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毯编织者(译文)(第十章)
The Hair-Carpet Weavers
by Andreas Eschbach
发毯编织者
Ⅹ The Emperor's Archivist
皇家档案管理员
曾经,这是他的领域。曾经,陛下尚在人世。那时,寂静统御着这座恢宏的大理石厅,它装满了帝国辉煌的历史。他不必听到任何声音,唯有自己交错的脚步声和急促的喘息声。在这里,他奉献了青春,消磨了岁月,换得垂老之躯,都只为侍奉伟大的陛下。
此生最崇高的时刻便是陛下亲自驾临的时候——祂,至圣之神,来到这座他毕生为之守护的档案馆。每当此时,他总是会先将巨大的铁门彻底打开,将所有的灯台全部点亮,然后在半圆形楼梯的最底层台阶前静候,直到陛下的轿车开来。在那之后,他会恭恭敬敬地站在入口大厅里偏向一侧的位置,靠近一根柱子;双眼谦卑地直直盯着地板,他所受到的最大的恩宠就是当皇帝走过身旁时,朝他庄重地点头示意,虽然点头的幅度很轻微,但是当着众人的面。向他点头,微微驼背。向他,恩巴拉克,祂最忠诚的奴仆,点头。向他,凡人中最了解帝国的仆从,点头。
但接着新主子们来了,把他直接贬成一名信使,一位毫无特权的档案管理员,统御着不受重视的帝国遗产。只能用来擦拭昂贵的大理石,清洁玻璃柜子,更换烧毁的照明器械。他多么痛恨他们!帝国档案调查处临时委员会代表。他们可以随心所欲,来去自如,可以翻阅所有文件和档案柜,用他们聒噪的争吵玷污这千年的静默。对他们而言,不存在任何神圣之物。当他们和他说话时,总是会采用一种可以彰显他们年轻、美丽、强大的方式,以此凸显他又老迈、又丑陋、又无能。
当然,他们还故意在他面前派驻了两个女人。他们想要羞辱他。女人们的穿着新鲜时尚,那是属于叛军的时尚,露出了很多,暗示了更多。而且她们总是要刻意靠他这么近,以至于就连早已老眼昏花的他,也不可能错过那诱人的身体曲线带来的风景。她们近到几乎可以触摸,然而对于他这样一瘸一拐的老跛子来说,依然遥不可及。
就在刚才,他们又来了,依然没打招呼,随随便便把他们那些纸张摊在大阅览室中,那可是整个档案馆的中心位置。恩巴拉克站在入口处那根柱子的阴影下,向他们窥视。一名红发女人坐在郑重。露娜·奥罗娜·佩尔瑙坦。他们这些叛军真喜欢装腔作势啊,一个人居然用三个名字!在她旁边站着一个女人,她的金发仿佛无穷无尽;据他猜测,应该是红发女的助手。拉米塔·塔格特·乌特玛娜莎伦。她们还带来了一个恩巴拉克从未见过的男人。但他从政府文件中见过他。玻利德·阿乌·肯尼肯,帝国领土管理委员会成员之一。
“我们已经落后了!”红发女喊道。“他还有两个小时就要来了,我们甚至连一套理论都还没成型。你打算怎么办?”
男人打开了一个大书包,拿出一叠文件。“一定有办法的,而且也不需要是完美的办法。他只需要一份清晰、简洁的报告,这样他可以更有依据地做出决策。”
“我们还有多长时间?”金发女问道。
“最多,一个小时。”男人回答。“我们必须把精力集中在最基本的要素上。”
恩巴拉克知道他们觉得他头脑简单,年纪老迈,他们和他交谈时每个手势、每句话对此都表露无疑。行吧,挺好。让他们继续想吧。他的时刻会到来的。
哦,他非常清楚现在的帝国看起来像什么样子。对皇家档案管理员来说,世间不存在秘密。他有消息来源,也有渠道,一切他想了解的事情最终都会被他知晓。至少,他还有这些。
“他对盖拉远征舰队的事情了解多少?”
“他知道在艾斯维伦德发现的星图。他也是投票决定派出远征舰队的议员之一。”
“很好。那么我们可以把这部分内容忘掉了。他对截至目前的报告了解多少?”
“几乎一无所知。”金发女看向她的同事寻求帮助。“据我所知。”
“据我所知也是如此。”她回复道。“我们最好是准备相关事件的时间表,然后,嗯,花十五分钟时间,做一份总结。这样他就会有时间来提问了——”
“我们应该把问题的答案也都准备好。”男人插嘴道。
“是的。”
“我们开始吧。”红发女建议。“拉米塔,你可以列出一份可能的问题清单,把相关的每个单独的点都包含进去。”
恩巴拉克观察者金发女人,她伸手去拿写字板和笔的方式,以及她弯腰做笔记时头发前倾的样子。他当然觉得她很有吸引力,而且,如果是过去,他会……但她太年轻了。太无知了。坐在数万年之久的沉重历史档案中间,却丝毫没有感觉。他无法原谅任何人这样。
难道她不知道他过去曾经坐在那里吗?恩巴拉克仿佛再次看到了眼前的一切,如时间从未流逝。陛下坐在椭圆形的桌子旁边,正在研究档案管理员带给他的文件。没有其他人在场。恩巴拉克顺从地站在柱子的阴影下,大厅的柱子高高耸立,支撑着玻璃圆顶,苍白的光线从那里流淌下来,将整个场景沐浴在闪烁的光芒中,引发永恒的思绪。陛下会用祂独特而优雅的姿势翻页,这是祂对自己权力平静自信的自然流淌。祂淡定而专心地阅读。在祂周围,十扇高大的黑暗之门通向十条放射状的走廊,其中藏有各式书架、数据储存单元和档案胶囊。在大门之间的十面墙上挂着陛下十位前任的肖像。祂并没有为自己的肖像保留任何位置,因为祂说祂将一直统治到时间的尽头……
现在,那个时刻明显已经到来了,时间的尽头。这些年轻人用他们嘈杂、肤浅的喧嚣宣告了它的到来。他们什么都不懂,完全不懂。他们把自己看得太重要了。在无边的傲慢驱使下,他们竟敢废黜真神陛下——甚至杀了祂。只要想一想恩巴拉克就觉得他心里的怒火熊熊燃烧。
他知道帝国曾经是什么样子,也知道帝国现在是什么样子。他们根本没法胜任这个角色——当然不能。人民再次挨饿,瘟疫再次肆虐,那些灾祸的名字已经被遗忘了数千年。到处都在动荡;很多地方,血腥的战争还在继续,一切终将凋零。他们正在切开帝国的胸膛,掏出它仍在跳动的心脏,把它硬生生撕成了碎肉。自始至终,他们都以为自己很重要,甚至援引了自由这个词。
男人靠在了椅子上,用手支撑着头部,他的手指像扇叶一样张开,然后锁在一起。“好,我们从哪里开始?我建议从找到发毯的第一条线索的那只远征飞船开始。卡里特9号舰,为我们提供信息的人是尼里安·杰特格尔·夸因。”
“他的名字重要吗?”
“不怎么重要。但我听说他是议员的远亲;所以也许提到他的名字更好。”
“好。他怎么了?”
“他消失了。据他的同伴说,他违抗了上级的直接命令,在HA/31区域的G-101/2行星登陆。我们还有来自他的无线电信息和几张照片,但没有发毯的照片。尼里安发现了发毯,但接着他就消失了。”
“他们没有搜寻过他么?”
“关于命令有一些误解……信息交错。他的飞行员同伴留下他一人跑回了基地;一艘救援船几周后才抵达那里,并未发现尼里安的踪迹。”
红发女用笔尖紧张地敲打着桌面。恩巴拉克听到这噪音有些畏缩,这声音在他听来几近淫秽。那张桌子在他的家乡被殖民之前就已经年纪很大了。
“我不确定我们是否应该讨论这些,”她建议道,“这事肯定会调查的——它只是一场不幸的意外,就是那种虽然很遗憾,但对整体来说意义不大的事情。真正重要的是这个尼里安发现了发毯,这才是整件事引发人们兴趣的原因。”
“没错。更重要的是解释这些发毯到底是什么东西,以及它们存在的意义。这些宽大而又密集、由人的头发制成的毯子。制作它们的人被称为发毯匠。他们只使用妻子和女儿们的头发作为材料,整个过程非常耗时,以至于每位发毯匠必须用尽一生的时间编织一张发毯。
金发女举起了手。“我们能展示一块这种发毯的样品嘛?”她建议道。
“很遗憾,不能。”男人承认。“当然,我们已经申请了一张,已经被批准了,但截至今天早上……还是没有。我曾经希望档案馆——”
“不。”金发女立刻说道。“我们找过了,档案馆里没有这种东西。
在柱子旁的寂静角落里,恩巴拉克笑了。967区,L走廊,2层。档案室当然有发毯。档案室应有尽有。只是你得能找到。
男人看了看表。“好,我们继续。我们必须解释清楚这些发毯到底是什么,以及它们代表着为此付出的多么巨大的努力。正如社会学报告指出的那样,整座星球的人口几乎没有参与别的事情。”
红发女点头。“是的,这很重要。”
“那么这些发毯是做什么用的呢?”
“这是我们必须强调的另一个关键点。整个发毯的生产流程都有一个宗教性的动机。这里指的就是过去的国教——将皇帝封为唯一的真神,宇宙的创造者和保护者之类的吧。”
“皇帝?”
“是的。毫无疑问。他们甚至有他的照片。所以这也证明了盖拉星系有人居住的地方过去曾经是帝国的一部分。那里的宗教和权力政治的整体上层架构都和帝国的已知区域相同,至于盖拉世界的常用语,从发音来看也是来自我们这里大约八万年前的派西语的一种方言,这是语言学家告诉我们的。”
“这给我们提供了一个可供参考的时间点,可以用来了解盖拉星系和帝国其余部分的联系是何时被切断的。”
“正是。顺便说一下,在这个星系的很多星球上,都存在很久以前的核爆炸迹象——放射性物质分解产物等等——所有这些都表明曾经出现过军事冲突。而这些微量元素的痕迹恰好也可以追溯到八万年前。”
“这强化了我们的理论。”
“但这和发毯有什么关系呢?”金发女坚持问道。
“发毯匠们编织这些发毯是为了服务于皇帝。他们相信发毯是注定要被送到皇宫的。”
困惑的沉默。“送到皇宫?”
“是的。”
“可皇宫里并没有什么长得像发毯的东西啊。”
“没错。这才是令人费解的地方。”
“可是……”金发女开始计算。“如果把它们的数字相加,那一定是海量的发毯了。整个世界的大概人口是……”
“这是个天文数字。”男人替她完成了思考。
“别费劲了,这样说更好。G-101/2星球上的人认为他们是唯一的发毯生产者。他们知道皇帝统御的疆土包含无数个世界,但它们相信其他世界会贡献其他的物品妆点皇宫。这是一种星际分工。”他专心致志地检查着自己的指甲。“然而,不久之后,盖拉远征队发现了第二个世界,那里的人们也在生产发毯,而且认为自己是唯一的生产者。”
“两个世界?”两个女人都吃了一惊。
男人的目光在她们两人之间来回逡巡,明显在享受她们脸上的期待与好奇。“远征队的最新报告显示,”他继续道,“到目前为止,他们已经发现了八千三百四十七颗编发毯的星球。”
“八千……”
“而这还远远望不到尽头。”男人用手拍了拍桌子。“这就是我们必须强调的点。有事正在那里发生,但我们一无所知。”
我知道,恩巴拉克满意地想着。档案馆也知道,只要你知道如何寻找,你也可以知道……
金发女突然起身,走到恩巴拉克身旁,几乎要将她硕大的乳房压在驼背的档案管理员的脸上。“恩巴拉克,我们现在有两个点可以参考。”她边说边看着他。“八万年。盖拉星系。我们能在档案馆里找到与之相关的东西吗?”
“盖拉星系?”恩巴拉克嘶声道。她突然的接近让他大吃一惊,而她诱人躯体的突然靠近唤醒了他早已被遗忘的性欲,这种欲望瞬间压倒了他,让他说不出话来。
“别理他了,拉米塔!”红发女巫在后面呼喊她的名字。“我试过很多次了。他什么都不知道。档案馆也是一团糟,没有任何整理系统。”
年轻的金发女郎耸了耸肩,回到了她的座位。恩巴拉克盯着红发女,怒火中烧。她怎敢如此?他们妄想着接替陛下这神之职责,都已经失败了成百上千次,而她却敢称档案馆为一团糟。她要怎么称呼那些自封的临时委员会制造的混乱局面?她要怎么描述那些被他们摧毁了生活,灵魂永远迷失方向的人们?她要怎么形容这道德的衰退,堕落的蔓延?她要怎么诉说他们即将无限次失败的结果?
“所以盖拉星系的那些发毯到底去哪了呢?”红发女问道;“毕竟,他们肯定得堆在某个地方吧。”
“运输毛毯的任务是由一支庞大的舰队承担的,当然了,这支舰队正在老化,但对于太空飞行来说已经足够了。”男人报告说,“有一个单独的种姓,帝国船员,就负责此事。他们似乎是技术遗产的守护者,因为除了他们之外,行星上再也没有能超越核战后时代的原始文明的存在了。”
“那他们把发毯运到了哪里?”
“远征队最后追踪他们到一座巨大的空间站,它是环绕一个没有行星的双星系统运行的。双星的其中一颗还是黑洞。我不知道这是否意味着什么。”
“关于这个空间站我们都了解什么?”
“没什么,只知道它武装严密,守卫森严。我们的一艘飞船——轻型舰埃弗鲁特号,在接近空间站时被攻击,受到严重损伤。”
当然如此。到今天为止,恩巴拉克依然无法理解这些叛军——这些自以为是、傲慢无礼的懦夫——是如何能够从永恒不朽、无所不能的陛下手中攫取权力,窃得帝国的。叛军根本就打不过!谎言、欺骗、躲藏、炮制诡诈的阴谋——这些他们倒是拿手——但战斗?恐怕直到临终的那天,他也无法理叛军是如何战胜陛下那强大、无敌的军事机器的。要十多个怯懦的叛军才堪匹敌一位勇猛的帝国士兵。
“好了。”红发女合上了文件夹,以便暂时结束讨论。“我们开始准备吧。我觉得我们应该先架好一台投影仪,然后把事件时间表准备好,以防有人想从中寻找历史性的关联。”她看向老管理员。“恩巴拉克,我们需要你帮忙!”
他知道他们想让他帮什么忙。要他把投影仪拿来摆好。没有别的。自始至终,他都可以回答他们的问题,在眨眼间解决他们所有的谜团。如果他们能对他再友善一点点,再温和一点点,再尊重一点点……
但即便他们尊重了,他也不买账。让他们自己费劲去吧。陛下的一切行动都有其用意;今天这个局面肯定也在祂的预料之中,质疑祂并非皇家档案管理员的职责。
恩巴拉克拖着脚步,从阅览室回到了入口大厅,向右转。他一点都不着急。和这三个年轻人不同,他很清楚地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他沿着宽阔的楼梯向下走去,前往档案馆的地下区域。这里的光线很暗,他看不太远。她们喜欢呆在楼上——年轻的女人们——在圆顶建筑无尽的架子之间。他很少看她们下来过。这里的环境对她们来说可能有点阴森诡异,他很能理解。在这里你无法逃避历史的味道。在这里栖息着惊世骇俗的文物、奇妙非凡的档案、价值连城的的文献。在这里你可以亲手触摸时间。
他打开了楼梯脚下小储物间的门。八万年。他们说得如此不屑一顾——这些无知的蠢货——仿佛时间的重量轻如鸿毛。他们说的时候没有被敬畏感彻底征服,没有站在时间罅隙的边缘不寒而栗。在如此漫长的时间内,无数强大的帝国可能崛起,然后衰落,被人们遗忘。在如此漫长的时间内,多少代人们生存过,冀望过,悲伤过,他们曾功成名就,便被拖进岁月的无情漩涡,湮没无闻!八万年。他们用一种像在谈论八十分钟的语气说出这些话。
尽管如此,这依然是帝国不可估量的历史中的一小部分。恩巴拉克一边点头沉思,一边拖着投影设备走上了楼梯。也许他应该给他们一点小小的提示。不用多,一点就行。一个线索。只是为了告诉他们,他所知道的远比他们想的多。也许这样,他们就能对那个他们像杀虫子一样击毙的男人的伟大之处有些微的了解吧。没有祂,已经可以永生不朽的第十一任皇帝,帝国绝不可能绵延至今。是的,恩巴拉克想。只是一个线索,这样他们可以自己发现其余的奥秘。像他们那样愚蠢而又骄傲的任,是永远不会接受更多提示的。
“他可能随时来到这里。”红发女说,她一直在看手表,其他人在整理他们的文件。“我们该怎么称呼他呢?”
“他的头衔是议员。”金发女说。
恩巴拉克将投影仪放在桌上,取下了盖子。
“他不喜欢头衔,”男人插嘴道。“他更喜欢别人叫他的名字,胡巴德。”
听到这个名字的一刹那,一阵刺骨的寒意迅速贯穿了恩巴拉克的身体,一直蔓延到指尖。伯连科·凯巴尔·胡巴德!那个谋杀陛下的人!
他怎么敢?杀死陛下的元凶竟堂而皇之进入这里,这个保存帝国荣耀的所在。侮辱。不,比那还恶劣:简直是麻木。这个卑微而又狭隘的凶手甚至根本不懂他的行动代表的意义,他来到这里的象征性意义。他只是想出现在这里,听一堆愚蠢的小人物说出那愚蠢的破报告。
行吧,让他来吧。他,恩巴拉克,会站在这里,保持沉默。他曾身为皇家档案管理员,直到他生命的最后一刻,也将依然如故。他因为刚才差点就要与这些大嘴巴的暴发户们合作而感到羞愧。不会了。再也不会了。他将保持沉默;沉默地擦拭坐观千年岁月的大理石,直到有一天抹布从他的手中掉落为止。
红发女走到入口大厅的控制面板前,打开了一扇大门。只有一扇。恩巴拉克满意地点点头。他们毫无驾临此地应有的仪式感。他们这些小人物。
接待叛军领袖的整个过程对恩巴拉克来说就像一场荒谬的模仿。一辆小车开了上来,胡巴德从里面走出——他是一个满头银发的矮个子男人,他的动作似乎烦躁而又紧张,走路时微微佝偻,仿佛被他所承担的责任压弯了腰。他像紧张的木偶一样匆匆走上台阶,甚至都没有留意到入口大厅的宏伟气魄,直接走向了红发女,她带着他进入了阅览室。恩巴拉克回到了柱子边——他的惯常位置,静静观察着胡巴德。他正在听取其他三个人的报告。有传言说他患有慢性病,很可能是不治之症。他倾向于相信传言说的是真的,因为他从叛军首领的脸上看到了压抑不住的痛苦。也许这是巧合,但也许这就是命运的惩罚。
“所以发毯的最终去处我们还是一无所知吗?”胡巴德听完他们的报告后得出了结论。
“是的。”
“在空间站里面吗?”
“它不够大。”男人回道。“只需要估计一下从古至今发毯的生产总量,与空间站的体积对比就知道——存放发毯所需的体积是空间站的很多倍。”
“也许这些发毯根本就没有留下。”金发女提议,“也许它们都被销毁了。”
“有这个可能。”胡巴德心不在焉地说。只消看他一眼就知道,很明显他脑子里盘踞的是完全不同的想法。“对我来说,最可怕的可能性是宇宙之中的某处还存在一个尚未被发现的皇宫,发毯在那里堆积如山。而如果有一座未被发现的宫殿,那么谁知道还有没有别的什么——也许是几千年来一直处于某种冬眠状态因而未被发现的军队?”
红发女点头。“也许是皇帝的克隆体,也能永生不朽?”
“没错。”胡巴德很认真地赞同她的意见。“我们还不知道皇帝是如何阻止衰老,存活至今,在如此不可估量的时间跨度内实现统治的。我们不知道的事情太多了,所以我们必须对一些未解之谜抱持超过学术研究的兴趣,因为它们可能是隐患孕育的温床。”
恩巴拉克不得不勉强承认,这个胡巴德有着惊人的敏锐头脑。来自陛下的伟大之万一似乎已经开始作用于他的这位征服者。而他是对的:即使是档案馆也对陛下的不朽之法一无所知。
胡巴德快速翻阅着报告,其他人则沉静而耐心地注视着他。他停在了一张纸上;他通读了一遍然后递给了男人。“这是怎么回事?”
“恒星盖尔依然没有被发现。”他解释说。“远征队的第一个任务是验证发现的星图的准确性。其中有几颗编目的恒星没有编号,只有名字,而其中一颗——盖尔恒星——找不到。”
“找不到是什么意思?”
男人耸了耸肩。“就是不在那里。那颗恒星以及它所携带的行星,好像直接被从宇宙中清除了一样。”
“这会不会和八万年前的那场战争有关?”
“这两个名字太引人注目了。盖尔,盖拉。也许盖尔就是名为盖拉星系的主世界星球,然后在那场战争中被摧毁了。”
胡巴德看向对面的红发女人。他的眼中透出无声的恐惧。“帝国的舰队有这种能力——摧毁一整个太阳系?”
当然,恩巴拉克想。而且经常这么做。
“是的。”红发女说。
胡巴德再次陷入沉思。他盯着报告,仿佛这样就能够逼迫它交出自己的秘密。
“空间站围绕的双星系统,其中一个是黑洞?”他突然问道。
“是的。”
“它成为黑洞多久了?”
女人和男人都很惊讶,不知道该说什么。“不知道。”
“这是一个非常危险的组合,不是吗?把空间站建在几乎是最危险的地方——持久而深重的辐射以及总是萦绕在眼前的被吞噬的危险,在这样的环境生存……”胡巴德的目光一个接一个掠过他们。“旧的星图是怎么显示的?”
“呃,”金发女弯下腰,按了几个键,“没有显示有黑洞存在。只有一颗红巨星。而且根本没有双星。”
“这肯定意味着什么!”胡巴德站起了身。“我将利用我在议会的地位,确保有一支战斗舰队被派驻到盖拉星系,令其攻击并拿下空间站。我们必须解开发毯的谜团,我认为那个空间站就是解开谜团的钥匙。”他表情激动地点点头。“谢谢你们。”
说完他急匆匆回到自己的车上,乘车离开了。
男人松了口气,向后一靠,四肢张开。
“怎么样?”他脱口而出。“进展顺利,你们不觉得吗?”
红发女很不满意地盯着面前的桌子。“双星那件事太尴尬了。我们应该自己发现这一点的。”
“哦,露娜,你这个永远的完美主义者。”金发女回应道。“你有满意过吗?已经有了决议——这就是我们想要的目标。”
“如果他说,这都是在浪费时间,我们召回盖拉远征队吧——那才是最糟糕的结果。”男人说道。
“也许他自己想通了这件事,并没那么糟糕。”金发女推测道,“对他来说,自己发现可能比我们事先总结好报告给他更具有说服力。”
“嗯,也是。”红发女笑了,开始收拾她的文件。“好了,伙计们。我们去开心一下吧。咱们收拾下东西,考虑下去哪里庆祝吧。”
金发女向恩巴拉克示意。“你现在可以把投影仪收走了,非常感谢。”
她为什么要感谢他?她为什么要这么奇怪地看着他?
恩巴拉克什么也没说。他拿起投影仪盖子,走到桌前,装上它。三个年轻人离开了,背着他们的书包和文件夹,走之前没再和他说一句感谢的话。
“等着瞧吧,我们一定会弄清楚发毯到底是怎么回事的……”
这是恩巴拉克听到他们说的最后一句话,它在空中盘旋了一会儿,仿佛寄希望于听到档案馆深不可测的底部传来的回声。
恩巴拉克眼看着他们离开,他面无表情。在他的脑海中,他能看到隐藏着所有答案的档案柜,这本可以解决他们所有的问题。
你们继续找吧,他一边关上大门一边想着。继续撞你们的南墙吧。以为自己发现了一个天大的谜团,殊不知,你们甚至没能触碰到帝国历史的真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