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姓之人》—科幻与哲学的人文之旅

“余准将近艾伯特家时,孩子们告诉他“走左边那条路,每逢交叉路口就往左拐”
博尔赫斯笔下《小径分叉的花园》用任意现代视野去代入解读,都能从中获得仿佛阿根廷诗人宁静而哲理的智慧。故事通篇探讨的时间与空间问题:时间永远地分岔,通向无数将来,倘若它可以像空间那样延展,在某个节点开叉、分歧,那么人们对于时间的选择,就如同步入小径分叉的花园,选择了不同的路,便会来到不同的终点。
研究其文学性也好称其故弄玄虚也罢,这部1941年的短篇小说向当时与后世各个艺术领域的爱好者构筑了一座最伟大的时间迷宫,每一种结局都是另一些分叉的起点,无限分流与交错,读者犹在迷雾中探索,愈发前行便愈发深陷其中。
先锋电影里的编导意识与物理上的真伪可行,都需要先理解一个时髦的科学概念:超弦理论—自然界的基本单元不是电子、光子、中微子和夸克之类的点状粒子,而是很小很小的线状的“弦”。
《优雅的宇宙》作者布赖恩·格林在访谈中提及弦论让普通人感到头晕脑胀,其他物理学家则嘲笑它不能做出实验预测,甚至纽约头号知识分子的伍迪•艾伦,也在其《纽约客》的专栏文章中嘲弄弦论:“也许会有人用卡拉比•丘空间理论来谈论办公室恋情”。
《无姓之人》耐人寻味的直接原因,得益于电影运动与二十世纪科学发展。因其基于弦论这一不可证明的存在,如孩童稚嫩的眼光观察着宇宙的未知和神秘性,充满向往与渴望。
每段时间分叉后产生的结果,仿佛道路尽头终点各不相同的风景,时刻挖掘着可能性,让人心神向往,就像低维度生物面向比自身超越数个等级的智慧文明时,好奇于思考,恐惧其所知。
更复杂的深层次原因,恐怕只有那位重返普罗维登斯,居住巴恩斯街10号棕色木构维多利亚式房屋时期的洛夫克拉夫特才能解疑了。实际上,本作导演范多梅尔在满足科幻迷们无止尽寻找逻辑和科学角度前提下,对我们这样的普通观众,也已尽力淡化理论的影响力。
毕竟硬核科幻作品通常选择忽略表达意识中最美好的部分,但在最基本之上,那就是人类的法则、利益和情感,尽管这些在浩瀚的宇宙中都是无效的。
说回电影,《无姓之人》主角名叫尼莫·诺巴蒂,Nobody不仅仅是主姓,还有“小人物”的意义。
范多梅尔在现代科学框架里融入《盗梦空间》,《生死停留》等意识流派特有的梦境迷幻成分,画面内容的解构式建筑与阁楼的重叠,交替,意识拒绝选择导致结局的场景崩塌,与主角自身经历相辅相成。
从主角多重人生轨迹的起点,去探求本源或追溯未来,其不难发现导演以出生喻为宇宙爆炸之始,死亡为宇宙坍缩之终。
九岁的尼莫站在交错的铁轨前,跟随母亲乘车离去或与父亲留在英国,两种截然相反的选择对世界观及人生形成了小径般分叉,造就不断蔓延与扩张的多重未来,构成了电影的主要剧情。

当然《无姓之人》仍是传统美学范畴内的艺术,它仍具有表达复杂事件和真实情感的功能。尼莫与三个女主角间浪漫而悲剧的恋爱关系,观众在体验人物意志,激情与失落之余,我们还能身临其境地接触到爱情中有些俏皮,也是最让人回味的部分:
与所爱之人许下去世后的誓言,舞会结束的激情相拥,亦或是日常生活里无意一吻,享受十指相扣的亲热,互相躲在透着阳光的被窝下红着脸颊说出生命中不能没有你这样天真而甜蜜的情话。
爱情是人类的缔造永恒的情感,真挚且炽热,第二幕尼莫与安娜分开的片段,两人紧紧相拥,环抱而觑于床头,放慢呼吸试图让时间静止,沉重的大提琴旋律与时钟滴答滴答的节奏,仿佛无力地诉说着遗憾。面对爱丽丝,原声配乐歌剧《诺玛》中的咏叹调《圣洁女神》成为了尼莫和观众内心的主旋律,犹如诺玛在情感进退两难之际,对着月亮祈祷,请求圣洁的女神赐给力量。而主动示爱的亚裔女孩吉恩,则保有一丝纤巧动人的纯美,她轻盈地把手搭在尼莫肩膀上,舞动身姿,带着观众一并享受《Sweet Dreams》带来的欢愉。
第三幕结尾,导演终于揭示《无姓之人》不过一场九岁男孩精心虚构的逆向回忆,事实上它在现实世界并不存在,故事结局也并不美好。但118岁的尼莫站在坍缩前十分钟的空旷小屋,用剧本与自己的意识进行对话时,就像电影一开始斯金纳箱信鸽所揭示的,结果没有想象中重要,我们更应该关注于过程中必须经历的“生命不可承受之轻”。
顿悟的尼莫在宇宙即将坍缩,时间开始倒流之际,决定不再需要去思考作何改变,终于发自内心地开怀大笑。

导演范多梅尔的幕后采访曾说:我希望影片能够告诉我的孩子们所有那些我无法用言语解释的事,那些关于时光 流逝、记忆、一些细小事物在生命中的巨大反光,以及什么叫做选择。在生活中,很多事情是不确定的,也不是可以预计的,所以有了怀疑主义者,也有了各种各样的假说,电影就是为了表现这么一种不确定性——或者说是为了表现我们生活的地方并不真实,但每一条路都是正确的路,一切都可以是另外一种模样,而且具有同样重要的意义,人可以在原有存在的基础上自我造就,活得精彩。
因此,这趟科幻旅行生来便载着记忆长河中的生命之谜,与人类天马行空的想象力,无论结局中被动强制的可行性和逻辑因果成立与否,在末尾那片荒芜的五维世界,汽笛弥久轰鸣的交响之际,时间列车早已路过沿途美丽的风景,朝着不可预知的方向扬长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