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红茶
一、
我叫张平凡，人如其名，我很平凡。我相当相信自己不会脱离“平凡”的这个范畴。但今天早上我打开微博，去发现多了上千评论和转发。我点开一看，是我前天发的微博：
“唉——连着四瓶都是再来一瓶，运气太好也是烦恼呢/狗头/狗头/狗头，批发运气啦要的转走~红茶不给你哦。”
配图是正常人都会配的五瓶中奖的红茶，和正常人都会摆的剪刀手。
这怎么了？微博上与我互动的当然都是身边熟人，绝不可能掀起如此风波。我又翻了翻评论，清一色的“求批发”。哈？
渐渐我明白了，是我一同事，他昨天被抽到做了什么某宝的年度锦鲤，从床垫到高压锅再到零食化妆品乃至卫生巾塞了好几车浩浩荡荡地直接拉到了公司全送给了他。可问题是他……
卧槽，这厮前天转发完我的微博昨天就成了锦鲤。现在大家都嚷嚷着是我给他批发了运气。
尼玛，我要是真有这能力还不先给自己来个大全套？作为一个失踪一周才会有人找的普通人，我深知是非漩涡的序章就是热度。我立刻发微博澄清：
“大家好，关于上一条微博我十分抱歉，那只是一个玩笑/扶额。这和我同事@小钻风mk成为锦鲤只是巧合，我没法批发运气。造成各位误会，真的很对不起！”
但我想让内容轻松一点，于是打算配图。一张炸鸡块君，一张小初音……我又突发奇想，给那天的中奖红茶又照了张相。昨天我喝了一瓶，只剩下四瓶了。
再见，我短暂的网红生活！我有些不舍地按下发送。
二、
今天在公司，有位姑娘总跑过来问我借这借那的，从剪刀到U盘再到上个月的报表。据我回忆，我们最近一次接触是上次公司年会上做游戏被分到了一组。不过看在她工装裙实在是好看到荡漾的份上，我就暂时忽略了小姑娘隔了两层楼跑到我这儿来借谁都有的东西这个事实。
于是午饭时候我顺理成章地被邀请了。这样一个小小圆脸，微烫波浪短发，稍稍矮你一点的可爱女生的邀请怎能拒绝！喂喂，难道我的桃花运来了？
冷静啊平凡！别露出恶心的笑！
“呀，张平凡，我把水杯落在办公桌上了，你的水能分我一点吗？”公司食堂离她工位蛮远的，这是情理之中的请求。我手边是早上喝了一半的红茶，就是中奖的那几瓶之一。
但心细如我，是不会干出自己喝过的水给不熟悉的女生这种事的。我绅士地在旁边的售货机新买了一瓶，轻轻放在她面前：“没关系，我请客。这红茶我强烈推荐！”
姑娘却一副败兴的样子，后来没怎么吃饭就走了。
什么？怎么了？这世间有故意借刚才那样的机会来间接接吻的人，自然惹女生讨厌，不过似乎也有着“明明只是借个水非要联想到间接接吻上这种人好恶心啊”的说法……诶？被讨厌了？那为什么你还要带走我的红茶啊喂！
回到工位，身心疲惫。打开微博，我的转发和粉丝都涨到五位数了，而且还不停歇。#批发运气#话题中新出现了几个主角，其中包括刚刚的小姑娘。她的最新一条微博如下：
“今天和张掌柜一起吃饭！张掌柜的直男形象/狗头/狗头，还送了我红茶，其实我和闺蜜都觉得这个有点苦……”
配图是我买的那瓶红茶，还有一张糊了吧唧的我的偷拍。
混蛋！那红茶明明超好喝的一点也不苦！你们真是什么都不懂……顺便，我的照片和公司似乎都暴露了，果然是混蛋！
话题里其他几位幸运主角的事迹，从科目三通过了到拿了额外的零花钱，顶不济的还是个抽到SSR的。而评论更加狂热了。
“啊就剩三瓶了，我酸了”
“张掌柜来批发二斤先！”
“本来想买几瓶掌柜的红茶，结果楼下商店没有了/扶额/扶额/扶额”
拥有平均智商我的很快弄明白，“张掌柜”是“我”，那五瓶红茶是我“要批发的运气”，早上我发的微博是“暗示”，暗示已经有一瓶批发给锦鲤同事了。
苍天厚土，实所共鉴！我张平凡在互联网边缘吃了十年的瓜，网红一类是与我不沾边的事，怎么就突然轮到我身上了？
朋友们，我可以发誓，所有那些好事和我都没关系。我认为，随机抽一万两千多中国人——就是我微博的转发数——他们在今天一上午遇到的好事的情况也差不多是我微博里那种水平。
我叫张平凡，一生中最不平凡的事就是我的一同事在某一年成了某宝的年度锦鲤。呜哇——我一生不平凡一次的宝贵机会浪费在这儿了？
我脑子乱糟糟的，微博草稿写了又删。
“算了，管他呢。”
三、
用我的家乡话来说，完犊子的第三天。
有三三两两的记者，无数小新闻公众号，和各路网友想联系我。我可怜的手机响了一上午，喇叭都哑了；震动了一下午，硬生生震到没电。
下班的时候，有个眯眯眼的男人拦住我。
“张平凡先生，我是达利方的宣传总监，想和您谈谈合作。”达利方，是那些红茶的生产商。
“不接不接！”我挥手就走，一把推开那个笑容奇怪的男人。
如同电视剧里大隐于市只渴望平凡的主人公一样的我，超帅，嗯。
“张平凡先生，如果我们合作，这将是一次很好的机会，但您一个人这样下去的话事情会很糟糕。您一定还没再看微博吧？”
我停下脚步，掏出日薄西山的手机。
“咱们去那边谈。”陌生男人指向公司楼下的咖啡店。而我看见微博上已经有了我的同人图。再往前，是若干张我在公司各个位置的各个角度的偷拍，上传者有若干人。
“张平凡先生，这件事已不是单单您一个人的事。有人打开了开关，传播已经开始了。
“在舆论中，公众总觉得当事人的一部分是公共的。这让你不能全按照自己的意愿行事。即使不喜欢被强迫、被恶搞也绝不能反抗，否则不光会有口诛笔伐，甚至还会有不知哪里冒出来的卖宽容亲和人设的同行落井下石。您的曝光已是必然，无法改变，那么接下来的事——您看过《五个苹果折腾地球》吗？”
我点头。那是郑渊洁的童话。某个果园的一棵苹果树受了外星能量而结出五个苹果，生物吃了就会有各种超能力。比如气功治癌、刀枪不入、强大智商等等。科学家发现这件事时只剩下了一个苹果。在最后，混乱的人群吃掉了那棵树，吃光了树下的土，还活吞了一只刀枪不入的超能力狗……
“一个人最终的结果就是那样。但在我们的资源的帮助下，这件事能变成《查理的巧克力工厂》。”
威力·旺卡有全世界最大但最神秘的巧克力工厂，几十年间从来没有人进去或出来过。但在某一天他向全世界宣布他把五张金奖券藏在五块巧克力中，买到它们的小孩可以参观旺卡的工厂并带走一辈子也吃不完的糖果。
真是个爱好少儿文学的人。做营销的都这么异想天开吗？
达利方的眯眯眼儿童文学爱好者继续说：“我们要您当威力·旺卡，我们帮您派发金奖券，孩子们一样的消费者会多买一些我们的茶品，图个进入幸运工厂的彩头。”
这人说话真绕……我问他：“锦鲤营销的概念早就有了，现在你们这么样做太晚了不是吗？”
眯眯眼两眼放光：“但您有独一无二的优势啊！您有人设——张掌柜，直男；有故事——少一瓶红茶多一个幸运儿；有设定——批发幸运，比转运锦鲤似乎还高了一级，现在您还有同人自来水……条条都是关注点啊！还有那……”
我摆手打断他的长篇大论：“行了我知道了。都已经曝光了，直接出镜似乎也不错……让我考虑一下行吧？”
“那是自然。”于是我和他加了微信，他叫李炒炒。
李炒炒讲《五个苹果折腾地球》只是在吓我。只要我什么都不做，这点热度当然几天后就没了，被彻底遗忘，绝不会像故事中那么惨不忍睹。但我不叫张诚实，也不叫张善良。各位把我捧了起来，自然要利用才是。
那晚我的微博又炸了。中午那小姑娘的闺蜜——她也喝了我的茶——和男朋友逛街时抽奖抽到了钻戒。其过程被传得神乎其神：什么热情导购啦，什么临时起意啦，什么失而复得啦，什么浪漫求婚啦，看得我为李炒炒捏了把汗。
为什么要捏汗？很明显我的红茶没这功效，这只能是李炒炒团队的功劳。
我又编辑了条微博草稿：
“这红茶真的不苦，真的炒鸡好喝~”
配图自然是三瓶红茶的合影。
接着我向李炒炒发微信：“那戒指挺贵的吧？/呲牙”
“戒指不贵，安排的过程有点麻烦。幸好我们团队成员一位家属开的那家金店，这才临时安排上。”
“咱们合作。”
“/握手/握手 张掌柜好。”
我发出刚才写好的微博。
四、
我叫张平凡，25岁，处男本科毕业生普通员工，现在正在为达利方的红茶拍摄宣传片。我一身仿古的掌柜装束，在一座茶园装模作样地监督，画面一转，我又摇头晃脑地从炒茶工坊走过，一路走到了达利方的现代化工厂。我又站在黑暗中，有微茫的火光照亮一瓶瓶红茶，我煞有介事地点了其中五瓶……
李炒炒还真弄了个查理的巧克力工厂。
达利方使用了复杂的投放方式，第一期活动中的那五瓶红茶被很均匀地买到了，而奖品是足够填满获奖者卧室的各类达利方产品大礼包。
再之后，各路综艺找到我，网综更是接踵而来，甚至超强大脑有一期也来邀请我做嘉宾。你说你一科学类的节目招我个批发幸运的干啥……我仍时不时发些转运微博，有时也抽奖。我也不再用李炒炒的什么钻戒。几十万的转发，哪怕只有百分之一来还愿也有几百人，能在我的微博下留下长长的一串“来还愿”，显得我很灵似的。我买了不少零食，直播聊天时候吃，于是我又多了甜食张的人设。
我仍上班，维护“一个身怀神秘但大隐于市的幸运贩子”的形象。
人设、公关、行程、出演，李炒炒他们全都帮我安排好了，我照做就是。
新一颗流量明星！升起！
某一次的访谈中，记者问我幸运的秘诀。我柔和地笑笑说：“我没什么能力，在微博抽奖也只是为大家讨个彩头。在我看来，幸运不过是生活对乐观的人的奖励呀。”
那些都是鬼话。有李炒炒那样的团队，谁都能被捧到这个地步。我之所以如此幸运的原因我也不知道。但有一件事我清楚得很，那就是我叫张平凡。
【完】
旧作，大概写于大碗 * 面时期。具体也记不清了，大概是和它没什么关系。
愿我的粉丝也能早日涨到五位数
说到底，在视频站投稿什么小说文章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