可也发现,只有那一刻符合爸爸口中的情况,她与妹妹一起描述起当时的场面,对于她们来说,那个过程不复杂,如果不是因为妈妈拿着蜜饯一直没撒手,她们可能根本不会注意到碧落眼神中的恍惚。
肯定非同小可,不然碧落不会求助于那些书。卡迪隆来到书房外,虽然担心妻子,可他还没忘记规矩。他轻轻敲着门框,妻子立刻合上书,并看向自己,“你,你回来了。”因为自己过于专注,而没有意识到丈夫回来了,她飞快的将身边的书收回书柜,直到这时,卡迪隆才带着女儿走了进去。
“你今天怎么了。”卡迪隆问,“出了什么意外。她们说你……”
“是从中午开始的,我被罗蕾鬼影袭击了。”碧落说。
她先是对丈夫说起午睡苏醒时的意外,当时自己的意识还有点朦胧,可以用错觉来敷衍,可是到了下午,在剧院,她是在完全清醒的状态下遇到了那些怪物,“当时整个街道上就剩下我一个了,后来我意识到我可能被诱导入了自己的幻觉里。”
“碧落。”卡迪隆此时想起了什么说道,“我今天在酒吧听人闲聊天,说在剧院有位绅士在洗手间里失踪了,而那家剧院就是你们去的。”妻子的精神异常与一位绅士的失踪本来不该有什么必然联系,可因为当时不少人在谈论,他也就留心了一下,消失的时间正好也幕间休息的时候,与碧落的精神异常恰好重合。
碧落一时陷入了沉默,她不知道该如何看待这两件事。
“妈妈,你刚刚说的罗蕾鬼影是什么。”丽姬娅问。虽然不能去翻书,但妈妈既然说了,就应该会告诉她们。
碧落表情凝重的说,“一种怪物,描述中的形象和我所见一模一样,她们没有五官,身段窈窕,能唱出带有诱惑力的歌声。人们一旦倾听就容易陷进去,沦为她们的猎物。”至于罗蕾鬼影更具体的信息,书中给出的说法各有不同,有人说她们是一群不属于这个世界的怪物,偶尔出现是为了吃掉人类的幻想,也有人说她们是菲雷普利的造物,证据就是,在那个恐怖的年代,菲雷普利的宫廷有一支被称为深渊姐妹会的神秘组织,她们秘密的执行魔皇的命令,去诱惑和暗杀与魔皇为敌的人,而深渊姐妹会的成员以前都是正常宫女,或自愿或被迫的追随他们的主人信奉腐朽阴云后,生理结构发生了变化,而众口相传中,深渊姐妹会的一大特点就是,成员全都失去了五官,因为没有五官,她们的歌声在人心中的诱惑力也达到了极限,因为你能凭借想象去勾勒出一幅最令自己满意并迷失的面孔。
为什么自己会遭遇罗蕾鬼影,碧落完全没头绪。当年魔皇被消灭后,联军随后在清剿他的城堡时,也顺势铲除了深渊姐妹会,当然并不排除有人出于某种目的又制造了这样的怪物,类似的情况碧落屡见不鲜。真让她忧心忡忡的是,对方竟然已经潜入到自己的家中,她们是怎么进来的,这威胁到的绝对不是自己,还有丈夫和女儿。
疑问在心中发酵,并转变成焦虑。碧落随即对家里各处进行了检查,尽管洞内的布置都是她亲自监督的,可现在她就像对待陌生的环境般谨慎。“我必须找到漏洞。”她说,带点幼稚的冲动,碧落打开了屋里全部的柜子,趴在地上查看女儿和自己的床,甚至还拿着提灯到外面那些没有装修的洞穴搜查了一圈,一番折腾下来却什么也没发现。最后,碧落的目光落在了卧室的水池,不走门的话,这是唯一可以进来的途径。
“不好办啊。”碧落说,屋里的结构不可能任由她去外面搞块大石头把入水口压住,就算将洞内砸下一块,所需的力道很可能造成塌方。
就在她为难的时候,卡迪隆从后面将手搭在了她的肩上,并使她贴近自己的胸膛,希望这样能使她镇定下了,“别慌。”他让碧落仔细想想,既然出现在卧室,假如是从水里进来的,地面是否是湿的。就算罗蕾鬼影看到碧落有反抗的企图而跃入水中逃跑,不论行动多么快,总会激起水花,并在水池留下相应的波动。
丈夫的结实的胸膛确实让碧落稳住了情绪,她渐渐放下惶恐的乱想,冷静的回忆起当时的情况,推开罗蕾鬼影后,她就立刻消失了,而就算自己再不留心,地面湿了或者水池有水花溅起她还是能察觉的。对方似乎可以悄无声息的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也许,”碧落犹豫了片刻,说出了让自己后怕的猜想,“她们可以不借助常规方法来去,而是凭空出现。”她怀疑可能是自己无形中召唤了这些东西,毕竟罗蕾鬼影可能在其它世界依旧存在,而自己曾阅读了大量这方面的禁书,会不会在无意间作了某种行为而导致她们降临,“不会的。”她可不愿承认是自己导致的威胁,并使一个人在剧院离奇失踪。
“我没做过,真的。”她抓着丈夫的袖口,拼命的解释说,“那些仪式都很复杂,而且我看这些书只是为了复活你,可不想给……”
“我知道,我知道。”卡迪隆握住她的手说,他明白妻子的心情,“不是你,我相信不是你,一定有理由,只是我们还发现,别怕,有什么能威胁到我们,没有,我们是龙,那些怪物只能威胁普通人,别怕。”
“妈妈,没事的。”
“我们不怕,如果她再敢来,我就把她咬死。”
姐妹俩在旁边摆出无惧的样子,希望能以此让妈妈放心。
碧落勉强的笑了笑,一定程度是不希望丈夫和女儿担心,之后直到睡前她的话都很少,总是为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而烦恼,就算卡迪隆有话对她讲,她也只是敷衍的回应一下。
到了10点左右,在将两个女儿哄上床后,她回到卧室,坐到床上,靠在卡迪隆的怀里说,“我想出一种可能,至少我不用担心你们了。”她有个自认为准确的推论,她能看见罗蕾鬼影,代表这些东西只是来找她的,至于那个在剧院失踪的人,肯定是因为其它原因,两件事是凑巧,她不认为和那个人之间有什么更深的联系,对方可能因别的事离开了而没通知朋友,自己遇到的则是货真价实的怪物。
这种话可不能让卡迪隆放心,他搂紧了妻子,甚至让她觉得有点不舒服,以至于在他怀里扭动起来,“没关系,如果只是我,我总会有办法的。”在意识到可能只有自己会遇到麻烦,碧落反而松了口气,她原本以为会整晚失眠,等待着罗蕾鬼影的到来,可现在她觉得能睡个好觉了。
怎么可能没关系,对卡迪隆来说,妻子态度的反转让他心里一紧,他才不会放手那,如果有必要,他明天会寸步不离的守着妻子,直到确定那些神出鬼没的怪物永远消失。如果还敢来打扰,他就不客气了,偶尔用类人形的猎物练练咬力也不错。
这一晚并不如夫妻想象的彻夜难眠,躺下后,很快他们就睡着了,到了次日,碧落和卡迪隆几乎是同时起床,夫妻二人相视一笑,整宿他们睡得都很熟,看来对于危险,他们都已经锻炼出了不错的适应力。
“没人打扰。”碧落说,她原意把这归功于丈夫在身边,换做寻常人的角度,如果有人陪着自己妻子睡觉突然遭到惊吓,恐怕骚扰者挨顿暴打是免不了。
卡迪隆看着妻子,开玩笑说:“要不要再躺会。”
面对丈夫揽过来的手,碧落立刻披上衣服,走到梳妆柜前整理头发,“起床了,不要像个孩子那样赖床,去叫醒女儿、”踏实的睡了一宿,心态得到了调整,碧落打算穿戴完后先吃早餐,然后就下海,看看今天能否有什么收获。
她不需要这么忙,卡迪隆有时心疼这样的妻子,所以只要自己休息,他从不让她去工作,只是在家陪着她,或者一家人去打猎,“别把自己逼得太紧,学会生活。”
“我知道。”碧落说。
她透过镜子看着丈夫穿好衣服,并走出卧室,同时自己也加快了动作,将衣服穿好,系好扣子,镜子中,一个全新的自己出现。正当碧落要起身前往客厅时,梳妆柜前的一件东西吸引了她。那是几天前给孩子们买的童话书,为什么书会出现在这里,这种书通常被放在女儿们的卧室,就算自己为了打发时间阅读后也会放回去,况且她从没有睡前在床上看书的习惯。
碧落原本想要问丈夫是不是他无意中拿进来的,却发现自己的手不自觉的翻开了书页,打开的那页讲述的内容,巧好是百慕镇的故事。
一瞬间,歌声在卧室内响起。声音动人委婉,与剧院最优秀的女演员相比也毫不逊色,可是在碧落听来却觉得毛骨悚然。
罗蕾鬼影,竟然在这时又来了。
碧落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然而跟着,更诡异的现象出现。从镜子中,碧落看到的不是熟悉的卧室,床、洞穴、水池全不见了,自己置身于一处不知名的乡野小路上。在恐慌中她站了起来,回身想要确认这是怎么回事,却发现身后的变化根本不是幻觉,有股力量在她未察觉的情况下将她带出了恶龙角。

“让我再睡一会嘛。”起床的拉扎娜揉着眼睛,头发乱糟糟的,如果现在给她个枕头她真会倒头就睡,昨晚上床后,她和姐姐围绕妈妈的情况偷偷交换着意见,结果闹得比平时更晚入睡,所以现在还很困。
丽姬娅也打着哈欠,像是打蔫的花草,“再多睡半个小时也好。”
卡迪隆只当她们是在屋里瞎胡闹,“好了,你们两个赶紧收拾好自己,去洗把脸,让精神显得振作点,待会……”他正催着两个女儿来到厨房,却在这时,听到了从卧室传来的声音,那是东西掉落发出的。
“碧落,你来看看,两头小懒龙要赖床。”卡迪隆本想让碧落来帮自己监督两个女儿,带着她们先去洞外晒晒太阳打起精神,因为在山洞里看不到阳光,所以没有灯光的话永远是黑夜,可是从卧室却没有传来回应。
“妈妈,我们醒了。”拉扎娜说。
“妈妈,我们……”丽姬娅想要辩解,她想把昨晚和妹妹说的话都告诉碧落,然而,卧室方向仍旧没有声音。
“碧落。”卡迪隆又叫了一声,依然没人答复。
姐妹俩的表情一下紧张起来,卡迪隆也突然意识到,他们三个都不在碧落身边,如果此时……等他们跑到卧室,已经晚了,碧落不见了,只有地上遗留着一本童话书。
“碧落!”卡迪隆的声音几乎是吼出来的。在两个女儿看来爸爸此时显得非常可怕,他看起来恨不得拆掉整个洞穴去找妈妈,“碧落!”不论他怎么声嘶力竭的喊,听到的也只是自己的声音。
“妈妈去那了!”拉扎娜着急的说。尽管就在家里,可看不到妈妈让她本能的惊慌,头发还乱着的小脑袋不停的转动,从床到水池,再到墙壁和原始的岩壁,搜索着每一处可能有妈妈痕迹的线索。
“为什么我的童话书……”丽姬娅捡起地上的书,她不明白为什么这本书会出现在这里。
“不要去管了那该死的书了。”卡迪隆说,他失去了妻子,而两个女儿失去了母亲,可大女儿的注意力竟然在书上,这不免让他懊恼。
“爸爸,”尽管知道这将惹来不满,可丽姬娅还是坚持说,“这书不对劲。”
卡迪隆看着那本书,不过是本普通的童话书,城里随便一家书店就能买到,有什么……“等等。”在焦急中他难得的察觉到蹊跷,碧落以前可没有把书带到卧室的习惯,“跟我说说这书。”
“这书我明明放在我卧室的桌子上了。”丽姬娅说,“可怎么会在妈妈的梳妆柜前。”
卡迪隆仔细检查着这本书,在打开后翻了几页,从内容上他并没有看出可疑之处,“这些都是给儿童看的故事。”
“这是妈妈给我们买的。”丽姬娅说。
“我们就是读了其中的故事,才决定去看关于百慕镇的演出。”拉扎娜说。跟着她突然叫了起来,“嘿,爸爸,妈妈遭遇异常困扰时所演的戏剧就是百慕镇。”她也不知道是怎么把这两件事联系起来的,只是突发奇想。
“你说什么。”卡迪隆越听越混乱。
拉扎娜连忙解释着自己都觉得牵强的理由,耐着性子的卡迪隆把书翻到了关于百慕镇的那页,除了文字与插画,仍旧没有看出什么异常,就在他烦躁的要合上书时,两个孩子同时大惊失色。
“爸爸,看书。”
“插画,妈妈在插画里。”
姐妹俩拿过书,指着配套的插画,那是一条河边,站着个女人,尽管她是背对着,可从衣着来看,正是碧落,而且丽姬娅与拉扎娜都不会记错,这幅图原本是没有人的。
碧落竟然跑到了书里,这对卡迪隆来说太过于匪夷所思,就算套用以前遭遇的事,这些也解释不通。
“我们该怎么办?”拉扎娜看着他,渴望父亲做出行动,把妈妈带回来,她可不要让妈妈一辈子都活在书里。
卡迪隆一筹莫展,这其中必然涉及很复杂的魔法,他不懂这些。如果不是他竭力在女儿面前保持着不多的理智,他可能会情急之下把书撕了。这也许能让碧落回来,但也有可能让他彻底失去妻子的下落。
“都别急。”他安慰着女儿,也是在告诫自己,现在绝不能乱,把事搞砸了就不好办了。“翻翻书,你们看看书的内容是否有变化。我要出去。”
“去找诺尔对不对。”丽姬娅说,让她想办法,也只好去找精灵,毕竟对于魔法,他们有着得天独厚的理解能力。

我到底在那?碧落看着蓦然闯入的世界。脚下是条洁白的石子铺成的小路,左边种着几株山毛榉,而在右侧是一条河,最令她惊讶的是,喝水不是清澈见底,而是乳白色的,并散发着阵阵香味,这味道是……“不可思议!”碧落来到河边,蹲下,用手指轻轻沾着河水,然后送到嘴边舔了舔,“牛奶!”
她现在满脑子想的都是最后在家的场景,那本书翻开的内容是百慕镇,她发现镜子里的变化,回头看到这一切,而等她再转头,原有的梳妆柜消失了,她来到了书中的百慕镇。
“这里的河流淌的是牛奶,这里果树能结出色泽饱满,充满食欲的果子,而且怎么摘都摘不完。这里的建筑内部都点缀有琥珀,而这里的居民,洗漱沐浴用都是茶水……”碧落记起书中的内容,在剧院看的关于百慕镇的表演尽管在内容上略有差异,可大体还是相同的,为什么她会来到这,看来要得到答案只能自己去找了,“也许当我弄清怎么回事,也就能回去了。”
她与旁边牛奶河拉开了距离,也许是因为过去孩子们生病的事让她一直心有芥蒂,就算现在她们已经能饮用牛奶碧落依然不会去买。顺着石子路,她抵达一座桥,桥的对面她看到了街道以及密集的建筑群,在桥边,她看到指向小镇的牌子上写着:百慕镇。
这么说来我现在站在传说的前沿,百慕镇确实存在,有些人不知经由什么途径到过这,回去后便把所见所闻写了出来。碧落眺望着街道尽头,远方的视野有点模糊,就像有一层浓雾包裹着最外面。她该怎么办,起初碧落逆着河流走,想看看源头在那,如此巨量的牛奶不可能是凭空出现的,她以为自己会发现一个巨大的奶牛养殖场,而那些奶牛的乳汁构成了这条河。可是现在小镇出现了,选择摆在她面前的,是继续通过河道去寻找线索,还是进入小镇。故事书里只说百慕镇富足美好,会热情地接待来客。但现在碧落更谨慎,能不经过对方同意就把人强行带来的小镇,那种热情就算是她也承受不了,出于安全,她决定不过桥,继续沿河走。
河流,草地,石子路,不时出现的山毛榉。重复的场景伴随着她,走了不知道多久,碧落觉的双腿有点累了,这时她又看到了一座桥,桥的对面仍旧是个小镇,小镇的介绍牌写的依然是百慕镇。
?碧落确信自己之前所走的就是直线,不可能绕了一圈回到原地。除非……她低头看向脚下,然后再次观察起河对岸,她发现雾在移动,不再位于小镇的远方,而是从她看不到的地方越过了河,几乎把这附近很大一片区域都包围了,形成了一个独立又特殊的封闭空间。
好吧,让我来做个实验吧。这次碧落还是没有过桥,她只是紧盯着前方,确定自己走的是直线,她已不奢求寻找河流源头,只想看看接下来发生的事是否如她所料。
她坚定地走着,并越走越快。脚下的路没有变化,河流、树木、草地也没有出现什么反常迹象,可最后,她发现前边还是出现了通往百慕镇的桥。
这里的空间感不能用常规的思维去推断,碧落也放弃了变成龙用飞行的方式离开的可能。如果大雾将此处完全隔绝了,那靠飞也甭想出去。但是碧落还是不愿意过桥,心中的谨慎使她确信一旦过桥,危险就会真的临近。
通过水源锁搜寻不出线索,过桥的想法又被她排斥,碧落索性暂时在原地坐了下来,她看着河对岸,童话风格的小镇像是张开了怀抱,在热情的欢迎自己。我可不会上当的。碧落从草地上捡起一块石头,丢向牛奶河,看着石头打出几个水漂并最终沉没,这样的游戏并不能减轻她内心的沉重。家里怎么样了,丈夫和女儿是否已经发现我不在了,他们应该不会惊慌失措到去翻我的书来想办法救我吧。书……那本故事书出现在梳妆柜,以及我来到百慕镇绝非偶然,我被某种阴谋算计了,可那本书是我在书店买的,很普通,类似的书到底卖出了多少本恐怕就连书店老板都不知道。碧落闭上眼睛,努力在脑海中搭建起前因后果的每个细节,却没有发现什么疑点,那个书店她以前也去过,给女儿们买过各种书,从来没有出现过这样的现象,还是说自己的推测错了。
面部突然有点痒,碧落猛的一阵哆嗦,睁开眼,发现身边不知何时雾变浓了,两旁的路可见的距离不足数米,而唯一清晰的就是桥以及对面的百慕镇。有股力量在催,或者说逼我过桥。空气中的温度因为雾的出现反而变得干燥,让碧落很不舒服,而对岸看着完全不受这种变化的影响。碧落知道当前只能过桥了,至于进了百慕镇该怎么办,她也只能视情况而定了。
快步走过桥,在度过约2/3时她就明显感觉到温度的变化,从燥热过渡为怡人的干爽,“这个地方真可怕。”仿佛泾渭分明的天堂和地狱,在走过桥后,碧落再次回头,只见雾已经把桥吞没了一半。她认为这是一种警告,不要回去,否则你也会被吞噬掉。
好吧,我不回头。碧落心意已决,既然你逼我进来,那就别怪我待会心情不好在这肆意妄为了。
她顺着脚下的路进入百慕镇,发现这个镇面积还不小,一览肯定无法把全貌尽收眼底。碧落可不是来观光的,而且她深知被动等待得来的绝不是救援。在左侧有栋小屋,看着像是普通的住宅,碧落走过去,用力敲着门,见没有回应,她便用脚将门踢开,“不欢迎我吗,这可不像之前急着让我过来的样子。”她故意抬高声音,却只看到屋中空荡荡的。
小镇里没人,或者说她还没有找到人。她进入屋内,发现尽管每间房都很空,而且像是久未有人用过,却一尘不染,不论是家具地面都非常干净,甚至会让你以为主人有洁癖。她打开一些抽屉,想要找出能证明房屋主人身份的东西,却白忙一场,柜子抽屉都是空的,总之,除了家具整洁,这座屋子根本不具备居住条件。
除此之外,碧落还发现这座看着外表很普通的小屋,内部有着很多奢侈品,以别致的琥珀制品最多,装饰着屋中各处。
再好的搭配,如果没有人也无异于浪费。碧落刚要走出小屋,目光却被门口柜子上的东西吸引,那是一本书,翻开后,她看到内容全是关于百慕镇的描述,从小说,诗歌,音乐,画作,应有尽有,在每部作品上都标记了年代,能追溯到300多年前。
“百慕镇到底是什么地方,为什么会几百年来反复出现在不同的作品中,写作这些的人到底看到了什么。”碧落说。这个表里不一的地方绝不像描述的那么美,歌颂美好的文学作品数不胜数,有些甚至作者离世前都得不到发表的机会,而百慕镇这个题材看上去经久不衰。自己来了不过几分钟,除了感到害怕就是疑惑,如果让她动笔,她会竭力提醒外界小心这个地方。
合上书,她正欲离开了小屋,却被迎面突然冲出的人差点撞到。对方是个男性,年龄看着不大,一身上流社会的穿着配合出众的仪容应该是个功成名就的体面人,可现在却看上去非常狼狈,他的双眼瞪得老大,恐惧与疲惫将整个人折磨的心力憔悴。遇到这么个人只能让碧落觉得前途堪忧,“你怎么了。”
“天哪,”男人语无伦次的说,“你也跑出来了,该死,那些怪物到处都是。”
绅士该有自我介绍以及礼貌现在全没了,他只说原本是在剧院看表演,却突然置身于此处。
剧院,失踪,难道丈夫说的是……“你是在梅里市的剧院对不对。”碧落想要确认这个人是不是就是昨晚上提到的。
“是的,你怎么知道……”男人的话还未说完,就被外面响起的歌声打断,旋律顺着街道,穿透了每一栋房屋。那种歌声在环境的渲染下使两个人从头到脚生出一种疲软的感觉,男人与碧落逐渐解除了紧张,像顺从的绵羊般开始寻找歌声的源点。
别,心中最后的理智越发的无力。碧落魂不守舍,她想要用指甲刺自己的掌心来令自己从歌声中摆脱出来,但密集的歌声变为合唱,凝聚成无形的枷锁牢牢捆住了她。她依然能做出最低程度的思考,却再也不能有任何反抗的举动。歌声影响的不止是她,连小镇上的树木与杂草都在随着歌声舞动。在心中碧落依旧害怕,歌声的力量已经不是从精神上,甚至到了操纵肉体的程度。
男人已经放弃自主行为,而碧落的双腿也不自觉的走向非她意愿的方向。堵上耳朵,尽管她这么想,可双手不听使唤,心中的拉锯正在倒向歌声,她全身放松,现在就算有人过来给她一刀,她都躲避不了。
百慕镇有罗蕾鬼影,碧落似乎懂了什么,可已经晚了,她努力想要争取点主动权,也确实做到了,她还在服从声音的指引前行,可头部多少能向左右张望,她没有找到那些无面的怪物,却看到了其他人。有男有女,在歌声的操纵下,他们露出陶醉的表情。与他们交流根本不可能,他们彻底沦落为俘虏。这些人从那来的,他们肯定不是镇上的居民,而是跟自己一样,被莫名抓到这里,在惊异、茫然、错愕过后,想方设法也找不出路后,不得已进入小镇,被歌声麻痹的他们思想身处是否还在饱受绝望与恐惧的折磨。
碧落觉的自己可能是这些人中唯一还理智尚存的,这点可怜的理智不但没有帮她设法脱离危险,反而让她倍加痛苦。她咬着自己的下唇,希望用痛苦来使精神不至于被彻底击溃。
我该变成龙的,也许直接用雷霆毁掉这里才是最好的办法,她很后悔为什么没及时这么做,现在她想要反击,但失去了机会。
她加入了人群,这批人总数不多,约莫有20多人。在歌声的控制下,他们来到一栋大宅前,没有人出面迎接他们,而歌声的力量仿佛化为看不到的实体推开了门,一股香味传迎面扑来,那是美味佳肴的饭香。
所有人依次走了进去,碧落拼尽全力让自己成为了最后一个,而那歌声在此刻提高了音调,就像加了一把力,碧落最终走了进去。
走过两扇大门,来到餐厅,首先使碧落感到震惊的不是桌上的饭,而是这间屋子,完全是用琥珀制作的,墙壁上还镶嵌着宝石、银箔。整个屋子尽显奢华,光彩照人,所用的琥珀数量绝对数以吨级,这是建筑学的上的奇迹,可这种奇迹让碧落只想逃离。
屋子中央是长方形的餐桌,摆满各个珍奇佳肴,有些是碧落都叫不出名字的水果,更多的是肉类与海鲜,整只烧烤好散发着香气的羊羔位于中央,围着羊羔,摆着火腿,野鸡,比目鱼,蓝鳗。以及龙虾,此外还有各种造型别致的糕点。每道菜都置于银盘中,刀叉也是纯银的。在琥珀屋的四周,站着十几个罗蕾鬼影,她们用合唱来操纵这些来宾进入席位。那些人依次坐好,而碧落依旧在反抗,最后是被两个鬼影强行架着摁到了座位上了。
歌唱持续,从无形的嘴中传出的声音似乎永不劳累。在歌声中,与会者缓慢的拿起餐具,将面前的食物切开后,用叉子送入嘴中。
不能吃,我不能吃。碧落的手搭在桌上,不肯去碰那些食材。她已经退无可退,如果吃了任何一口,可能就真的万劫不复了。所幸,服侍,或者说监视他们的罗蕾鬼影,只是用歌声,而没有用别的手段强迫她。
我得挺住,碧落紧紧咬着自己的下唇,闭上眼,不去看餐桌,可歌声带来的魔力又在挑动着她的神经,与这股力量僵持让她意志濒临虚脱。想点别的,不要在意她们,不过是歌声和一些看起来很开胃的菜,对了,现在应该是早上,我的丈夫和女儿还没有吃饭。她靠着对于他们的思念作为最后的坚守,后背被汗水浸透了,而手下的桌布也被她抓的皱成了一团。
汗水顺着她的脸滴入了眼睛,她有点不舒服,这时,身边传来动静,她以为是罗蕾鬼影要来亲手喂自己吃,睁开眼却看到原来是面前的盘子竟被抢空了,她们为食客换上了新的食物,这次是一盘鸡翅,外加金字塔形的点心。
碧落真想大声喝问,这都是为什么,用神秘的手段把人弄到百慕镇,难道就是为了提供一顿免费大餐,不可能,天下从来没有这样的好事,想得到就必须付出。碧落把疑问埋在心里,她不敢张嘴,怕一旦张嘴,双手就会去取眼前的食物。
不断有盘子被收走,随即就有新菜填补空缺,原本的食物已经被吃完了,现在桌上换了一遍。就是从这样的进食中,碧落发现了更可怕的情况,以他们的人数,以及桌上原本食物的数,量,一桌吃完就该饱了,更何况自己什么都没碰,可这些人看着食欲似乎不但没有减弱,反而更加旺盛了。当新的食物摆好,之前那些还慢条斯理吃着的人便加快了节奏。难道这些罗蕾鬼影想把我们活活撑死,如此超出胃口的供应量更加印证了碧落的猜测,她们绝没安好心。
当第二桌的食物吃到一半时,又有新的佳肴被送了上来,而此时,这些食客已经不是进食,而是抢夺,他们不再保持所谓的用餐礼节,每个人都在狼吞虎咽,仿佛一群饿了几天的饥民,遇到食物就便不顾一切。
歌声诱导着食欲,碧落尽管还在坚持,却悲哀的发现自己的手已经抬了起来,伸向面前的糕点,就在指尖即将碰到的一刻,旁边的人突然用叉子狠狠扎了碧落一下,跟着抢过整个盘子,大口大口的往嘴里塞了起来。
“啊!”碧落叫了一声。对方扎的毫不留情,如果换成普通人挨这一下,叉子绝对会刺穿皮肉,留在手背上,可这下疼痛反而帮了碧落,让她缩回手并从座椅上站了起来。
碧落在笑,尽管那人的行为野蛮又无礼,可她感激对方的粗鲁,帮她摆脱了歌声的控制。
可是其他人仍然埋头猛吃,这不是进餐,而是彻底失去理性,连兽性都不算。碧落见过海中的鲨鱼只要吃饱了,面对身边的鱼群也是不理不睬,而这些人,拼了命,互相争抢着要把桌上的每样菜塞入嘴里,疯狂到亵渎的行为让碧落想到一种在震旦出没的怪物,人们称其为饕餮,相传这种怪物有着永不满足的食欲,不论粮食蔬菜还是肉,在它面前会被一概吞掉,因此只要人们发现饕餮出没,就会集中力量将其消灭。
?还来不及庆幸自己的自由,碧落就见证了更骇人的状况,这些人浑然不觉的拼命吃着,然而那些鬼影还在不断上菜。随着进食,在座的人身上都不同程度出现了异化,皮肤变得像是琥珀般透明。
琥珀,碧落忍不住打颤,想到之前小屋中的饰品,再看看所处的巨大琥珀屋,所有这些用料难道都是……答案显而易见,只是她不肯相信。就在这时,地面发生晃动,跟着脚下的地板出现裂缝并蔓延,碧落赶紧向后退了好几步,随之响起一阵塌陷声,长方形的餐桌以及所有食客都掉了下去。在跌落的瞬间,碧落注意到,这些人还在胡吃海塞,无一人有要逃的举措。
他们死了吗,碧落没有听到撞击地面的声音,那应该会很混乱,不论是人,桌椅,餐具,或者食物,可是连最轻的声音也没有。似乎下面是个无底洞,她想走到边上去看看,可又产生了一种古怪的错觉,不会自己刚走到边上时,从下边会伸出个可怕的东西把她揪下去吧。
预料中的想让她下去的东西还是来了,可不是从那个洞,而是身后的罗蕾鬼影,当她的意识清醒,那些歌曲就自动消失了。碧落在刹那明白了,罗蕾鬼影仅仅是给歌曲起了个头,之后这些歌都是她在薄弱意识中自我循环,她们只需不断上菜,并看着这场恶心的暴食表演。现在,这些鬼影手里不再端着美味,而是拿着剑。
离碧落最近的罗蕾鬼影用剑逼着她朝深坑退,但碧落却反靠上去,抓住她持剑的手,迫使剑的方向倾斜,并架住了另一柄剑。在实质触碰到对方后,对于她们的畏惧也少了。这些怪物之前神出鬼没,差点催眠了自己,可也是有实体,可以被制服,乃至于施加伤害。碧落原本打算用膝盖将罗蕾鬼影顶住去,却苦于穿着裙子不便行动,最后只好改成用肩膀把眼前的撞到,而另一个则被她一拳击中面部,她没有听叫声,对方晃了晃,没注意脚下,掉到了坑中。碧落夺过一柄剑,护着自己像门口跑去,可因为裙子的影响,她还是跑不快,没几步就被其他鬼影围住,她挥出一道剑弧,与其它剑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有些罗蕾鬼影被击退,有些则在强攻,她的剑被打掉了,碧落并不擅长使用武器,情急之下,她看到墙角那些给侍者准备的椅子,立刻举起来,横着扫出,打倒一个鬼影后又高举过头,猛地砸向挡道鬼影的脑袋。椅子散架了,她也终于冲出了围困。
如果不是担心破坏这栋房子导致那些人彻底失去被救的机会,碧落会直接用龙形解决战斗,可最后她只是抓着裙子,让两条腿迈步可以更灵活。跑出房子后,她变成了龙,飞到了天上,头也不回的远离了这里。
接下来去那,显然她不可能这么轻易离开百慕镇,自从来到天上,视野增大后,她才发现,百慕镇不存在出路,雾完全包围了这里。尽管头顶有阳光投下,可她看不到太阳,这种光也是一种假象。
这个大牢笼不会轻易放跑猎物,碧落无奈的回到了地面,但与之前逃出的地方保持着几百米的距离。罗蕾鬼影一定在找她,这是她们的地盘,而自己初来乍到,想要不被发现可难。周围有不少房屋,可碧落不知道该躲到那里,整个百慕镇都充斥着诡异的力量,可能在丈夫与女儿设法找到自己前,她就会被发现,从目前看这些罗蕾鬼影攻击力不强,碧落想着要不要冒险,主动出击,以龙形把她们都咬死,不是想让我吃东西吗,你们的口感怎么样。
“碧落!”就在她准备回到餐厅时去迎战时,眼前突然被人拦住了去路。
碧落几乎条件反射的一拳打了出去,可是拳头直接穿透对方的身体,她仔细一看,对方只是一道虚幻的影子。可让她吃惊的是,这影子是个精灵。
“这次又是什么把戏。”碧落说,她紧张的看向附近,罗蕾鬼影并未出现。
“我知道你很困惑。”精灵说,“如你所见,我没有实体,我已经死了很久了,你可以称我内桑隆德,我……”内桑隆德也很紧张,而且他的影像好像无法维持很久,“赶紧跟我来,我知道你的事,你曾帮过敏雅族的精灵,快点。”
也许这是一个新的陷阱,但百慕镇本身不就是最大的陷阱吗,既然不能再糟了,就跟去看看,这里还能搞出什么花样。碧落跟随内桑隆德来到小镇边缘的一处纺织工厂,屋内摆放着成批的布料,等待着有双巧手将这些变成华丽的服饰。在工厂里,碧落看到了更多如影子般的精灵,数量至少有上百,把工厂几乎挤满了。这些精灵也都没有生命,站在她面前的是一大群亡魂。
看到碧落,本来沉寂的亡魂仿佛像是迎来了曙光,一张张原本冷漠的脸上露出殷切的神情。
“你们到底怎么是回事,另外你们和诺尔是什么关系。”碧落问,内桑隆德提到诺尔所属的族群,看来他们双方应该很熟,为什么会有这么多精灵游荡在百慕镇,他们和罗蕾鬼影又是什么关系。
内桑隆德并没有顺着碧落的话解释,而是反问了她一个问题,“听说过赐福之地吗。”
“当然。”碧落说,以前在精灵居住区,相互闲聊时,诺尔不止一次对她提起过,每次她都会露出失落的表情。赐福之地,精灵一族的圣地,传说神秘莫测的外贤就是在此地选中精灵作为启迪对象。星空的距离遥不可及,然而外贤闲庭信步间就能跨越。这是对于外贤为数不多的准确描述,至于其他的,就如海浪上掀起的泡沫般破碎。
“这里是赐福之地!”碧落看了眼窗外,单就表面而论确实符合对于美好的描述,可在短短的时间内,她就充分领略了虚伪美丽下掩盖的,足以令任何人心惊胆寒的可怕。“等等,你们是……”她想起来了,尽管精灵们失去了赐福之地的线索,可有一点被铭记在史书中,是魔皇的暴行毁了这里。
“是的,当年菲雷普利派祖诺克袭击了这里,杀掉了所有精灵。之后还不放心,他诅咒了这快土地。”内桑隆德说,从他话语中能感受到那种心有余而力不足的悲恸,他们内心的坚守无法以实际行动表达出来,只能眼睁睁看着神圣不可侵犯的福地遭到玷污。“诅咒将我们的灵魂牢牢困在此处,菲雷普利想用这种方法折磨我们,我们还曾奢望大战结束后其他精灵能回来破除魔咒,恢复此地昔日的辉煌,可我们错了。”
魔皇的势力败了,但精灵绝非胜利者。借助恐怖的实力,魔皇改变了这里的地形,又因为大量知情人士的遇害以及相关书籍的销毁,使后来的精灵想凭借遗留的线索找到此地变得困难重重。而且菲雷普利为了维持诅咒的效力,命令一部分深渊姐妹会的鬼影秘密驻扎在当地,诱导并杀害每一个路过的外人。
“诺尔跟我说过,几年前有过一次大的考古,当时推断赐福之地应该是在岛国阿瓦隆的群山中。”碧落说。
“他们错了,”内桑隆德说,“现在有些史料是被菲利普利篡改并故意流出去的,就是为了阻止他人找到真正的位置,你现在所处的地方是罗迪尼境内。”
碧落居住的恶龙角所属的国家名为凯诺兰,而罗迪尼是凯诺兰的邻国,“你是说……”在地图上罗迪尼与凯诺兰对比位置偏西,如果自己能成功离开百慕镇,走水路快了只需半天时间就能回家。
看出了她的心思,内桑隆德却说,“你不能这么离开,还有些事你需要了解。”
大决战后,尽管消灭了魔皇,但他的影响并没能从赐福之地根除,而是进入了一种休眠状态,后来流亡的人类来到了这里,并定居了下来,看到人类占有了自己的福地,这些精灵还是会感到心痛,毕竟此地对于精灵的重要不言而喻,唯一能聊以自慰的想法就是既然人类能找到这,那精灵也有机会。亡魂们耐心等待着,然而精灵没有出现,定居的人类反而越来越多,这里逐渐兴旺,于是人们给此地起名为埃隆坡。
“就这样稳定的生活过了100多年,人类与诅咒共存着。”内桑隆德说,“直到有人打破了这种平衡。”而这次打破平衡的,依旧是人类。
埃隆坡的居民遭到了一伙被称为哈根贝匪帮的骚扰,其首领卡尔·哈根贝率领悍匪频繁地在来往城镇间的道路上设伏,抢劫行人,强暴女眷,绑架并索要赎金,每年都会有几个人遇害,在恐惧之外,人们心中的愤怒也与日俱增。
反抗者始于两个人,埃隆坡的一位受人尊敬的医生格瓦·拉切以及他的好友,律师卡特罗·纳雄耐尔,他们用自己的勇气成功感染了大伙,集合整个镇上年轻人,最终成功消灭了哈根贝匪帮,那场战斗死了不少人,但一劳永逸的解决了困扰民众的毒瘤,哈根贝在逃跑时被打下马,先是被拉切的镰刀砍中,在意图垂死挣扎之际被纳雄耐尔用从铁匠那借来的铁锤砸死。
民众悼念死者,处理了匪帮的尸体,准备迎来崭新的生活,可他们不知道,这场战斗唤醒了沉睡已久的噩梦。
当年到了庄稼收获的时候,人们惊喜的发现,成熟后的果实异常饱满,色泽诱人。人们都认为收成前所未有的好,是上天对于他们勇敢的奖励与补偿。可是,随后的情况完全出乎他们预料,在有的孩子咬下第一口后,脸色大变,并赶紧吐了出来。看着鲜艳诱人的果实,吃起来却带着难以言表的恶心。不仅是树上的果实,地里种的其它农作物也出现了同样现象。心中的喜悦一下子就被失望取代,然而局面每况愈下,不久后,连放牧的牛羊也慢慢出现疾病并死去,更严重的是,死去后的尸体竟然不会吸引苍蝇。拉切尽管不是兽医却怀疑与土地的情况有关,一种未知的疾病正在扩散。他接近了真相,却并不知晓,导致这一切的不是疾病,而是过去的诅咒。
“剿匪带来的死亡在无形中刺激到了诅咒。”内桑隆德说,“本来沉寂了许久的邪恶力量,再次缓慢的从地下渗透了出来。”
诅咒带来的不仅是对于农作物的破坏,小镇上开始出现莫名其妙的失踪的事件,人们在私下里战战兢兢的诉说着从暗处传来的歌声已经诡异的人影,邪恶笼罩在当地,黯淡的前途使人们失去了对于生活的希望。
关键时刻还是拉切与纳雄耐尔站了出来,设法说服所有人举家迁移了这里,“我们不知道这里出了什么问题,但我们确信土地被污染,孕育出了肮脏的东西并伺机而动,我们没有办法像对待匪帮那个样消灭它,但我们可以逃离它。”
二人挨家挨户的游说,最终得到了所有人的同意,在对于土地的不舍中,埃隆坡的居民带着仅存的财产集体迁移到了别处。
埃隆坡从此成为了一处废弃的小镇,可是离开者显然是低估了诅咒的威力,不知是不是因为哈根贝匪帮那种四处流窜的暴行让诅咒出现了变化,诅咒不再局限于小镇,而是向外发展,附近路过原本想要前往别处的人会被诱导入这里,被眼前童话风情的世界迷住,并最终死在里面。如果不加以制止,这种股力量可能会覆盖更广泛的区域,最终后果将不堪设想。
“我们不愿意看到自己珍贵的土地以恶名重现于世。”内桑隆德说。残存的骄傲使亡魂们做出了最后的抗争,用仅存的一点点力量,形成了一场大雾,大雾阻止了诅咒向外延伸,也彻底断绝了外人发现这里的机会。
他的意思是,小镇周围的雾是他们造成的!难道逼着我进入小镇也是……弄清来龙去脉的碧落感到气愤。内桑隆德也坦率的承认了,她的来到不是因为罗蕾鬼影,而是这些亡魂一手策划的。
尽管从现实层面堵住了来到此地的路径,可让亡魂们意想不到的是,诅咒竟然演变出了新的办法去诱捕外人,这回的手段更加隐蔽。一种信号在对外释放,从潜意识中去渗透人类,在他们看来,这只是突发奇想的灵感,于是,百慕镇的故事诞生了。一些本来默默无名的人突然因为创出佳作而变得名声大噪,还有一些本已成名的人改变了写作风格,透过他们的笔,百慕镇广为流传,受众面从一个区域很快来到另一个区域,作家、诗人、音乐家,用他们的影响力撒出一张张网,亡魂们将这种防不胜防的传播的手段称为文化感染。
当有人看了涉及百慕镇的作品,如果被吸引,他就会与百慕镇形成一种跨越距离的联结,等这种渴望达到高峰,一条通往百慕镇的捷径就会形成,近百年来一些未解的失踪迷案就源于此。一个人好端端的,可能下一秒就毫无征兆的消失。他会来到百慕镇,在罗蕾鬼影的歌声中奔赴宴席,开始无节度的饮食,最终成为琥珀,被肢解,成为点缀百慕镇的材料。
亡魂们痛心疾首,抗争再次徒劳,只能看着每隔一段时间就有人死在这里。“我们还没放弃,既然不能杜绝,我们便尝试利用释放的信号,寻找是否有能打破诅咒的人出现。”
“我给孩子买过百幕镇的童话,自己也翻过,于是让你们找到了机会。”碧落不满的说。她突然懂了,午睡时听到的声音,以及在剧院时突遭意外听到有人喊她,原来都是这些亡魂。
“很对不起,但我们真没辙了,你是到现在我们唯一认为合适的人。”内桑隆德也没料到,竟然会有一条龙看了与百慕镇有关的著作。在碧落的意识与这有了微弱的联结时,他们就偷窥了她的内心,得知了她的过往。
碧落的脸色变得更差,这些家伙完全不尊重自己。
内桑隆德再次向她道歉,“我们看到了你帮助敏雅族的记忆,你希望改变龙在西方的看法。请原谅我擅自做主,你确实还不到来这的程度,是我们设法把你拉过来的。我们失去这片土地太久了,我们实在不想看到魔皇继续玷污她的光辉。说真的,看看外面,这里还有光辉的一面吗,没了,那些怪物,以及病态的环境把这变得何等作呕,我们看重你的潜质,如果是你,一定可以。”
不要随意把自己的期望强加于别人身上,就算内桑隆德这么说,碧落仍旧很生他的气。在罗蕾鬼影的歌声面前她险些万劫不复,但现在抱怨没用,当务之急是她得行动,“我有点恼,真的。”不过内桑隆德的话还是多少触动了她的心弦,不是因为责任感,而是关于失去土地的悲伤。作为龙,她知道那种感觉是什么,她的祖先也是被迫举家逃离,可在胜利后,水龙们至少还能回来做些纪念行为,而精灵们到现在还在苦苦寻找。感同身受的心理,让碧落决定先压下情绪,帮他们解决这个问题。
“如果是战斗……”碧落自认为以龙形完全可以打赢罗蕾鬼影,目前她的意识已经全面戒备,歌声不可能干扰到她,而据她从书中所看到的,罗蕾鬼影没有其它的攻击手段,虽然挥剑看似凶狠,但也仅限于对普通人,实际上碧落认为一队训练有素的枪手就能从容干掉这里的全部怪物,可每当有人来到镇上,精神早已被控制,根本就不会有反抗的想法。真正的难点在于诅咒,精灵对于魔法的钻研肯定比她强,如果连他们都一筹莫展,自己能发挥的作用恐怕会相当有限。
“当年菲雷普利既然施了咒语,一定有个具体施咒地点,你们知道在什么地方吗。”碧落说。不能什么都没做就打退堂鼓,至少需实地调查,她才好下结论。
“知道。”内桑隆德说,他和伙伴们被困了这么多年,完全熟悉每一寸土地。
正当碧落要让他们指引自己前往时,这家纺织厂突然微微摇晃起来,与此同时亡魂们在她眼前变得模糊,无法维持能用来交流的形象。“麻烦了。”碧落说,一定是被发现了,亡魂正在被诅咒驱散。
身不由己的,亡魂依次消失。而内桑隆德在最后留下了一句:“跟着光走!”
光!碧落寻找着他口中的光,发现那些亡魂虽然不能再交流,却变成了闪烁的尘埃围绕在周围,随后尘埃飘出纺织厂,碧落紧随着尘埃,沿途躲避着不时出现的罗蕾鬼影,前往诅咒的发源地。
在途中,碧落发现百慕镇的景色变了,尽管还保持着虚伪的童话风格,可从建筑到大地再到头顶的天空都染上了一层枯黄的颜色。这一切是对我的警告吗,碧落可不希望受到格外关注。她只想尽快找到破除诅咒的办法,然后回家。
尘埃最终停留在一栋圆顶建筑前,这个建筑与百慕镇的其它房屋相比有种强烈的反差,就像一个异类被强行塞到了其中。站在建筑门前,碧落心里产生了别扭的感觉,眼前的建筑缺乏必要的修饰,风格极其平庸乏味,似乎在建筑之初工程师只是想草草了事,让此处有个能容纳人的大房子就行。这建筑让碧落联想到罗蕾鬼影,没有五官,因此本能的这些怪物会向外界释放出排斥性,而这栋建筑妄图用这种方法带来威慑感。
“好吧,看来就是这了。”尘埃集中在碧落身后,就像桥上的雾,用力推动她进去,“别催,我进去。”
大门敞着,所以碧落轻易的走了进去,里面布置一览无余,由外到内都非常的单调,屋里没有任何家具或装饰用的物品,只是在房屋中心,插着一把剑。这把剑也很难看,上面沾着褪色的血迹,甚至会被认为已经生锈了。
仅仅是一瞥,碧落就读懂了剑传递的信息,剑不仅制造了这里的亡魂,更将这片土地置于死地。菲利普利一定是事后将诅咒以利剑的形式插进了地下,或许拔出来就没事了。趁着附近还没有怪物出现,碧落赶紧走过去,握住剑柄,可就在要向外发力的瞬间,一阵刺耳的尖啸从剑中传来。
这是病态到极致的啸叫,任何理智的大脑都不会承认世间该有如此音调,那宛如最歹毒的思想对于最残酷的暴行发出的欢呼,最邪恶的灵魂对于最绝望的悲剧肆意的嘲笑。美德、勇气、仁爱等高贵的品格在这种啸叫面前崩溃,只剩下战栗的哭泣。
碧落捂着耳朵,摇摇欲坠,在声音的刺激的下,圆顶建筑不见了,外面的百慕镇变得更为阴暗,若说还有能被称为光亮的事物,就是从天而降的,焚毁万物的烈焰。周围都是影子,战斗的影子,杀戮的影子,垂死的影子。罗蕾鬼影就在不远处,外形更加狰狞,她们穿着紧身作战服,双手套着锋利的砍刀,在切割每一个活着的精灵。
一道阴影自头顶掠过,恶龙始皇祖诺克降临在战场的中心,他化成人,以居高临下的姿态看着碧落,“你渴望自由吗,我能帮你砸断枷锁,可悲的道德观,加入吧,这天空能容下足够的龙。”
磨刀霍霍的罗蕾鬼影正向这边逼近,而群龙气势汹汹,碧落无处可躲,只有妥协,她低着头,像祖诺克伸出了手。
可就在两只手要碰到一起的时候,碧落突然急转身,双手握住了那把依然插在地上的剑。
啸叫被雷鸣吞噬,闪电撕裂了火光,百慕镇卷入倒一片白紫色的漩涡中。
雷电顺着剑导入地下,碧落对外界的变化视而不见,只是全力将力量注入。诅咒由剑在地下维持着,以目前的状态她破解不了,那干脆直接破坏吧。现在整个百慕镇流动的只剩下雷霆,从地面的每条裂缝中,都有炙热的弧光射出,地下因雷声而隐隐震动,祖诺克不见了,罗蕾鬼影也不见了,剩下的只有充斥天地间的雷鸣电闪。
‘咔嚓’一声,手中的剑断为数截,碧落丢掉断剑,抬头望向不远处,战火的幻影消失了,百慕镇的华丽表像正在衰败,绿地在枯萎,树木在凋零,房屋出现裂痕并垮塌,可她却丝毫不为之遗憾,诅咒的力量被摧毁,赐福之地也将恢复宁静。
“这一家都不让人喜欢。”碧落说的是祖诺克,想到他耀武扬威的样子,尽管那只是幻象,可仍让令她深恶痛绝。
亡魂再次聚集,这次形象无比清晰,摆脱了诅咒的枷锁,他们也终于获得解脱。
“谢谢你,我们终于不用再隐藏这里了。”内桑隆德感激的说。
“那些掉下去的人怎么办。”碧落突然想起了来,还有人掉到了地下。
“他们很安全,都回去了。”内桑隆德说,“只不过等他们醒来,应该会被问很多问题。”
“我也得回去了,需要我帮你带话吗。”碧落说。
内桑隆德脸上挂着祥和的微笑,“赐福之地就在罗迪尼境内的盆地中,没有我们的掩饰,外界很容易找到。你至于你回家,不用我们送。”
“你,你说什么。”碧落诧异的说,难道他想反悔,让自己就这么走回去。
“不,已经有人帮我做这些了。”内桑隆德说。他和亡魂再次化成一缕雾,温柔地包裹住碧落,在雾中,碧落能感到其中无言的祝福与感激,他们在这被束缚了那么多年,终于能安心离去了。
“碧落!”一个激动的声音伴随着有力的臂膀将她揽入怀中,卡迪隆欣喜若狂搂着她,“你回来了。”
“我!”一转眼,碧落已经被丈夫抱住,在身边,还有丽姬娅、拉扎娜,以及诺尔和好几个精灵。“诺尔,你怎么来我家了,对了!”她恍然大悟,一定是丈夫因为自己去求他们的。
“碧落,”诺尔慢条斯理地说,“好好看看周围,这是我家!”
找不回妻子,卡迪隆心急如焚,最后干脆带着童话书及两个女儿直接去了诺尔居住的城镇,看着他们心急火燎的降临,精灵们吓了一跳,得知情况后便立刻组织人手对童话书进行调查,尽管一番尝试下来发现了些窍门,可就是无法将碧落从书里弄出来,正当有精灵提出用新的方法时,从书中冒出一股雾,跟着碧落从雾中现身。
卡迪隆抱着碧落,同时将书远远的踢飞,而拉扎娜更是甩出团火,将书烧了,这本书太可恶了,绑架她的妈妈。而一些精灵则为这种鲁莽而遗憾,他们还想好好研究一下这本书那。
“妈妈,你去百慕镇了对不对。”丽姬娅问。
“我,”碧落还被卡迪隆紧紧抱着,这让她很难为情,大庭广众不易这么亲密,“先放开我,我慢慢说,我喘不上气了。”
卡迪隆不情愿的松开了碧落,最急的时候,他恨不得扎进书里去救碧落,他求那些精灵帮他进去,可他们却办不到。
“妈妈,你的嘴唇怎么破了。”拉扎娜说。
碧落用手指蹭了蹭嘴唇,看到淡淡的血迹,才反应过来之前为了抵抗罗蕾鬼影的歌声,她咬着下唇,因为过于用力而咬破了,“我没事的。”
“童话书之旅怎么样。”看到她平安出现,诺尔也能用稍显幽默的口吻去询问。
“那可不是童话,”碧落说,“实际上与你们的赐福之地有关?”
赐福之地!对于碧落突然提起这个,每个精灵都变得全神贯注。诺尔更是瞪大了眼睛,赐福之地,她没听错吧,外贤升华精灵的地方,尽管涉及这方面的描述只留下零星的资料,可至今依然让精灵们感慨万千,就是外贤告知精灵,世界是圆的,因此后续的精灵与人类才会努力发展航海技术,去印证这个猜想,由此诞生的不止是传奇的航海家以及新大陆,更是对于眼界的拓展。
“你,难道你……”诺尔难以置信。
“能去给我找点吃的嘛。”碧落说,从失踪到现在,她还没吃早饭那,肚子有点饿了。重要的事可以边吃边说,因为无论如何,那块土地就在原处。
百慕镇的故事不会结束,剔除了恐怖的污垢,古老的篇章将焕发出新的活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