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金港的鸺鹠往事(下)
5月13日,「小蓝死了」。一早醒来看到禾花雀的消息和视频,我直接懵了:小蓝整个脑袋不翼而飞,身体却很完整,甚至毛都没少几根。这也不像被捕食了啊?沉浸于震惊与痛心之中,我们在群里讨论着可能的死因,还是专业的猛禽康复师刘老师一眼看破:「猫头鹰干的。小鸮们会把小鸡脑袋都啃掉,然后身体堆在一起,储藏食物。」这样一来是别的猫头鹰痛下杀手还是小蓝死了之后父母再利用?来不及深究,当务之急还有同一棵树上过夜的小黄,此刻经过连日雨淋,它全身湿透、呼吸急促,状态很是糟糕,刘老师建议我们立即保温,顺便找眼科医生给它看看眼睛。于是我们赶紧将小黄接到了室内,擦干后照上爬宠加热灯,见它饿得直叫唤,还肢解了一只小鼠给它吃。或许是野外食物不足,饥肠辘辘的小黄三两下就把小鼠吃干抹净,随后闭上眼仿佛在享受“日光浴”。等羽毛干得差不多了,小家伙在纸箱里理了理毛,接着扑腾翅膀一跃而上,打算探索一下新世界,我们忙不迭把它转移到了铺有垫料的大箱子里。按照刘老师的建议,后续我们直接丢半截小鼠给它自行处理,既锻炼它撕扯猎物的本领,也可以减少与人类的接触。至于剩下的两只小鸺鹠,上午八咫乌在大樟树上发现了它们的踪迹,希望这一夜不会惨遭毒手。

5月14日下午,眼科医生小梨子赶到紫金港,检查一番后确定小黄的视力没什么问题,左眼眼眶小是天生的,就是成年后不知是否会影响它捕猎。虽然依旧有些担心这个小家伙,但我们还是决定明天雨停之后就将它送回去。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半小时后攀鲈在大樟树下发现了另一只幼鸟的尸体,从羽毛生长情况看年纪比小黄还小,同样身体完整但半个脑袋被破坏得面目全非;再看树上,这一窝剩下的两只正好端端地挤在一起睡大觉。也就是说这具无名尸是紫金港的第五只小鸺鹠,难道真的有两窝并且两窝互吃?禾花雀马上想到试验田销声匿迹的那一对,先前我们一直以为它们跑到了南华园繁殖,如今看来事情似乎并没有那么简单。不过此处距离试验田少说有七八百米,小蓝死后被扔在树下,这具无名尸居然被带了回来,这样一想也有些奇怪。但黑鱼周在附近用热成像确认过,这窝应该就是四只幼鸟,总不至于第五只刚从窝里出来就丢了性命吧?
我赶到现场搜索了一圈也没瞧出个所以然,倒是捡到一些食茧、粪便和食物残渣,结合之前大家的观察来看小鸺鹠的食物也是五花八门:甲虫和蛙蛙大概是最容易获取的,高级大餐有乌鸫雏鸟和黑线姬鼠,离谱一点的还有黄鳝和中华大蟾蜍,小家伙没吃完就直接扔树下了(这么一看小黄吃了两天小鼠岂不是超级幸福)。临走前给树上贪睡的两个家伙合了个影,它们大概做梦也想不到,短短两天内竟有两只幼鸟夭折于此,幸好它俩早早爬上了大樟树躲过一劫。晚上攀鲈借黑鱼周的热成像去试验田找了找薛定谔的另一窝,未果。


考虑到夜晚可能有食头怪出没,5月15日上午喂过最后一顿小鼠,我们决定尽快将小黄送回,以便有足够的时间让它爬到安全的地方。来到大樟树下不见另外两只的踪影,亲鸟倒是早早守候在楼顶,冷冷地盯着我们。突然禾花雀敏锐地听到了什么,跟着他穿过迪臣南路,果然在马路另一边发现一只狼狈不堪的小鸺鹠,正可怜兮兮地趴在沿阶草里头。也许是被附近的乌鸫欺负了吧,我们小心翼翼地把它捧回大樟树附近,顺便环志了绿环。正打算找角度给小绿来几张证件照,才发现另一只原来就在同一棵矮树上,于是一番折腾后它从此代号小红。安顿好小黄小红,回头再看小绿,已经一溜烟跑到了老高的位置,我们又在附近观察了好一会儿,小黄才开始慢吞吞地往上爬。两小时后攀鲈再去查看时,小红已爬上了高高的大樟树,“老大”小绿则领先一步,正在路南面的乔木林练习飞行。我吃过晚饭也去瞧了瞧,此时三小只齐聚乔木林叫得正欢,见到小黄成功跟上小绿小红的步伐,不禁令人十分欣慰。同时回想起第一次见到它们时,小绿可能正尝试飞跃蒲场路,可惜羽翼未丰中途掉了下来,结果阴差阳错又被我们送了回去...不论如何,既然它们都成功来到了这里,就代表生存几率更上一层,距离独立也更近一步。而我们能做的,只有默默注视与祝福。



缘散
5月16日傍晚,很顺利就找到三个小家伙。可惜一开始角度不好,环都被遮住了,只能认出大小眼的小黄,小红小绿则在一起贴贴。
5月17日傍晚,忍着蚊子骚扰蹲守半个多小时,终于拍到了三只小猫贴贴,就是有点费颈椎。同时观察到小红小绿啃树枝树叶的行为,据刘老师介绍它们这是在磨嘴。

5月18日from禾花雀:「小红和小黄相互理毛,三个崽都在的。」
5月19日from攀鲈:「头都还在,我过去的时候叫得可欢了。现在越来越不好观察啦,都会躲了,越走越高。」
5月21日下午,时隔几天再去寻找,虽然只拍到了小黄与亲鸟(见前文),好歹还成功识别出了小红小绿。

5月23日上午和24日下午都只见到了呆萌小黄,同时听见另外一只在远处乞食。
5月25日from黑鱼周:「拍了一会儿小黄,后来好像亲鸟来了,它自己跑了。」
5月26日from禾花雀:「拍到斑头鸺鹠吃小鸟。」后来查看照片发现是小红,几天不见,它叼猎物的姿态已颇有成鸟风范。同一天陈老师还抓拍到小黄下水洗澡以及晒太阳的画面。
5月27日from禾花雀:「找到了!紫金港第二窝斑头鸺鹠!」嗯?一早醒来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问清位置后一个箭步冲出寝室赶往试验田。一个多月没去,原先的树林愈发枝繁叶茂,但小家伙还是没能逃过禾花雀的火眼金睛:虽然看上去比南华园的那窝要稚嫩一些,但飞行本领一点也不差,而且非常怕人,对上眼没几秒就溜了。仔细辨认过叫声,我们判断这一窝应该有两只幸存,可惜没能早些发现。傍晚我来到西边的建筑楼顶,循声终于分别拍到了它们,此外还有一只亲鸟一般路过。


5月29日傍晚继续蹲守试验田,这次见到幼鸟和亲鸟各一。
5月31日禾花雀拍到小红小黄贴贴后不久,又找到了小绿与它们的父母——一家五口齐了!接着转战试验田,可惜那一家警惕许多,举镜就飞,不给机会。
6月2日傍晚回到久违的南华园,幼鸟两次从眼前一闪而过,亲鸟倒是停下看了我几眼。
6月4日星辰再次拍到了小红与小黄。
6月7日我与禾花雀又仔细搜索了一番蒲场路南面的乔木林,数次见到飞行的斑头鸺鹠,可惜它们就像即将远行的游子,步履匆匆。最后或许是回报当初的照顾之恩,小黄突然跑出来与我们打了个照面,接着钻回隐蔽的地方睡大觉去了。


6月8日在试验田夜观时,循声照到了小鸺鹠。次日晚上,小家伙甚至跑到田里的木架子上,可能正在练习捕猎吧。
6月14日下午,我与杨老师在建筑楼顶蹲守试验田的鸺鹠一家。两只幼鸟依旧叫得起劲,然而藏身的本领已不可同日而语,我们找了许久也只能看见猫头鹰沿着小河飞来飞去的身影,期间亲鸟还扑到了楼下的水泥路上,接着又一个猛子扎进草丛——可能在追什么猎物?好不容易等到幼鸟出来,我赶紧拍了个背影杀:若不是亲眼见它摇头晃脑地乞食,外貌几乎与成鸟别无二致。

6月15日下午,看到杨老师发来的消息与图片,我的心里又是咯噔一下:一只成年鸺鹠横尸于那栋建筑下。一开始看满地羽毛,还以为是被其他动物捕食,但检查后发现并无外伤。同时由于天气炎热,我赶到时尸体上爬满了苍蝇蚂蚁,隐隐约约已有一股腐臭味,于是连忙交给自然博物馆冷冻起来。最后我们分析,大概是一旁巨大的落地窗害了它的性命(关于鸟撞此处不多展开),只是可怜那两只幼鸟,仍一无所知地在附近叫个不停。

6月17日傍晚又去试验田守了会儿,四下里寂寥无鸟唯有虫鸣。可能小鸺鹠们飞往别处自力更生了吧,我在心里默默祝它们好运。然而19日攀鲈的消息让我再次燃起了希望:「农田里那两只已经很大了,在河两边飞来飞去。」可惜第二天傍晚蹲到天黑依旧扑了个空。不过23日夜观时,竟然意外听到了久违的幼鸟叫声,循声找去已在试验田的另一端,或许小家伙正在视察自家领地呢。
至此,我与紫金港的鸺鹠之缘便暂时告一段落了。从最初的一段录音,到最后见证新生命的成长,与它们的点点滴滴仿佛一场美梦,既是人与自然的友好互动,也承载着我与鸟友们共同的回忆。不知来年春天,紫金港的某处是否又会响起小鸺鹠乞食的叫声?不知何时,能再见到小黄小红小绿,然后对着它们轻声说:欢迎回来。
后日谈
原本能在学校见到猫猫就已十分满足了,没想到毕业前夕鸺鹠成功实现了繁殖,甚至同时有两窝!借此机会,我们不但吸猫吸到爽,而且对幼鸟成长也有了一定的观察与记录,一些疑惑也随之产生。首先是巢的位置,发现小鸺鹠的第一天我们便在附近寻找可能的洞巢,只是唯一的大樟树上似乎并没有树洞。倒是教学楼屋檐下的喜鹊巢引起了我们的注意,陈老师曾经拍到亲鸟在那儿停留,或许在猫头鹰眼中这儿可以将就下?当然鸟爸鸟妈也可能单纯只是歇歇脚,我就曾拍到八哥落在上面好奇地窥探着。

另一个亟待解决的是无头尸之谜。难道真的是两窝互吃吗?如果小蓝确实死于试验田的鸺鹠之手,那第二天上演的岂不就是小蓝父母千米追凶复仇记?不过,我们还未确定无名幼鸟尸体是否来自试验田那窝,只能等基因测序结果以判断亲缘关系。从活动范围上看,试验田的鸺鹠夜袭南华园也不是不可能,曾经我与禾花雀在金工中心的水边就惊飞过一只,当时还奇怪它竟然跑来这么远的地方(现在想来大概是南华园的亲鸟,只不过彼时尚未意识它们的存在)。此外,紫金港这两年内聚集了至少五只成年斑头鸺鹠,何以从零的突破到爆发式的增长?或许是孤独的歌唱家夜以继日的歌声终于得到了回报?或许是新独立的个体不约而同游荡至此?那么它们又来自何方(比如南边的西溪湿地)?关于这群可爱的小家伙,还有许多有趣的课题可以研究,可惜它们来得突然,去得匆忙,我们的观察尚停留在冰山一角。
最后感谢刘老师与黑鱼周提供的指导与帮助,感谢各位鸟友分享的讯息与照片,也感谢热心同学给予的关注与支持,希望来年春天,我们能在同一棵树下再会。
PS:附上一张紫金港的鸺鹠地图以供参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