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连长


第十四章
连长
“此非吾愿。
我已满携忠诚与荣誉……
将我的……骨灰洒进虚空。
不要……埋葬我……”
——战争哲人马卡里昂最后的遗言
沉眠者在做梦。
他梦见了战争与鲜血,在他迟钝的头脑里,这些梦境扭曲了记忆与梦魇之间的界限。
一个世界。一片战场。那片战场。数以亿万计的军队在无情的折磨中互相残杀。爆弹枪在不停地开火,开火,开火,声音大得足以渗透进其他感官,大得让人眼花缭乱,大得让人能尝到灰烬的味道。爆弹射击的声音甚至比他自己的话语还要来得熟悉,深深烙印于他的心中。
他身处一座横跨大陆的琳琅宫殿。一座独一无二的堡垒——由黄金与岩石堆砌,其诡谲甚至连最贪婪的神明也无法完全想象。
他会身死于此。他知道这一点,因为这只是记忆。
他会身死于此,但不会得到安宁。
而爆弹枪仍在开火。

随着静滞立场的撤去,几条细柔的蒸汽卷须缓缓拂过石棺华丽的铂金表面。
它的华美是风暴之眼永远无法企及的。被邪恶尖刺与华丽装甲重组强化的兰德掠袭者乃是一种艺术:如同军团声誉的具现,链条挂架上展示着敌人钉死的残躯,这些战利品随着坦克愈来愈多的胜利而不断更新。
风暴之眼代表着无限的侵略与对敌人的折磨,陶钢之躯映射着它内在的疯狂机魂。
但石棺体现的是绝然不同、更为高贵的艺术。
被铂金与青铜所装饰,它描绘了十连史上最伟大的战斗之一:一名身穿古代战甲的战士屹立于此,昂首望向天空,双手各攥着两顶阿斯塔特的头盔,而第三顶则被踏在他的右靴脚下。
这并非夸大。没有成堆的头骨,没有欢呼的人群;只有一个勇士独自面对胜利。
他右手手持的头盔额头上蚀刻着一道锯齿状的闪电,脸颊上则绘有野蛮的符文,它原属于白疤第9连剑术大师兼连长和路迈可汗(Xorumai Khan)。
他左手那顶从佩戴者身上扯下的头盔,仍戴着骄傲的冠饰,面甲上则印着一只紧握的拳头以及代表圣骑士(Paladin)的高哥特符文。这是圣殿骑士莱桑德鲁斯(Lethandrus the Templar)的头盔,即使在帝国之拳中他也是位赫赫有名的决斗大师。
被踏在战靴下的第三顶阿斯塔特头盔带有双翼,在前额上有一枚泪珠状——由红宝石制成——的血滴。受难者罗格,圣血天使七连的连长。
勇士在一天之内就杀死了这三个灵魂。仅仅在皇宫城墙外巢都血战的一天之内,这位战士就砍倒了三名忠诚派阿斯塔特军团的勇士。
叮当作响的吊车将巨大的石棺从纪念大堂大理石地板上的静滞立场中抬了出来。机仆们操作着起吊设备,被编程以精确执行这单一任务的它们是复苏仪式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塔洛斯注视着它被缓缓抬出立场,由白金、青铜与黑色陶钢制成的笨重棺椁足有两个终结者大小,上面拖着一长串的各式线缆与导管,每一条都履行着维系其中生命的神圣职责,在被浸泡在静滞立场中漫长岁月后,空气中的水珠纷纷凝结在了这些钢铁之蛇的躯干上。
第一烈爪庄严地注视着石棺被抬出墓室,按照程序被小心翼翼地放了下来。石棺的下方同样待命着几名机仆,它们簇拥在一个三倍于阿斯塔特高的装甲躯壳周围。他们的四肢早已被各种钳锯与工具所取代,此刻正围绕着机器进行校正,为石棺的正面安装做最后的准备。
无畏。
光是听到这个词就能让他热血沸腾,但与眼前的现实要远远来的更为震撼。无畏,那是人与机器的终极融合。被安葬在华丽石棺中的阿斯塔特英雄的残躯,处于生与死的边缘而永远浸泡在羊水中,从而控制着战争机器那近乎刀枪不入的陶钢身体。
到目前为止,仪式已经进行了将近两个小时,塔洛斯知道接下来还有几个步骤。他继续关注着机仆们工作,将夹具固定,锁住支柱,测试接口……
“吾主,”技术神甫德尔特里安说,“一切已就绪,第三阶段唤醒仪式即将开始。”
身穿黑袍的神甫将自己改造得跟阿斯塔特一般高,但却没有那种非人的肌肉。在塔洛斯看来,他就像是前帝国人类神话中那个骨感的死神,即使人类的文明因银河尺度的分离而走上了不同发展的道路,这一形象仍在各个星球上保持着惊人的一致。灵魂的收割者。
德尔特里安深藏于黑色斗篷下的面孔也许是给塔洛斯留下如此印象的原因:他开口时阿斯塔特正好看到一个银色的骷髅对他露出诡异的微笑。骷髅的面孔由镀铬与塑钢制成,甚至可能取代了皮肤和骨骼本身;而像一只煤黑色甲虫攀附在他原本喉咙位置处的通讯单元,负责发出德尔特里安那机械的单调声音。
一对闪闪发光的祖母绿镜片取代了他的眼睛,每隔15秒从德尔特里安的泪腺中嘶嘶喷出的湿气让其透出淡淡的晶莹光泽。塔洛斯不清楚为什么技术神甫的镜片必须保持湿润,它们早已脱离了人类眼睛原初形态,也不会需要眼睑与泪水来防止它们变干。
和对待德尔特里安所有的非人特征一样,塔洛斯尊重着他的个人隐私,尽管他对此很是好奇。
“军团会铭记你的功劳,尊敬的技术神甫。”阿斯塔特按照预想的传统那样回复道。他环视着大理石房间,墙壁上布满了奥术机械,那斜埋入地板上中的深坑里则隐藏着更为神奇的科技。他回头望向那位技术神甫,心血来潮加了一句:“我们由衷地感谢你,德尔特里安。你是我们忠诚而信任的盟友。”
德尔特里安犹如死机般僵住了;一旁的机仆们仍在砰砰作响地工作着,不停地拆卸、连接、拼装。技术神甫的镜片咔嗒转动,好像在寻求做出某种形式的面部表情,不过他骷髅面孔依旧保持着那惊悚的笑容。
“你违反了语言学的传统交流模式。”
“我只是想对你所履行的职责表示感谢。这些工作常常吃力不讨好。”塔洛斯的黑眸没有影响到他目光中的真诚,“如果我冒犯了你,我向你道歉。”
“语言交流模式的改变是否是流程错误?”
“不。我意如此。”
“分析。处理。我的答复是:感谢你的认可,阿斯塔特1-2-10。”
阿斯塔特1-2-10?塔洛斯笑了起来并明白了其中的意思。第一烈爪,二号阿斯塔特,第十连。他原来的小队标识。
“塔洛斯,”午夜领主说,“我叫塔洛斯。”
“塔洛斯。了解。记录保存。”德尔特里安把他那死神的笑容转向了被放下的石棺,“以机神之名,谨遵伟大的机械之神与荷鲁斯的军团订下的神圣盟约,若尔等仍未遗忘原初誓言(First Oath),吾将尽全力复活我们面前的战士。开始你的宣誓吧。”
悄悄切换回了正经的神态,塔洛斯回复道:“以我等原体之名,以胞兄之礼服侍荷鲁斯之人,我向你发誓:第八军团向黄金王座与火星异端宣战。把我们陨落的兄弟带回与我,我们必会放干帝国的鲜血;用你的秘仪恢复他的力量,我们誓将虚伪的机神埋葬。”
德尔特里安再次停了下来,让塔洛斯不禁怀疑自己的誓言是否说错了。他仔细研究过文本,但这是他第一次亲自参加这个仪式。
“誓言无误。为了共同的夙愿献上我等的神秘。”
“唤醒他吧,德尔特里安。”塔洛斯迎着技术神甫的目光压低了声音,“风暴将至。清算已近。我们需要他为我们掌舵。”
这再次打破了既定的仪式,让德尔特里安不得不又一次停了下来。
“你清楚失败的可能吗?这位勇士在之前的四次尝试中都拒绝了重新苏醒。”
“我已明了。”塔洛斯凝视着石棺被固定在它的战争机器上,金色的棺椁绘制着英雄的伟大事迹,“他从未回应过。他不希望被埋葬。”
德尔特里安无言以对。拒绝与机神融合的荣誉,对机械神甫来说不可理喻。由于无法理解其中的情绪,他只能保持沉默,直到塔洛斯再次开口。
“我能提一个请求吗?”
“权限授予,不超出我等侍奉的神圣机神的规则的请求将得到准许。”
“我对此表示尊重。但我想在这里留下一队……荣誉卫队,来监督仪式,这会违背传统吗?”
“一直以来,在纪念大厅里保有荣誉卫队被认为是一种传统。”在这个近乎怪异而略显人性的时刻,这位半机械人歪了歪头,脸上依然挂着微笑,“时代变化真大。”
塔洛斯点了点头,也跟着笑了起来。
“谢谢你的耐心,德尔特里安。赛里昂、墨库提安和夏尔将留在这里。我向你保证,他们不会干扰你的工作和仪式。”
“命令已记录。”
“祝你一切顺利,尊敬的技术神甫。请在仪式的最后阶段召唤我。我希望能出席。”
“遵命,”几秒钟后德尔特里安近乎尴尬地补充道:“塔洛斯?”
阿斯塔特转过身来,动力甲的关节发出了咆哮的嗡鸣:“嗯?”
德尔特里安瘦骨嶙峋的修长手指指向了壁挂式的生命维持舱。在玻璃幕墙之后,赤裸的阿朱兰·霍利森元首悬浮在羊水中,沉湎于化学诱导的梦境,缠结的线缆将他与外部系统相连。
技术神甫的喉音里突然发出一连串的机器代码;那是他表达愉悦的方式。“他会派上大用,他体内有很多知识可以挖掘。感谢你赠与我这最宝贵的武器。”
“还你个人情,”塔洛斯说,“这样我们才能公平相待。”

“我们需要讨论一下职阶问题。”
阿德玛尔没戴头盔,他留着沾有点灰的短黑胡子,此刻正和塔洛斯一起穿过血盟号黑暗的大厅。他们向飞船的深处走去,从机械甲板出发,大步走向凡人的船员宿舍。
“有什么好讨论的?”塔洛斯问。一种罕见的活力在他身上涌动。希望。这是他很久没有感受到的东西。他没有对技术神甫撒谎;一场风暴即将来临。他能从血液里感觉到,他心脏的每一次跳动都有破裂的危险。第十连即将迎来永远的改变。
两位阿斯塔特的战靴踏在塑钢甲板上,沉重的脚步在黑暗中回响。
“我的军衔比你高。”阿德玛尔的声音传来,仿佛在用牙齿研磨石头。
“没错。”塔洛斯同意了,“为什么这让你觉得不舒服?”
“因为十连破碎后军衔就没有了任何意义。至尊之下是黑甲卫;在至尊之上,除了他该死的诸神没有别人,其他一切都不值得他注意。到现在为止,第九烈爪已经失去领导整整三个月了。”
塔洛斯叹了口气,摇了摇头。他没有说错,军团已经分崩离析。
“我完全不知道。”
“我现在属于第一烈爪了。”阿德玛尔肯定地说,“但是谁来领导第一烈爪呢?是第七烈爪的前任士官?还是第一烈爪的前药剂师?”
“我看起来在乎吗?”塔洛斯的手轻按在奥鲁姆的剑首上,“只要连队能在这场战争中团结一致我就心满意足了。你的军衔更高,所以你赢得了领导权。”
“难道你从来没有想过,也许你已经赢得了比至尊授予你的更高的地位?”
“从未有过,”塔洛斯撒谎道,“一刻也没有。”
“我看到了你眼中的谎言,兄弟。你没有撒谎的天赋。你很清楚应该由你来领导第一烈爪。你给我这个职位只是出于尊重。”
“也许吧。但谎言并非虚伪。你有军衔,你带队,我跟着。”
“别开玩笑了。我不想领导你们的——我们的——小队。但请仔细听我说:你为了军团的改善而采取的行动可能是无私的,并没有带上个人荣誉的想法。但在至尊看来,你的行为绝非如此。”
他们在紧闭的电梯门口等待着,在漆黑的夜色中面面相觑,清楚地看见彼此的容貌。塔洛斯慢慢地叹了口气才回答,连提到至尊都能成为他一直压抑的怒火的燃料。
“这不是你会说出来的话,阿德玛尔。你说的这些猜疑和欺骗……你学不来这些东西。这警告是从谁那里传来的?你究竟为谁而言?”
“为我。”从他们身后的走廊里一个声音说道。
塔洛斯慢慢转过身来,诅咒自己太沉迷于内心的冲突,没有听到附近的另一个声音。尽管来者没有身着战甲,只穿着军团传统的束腰外衣,但先知理应能注意到他的接近。
“他为我而言。阿德玛尔代表我的意志。”
阿德玛尔与塔洛斯一齐向黑甲卫冠军马雷克点头致意。

夏尔和赛里昂关系从来就没有亲近过,就算需要交流也总会保持着僵硬。闲聊可不是阿斯塔特的特长,尤其是当两个阿斯塔特互相鄙视时其中的火药味就会更加浓重。
他们将爆弹枪置于胸前,沿着纪念大厅的外围以相反方向行进着,每走一圈都会经过对方两次。墨库提安则守卫着大厅的入口,盔甲上尚未褪去第七烈爪的纹章,他面无表情的头盔死死盯着无畏。
德尔特里安偶尔用机器代码的咆哮来操纵他手下的机仆,根据他的指示半机仆们开始了为无畏的全面苏醒的艰苦准备。正对着他的石棺无语凝视着房间的另一头,肆意彰显着它的荣耀,马卡里昂生前可不会如此行为。
赛里昂第六次经过夏尔时他打开了通讯频道。
“夏尔。”
“专心干活(Make this good)。”
“成功的几率有多大?””
“唤醒战争哲人?”
“是的。”
“我……持怀疑态度。”
“我也是。”在沉默了几分钟后频道自动断开,而后赛里昂眨了眨眼再次将其开启。
“至尊不会允许这种事发生。”
“这对我来说不是什么新闻,兄弟。”频道中传来了一声夏尔的叹息,“你以为我们为什么会在这里?至尊当然会试图阻止这个仪式。我仍然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我简直不敢相信事情已经到了无法挽回的地步。”
“至尊害怕这一点。他害怕塔洛斯,但他更害怕马卡里昂的苏醒。你还没有感受到我的能力看到的东西。”
“我也不会想拥有这种能力。让我们别再谈论你的堕落了。”
“我能感受到他的恐惧,不是说感知到,这是一种……洞察能力。就像从通讯频道的杂波中过滤出零星的信息一样。”
“那是你被毁灭之力触碰了。够了。”
赛里昂并没有停下。“夏尔,听着,哪怕就这一次。至尊内部正在发生着什么,我想这就是迷失已久的范卓德,但那个带领着我们参加泰拉围城的他几乎已经所剩无几。”
他们又一次擦肩而过,两人都没有看对方一眼,尽管频道中争论仍在继续;而墨库提安仍伫立在原地,庄严地沉默着。
“够了。”夏尔厉声说,“就算告诉我你了解那个堕落者的思想与灵魂,你又想要我怎样?你当然了解他的秘密,因为你和他一样扭曲。至尊的腐败已经溢出躯壳,显于众人面前;而你则是败絮其中,还在努力维系着外形。你以为你深藏不漏,但你的危害更胜于他。”
“夏尔,”赛里昂的声音柔和了一些,“我的兄弟。以共同的吾父之名,现在听我说,哪怕就这最后一次。”
夏尔没有回答。赛里昂看着他沉默的兄弟迎面走来,在密室的另一半回路上再次相遇,但这次他们经过对方时夏尔抓住了赛里昂护肩的边缘。这是一个奇怪而尴尬的时刻。尽管两人的头盔上都戴有红色的目镜,但赛里昂还是感觉到与自己的兄弟多年来第一次有了眼神交流。
“说吧。”夏尔说,“如果你愿意的话就为自己辩护吧。”
“想象一下,”赛里昂继续道,“每个人心里都有一个秘密的声音。一个诉说着他们恐惧的声音。当我和你、和塔洛斯、和乌萨斯在一起的时候,唯有俱寂。我们是阿斯塔特。当恐惧充斥着凡人的躯壳时,我们则只会有空洞与冰冷。”
赛里昂引用马卡里昂的诗作时夏尔得意地笑了。恰当,非常恰当。
突然墨库提安的声音插了进来:“在对你的新队友隐瞒着什么秘密呢?”
“不,兄弟,”赛里昂回答,“请原谅我们临时的密会。”
“当然。”墨库提安的链接再次断开。
“继续说。”夏尔说。
“而……在凡人身边是不一样的。我听到了他们的恐惧,就像一群可耻的低语。你杀死一个凡人,看着他眼中的光芒消逝。我可以听见他默默地哭泣,听见他低声诉说着一个他再也见不到的家园,一个他如此害怕再也见不到最后一面的妻子。每当我靠近任何一个凡人时我……我不得不努力将这些思绪脑海中抹去。”
恶毒的巫术,夏尔想道。在原体的荣耀尚存的年代里,这样的可怜虫会被从军团中剔除,或是强行通过严规重塑。狂野的灵能天赋意味着一扇敞开的大门,可以轻易被亚空间中没有灵魂的生物占有和腐化。
“继续。”他重复道,尽管这一次的开口更显艰难。
“兄弟,你无法想象至尊的思想在我听来是在诉说着什么。”赛里昂自己的声音也断断续续,犹豫挣扎着试图把这些概念用文字表达出来,“他尖叫着……迷失在自己心灵的黑暗中。他大喊着我们的名字,那些军团死去或是活着的兄弟们的名字,恳求我们找到他,拯救他,或者,杀了他。”
他深吸了一口气,继续说下去:“这就是我站在他身边时听到的声音。他的痛苦。他对失去控制的恐惧贯穿了他的一生。他不再是阿斯塔特。恶魔的附身使他感到恐惧,并使他变得真正空洞。恐惧在他身上肆意穿行,就像一百条蠕虫掘出的遍体坑道。”
夏尔意识到他仍然紧抓着赛里昂的护肩,立刻松开了手,他抑制住了声音中的咆哮:“兄弟,如果不了解这些,我也可以轻松地活下去。”
“我也知道。可是我说出来并不是想要你难受。至尊乃是一体双魂——一个是缓慢地尖叫着被遗忘的范卓德,另一个是某种东西……某种由他的仇恨形成的、与另一个存在的思想交织在一起的东西。当塔洛斯威胁要唤醒马卡里昂时,这是我第一次听到两个灵魂的同时嚎叫。范卓德的残魂与夺舍他的恶魔都害怕着这一刻。”
“我们身处于此。”夏尔坚持说,“我们守护着复苏仪式。如果至尊真的害怕他苏醒,并试图来……阻止我们,那也没关系。他只会用威胁与诅咒罢了。黑甲卫里有谁真的卑鄙到会向自己的兄弟动手?马雷克吗?他从未干过。或者加拉登?他倒是算得上至尊的走狗,但他绝不是我们三人的对手。黑甲卫绝非不败之躯,而至尊也得掂量下他手下那些精英的宝贵性命。”
“你觉得至尊对他们的性命一视同仁。不,兄弟。”赛里昂说,“他会派弗拉尔来。”
伴随着大门再次隆隆打开两位战士一齐转身,同时赛里昂向塔洛斯传讯道。
“我的兄弟,开始了。”
命令简洁而明了。“第一烈爪,杀死任何入侵者。万岁,夜之主。”
“赛里昂,”夏尔盯着走进纪念大厅的黑甲卫,同时拉动了枪栓,“我讨厌你说对了。”

马雷克、塔洛斯与阿德玛尔一同乘坐通往下层的电梯。
“你不能如此天真。”他的脸色像苍白的花岗岩一样严峻而坚定。
“我没有天真,”塔洛斯反驳道,尽管他很尊重马雷克,但黑甲卫的语气却点燃了他的热血。他无法控制住声音中反抗的浪涌,“我这么做是为了十连的最大利益。”
“你表现得就像个盲童。”马利克的声音严厉起来,他的黑眸里闪烁着怒火,“你说是为了十连的最大利益?这正是我要说的。十连已经死了,塔洛斯。有时候沉湎过去是一种退步。我并不主张为了改变而改变,我们谈论的是我们战争的现实。”
“暗夜幽魂永远不会——”
“不准谈论我们的父亲,好像你比我更了解他似的。”马雷克眯起眼睛,声音变成了野兽般的咆哮,“别以为你是他在生命最后的夜晚唯一一个密会的人就可以口出狂言。我们中很多都是他的亲选。不只你一人。”
“我知道。我说的是他希望留给我们的遗产。”
“他希望我们活下来,反抗帝国。仅此而已。你以为他在乎我们在执行任务时的军衔和头衔吗?我们仅剩堪堪三十余名阿斯塔特。小队缺编,亦无领导,资源枯竭。我们已不再是第八军团的十连。这样的状态已经持续了将近一个世纪……或者以外面的标准来说,一万年。”
“你真的不明白自己做了些什么吗?”马利克摇了摇头,似乎无法理解塔洛斯的想法。
“我愿意让步——”
“这是个反问句。”马雷克咕哝道,“是个人都能看出来,就在我们的资源几近耗尽的时候,你碰巧带来了一百个机仆。你行走在我们破碎家园的地表,任何长眼睛的人都认为这是一个预兆;再然后你偷来了一名领航员,还发现了各种东西!而现在又是一个泰坦元首。你斥责至尊,说要唤醒战争哲人……”
阿德赫玛打断了他的话:“塔洛斯,我的兄弟。你正在按照你的愿景重建连队。领航员是最大胆的一步。一旦血盟号失去了埃特里吉斯,整个连队就得依靠你,依靠你控制的领航员。没有你的……许可,我们甚至不能进入亚空间。”
“埃特里吉斯身体很好。”塔洛斯说,但他也无法证实这些话语的真实性。领航员可能因为基因突变而享有非人的长寿,但埃特里吉斯——他永远躲在靠近船头的私人观察室里——几十年来除了至尊之外几乎没有人见过他。奥克塔维娅可以进入那片区域,但她向赛普蒂姆斯所做的寥寥几份报告中并没有提到埃特里吉斯的精神或身体状况。他似乎没有任何变化。
“吾乃黑甲卫。”马雷克语气沉重而意味深长。塔洛斯立刻明白了。马雷克即使鄙视至尊也绝不会违背誓言,泄露他主子的秘密。但他可以自由地让塔洛斯知道,显然他陪同至尊会见过埃特里吉斯。
也许在诺斯特拉莫上发现奥克塔维娅对至尊的威胁比塔洛斯意识到的更直接。
她需要被保护起来。必须严阵以待。而马卡里昂的复苏……
“墨库提安、赛里昂和夏尔守卫着纪念大厅。”他对马雷克说。长袍战士点点头,他那雕像般的脸庞略显允肯之色。
“明智之举。仪式进行了多久了?“
“四个小时。我离开的时候,无畏的外壳正在启动并受祝。他们还没有开始唤醒沉睡者。”
阿德玛尔说:“我们的胜算不大。他从来没有醒过,一次也没有。”
马雷克补充道:“他也不是自愿进入那个石棺的。”
塔洛斯的频道突然噼里啪啦地响了起来,打断了他们进一步的讨论。
“我的兄弟,”赛里昂说,“开始了。”

弗拉尔大步迈进纪念大厅。
他右肩上的咆哮狮头标志着他是黑甲卫的一员,其上遍布着战痕与裂口,这是无数次战斗后缺乏修理的痕迹。终结者战甲的其他部分亦是如此,伤痕撕裂了原本一体的幽蓝午夜,露出了其下枪灰色的金属。
旧血仍不时在他的护手上剥落。虽然每次激活闪电爪时都会烧掉其上的任何东西,但弗拉尔在战斗中浴血后仍会让他护手上的痕迹保留几周。
其他人把这误解为不敬。不敬?简直可笑。
还有什么比展示他在战斗中赢得的伤口更能给他战甲的机魂带来荣誉呢?还有什么比骄傲地将血痕展示给那些没能亲眼目睹他杀戮的人来得更崇高的敬意呢?
从他那佝偻背部上伸展出的是青铜尖刺制成的战利品挂架,每一根上都穿刺着阿斯塔特的头盔,随着他的每一步前行,那些超大的头骨就会发出咔嗒咔嗒的响声。
弗拉尔舔舐了下牙齿,猩红的显示器锁定了房间里的每一个生物。在那边,机仆们照料着沉默的无畏,就像一群没有头脑的崇拜者;技术娴熟的德尔特里安在一个堆满拉杆与机关的控制台前忙碌;第一烈爪的新血,阴沉的墨库提安,站在他左手边大门的阴影里;而在那儿,是赛里昂和夏尔,他们的爆弹枪正置于胸前。
黑甲卫注意到一个警告符文短暂闪烁了一下。他正在被一只鸟卜仪扫描,肯定是德尔特里安。弗拉尔向注视着他的技术神甫点头致意,而后大步走进房间,而这个细长的机械生物恭敬地鞠了一躬。该死的东西。诅咒那该死的机械神教,军团的运作居然离不开这些污秽。
对于自己在这里的出现,弗拉尔并没有抱任何幻想。至尊小心翼翼地操纵着棋局,因为公开反对塔洛斯可能会激起彻底的叛乱。十连的残余将会再次分裂,一些追随至尊,另一些则会加入先知。不过对于弗拉尔来说,不会有第二个选择。过去与未来,塔洛斯毫无意外地代表着前者。但过去除了失败与耻辱还剩下些什么?
若是先知那时候被杀了该多好。当至尊将该死的塔洛斯出卖给毁灭大能的计划彻底失败时,弗拉尔清楚地记得自己的失望。大掠夺者让先知毫无抵抗地逃走了——阿巴顿甚至没能杀死塔洛斯珍视的那两个奴隶——而十连将又一次背负着先知不合时宜的恼人干涉。
该死该死该死。简直就像是无法摆脱的瘙痒。
不。弗拉尔可不会做什么白日梦。将冲突公开是不可能的,那将会刺激塔洛斯的新兴派系。至尊中意的黑甲卫不能参与其中,因为这将成为至尊企图对先知不利的铁证。但狂野的、不可预测的弗拉尔不在此列。哦,不。弗拉尔会因为他的“坏脾气”和“暴躁的幽默”而被哀悼,而至尊则会抒情地表达他对弗拉尔可怕地破坏复活仪式的深切遗憾。
他的痛苦让他无法控制自己。至尊会如此说道。弗拉尔的行为给我们所有人带来了耻辱。如此的冒犯……
是的,弗拉尔现在几乎就能听到他的悼词。至尊将他派到这里来送死,为了连队的利益而牺牲自己的生命。那就这样吧。
当然,这个唤醒马卡里昂的新计划必须要巧妙地平息。
用一场表演。
与一点小小的诡计。
弗拉尔的闪电爪从他护手的鞘上滑落,噼啪作响着环绕着杀戮的闪电。
“兄弟们!”他高兴地对着人群宣布道,“这个房间里的每个人都要死了!”
转瞬之间弹雨迎面而来,他一边冒着火力前行一边大笑起来。
大块的战利品从展示架上脱落,化作碎片被抛在身后。他头盔上的一根象牙断裂,胸甲破碎,护膝开裂,陶钢的碎粒飞散向了地面。爆弹的风暴洗礼着他的终结者战甲。
真有趣。
第一烈爪的三个弱者正在后退,组织起统一的火力线,但对黑甲卫的进攻毫无作用。而后弗拉尔听到德尔特里安的机械之声盖过了他自己的咆哮。
“汝意何为!此乃亵渎神明之举!此间乃是机神受祝之所!”
啊。要是弗拉尔的盔甲上带有远程武器就好了……这样他就能让哀嚎的技术神甫一劳永逸地闭嘴,他的闪电爪突然变得更加明亮,就像在回应他的愤怒。
阻止他的三名阿斯塔特不断后退,弗拉尔顶着他们毫无留情的火雨慢慢地向静默的马卡里昂靠近。这是一种令人恼火的战术。弗拉尔知道杀死他们只是次要的任务,不管这会有多愉快。他需要一劳永逸地结束马卡里昂的复苏。方法倒是很简单:用闪电爪撕碎无畏的躯壳。
啊,好吧。
弗拉尔突然暴起,以几乎阿斯塔特奔跑般的姿态行动,但又被他几乎刀枪不入的终结者装甲所拖累。目标并不是那些恼人的战士。不,不完成他的使命就去找他们是在自杀。
“技术神甫!“弗拉尔踉跄着前行,爆弹的风暴终于击碎了他小腿的装甲,打断了伺服器的工作,“来吧!让我们谈谈,就你和我!”
尽管跌跌撞撞,他的速度仍然快得令人作呕。即使是在弗拉尔用右爪猛击神圣机器的时候这位收割者般的技术神甫也没有离开他的控制台,但令人失望的是并没有什么爆炸发生。
一颗精准的爆弹将他的脑袋甩向了一边。大概率是夏尔。那个混蛋是出了名的神枪手。
但阿斯塔特现在收敛了一些。弗拉尔站在控制台中间,一步一步地靠近德尔特里安。他们不能冒险让爆弹的流弹损伤机器。他将两只爪子甩向两侧,一路撕裂了那些受祝的机器。
真奇怪。这位技术神甫居然在流泪,那些像油一般的粘稠泪水划过他那骷髅般的银白色脸颊上,留下两道漆黑泪痕。弗拉尔用半秒的时间欣赏了下这个有趣的事实,而后用剩下的半秒将四柄弯曲的刀刃——每一把都足有一米长——直接插入了德尔特里安的躯干。
“哼哼哼啊啊啊啊啊——”技术神甫不住地喘息,打断了他原本持续发出的静电噪音般的话语。
“真聪明。”弗拉尔轻声笑着把利刃抽了回来。刀刃在体内遇到的阻滞感让他感到不快,撕裂虚假的机器生命没有丝毫愉悦可言。德尔特里安向后倒去,手中紧紧攥着黑袍,躺落在大理石地板上。
突然一枚接近警告符文闪烁起来,但弗拉尔还是晚了一步。第一烈爪的一人已经来到了他身旁。
弗拉尔举起利爪防御,同时转身面向其他阿斯塔特。
夏尔的爆弹枪在极近距离开火,猛烈的冲击折断了弗拉尔的一根爪子,转瞬之后他的链锯剑呼啸而下。
“给我……去死吧……”他那磨人的剑刃滑过黑甲卫笨重的盔甲,咬碎了表面的金属,却无法更深一步。
弗拉尔耸了耸肩便脱离了战斗。终结者战甲使他本已非人的力量大大超过了标准的阿斯塔特。至于链锯剑能刺穿它的几率……好吧,至少夏尔相信他能。事情变得更有趣了。
弗拉尔举起右手——现在少了一根爪子——在链锯剑第二次下坠时抓住了它,旋转的锯刃立即开始蚕食起弗拉尔护手的柔软关节与伺服纤维。黑甲卫吃力地哼了一声,扭转了下他的手臂。闪电爪撞上了被困住的链刃,在一阵能量的闪光过后,猛地将其切断。
被解除武装的夏尔往后一跃,将残破的剑柄扔向一边,再次举起了他的爆弹枪。
他没有立刻开火。另一个警告符文告诉了弗拉尔原因,他转身面对身后的赛里昂与墨库提安。
他们一起向他扑来,就像刺客手中的匕首一样挥舞着剑刃,一前一后地跃起。赛里昂的剑刃撞在了厚重装甲上猛地弹开,而弗拉尔的利爪一挥就撕裂了赛里昂的盔甲,将阿斯塔特击到一边。
但墨库提安刺得很深。这是一个令人震惊而作呕的亲密时刻——充斥着愤怒的侵犯——两名阿斯塔特透过他们深红色的镜片相对而视。刺进弗拉尔胃里的剑刃冰冷而可恨的沉重,就在他强化过的生理机能试图封堵出血伤口时,他再次感到伤口被墨库提安向上猛拉的刀刃撕裂。
他通过盔甲上一个柔软的关节刺了进来。这……这就是痛苦……
弗拉尔已经不太记得有多痛了,他已经很久没有过这种感觉了。
撞击从背后陆续向他袭来。节奏非常熟悉。一把爆弹枪,全自动模式。夏尔在开火,他需要……
把自己从刀锋中解脱出来……
弗拉尔尝试着举起他的利爪。战甲缓慢地执行着他的动作,因为承受的伤害而显得迟缓。尽管黑甲卫坚实的胸甲阻挡了剑刃移动太远,但墨库提安还是不断地将剑刃提高,切割着弗拉尔的内脏。
他猛地将一口鲜血吐进头盔,反手将墨库提安击开。阿斯塔特像残破的木偶一样被猛地甩开,砸向残破的控制台。
墨库提安倒下了。赛里昂呢……哈!他对赛里昂的一击割断了这个可怜虫的胳膊肘。他还在挣扎着爬起,一边咒骂一边寻找他的爆弹枪。
夏尔。他得对付夏尔。夏尔总是最危险的那个。
眨了眨眼挤出了眼里的血与汗,弗拉尔转身冲去,闪电爪像七支短矛一样向夏尔刺去。
夏尔一边躲闪一边咒骂,猛地向一旁滚去,他的肌肉咆哮着燃烧,比他在基因延长的生命中任何一次移动都要快。
但弗拉尔的右爪尖还是抓住了他。三把利刃划破并刺穿他了的盔甲,让夏尔不住地咬紧牙关。一阵剧痛穿过他的左大腿,让他瘫倒在地上,两条腿都没了力气。
弗拉尔评估着变化的形势。德尔特里安,那个细长的机器怪胎,正在向另一个壁挂式控制台爬去。他看上去受了伤。没错吧?机械人也会感到痛苦吗?嗯哼,也许吧。
赛里昂再次向他走来,他单臂握着链锯剑,伤口的疼痛无疑被他的盔甲直接注入血液与大脑的兴奋剂和神经抑制剂完全吞噬了。墨库提安也回来了,不过两手空空,剑刃在刚才的搏斗中折断了,而他一定用光了所有的弹药。一向挑衅的夏尔已经拔出爆弹手枪躺在地上向他瞄准,他的腿被砍断了一半无法站立。
就在那一刻,弗拉尔意识到自己即将摘下胜利的果实。
“兄弟们,兄弟们,”他大笑了起来,“谁第一个上路?”
“走着瞧!”夏尔咆哮着再次开火。明亮的符文在弗拉尔的显示屏上闪烁着,那是爆弹敲打着他的头盔与胸甲。颈关节,瞄的真准。随着咔哒一声夏尔的手枪射空了,弗拉尔继续狂笑着前进。
但是……那声音……
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
弗拉尔血淋淋的脸庞瞬间扭曲,他怒视着不断上升的噪音。搞什么鬼?
那是死神型双管自动加农炮启动的声音。紧随其后的是自动装弹机发出的嘶哑的机械铿锵声。
在弗拉尔转身的瞬间正好看清了迎面而来的弹雨。纪念大堂在武器发射的巨大噪音下不住震动,凶猛到足以摧毁巢都尖塔的风暴,以微小之躯狂暴地完成了它们的破坏。尽管经过生理强化的战士们捂住了耳朵,但隆隆噪音依旧穿破了他们的耳膜。第一烈爪们的头盔将声音过滤到堪堪可以忍受的程度,但他们每个人还是不得不咬紧牙关来顶住噪音。
而弗拉尔能听的一清二楚,因为这一切都发生在他身上。
六枚质量反应爆弹——每一枚都能单独杀死一辆犀牛运兵车——在三秒内砸向了黑甲卫。第一枚炮弹摧毁了他的胸甲,破碎的内脏会让他在数分钟内死于,不过所幸他能免于这种痛苦,因为第二枚炮弹命中了他的长牙头盔,撕碎了他的头部和右肩,这一击直接杀死了他。
其余四枚炮弹接踵而至并将残骸撕成碎片。三秒之后,黑甲卫弗拉尔除了零星的盔甲碎片和给第一烈爪带来的伤口外,什么都没有留下。
风暴渐熄。
雷声渐弱。
在古老伺服系统的驱动下,一台青铜镶边、幽蓝装甲的无畏的巨大身躯走上前来,它的重量足以震撼整个房间。与伺服关节的轰鸣和隆隆的踏声相比,刚才大炮的轰鸣简直不值一提。
“大……大人?”墨库提安轻语道。
“你醒了……”赛里昂不住地喘息着,“为何……”
在一声通讯器的爆鸣后,无畏的声音从安装在其华丽底盘上的扬声器中传来。
“我听见了爆弹枪在开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