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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桑吟】一·初雪

2020-12-20 17:22 作者:Culpris  | 我要投稿

       民国十一年。

       盛月楼。

       男人手指尖夹着胡桃木雕的烟斗,把他那道台步子一提,慢慢悠悠地晃进了酒楼大门。门牌上镌了层薄薄的金箔,在柔和的月光里闪耀出浮动的金光。

       不远处,伙计怀里揣了个当铺里典来的破铁火炉,蹲在大门角落里正偷着闲打瞌睡。听到脚步声,他忙不迭醒了神,腿脚灵利地奔了过来,接过了那水光油亮的狐皮大袄,一边歪腻地笑道:“诶哟,李老板您来了!咱家正想着派辆车去接您过来了,路上可辛苦吧?”

       他没做声,斜睨着左旁的楼梯把目光送上二楼。倚靠着栏杆,那里有好些粗麻棉衣的壮汉,眼神似有非有地瞟着不知何人。默然了片刻,他听得耳边响起那边戏台上,名伶咿咿呀呀的戏词伴着水袖,把那面容粉黛的香气朝这边送过来。

       “李老板?”伙计见这人半晌没回话,在一旁轻唤道。

       李晓光熄了烟,在丝缎长衫上弹了弹烟灰星子,却仍未将目光移开。“这就是张先生从北平请来的京戏名家?”

       “可不是。说是从师大家,依咱看那,还不如前些日子秦爷买的那苏州戏子唱得好,只是那三百多块现大洋就全都打了水漂咯。要是那秦家的周小姐歌喉一展啊,整个盛月楼都要震三震,余音三月都散不去……”

       伙计正绘声绘色地说着,看见那李老板脸色一转,便住了嘴。“哎哟您看我这嘴,活该的多长了条舌头。”

       这伙计原姓陈,只在家那条街上排行老四,近旁邻里从小都叫他“四儿”;如今到了戏院,认得的熟客多了,大伙儿也便叫他“陈四”了。这陈四没读过几天书,倒是脑子灵光,最会哄得那常来的客人给上几板银元。

       “今儿这唱的是《南柯记》呢,老板觉得明日……要换戏否?”

       “不了,左右碍不着。”戏唱得实在尖利刺耳,李晓光终于经不住,摇着头问道:“人可到了?”

       “到了到了,元香小姐已经在上头听了半场子戏了,就等着您上去呢。”

       皮鞋踩上嘎吱响的木头地板,路过的每一间包厢的门上都刻着不同的词牌名和古诗句。此刻正唱到调门最高的戏段,包间大多都开了条小缝,好让底楼的歌声传进来,又时不时传出来赞叹的掌声。顺着长长的走廊一直往里走,沉重的脚步声在二楼最里面的包间停了下来。

       看见包厢外头围着的壮汉,陈四上前一步来,轻声说道:“李老板到了。”

       为首的一个听见,朝他背后望去一眼,瞧见李晓光把脖子上的围巾取了下来,搭在左手臂上,才转过头向里头喊:“李先生到了!”

       话音落下良久,里面迟迟未有动静。当名伶的最后一个高调唱完,台下掌声、叫好声雷动,包厢里才传出了一个懒洋洋的女声:“请进来吧。”

       门缓缓打开,壮汉向后退了几步,陈四识趣地朝旁边挪了半个位子,偷偷地拿眼睛去瞟里头的模样:那女人身着褐红色的紧身旗袍,水滴领上围了串小小的珍珠项链;乌黑的头发用银簪子盘得高高的,正面看去宛如半个圆月的柔顺。

       她半斜着身子靠在木桌上,用一把小檀木泥金戗丝的折扇半掩着面扇风,向来者远远地轻喊:“李老板来了,我有失远迎了。”

       李晓光清了声嗓子,笑脸相迎迈进了房间,摆了摆手:“小姐这是哪里话?东面的戏台子今天刚搭起来,我不得亲自去盯着。原是这酒楼的老板,照理来说是该我亲自迎接您的,怎么敢动辄让小姐您等这么久呢?”

       “哟,您这是抬举我了,我倒不敢说什么了。”女人动动纤细的手指,把那小扇子一收,手一摆让外面的汉子关上了门。“李老板是贵人多事,我这三天两头来叨扰的,再好性情的人也要烦上几天不是?”

       李晓光摇摇头:“小姐这一说,我可不敢轻易回话了。要是说错了话,小姐要用茶泼了我,出去免不得被人背后里嘀咕;要说多了话,小姐嫌我说话不利索,下回就不来了,我这盛月楼就失了位贵客了不是?”

       元香手掩着嘴笑了出来,指着桌对面的椅子示意他坐下。

       那陈四正巧端了茶水进来,连带着给老板拉开了椅子,把一壶新沏的碧螺春端上来。他瞧着李晓光怎样行事——他先是斟了一杯,两只手毕恭毕敬地递给对面的元香,接着拿了茶布细细地擦干了壶嘴,才给自己这边的茶杯里倒了半杯的茶,再仔细地擦干,又用一小团白棉布做的塞子堵上了壶嘴。

       “李老板,您这是?”

       “小姐有所不知,这碧螺春里加了福建最好的茉莉花,晒干了以后装在棉麻布袋里一路运到上海来。据说这花刚晒出来的时候香甜无比,即便是用绳子把布袋扎紧了几个圈,沿街的路人也能闻到浓郁的茉莉花香。”

       “这碧螺春本就清香,里头加了茉莉花后,再一注上热水啊,茶香花香就一齐往外涌出来,飘得上下二楼的人都闻得见,就是贵了些,寻常里几个月也不得点一壶尝。今天让小姐久等了,鄙人自费,请小姐尝尝这盛月楼的招牌‘头茶’,就当是我晓光给小姐赔罪了。”

       知这话乃是真假参半的客套言语,元香就着手中的茶盏品了一小口,心中想却真还不错。她点头称赞道:“果然是味道清丽。常听人说李老板这盛月楼,整个上海滩都找不出第二个能相齐的酒楼来。我方才趁戏没开始的时候去隔壁戏楼子瞧了眼,还真是一条街上天差地别。”

       她开了扇,让人打开了包厢门,听见那名伶的声音仍未减下去,柳眉微蹙。“就是今天这戏吧,唱得我倒是不大懂了。李老板,你说说这张先生花了重钱的京戏角儿,怎么就请来唱昆曲了?”

       “说来也奇了,近来正巧是那张夫人的生辰,他那夫人喜欢听戏,原本是想请好的苏州戏伶来唱昆曲的,只是这两天忙着在日本摆了台,不得空赶回来。没办法,那张老板就只好托人请了北平的角儿来,想着唱京曲也好的,只是夫人不情愿,偏要她唱昆曲。这不,昨个好不容易排练出来的,今天不知怎么的人又没来了,让这粉面的白白唱一场了。”

       李晓光又倒了一杯茶,眼瞅着外头的宾客开始打赏。他被要求在自己酒楼摆戏时就犹豫过收成,可看着大老板送来的白花花的“袁大头”,他还是在酒楼门口摆上了盔头。

       楼下的客人都不过是来喝酒,偶尔听一听常驻戏子的黄梅戏,那富贵人家的公子哥,烟酒气满身散的野军僚,也就是两眼捉瞎、一窍不通的门外客,听不懂哪段好,哪段妙,只知道那调门上去了就是厉害得紧。几个财大气粗的地头子裹着媳妇,一边抽着烟,一边起哄地往台上掷媳妇的首饰。

       元香本是为那苏州戏伶特地到了这盛月楼,包了二楼看戏最好的位置,却没想到效果并不如意。她无奈地摇了摇头,又不好在戏院老板面前太让他难堪,便徐徐站起了身,迈小步子走到了二楼走廊边上。她取下左手上一枚红宝石镶的金丝戒指,包在丝绸手绢里,往那一楼的戏台上扔过去——力道不轻不重,正正好好落在名伶的脚前。

       那戏子瞧见了丝绸包,眼睛一抬上二楼,与元香打了个照面,知是她的赏,便又很快挪开了视线,水袖一打转回了身。

       楼下的显贵富人有的拿丝绸手绢包了首饰也扔上去,有的干脆就让白银黄金明晃晃地往台上丢,一时间满场的清灵脆响,玲珑作声,分不清闹哄和打赏的起伏。名伶亮完了相,端庄地向台下微鞠了个躬,提起步子慢慢地进了入相休息,上来几个头戴毡帽的小伙计收赏钱。

       元香往下一瞧,看见那陈四不知何时溜了腿蹭地奔了下去,混在那几人里帮着捡戒指金锁,也不怕人说闲话,倒是从容大方的很。

       李晓光拢了拢腕上的檀木佛珠,一边向她道:“小姐,您看这戏唱完了,今天的事就……”

       “李老板,您就放心吧。”她一抬手开了扇,侧目回道,“照理说呢,这同行里是最忌讳听冷戏的,回去没得好交差,也给张先生丢脸不是?”

       李晓光前额细细地发汗。

       她略微顿了顿。“不过,亏得您今天请我喝了壶好茶,托您的福,这嘴啊也该放的甜些。张先生这笔钱花的不容易,我回去就和老人家说,这北平来的京戏大家呢,功夫戏码都在身上,功底是瞧得出的,论娇细身段呢,南北各有不同,自然是不好一概而论。这样,给您长脸,也不让他老人家走火,您看这可好啊?”

       “是是是,元香小姐自是周全,那李某就全权拜托小姐好言几句啦……”

       目送人远去,陈四一溜烟儿上了楼,把一团包着东西的丝绸放在李老板手掌心,一边小心地问:“李老板?”

       “得过去了,不许再提。”

       “那这戏老板怎么说?人还等着您发话呢。”

       他瞥了眼丝绸手绢打开,露出里面的金丝戒指来,长叹了一口气道:“把那赏银都理一理收好,派个嘴巴伶俐的去回了张老板,好生别怠慢了,好歹是花了重钱请来的戏伶。”

       陈四答应着去了,出来正好遇上来接元香的车。他逢迎拍马似的替她打开门,一边笑嘻嘻地嘱咐道:“小姐回去路上小心点儿。”

       对方倒也很是领情,却一边上下打量了伙计一番,语气中似有冷意:“告诉你们老板,说他费心了。”

       “这是自然的,咱们盛月楼还指着小姐您发达呢。”

       开出去几十米,等望不见酒楼的鎏金大门,元香才懑懑地嘲道:“也就这样么,白浪费了我半天的空。”

       “回去要和老爷他再说些好话呢。”司机笑道。

       “好话?我倒是没那盛月楼的人戏唱得好,编不出这些蜜糖甜话来,哄得人心都痒了,还搭上我那难得的戒指去,做这些苦差……一个酒楼,搁些洋酒艳菜还差不多,这会子搬了个戏台子进去装行家,非要逞能像什么样子……”

       司机拐了个弯,在玻璃窗的倒影上看见后座的女人有些困倦地想打盹。

       “周小姐辛苦了,路上就歇会儿吧,等到了公馆我再叫您。”

       周元香没作声,她揉着两侧的太阳穴,是无话也好,不想回话也好,终于是被那咿咿呀呀的尖利嗓音挤兑的生不起气来了。

       也罢,左右公馆那里,还有秦老爷等着挤兑呢……

 

       东方的日色还没暗下去,西面的艳阳已将远空染上了金黄。光束透过过梧桐枝叶洒下斑驳稀疏,团团光点褪去了麦芒,余下都是模糊的,边沿的柔和。

       霞飞路还是人声不绝,来往的黄包车穿梭于街巷之间,虽是满地的白雪,车夫却满头大汗;刚放下一批客人,正想着寻个地方喝水歇脚,忽又看见对面的一男一女正朝这边挥手,便闲不下一刻,急急地架起那灰黑色的横梁赶了过去。属于夜晚的霓虹灯还未亮起,路上过往的多半是拥着太太小姐的,打算去大世界看耍杂戏曲的。

       偶尔也会有一两个穿长衫的瘦弱模样的读书人,背手握着一把纸质的折扇,围了个白棉布的围巾,往那街巷深处的报社编辑部走去。路过几个大腹便便的邮筒,环顾四周确认没人注意后,才偷偷地掀起松动的邮筒盖往里面瞟一眼,就想看看有无寄给自己的信件或稿费,就好上旁边的钢笔店去买只新的衬手。

       雪已停了,满地白花花的冰雪,自然少不了头发白花的洋人。洋节快到了——用那些法国督察的话来讲,就叫什么圣诞——他们穿着新式笔挺的警服走在街上,神态自然轻松,显然是告了假出来休息。或是结伴到舞厅去抽烟,或是和年轻漂亮的女郎调情,一边喝着加了冰块的威士忌,好把通红的脸庞和跳动的胡须都压下去,免得醉醺醺的回去被上司骂——运气好,还能和心绪不佳的巡长打上一架。

       临近傍晚,人都忙着晚饭和收工回家时,路尽头拐进来一辆亮黑漆皮的老爷车,发动机的轰鸣响过一家家店铺,灵巧地轧过凸起的电车轨道,稳当地停在了一家珠宝店前。司机是个穿西服的洋人,他彬彬有礼地把住门,同时向店门口候着的另一个洋门童使了个眼色。

       车门打开,漫出来一阵木质清香,上头下来一个身着卡其色西装大衣的高瘦男人。修长的脖颈上松松垮垮地绕了条羊毛围巾,头顶一软呢西式礼帽,踏着一双蹭亮的牛津鞋走上了门前的地毯。他向门童微微笑了笑,以示友好。

       店面规模不大,装饰却能称得上华而不繁,连窗沿的花纹也不显违和。男人四处环顾了一周,见店内似无人的光景,便走向窗边的一张小桌。刚准备坐下,只听见耳边响起个缓慢拖长的声音,带着略含娇嗔不满的语气朝近旁过来,伴随着清心寡欲的甜香:“外面雪停了,把脚步沾上了不是?”

       身着洁白绸缎旗袍的女人二十六七的年岁,两肩裹了一条羊毛披肩,她整理着发髻上的珍珠发卡,慢慢悠悠地走了过来。

       张秋生取下礼帽,对柜台后面的一位法国小姐礼节性地点点头,转而对那女人回道:“这不,正因太冷了,才想要早点过来这儿取暖。”

       轻轻拂去大衣肩上的水珠,程小叶轻轻地拧了下他的手臂,顺势挽着他道:“你若是把这些甜话换了车油抹轮子,这会儿早就到了。”

       法国小姐倒了杯热茶,一边用法语道:“太太刚才还在和我说,想让先生快点过来,戴了这副耳环才好看。”

       张秋生被拉到镜子前,他站在程小叶身后,看着她露出乌黑的发丝下一对圆硕光润的珍珠耳环,散发着细腻的光泽,把她恬静的面庞衬得温婉可人。

       “怎么样?”她欣喜地期待着回答。

       “好看。”

       店员又递过来一副红宝石的耳坠替她戴上。“这副呢?”

       “也好。”

       她品着简短的四个字,像个孩子一样心有不甘,使气般追问道:“到底哪个好看?”

       “都适合你,珍珠的优雅端庄,红宝石的明亮,也增添气色。”张秋生抵不过她撒娇,只好用手揽着她的肩膀,一边拿着耳环给她比对,活像在哄小孩子。

       女人在两件心爱之物间总是踌躇不决——尤其是穿戴的首饰配件。

       张秋生看着她脸色渐渐沉下去,轻声问道:“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程小叶摇了摇头,小酌了口红茶,“你这么一说,我倒是纠结该选哪一副了……哎呀,早知道就不问你了。”

       “这可不能怪我了,谁让咱们小叶长得好看,戴什么都漂亮呢?”

       一旁的店员都被逗乐了。

       “还是……你帮我选吧。” 太太在两对耳环之间犹豫不出一个胜者。

       “真的?”

       “天晓得哪个公子哥儿日日念叨着‘用人不疑’?我相信你的眼光。”程小叶被自己的纠结彻底折服了,只得无奈地告降,好让丈夫替她做出最后的决定。

       张秋生一歪头,示意店员拿来凭据,用钢笔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包起来吧,仔细一点。”

       “谢谢。”他接过包装好的首饰盒,一边取来一旁的女式大衣,把人裹了个严实,“这两天冷了,当心凉着。”

       程小叶坐进老爷车左侧,嗅到木调香水竟有一丝丝暖意。她正琢磨着香水的产地,忽觉得哪里不太对劲,便转头问张秋生道:“我记得你身上带了现大洋,怎么刚才签了支票?”

       张先生正嘱咐司机慢点开,没晃过神来,支支吾吾地没说清楚。

       她越发觉得蹊跷:“秋生,你和那姑娘说了什么?”

       司机一声憋不住,扑哧笑了出来。

       “威廉,我要扣你奖金的。”后座的老板为了掩饰心虚,只好故作正经。

       “别打岔。”程小叶不理会他的旁言别语。

       没等她说完,张秋生把手伸进口袋假装摸索了一阵,掏出了一个绒线覆着的小圆匣子,在她面前打开来。

       黑色的天鹅绒,珍珠的乳白和宝石一片透红交相辉映。

       “……你这是?”

       张先生这张脸,白净的皮肤之上加盖一层笑意,使得他三十的年纪顿时倒退了十年,出奇地有一股少年的清秀。他透过冰冷的金丝眼镜,目光仿佛能够融化周遭遍布的冰雪。

       “喜欢就都买吧,我也不差这点钱。”他这话让旁人听了,却很是找打。

       “我当然不是说这个,”程小叶哭笑不得,“为了生辰请的戏伶已经花了那三百多块现大洋,偏我又是任性着没去,没得让人都在看你的笑话。你便不怪我吗?”

       张秋生不置可否地耸耸肩,轻轻抚着她的头发,“李晓光正缺钱给他那酒楼大门鎏金呢。既是已经定好的要请人唱戏,就算不去,这礼数和排场还是到了的,左不过是她唱与不唱的事,你又何必自责呢?”

       程小叶抓着他衣袖的手松了松,眉头微舒。

       说到底,她担心的是自己在丈夫面前一贯任性使气的性格酿成隔阂,让他离自己愈来愈远。细腻的心底里缠绕着数不清的情思,将零星点点的愧疚串连起来,织成了一张胆怯的网。

       张秋生瞧见她眼里敷上一层薄薄的雾气,心想该说些什么缓解气氛。思虑片刻,他用稍有笨拙的动作为程小叶戴上了那副珍珠耳环,低声伏在她耳边安慰道:“好了,今天是你的生日,让咱们小叶不高兴了,是我秋生的错,我给程小姐赔个不是。既是陪罪,不知道小姐愿不愿意同我用顿晚宴呢?”

       威廉一踩油门,老爷车直驶向包办的卡特西餐厅,侍者已经等在了门口。

       正听着提琴乐声等上菜,程小叶饮了一小口葡萄酒,侧着脸看张秋生嘱咐完侍者菜的口味,一边夸奖了乐师优美的琴技,一边问道:“今天去秦公馆谈的可顺利?”

       “北平这几天不太安生,连带着运来上海的大洋也不太顺利。我和秦爷商量好了,等过两天就让那两艘从东海走的商船把钱箱子运过来,这些天也是要发债券了。”他用湿毛巾擦着手,摘下玻璃镜慢慢悠悠地擦起来,“我今天下午去坐了坐,看着秦兄精神不错,看来最近心情挺好。”

       “那是自然,周小姐的昆曲可是以‘清丽动人’出了名的,往后要是碰了运气,我也去饱饱耳福。”她打趣道。

       “倒是巧了,李经理说那位周元香这两天在盛月楼听戏来着,你要是感兴趣,明儿我让人送你去盛月楼和她碰碰面去。”

       “罢了罢了,要再提这盛月楼,我只怕那李老板要把我赶出来了,‘热脸上贴不住冷毛巾呐’。”她切开奶油酱汁浇的牛排,又想起自己在车上那些闹心的想法来。

       张秋生暗自偷笑,向她举起了酒杯:“来,为程大小姐的二十七岁生日,干杯!”

       杯沿交碰,浓郁的酒香激荡起深红色泽的微波,在醇香里一圈一圈地荡漾开来。

       佳人如雪的脸颊上浮起一层红晕。

       窗外又开始下雪,纷纷的样子像是从夜空里飞下了无数的羽毛,不带一丝污秽的纯净。

       “……叶。”他温柔地唤道。

       “明年上海的雪,也一起看吧。”

       许是运气好,生辰里逢上了冰,上海倒是不常下雪呢。

       已然地上满是白雪,花花地蒙上了眸。

       又可曾知道,何处的霜,凝上了何处的眼。

       何样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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