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瓶邪】荷塘
*一点点铁三角大理旅游
*设定小狗有点精神衰弱,ptsd
*嗜睡症的小梗
*桶点窗户纸
* OOC大大有
*有点点长,啰嗦一些, 感谢观看

大理。
洋洋洒洒的月光从云里下来,落在银白色的池塘里,渲在盛开的莲花上。搭建起的烧烤架燃着几簇火焰 。
我们一路从福建下来,从京昆高速直接到了昆明,又转了火车,远远地就看见了苍山,不一会就看见了洱海。
我们要出发去昆明前,不知道是哪个堂口的把消息透了出去,道上都在说吴小佛爷又要下斗。
我怎么敢啊,法治社会,这种活动这几年又抓得紧,我现在去下斗,就等于往枪口撞。
事实上,我们三个,决定往西南方看一看。
其实是我决定的。听见我要去云南,胖子摆摆手没有意见,闷油瓶更不必说。
我看着闷油瓶,忽然想到去福建时胖子在雷老头那里说的,等我们老了,我们想去哪里,闷油瓶也会陪我们去的。
可是我感觉不久了。
我的身体越来越糟,有些时候感觉心力憔悴,时不时有点梦魇来折磨我,十年以来,我的精神也有些不稳定,我觉得我可能有那么一点神经衰弱,最糟糕的是,我开始嗜睡。
八个小时,十个小时,甚至有时候睡十二个小时,我都感觉才过了几十分钟,而且又是做梦,醒过来一点力气都没有,依然困倦。
我去问过张海客,问他张家有没有这样症状的解决方法,他告诉我在南方的族系有过一种巫术的记录,因为这个人神乱心疾,乘机布术的话,人对自己身体就会产生一种保护机制,就会产生困意,相当于一种蛊,需要解开心结,不然以后会很难真正醒过来。
说不定云南会有机会。
“不是吧吴邪,什么心结让你醉生梦死的?”他调侃我。
“你别想多了,不是我,是我一个朋友。”我很不想让他知道,于是我这样和他说。
我并没有立刻去查到底是谁给我下的巫术,因为我感觉没有意义。
实际上,我的心结已经在接到闷油瓶的那一刻就已经全部打开了,面对这种嗜睡,我毫无办法。
不过,这也是我为什么这么快决定出来旅游的原因。
我们认识十多年,那十年熬过去,好不容易他出来了,堂口的事情多,然后就去隐居,没什么机会,除了那些我们一起走过的地方,还没有真正意义上的旅游过。
现在是旅游淡季,在我彻底睡过去之前,我想带他去看看。
胖子在大理有朋友,在洱海边开了个农庄,古色古香的,装修风格偏白族风。白色的墙壁,墨绿色的花纹,柱子上挂着扎染的丝绸和编织的帽子,什么“三滴水门楼”“三坊一照壁”,倒像是把喜洲那边的建筑搬过来了,在这里都可以看见。
毕竟靠着洱海,就顺着堤岸修了深木制的栈桥,为了更好欣赏荷花,不装栅栏,也不怕有人掉下去,我就坐在边上烤着火,离那洱海水只有一步之遥。
水清得很,在福建的时候也见过这样清澈的,但是那是山上清泉坠下来的流水,叮叮咚咚的,在这里却是更安静,不是海边的浪花,水声一阵一阵的打着节拍,一些水草缠在一起,就像是某种乐器一般,演奏着动人心弦的曲子。这是独属于洱海的声音。
大理,风花雪月。
我在烤盘上放了几条用锡纸包着的鱼,这鱼听说都是凌晨四点最鲜的时候捞上来的,里面又包着这边特制的佐料,不知道味道如何。
胖子在房里和他朋友吃酒叙旧,闷油瓶就靠在我身后的门上,看着苍山那边,月光也洒在他身上。
我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黑夜里苍山被墨色的云环绕着,隐隐约约透露着深痕的轮廓,山顶的雪还没有化,此时看着更加如神般肃穆庄严。
这让我想起了长白山的雪。
他的目光完全没有看长白山那种严肃,只是深沉和悠远。但是这几年来,我对任何一座和闷油瓶有关的山都在意得不行,哪怕是一点消息,也让我食难下咽。他此时的眼神,让我忽然感觉他想起来了什么,或者是有什么不愿意和我说的事情发生了。
他不说,我也不会去问。只教我莫名其妙地不安和恐慌。
火舌将鱼烤得喷香,我把鱼都翻个面,刷了一层油,添了一些柴,叹了一口气,说道:“小哥,你去叫胖子和老布出来吃烤鱼吧。”
闷油瓶看着我点了点头,就走进去了。
我看着远处的苍山,那种巨物带给我的影响太大了,我本来出来放松身心的旅游,顿时蒙上了一层无法言说的阴影。
我捏着眉心给店里的王盟打了个电话,让他帮我查查张家在云南的行动轨迹,特别是大理的。王盟听了我说的,只感觉我莫名其妙,说明白了是杞人忧天。
“你什么时候废话这么多了?”我有些不悦。
“老板,听我一句,你就是在他的事情上太爱钻牛角尖了。你为他东奔西走大半辈子,我和你说过,他是你的心魔,那是真的。这些事情他不愿意告诉你,就证明这肯定和你没有关系,那查出来肯定是乱七八糟的……”
他说了一大堆,我其实连一半也没听进去,我知道他不想查,这也是为了我好。我又准备给坎肩打过去,但这时候闷油瓶他们进来,我就把电话收起来,招呼他们吃鱼。
“哟天真,这鱼是你烤的?小哥没帮忙?”胖子迫不及待地用两指拿起烤鱼两端卷起的锡纸,也不怕烫,打开就着咬了一口,呼呼着说:“有进步,有进步!手艺不错!”
“这你不信我?快吃你的吧。”我道。
吃了一会,他就开始大谈特谈要不要把大理鱼引到福建去,在山涧里开一道,给我们喜来眠的菜谱添砖加瓦。我说,这些鱼到了那可得成为外来物种,破坏生态环境。
老布是个地地道道的大理人,90年代北漂的时候遇上的胖子,后来因为破产,又回到大理做旅游生意,做的不错,然后开了个农庄。
他穿着白族的服饰,面部偏黑些,有种云贵高原少数民族特有的熏红,一看特别朴实无华,听着我们聊天,也用筷子掐了点鱼肉,也说我烤鱼有天赋。
我被夸了,有些飘飘然,真的开始考虑起在喜来眠烤鱼的可能性。
于是我又看着闷油瓶,闷油瓶没有吃夜宵的习惯,所以他没有动筷,也是情理之中,他只是在一边喝了一口茶,然后又到柱子边靠着,看远方的山。
我当时除了有点不安,并没有什么感觉发生,过了很久我才发现,我的心脏早就痉挛,那种不适和疼痛已经漫上了我的大脑。
“天真,你咋了?你该不会在这里高原反应吧?”也许是我的脸上实在苍白得不行,胖子问我。
我摆了摆手,不想将我们的旅游因为我而毁掉,只是说我困了。
他拍拍我的肩膀:“嘿呀你看看你这小弱缺身体,九成得是高原反应,害没事,等会去古城里转转,吸吸氧,就好了。”
我们三个就真的去了古城,坐了将近半个小时的车,我强撑着不睡觉,怕我会一觉不醒。
因为是淡季,古城人不是很多。我们从东城门进去,一路上都是那些买小玩意儿的小摊小贩,一些石头(大理石,玻璃石头)和塑料装饰,还有编织的各色各样的花环。
我们这些玩古董的,早就觉得这些小玩意儿不稀奇,买了也只是图一乐,以后聊起来也只是说在大理买的纪念品,一点有心里安慰罢了。
然后在路上走了一截,一些热情的大妈就围上来用不怎么标准的普通话问我们要不要编脏辫,五十块钱五条。
我本来摇摇手要拒绝,寻思着我这种头发怕是编都编不起,况且也不便宜,想不到胖子对这个很感兴趣,他迅速地接过话头,递了50块钱。
我无奈,想着他5根脏辫怕是看起来会像不出水的蓬头一样,看着就想笑。旁边的闷油瓶站在一个买石头的小摊子边上,似乎在挑选。
等待着胖子编脏辫,我空出手来接了个电话,王盟还是帮我查了,说是发了邮件给我,让我注意查收。
我挂了电话,深吸了一口气,心脏的痉挛感丝毫没有减轻,似乎还更严重了。
我看着闷油瓶的背影,忽然意识到,我还是很怕他的离开。
沿着南门一路进去,左边是一些珠宝店,右边是云南普洱茶庄和菌子火锅,直直地走,就是城隍庙。可惜现在快九点,已经关门了,不然我还想进去看看。
“天真小同志,咱们出来就是该吃吃,该喝喝,躺好开摆,什么历史景点就歇一歇吧。”胖子顶着几个脏辫和我说。
我知道他顾虑什么,他一直怕我又沉入那十年的疯狂里,对我的身心一直很关心。
我看着他的脏辫一直想笑,嘴上说着是是是,实际上早就笑疯了。
“笑什么?胖爷我老当益壮,风韵犹存,这点脏辫只是锦上添花,你可别羡慕。”
我说:“谁羡慕你了?羡慕你有这些粘在一起的头发?”
“放屁,好歹我还有七情六欲呢,你呢?要和小哥一起孤独终老了?”
他话锋转的快,我一时语塞,看了看走在我旁边的闷油瓶,闷油瓶也看着我。
我不知道说什么,忽然很想问问他发生了什么事,苍山有什么东西,你想起来什么了吗。可是话到嘴边,又怕他想起那些不好的事情,也就此作罢。
胖子又领着我们去吃当地的烤乳扇,这是大理的烤牛奶,我看着挺不错,闻着挺香的,就是味道有点难说。闷油瓶也拿了一串,认真地一口一口地吃着,是不想浪费。
我觉得嘴里太淡了,去另一个摊子买了拌洋芋,辣椒太多,吃得我浑身发热,就着一边的老挝咖啡下肚,这才好一些。
闷油瓶用牙签戳起一块土豆来,我有些紧张地看着他吃下去,还好他很适应这种辣度,又想起来似乎他可以吃辣,我的担心是多余的。之后他又把牙签伸过来,又戳起一块。
我松了一口气,好像还不错。
我也没想到,一种困倦在这个时候袭来,我不知道怎么会突然就这样,明明辣椒面的味道还在喉咙里下不去。
我有些头晕地扶着闷油瓶的肩膀,缓了好久也缓不过来,我掐了一把我大腿侧,晕眩感才慢慢消失。
闷油瓶绝对察觉到我的不对劲了,他本来想扶一下我,被我扒拉开,我和他说没事,也不知道他信了没有。
这时胖子走过来拍着我的肩膀说约到了一个酒吧的位置,有一些民族歌手会来唱歌,让我缓解一下高原反应的压力。
我点了点头,我们就跟着一个穿着白族服饰的女孩走,路边灯红酒绿的,那些七彩的光映在周围的植物以及潺潺流过的水面上,我看着闷油瓶,又感觉特别不真实。
他属于雪山,属于那片我永远无法触及的神圣的雪域。神坛上的圣子还是走下来,现在就站在我们身边。
我有时会想,我是不是还在费洛蒙给予我的幻境里,所有的一切都是假的,这是那些人想让我看到的结局。
我忽然又想,那么以后呢?我和胖子死了以后,他是不是还会去完成属于他张家族长的使命。那么现在我阻拦着他,是不是有点多管闲事了?
古城虽然人不多,但是这间酒吧人却很多。那个穿白族服饰的女孩说下一场还有十几分钟开始,让我们先点点东西,并且极力推荐了叫一款做“风花雪月”的酒,说来大理不“风花雪月”相当于白来。
这种高原酒由纯天然麦芽酿制而成。酒香纯粹,不掺杂质,米黄色的液体上泛着点小泡沫,雪白雪白的,想必会像一瓣一瓣静静绽放的橘子花。
于是我们三个人坐下来点了扎“风花雪月”,又点了一些小吃作酒,一边聊一边等待着表演开始。
聊着聊着,就有人上来搭讪,可能是闷油瓶长的太出众了,一直有年轻人来要闷油瓶微信。一个两个就罢了,一来还抱团来,真当我们这儿是旅游景点了?
我肯定没有什么好脸色,随口说他没有微信把人给打发了。一些人不信,非要,动辄就是上手。我怕闷油瓶把他们手折了,就和闷油瓶换了个位置,然后一律说不行。
“别小气嘛,这位帅哥的微信不行,那你的微信总可以吧?”那人说。
万般无奈之下,我把我的微信给了他们,然后打发他们走。
不一会,我们点的东西上了,表演也开始了。
经典的葫芦丝和孔雀舞,还有一些经典的民歌唱法,什么小河淌水,月光下的凤尾竹。很容易引人入胜,让人身临洱海月光下的竹林一般。
才喝了半杯“风花雪月”,我那晕眩的感觉又上来了,表现为困倦和累气。
酒的味道一般,可能是沾了大理的光才买这么好。
胖子看着开心,别人起来跳舞,他也跟着去了,座位上只有我和闷油瓶。
我用手肘撑着,手掌托着沉重的脑袋,发誓绝对不是我喝高了,我只知道我快要晕过去,闷油瓶看着前面跳舞的胖子,但是我很想和他说话。
我想让他活的轻松点,起码在我活着的时候,不要让自己那么痛苦。苍山也好,长白山也罢,无论是什么山,我只希望他做自己,不是祭坛上的圣婴,不是张家的族长,甚至也不需要是我们的闷油瓶。
他只要是自己就好。
不知道我是怎么回到农庄的,再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中午,闷油瓶来喊我吃饭。
我迷迷糊糊地躺在床上喘着气,全身酸痛,要不是秋末,我怀疑我的汗都可以把衣服浸湿,像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
我感觉到闷油瓶坐下来递给我一杯水,等我缓过来,顿了一会,才发现他一直看着我,看得我心里有点慌。
“小哥……不是吃饭了?”我不自在地说。
他看着我,目光似乎一直在我的脖子上,那里有一道很长的疤,现在上面汗涔涔的,不知道有什么好看的。
“吴邪。”他喊我的名字,我却感到一阵寒冷,就像十几年前长白山上的风一样,就好像,他下一刻就要和我告别,抛下我,走到那座门里去。
我的呼吸似乎停住了,那是一种紧绷到极致的恐惧。
我忽然不敢听下去,我害怕他接下来就要说离开。
也许是因为昨天那半杯酒,我的胃翻腾着,神经压迫,感受到一种由食道传上来的,前所未有的辛辣和难受,让我想起了蛇毒流过鼻腔时的那种感觉。
我一下翻身起来向厕所跑去,路上碰掉了不知道谁前一天晚上放在洗漱台上的沐浴露,发出有些大的动静,我立刻就朦朦胧胧地听见胖子问闷油瓶我怎么了。
我吐的一塌糊涂,干脆是把昨天吃的东西全部吐出来了,那种灼烧刺痛感顺着呼吸道和食道爬满我全身,跗骨之蛆般让我不断反胃。
我吐了一会,感觉实在没有东西可以吐了,才发现闷油瓶正在拍着我的背,手上拿着块温热的毛巾。
应该不嫌弃我,不然他早走了。我想。
他伸手过来擦了一下我的眼角,上面瞬间沾了水渍。我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我的泪水已经流了出来。
我接过毛巾,将脸埋进那块温热的地方,感觉到我有点发抖。
“谢谢你啊小哥……”我嗓子哑得不像话,像被火烧过似的,又辛又苦。
不知道过了多久,闷油瓶说:“吴邪,你好像很累。”
我心里一阵发紧,我不知道我的心结是什么,也不知道我为什么很累。我不觉得这是什么高原反应,我也不相信那种像蛊一样的东西会让人这般难受。
窗外就可以看见古城上的苍山,墨色的古朴而深远,刻在山峦上的寂静和悠扬。
我将毛巾攥在手里,看着远方的山,说,“高原反应而已。没事的,小哥。”
下午的时候,我就感觉我好多了,只是没吃饭以及有些累,胖子打算带我去鸡足山吃点新鲜的水产。
鸡足山有一座寺庙,现在已经成为了一个旅游景点,一些待宰的游客坐上码头的船,就会被带上鸡足山,小孩被领到商场,大人老人则被领到寺庙里求签,一个签四百块钱。
靠岸的时候,我往苍山的方向看了一眼。洱海在蓝天下像块明镜,茸云和岸边的飞檐融在一起,风拂过来,吹得水面发皱。
我们乘的是老布的私人游船,所以避免了被导游宰的结果。
但是鸡足山还是可以去去的。
寺庙人不多,有几个和尚在祈福和卖符的地方守着,生怕坑不到我们似的。
我们三个跟在后面,看那老和尚朝我们行礼。我忽然就想起了墨脱的吉拉寺,那个将我彻底粉碎的地方。
“这位施主不能进去。”
我们刚要跨进去,老和尚忽然拦住了闷油瓶。
“为什么?”我问。
老和尚朝我摇了摇头,我猜是天机不可泄露的意思。我就有些不开心,心想这些人又在装什么神弄什么鬼,闷油瓶怎么你们了,这也不行那也不行。
“那我们也不进去,老和尚,”胖子也说,“墨脱比你们牛逼的寺庙也不见不让人进去啊。”
老和尚不和他说话,就瞪着一双眼睛看着我,他也看得出来我是我们三个当中说话的那一个,于是和我说:“您有心结所扰,不进去,是亏欠。”
这是打定主意要我进去的意思。
我这个人有臭毛病,我对一件事情感兴趣的时候就会主动去了解这件事,甚至是可以为了看看这件事的所以然,就把自己的弱点剖析出来,展开在这件事的面前。
我一听就来了兴趣,所以我问他:“那你说说我的心结是什么?”
他一扬手,意思是让我进去,我看了一眼闷油瓶,他没有什么表示,胖子看着我,知道我想试探试探,说跟着我进去。
寺庙的布置很是难以言说,不像墨脱那种庄严,经幡如海般波动,倒是金碧辉煌的,一看就感觉佛祖很有钱的样子。
周围是几个柱子,大殿中间是一座金色的佛像,然后前面都是红色的祈愿栏,上面要么是符,要么是牌,参差不齐的,很不是美观。
“施主请坐。”那个老和尚引我在一个垫子上坐下,我右手边胖子,左手边就是那个佛像。
胖子看着这些装饰,不屑地咂了咂嘴,和我嘀咕道:“诶天真,佛祖真靠这些普度众生了?那怎么不来多普普咱们啊。”
佛像下面坐着一个很像在吉拉寺的德仁喇嘛一样的角色的老和尚,看起来是里面话语权最重的人。他双目紧闭,听见我们的动静,眉头皱得更深了。
“贵客,来了。”他忽然悠悠开口说。
“有话就说。”我有些不耐烦,刚刚他们拦着闷油瓶的时候我就很不待见他们,然后只能让闷油瓶去那边的商城给我买些特产和美食。
“你有心结。”
“我知道,刚刚你那个徒弟已经说了。说点其他的。”我说。
“你不知道你的心结是什么。而且,时间要到了。”
时间?什么时间?我死掉的时间吗?
我盯着他,但是他依然闭着眼睛,我无法找到一些我能找到的破绽。
我不动声色地说:“请大师提点。”
“你一生颠沛,有过一段极其痛苦的时间,身上带了很多疤痕,几乎都来自那个时期。财缘,业缘,亲缘,都不足以成为你的心结。”
他说这些的时候,我摸着我大腿侧的大白狗腿刀。那十年的经历,除了我手下的一些人和小花他们,是没人知道的,就算是胖子和闷油瓶也只是略知一二。
我不知道他是怎么知道的。
汪家人?还是“它们”?
但是他下一句我就愣了:“但是情缘,是你一生的牵绊,是你的心魔。”
心魔,又是这个词。
“大师你可别乱说,咱们天真确实看着年轻,实际上都快奔五了,你的意思是他要中年得爱了?”胖子在一边说。
我撇了他一眼,又和那个老和尚说:“我并没有情爱,怎么会有情缘?”
“你有。”他说。
我一愣,又说:“我没有所爱啊。”
“你有。”
这天是聊不下去了。
从庙里出来,我躲着胖子抽了根烟。
实话实说,我从高中之后,就从来没有碰过爱这个字,别说接吻做爱了,我连牵手都没牵过几次。
后来到了那个阶段,情啊爱啊那些,就离得我更远了。
我抽着烟,看着洱海倒映的苍山,有些感慨。
我追着闷油瓶跑了大半辈子,如果真的要说心魔,那只有他一个人。但这怎么会是情缘呢?就算我真的对他有非分之想,那闷油瓶呢?他会怎么想我?到头来把我当粽子扭了?
我被自己的这个想法呛了一下,烟都呛进我的气管里,难受得要死,疯狂咳嗽着。
“诶,怎么还抽起来了?”胖子挂完符过来看见我在抽烟,骂我道:“真嫌活太长了?”
“胖子,我问你,如果我有情缘,你觉得会是谁?”我把烟掐了,对胖子说。
胖子鄙夷地看了我一眼,说道:“不好说。”
我转过头来看着他:“什么叫不好说?”
他“啧”了一声,“天真,在雨村这么多天了,你这是在努力抑制自己还是脑壳有问题?”
我愣了一下,“什么意思?”
“像你这么木头的,还是得慢慢悟。”他拍了我一下,然后就说:“走走走,别想了,找小哥去。”
我有些蒙,他这什么意思?在雨村?木头?怎么回事?
我操,他不会以为我喜欢闷油瓶吧??!
“死胖子,你在想些什么呢?!”我怒道。
“是是是,没想没想,当局者迷嘛,快快快,等会那些导购去忽悠小哥了,我们还可以碰瓷一下他们敲诈百岁老人。”他顺嘴打哈哈。
我一时无语,只好跟着他向商城那边去。
我没有预料到,接下来发生的事情,会让我如此疯狂。
商城热闹得很,看来鸡足山上的游客最终都被弄到这里来了。
都是些从水里捞出来的水产,做成干巴鱼条,放上秘制的辣椒,撒上一些芝麻,有点腥气,但是总体来说是香的。
给闷油瓶打了电话,他正在一个买玉石的地方,我们走过去,他居然在认真挑里面的玉石。
大理的玉石比起那些名贵些的玉,除了价格,其实是没有能比的地方的。他现在站在这里看玉,我有些疑惑,也有些好奇。
他要买什么玉?要做什么?
胖子用胳膊肘戳了戳我:“我靠天真,我没看错吧,小哥居然要买这些东西?你说他有要买给谁?”
我用眼神表示:我知道,我不瞎。
“你怎么知道他拿来送人的?”我有些不服地问。
“你看看价钱,这么贵,不然还得是小哥突然想买来收藏了?”
听胖子说着,我看见那里标着的价格,确实不便宜。
给谁呢
我走过去,闷油瓶刚好挑了一块光泽极好的玉盘,足有我掌心这么大,准备拿去付钱。
小哥的钱都是我管着的,出来旅游的时候给他了五千块钱让他想买什么就买,想不到他把钱都花在买玉上。
不会是张海客吧?
不可能,他们俩上次见面是在开年的时候,还是我批的条子,干嘛要买这个玉给他?
胖子?
不能吧,他知道胖子一点也不喜欢玉器,他更喜欢瓷器,更能换钱。
难不成是给我的?
这个想法才冒出个头来,闷油瓶已经把钱付完,把玉递到我手里了。我动作僵硬,有些不知道要说什么。
“小哥……”
闷油瓶看着我,点了点头。
草,真是给我的。
我有些感动,这么多年来,闷油瓶递到我手上的有很多东西,一瓶水,一把刀,半个馒头,一把斧头……这是第一次他这么正式地给我送礼物。
我是有些不好意思不收了。
胖子在一边起哄,说闷油瓶区别对待,下一秒他就收到了闷油瓶从另一个摊上买的翡翠。
他也感动得说不上话来。
我们拿着好几斤水产,坐上了回农庄的船。天气极好,快到傍晚了,夕阳就同驳船一样,停在橘色的码头上,几只鸟飞来飞去,扰乱了一潭霞光。
洱海的水温柔至极,连浪花都是可以看出形状来的晶莹剔透,被晚霞镀上一层金色。连苍山此时看起来都是那么慈祥温和。
我们三个站在船头,看着这样的景色,我忽然觉得我这嗜睡的巫术也不必解了,什么心结心魔,我通通不想管。就这样和胖子还有闷油瓶一起到每一个拥有山川岁月和记忆的地方,就这样死去,也没有什么不可。
意外是悄无声息发生的,因为闷油瓶离开得悄无声息,让我一时有些迷茫,有些不相信,也有些接受不了。
尽管收到了他今天走明天回来的讯息,我依然觉得有一种难以言说的离奇的恐惧和恼怒,萦绕在我的耳朵旁,一阵轰鸣。
也许是看我紧绷的样子太夸张了,胖子和我说:“得了,这不是和以前一样嘛,小哥又不是不回来了,咱们在这里多吃点鱼,等两天就行。”
我按压着太阳穴,我能感觉那附近的血管突突地跳着,让我眼前发黑。我捏着手里的玉盘,看向苍山。
我闭门不出,翻出王盟给我发的资料,开始看张家南方族系的分布。
我的猜测是正确的,张家在云南大理这块确实有过活动,族系扎根主要是在楚雄州的山里,资料很少。
但是资料上确实说明了,南方族系的张家,有十年一次的大规模祭祀。下一次祭祀的时间,恰好是今年十一月。
我现在不得不怀疑,苍山底下也有一个和长白山一样的青铜门。
夜晚,荷塘的荷花败了,变成了枯褐的颜色,浮萍似的漂在水面上,被薰黄的灯光一照,沧桑无比。
我拿了一把椅子,就坐在水边,看着黑幕下的苍山洱海,看着月亮从囫囵中升起。
我用力揉了揉自己的眼睛,我忽然意识到我是那么怕闷油瓶去接受属于张起灵的天命。闷油瓶不能去,即使他是张家族长,他不能去。
我思考着,这会不会是一个局?有人要把闷油瓶和我拉入这个局里,会不会是想让我死?
从雨村到昆明,再到大理,整条路线上发生的事情,遇到的人,逐渐在脑海里清晰起来。
我为什么偏偏在十一月,而不是早一点的十月或者晚一点的十二月出发?为什么张海客恰好知道这种巫术来自南方的张家?为什么鸡足山的老和尚知道我的事情?为什么我会突然中嗜睡的巫术?为什么闷油瓶要给我这块玉盘后突然离开?
他会不会不回来了?
“我仔细想了想我和这个世界的联系,似乎只有你了。”
“十年后,如果你还记得我,带着鬼玺,来长白山接替我。”
关于山的记忆说不上美好,甚至能说是折磨,因为它鲜血淋漓地刻在我的每一个疤上,让我每一次抚摸的时候都能食髓知味,品尝到那凌冽的痛苦。
但是它让我更加清醒。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忽然意识到,我想通了。我不解决这件事情,他就会一直困扰我,直到我解决他。
我在黑夜中点了一支烟,分别给小花和坎肩打了过去。
我要上苍山一趟。
我一整夜没有睡着,我必须清醒,我这个嗜睡症让我无比劳累,但是在今天,我一定不能让它发作。
胖子和闷油瓶不让我抽烟,因为在那十年里,我的肺已经烂了,医生说我已经不能再吸纳任何一点尼古丁。所以这支烟是我藏了很久的,我不得不靠它来让我的思绪通彻。
苍山并不像我所预料的那么复杂,我没有让胖子陪我,我一个人到山上,看见了通往山林深处的古栈道。
早上大雾弥漫着,我不确定那些张家人或者闷油瓶走的是这条路,上面的青苔和藤蔓已经遍布,我看不出来任何走过的脚印。
如果那个人要引我和闷油瓶上山,那他应该不会选择游客走的路。他有本事穿插我在大理所有的行踪,甚至在我决定来大理之前,他就能把那诡异的巫术用在我身上,他把闷油瓶引到苍山面前,把我摁在鸡足山的庙里。
那只有一个人可以做到。
我猛吸了一口烟,看着脚下的洗马潭,它此时如一块翡翠般嵌在山里,薄雾笼罩在空气中。
张家人不可能来这里。
这里并不是冬眠的火山,没有属于那里的岩石构造,没有合适的地理条件,张家人没有理由把青铜门建在这里。
我为何会如此畏惧苍山?
因为移情,我将在长白山上的离别和重逢刻在血肉里,任何一座巨山都能让我陷入那种恐慌和愤怒中。
为什么会这样?
我思索了很久才得出这样一个结论。
因为张起灵。
他早就是我的心魔,我害怕他承受那些本来不属于他的责任,把他自己压得比山高,我害怕失去他。
是爱吗?是情缘吗?
我有了一个答案。
太阳升起来的时候,透过云端的丁达尔效应停在半空,看得见飞扬的金丝绒般的尘屑和微粒。
胖子给我打了十几个电话,最后和我说小花和坎肩他们到了,我和他说了安排,胖子认真听着,听我说完了又顿了一下,又说:“天真,你做什么,兄弟都支持你。但是不要瞒着兄弟我,也不要瞒着小哥。那十年都过去了,现在不是只有你自己。”
我眼睛有点干涩,早上吹了冷风,现在头有点疼。
“知道了。”
晚上,闷油瓶没有回来。
小花和坎肩他们到了,正在农庄里和胖子吃鱼。我掐着表,坐在荷塘边,摇摇欲坠的残荷染上惨白的灯光,远方的苍山投下巨大的阴影,洱海波涛荡漾。
那种声音让我易怒,暴躁,狠厉。
“吴老板。你不去陪陪你的朋友吗?”老布走到我身后,声音如同破旧的手风琴般嘶哑。
我将摩挲着我包里的玉盘,深吸了一口气,“不去了。老布兄,你过来看看,那座山,有没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他走到我身边,看着我的手指指向的位置,他说:“苍山一直都是这样,神秘,优雅,迷人得不可救药。”
我转头看着他,我相信我现在的表情不是那么友好,我看到他的表情都凉了一下,我问他:“苍山里有什么?”
“苍山?能有什么?山啊树啊,还有洗马潭,还能有什么吗?”他声音一顿。
“老布兄,”我站起来说,“你知道我不是那么好糊弄的人。我相信道上的人都知道那十年我都干了些什么事情。我不是那么好欺负的疯子。”我和他说:“如果你再不说实话,我会用无数种方法让你不得安宁。”
他脸色一变,说道:“吴老板,我听不懂你是什么意思。”
我一手捏住他的腕骨,他的脚踝被我一拽,整个人翻过来,他的脸被我死死按在桌子上,桌子上的玻璃水瓶被撂倒,发出巨大的声响。
“你没有不懂,老布兄,你做了这么多事情,当真以为一点痕迹都留不下吗?那你太小看我吴邪了。”我怒道:“你把张起灵弄哪里去了?!”
听见声响,胖子和小花就跑进来,看着我将他按在地上。
“吴邪!”
“天真!你干什么呢!”
“你们别说话!我要听他说。”我一压他的脊背,他就痛苦地蜷着,声音嘶哑。
他痛苦地哼了几声,显然没料到我会突然动手,“吴老板,有话好好说,别动手行不行?我是真不知道那位小哥去哪里了。”
“你的农庄背后有张家的资产。你在我们来这里的几天前给胖子寄过东西。你故意引我们到这里,是想延续南方张家的祭祀。没有张起灵你们就活不了了是吗?”我的声音听起来应该很生气,我看着一边的胖子和小花脸色都变了,“祭祀已经不可能了,十年前就结束了!你说张起灵是我的心魔,这又怎么不是你的?!我相信你比我清楚,快说,我没有那么多时间陪你玩。”
他安静了一会,忽然开始发抖,像是在笑,但是笑得极为勉强,极为难看,“吴小佛爷,你将汪家剿灭得一干二净的时候就应该想到这一天!”
我心说总算是承认了,一摆手让坎肩带人上来看着这个孽障,走到荷塘边上,看着那寂静到极致的苍山。
“小佛爷,你剿灭了汪家,是我们谢谢你。我们这支张家人,没有什么东西能给你,也已经没有什么能够失去的了。祭祀确实已经不可能了,这次你们来,只是想试试……但是现在族长回来了,我们有了翻盘的机会,你不应该阻止我们!”
“放屁!你们族长连人带户口都在我吴山居,你有什么资格说翻盘?”
“那你问过吗?问过族长愿不愿意和你去养老,你问过他究竟想要什么样子的生活吗?你口口声声说我们拿族长的身份禁锢他,那你呢?你不是也在拿你们所谓的兄弟情义压着他吗?!”
我忽然一滞,这是我从未想过的问题,头疼在此时如带电般爬上我的大脑,我看着远方的古城,心里堵得厉害。
“我不知道族长去哪里了。我没有对族长说过任何事情,说不定族长只是和你们在一起太累了,暂时离开了而已。”
我心中一怔,只感觉怒气直冲我的头脑,压抑得我脑子里发昏,我对他说:“我只和活人说话,剩下的,你去和你老祖宗说吧,我不奉陪了,坎肩,把他带下去。”我捏了捏眉心,往前走了几步。
也许闷油瓶真的是厌烦了呢?我这样小题大做,也许真的没有什么必要。
我摩挲着那块玉盘,忽然觉得有些想笑。
我有什么重要的?我是一个闷油瓶生命中总有一天要告别的人,是一个耽误胖子发财和结婚的人,我让小花倾家荡产,让秀秀至亲分离,让我父母终日生活在我要走上三叔老路的恐惧中,我远配不上我爷爷给我的无邪二字。
我有什么重要的?
“吴邪,”小花皱着眉走上来,“你没有和我说这里还有其他的张家人……”
我沉吟片刻,转过身,正想和他解释,忽然一阵爆破音,耳朵轰鸣得厉害,我感到我的腰上剧痛,一阵巨大的冲力将我击倒,然后我整个人向后栽去,我跌下荷塘,洱海水寒冷,瞬间将我淹没。
是枪声。
水一直是沉默无言的。
当它是液态的时候,如同被蜕下的蛇皮般黏腻光滑,攀附在猎物的尸体上,将其包裹。
当它是固态的时候,寒凉似骨,像漫天的盐絮交杂着佐食的腥肉,剔骨难咽。
水带给溺水者的窒息感并没有像预料的那样接踵而来,我居然感受到的是无穷无尽的解脱。
我向下缓缓坠去,模糊的眼前是一个个凋败的荷花,像一簇簇枯骨。
黑暗淹没了我。
梦中的二道白河一点也不真实,当年我到的时候,是没有这个地方的。可是它偏偏就有。
站在火车站里,八月的风让我看见了人群中的张起灵。
他穿着那身深色连衣帽,背着一个背包,与人群擦肩而过,慢慢向前走着,那是一种出世的淡然和不屑一顾。
他是替我去守门的。
“张起灵!”
明知是梦,我还是追上去了,我看不得他再走进那座山里。
他能从很高的地方跳下来,摔断手骨,只因为听见我的声音。可是现在我依然不能触及他半分,他的年轮还在滚动着,我看到的只是冰山一角。
我扒开人群艰难地向前移动着,我的声音很快被淹没,他很快就要消失了,我抓不住他。
人群忽然消失了,风声很大,一阵刺耳的声音过后,我又独自一人站在站台上,闷油瓶站在对面的站台上,我们隔着一个轨道,却仿若千山。
他停下来看着我,我有些艰难地呼吸着,将寒冽的空气都吞拆入腹。
“张起灵。”
列车来了,呼啸而来,碾碎了我身体的一切,骨头,血肉都粘在一起,鲜红洒满二道白河。
我醒来是在清晨,阳光洒进来,灼烧着我的手。
首先恢复的是听觉,我没有听见浪花的声音,耳边异常安静,一刹那间我听见的是我的呼吸声。
我睁开眼睛,发现我戴着氧气面罩,手上还有留置针和葡萄糖输液管,胖子趴在我床边睡觉,口水流了一地。
我的腹部右侧有明显的疼痛,那个子弹并没有把我打穿,它击碎了闷油瓶给我的那块玉盘,缓冲了子弹的冲击力,我没有死去。
我感觉我睡了很久。
我刚想动一动全身酸痛的身体,门就被轻轻推开了,进来一个推着车的小护士,身后还跟着一个人。
是闷油瓶。
他看见我醒了,越过了准备给我换药的护士,喊我了一声:“吴邪。”
我该死的嗜睡症过后都会有一种疲惫不堪的感觉,现在头疼得厉害,浑身没有力气,我点了点头,算是答应了。
闷油瓶坐到我身边,用手背贴了一下我的额头。
我浑身一僵,不知道要做什么,脖颈都开始发烫。
护士给我换完药,胖子才醒过来,揉着惺忪的眼睛,看见我醒了,一下激动得跳起来:“卧槽你个狗天真,是真要吓死我们啊。”
我用脚轻轻踢了他一下,“老了就不要蹦来蹦去的。”
“放屁,你才老了,健忘成这样,让你不要瞒着兄弟,转眼你就把我和你说的全忘了,天真,你知不知道你躺了多久?”他一边说着,一边给我倒水。
我接了水,有气无力地问:“多久?”
“三天。你那个伤口没有出太多血,就是和冬眠似的,捞起来的时候,体温低得不行,要不是小哥给你处理得及时,小花还买了葡萄糖给你吊着,怕你撅了。”胖子擦擦手,继续说,“说说吧,你这下没有什么可以瞒着我们的理由了?”
我看了一眼闷油瓶,心中钝痛,犹豫了一下又点了点头。
我和他们说了我中的巫术,说了老布的计划,前前后后十几分钟,提到情缘那个心结的时候,他们两个人都愣了一下。
“我靠,这意思是你不谈恋爱还会死啊?”胖子说,“真有这么离谱的事情?”
我刚想回答,小花的声音从门口传来:“不但有,它还能让你痛不欲生,死在遗憾之中。吴邪,你知道你的心结是什么吗?”
我看着我这个发小,有些说不出话,他算是除了闷油瓶和胖子以外最了解我的人之一,所以他一旦问了这句话,就表明他什么都知道了。
他站在我的床铺前,和我说:“我都已经告诉哑巴张了。”
我一愣,看着闷油瓶,他只是点头,我有些蒙,小花告诉了他什么?
“吴邪,就算是我不想承认,但是你不应该自己骗自己,你这条命不是你自己的,你爸妈,胖子哑巴张,我和秀秀,哪个不是你生命里算得上分量的人?别太狠了。”小花说的时候是动了真感情的,他的眼睛有泪光,他也不想看我这么苦。
我也低着眼睛点了点头,瞟到了我手上的十七条疤,忍不住长叹了一口气。
“希望你是真的明白。”他横目看着我,又道:“胖子,瞎子有事找你。”
我看着胖子和他出去,转眼房里就只剩我和闷油瓶两个人。
我疲惫地闭上眼睛,我没想到自己会中枪,最终这次旅行还是因为我毁了,无论是心结还是情缘,看起来我都没有资格得到,和以前一样就好了。
“吴邪。”
闷油瓶的声音很轻,从来没听见过他这种语气,我想我还是让他和胖子担心了。
“不好意思啊小哥,让你们担心了。”我说着,即使喝了水,感觉我嗓子也是在冒烟,“情缘的事情,你也别太在意。如果接吻谈恋爱就能治好我,我也不至于活这么累。”
想不到闷油瓶只是认真地看着我,他那种眼神,让我不禁怀疑小花和他说了什么。
“你想说什么吗?”我问他,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吴邪,你可以治好。”他说着,坐到我的身边来。
我有些疑惑地看着他:“小花和你说了什么?”
“巫术和心结,关于你的。”他和我说,“你可以治好。”
他就差没把“我可以帮你”写脸上了,我忽然一激灵,“等等等等,小哥?”
他忽然伸手捏我的下颌骨,俯身下来,我可以看清楚他微微翕动的睫毛,清晨的光在他如墨的眉峰上跃动着。
他是我的心魔,是我的心结,是被供奉着的神,是我永远触不可及的月光。要我怎么不心动呢,他愿意走下来,和我并肩,我就感觉我付出了所有的运气了。
他愿意迁就我,迁就我一起到雨村,迁就我走到任何我们能够丈量的地方。
我们俩的距离越来越近,他眼眸深沉,我却看不清漩涡里面到底是什么东西。
他真的愿意吗?
要是说以前,我在用所谓的情义压他,禁锢他,现在我在用这残缺不堪的身体困住他吗?他真的愿意吗?
快碰到了。我却一把推开他的手。
“不行,小哥……”我的汗顺着我的脊背沟滑下来,手上也几乎都湿了个遍。他明显顿了一下,这个动作让我感到莫名的不安,我犹豫了一下,又说:“小哥,你不必为了我这样做。”
他坐在床边,愣愣地看着我,我觉得他可能有些被我伤到了,我有点心疼,可是我真的不知道怎么说。
说我担心你因为我又被牵绊住,说我觉得我们之间不应该这样做,说我害怕你不喜欢我。
我要怎么说呢?
我有些不敢看他,呼吸沉重起来。
“为什么?”这是一个问句,他张起灵第一次问我的问题,平淡得如同天池的湖水,波澜不惊。
我鼻子一酸,不知道是因为什么。
是因为我无疾而终的爱,还是我和他难以测度的命运,我不知道。
见我不说话,他又问了一遍,“为什么?吴邪?”
他每次喊我名字,我都感觉心上蒙了层鼓皮,被我的神经锤得咚咚作响,我快呼吸不过来了。
我感觉喉咙里堵着什么东西,深呼吸了一口气,“小哥,我不能……用这样的方式把你留在我身边……你有你的想法,你有你的自由,我不能只给你我这种困住你的选择。我不能……”我忽然发现我有些说不下去了。
我跟在他身后追了大半辈子,在杭州初见,在长白山别离,在墨脱看见他的曾经,在沙海落下悬崖换来伤口。
十年一瞬,要我怎么回答你,回答我那十年的颠沛流离。
我沉重地呼吸着,试图捡起我碎落的语言文字和即将破碎的情绪。
时间一时被拉的很长,就像是一块黏腻的麦芽糖那样,只是它一点也不甜,全是苦涩。
他忽然说:“对不起。”他的声音低哑,很久才说了这么一句话。
我愣了,然后看着他,泪水就开始聚在我的眼眶里,涩得我发疼。
他居然和我道歉。
我浑身发着抖,只感觉刻骨的冰凉和辛酸,我问:“张起灵,你为什么道歉?”
在我守在陨玉前等他的时候,在我和他说“至少我会发现”的时候,在我跑到长白山去留他的时候,在我接他出来的时候,他留下纸条忽然消失的时候,我都没有听过他说这话。
他现在在和我道歉。
我的泪水夺眶而出,声音哽咽得厉害,“为什么你非要现在和我说对不起?我是不是很可怜?我知道我浪费了你很多时间,是我亏欠你,我知道我只能陪你十几年甚至马上就要死去,我知道我不能陪你太久,你为什么要在我快死了的时候和我说这些话?!”
我的情绪瞬间崩溃,我只感觉脑子里都是浆糊,我断断续续地说:“张起灵,你真的挺狠的……你明明知道我……喜欢你……明明知道……为什么还要这样……”
我根本不知道我在说什么,只感觉一种滔天的压抑在爆发,一直无处安放的情绪得到了宣泄。
一刹那后我就意识到我在干什么,宣泄过后,我忽然感到无限的懊悔,我不应该对闷油瓶大吼大叫。
可是泪水涌动着,腹部的疼痛让我头皮发麻,压根不给我喘息的机会。我只是听见我在艰难的呼吸声中说,“对不起小哥,我太激动了……我不知道我怎么……对不起……对不起……”
我抹着泪水,将那些冰冰凉凉的液体全都抹在手心,一些浸在医院白色的床单上。
也许,我真的把自己活得太累了。
闷油瓶也好,胖子他们也罢。小花说的对,我才是我们之中对自己最狠的那个人。
我一点也不重要,我把青春,金钱,天真,健康都丢弃在了那十年里,留下一个千疮百孔残缺不全的我来到闷油瓶的身边。
他怎么不明白呢?我做这么多事情,只是希望他好好的,他能好好做自己就够了。
这就够了。
我有些呼吸不上来,情绪激动过后,就很容易喘不过气,泪水呛进我的气管里,我猛地开始咳嗽。
透过朦胧的眼前,我感觉他似乎有些手足无措,我是真的后悔,我到底为什么要吼他,他也许已经很累了。
情绪无法平静下来,他看起来有些担心,静静地给我顺着背,我却气血上涌,感觉眼睛都在发烫。
我的呼吸越来越急促,我甚至感觉我会窒息过去。也许是无奈之下,他将手伸向我的后颈,在我的脖颈一阵疼痛后,眼前瞬间黑了下来。
将近一个月,我都躺在床上没有醒过来。
无限的梦魇和神经的压迫,让我感觉难以呼吸,尤同寒冷的碎雪融进骨髓中,沁死在一方泉水中。
这种折磨让我颤抖着期待什么时候可以解脱。
我醒过来时躺在一个看起来是民宿的床上,后来我才知道这是小花在洱海边的财产,他把我安置到这里,也许是想让我安静地渡过人生最后一段时期。
那天后我就没有和闷油瓶说过一句话。提起这个来我就懊悔不已,我在他面前又哭又笑的,就像个神经病,如果不是我逼他逼得太紧,也许我还能安稳一些,然后在少有的遗憾中死去。
但是现在我可能要死在无限的悔意和折磨里了。
我靠在床头,体温回暖,血液流通,看着胖子有些憔悴地看着我。
我很想和他说对不起,我耽误他和闷油瓶这么久,他们从来没有放弃我。
我却要放弃自己了。
我闭了闭眼,看着天花板,忽然说:“胖子,给我拿笔和纸来。”
胖子没有动,他叹了口气,把药从床头柜上拿下来端手里,舀起一勺吹两口气:“消停点吧你,你怎么想的?你这么舍得放手?”
我愣了一下,手歇在白色的床单上,感觉有些冷。
我当然舍不得,事情已经发生了,已经到了这个地步,除了放手,我不知道我还能做什么。
“胖爷就知道你舍不得。来,张嘴。”然后他给我喂了一勺极其苦涩的药。
我痛苦地咂嘴,“什么药?苦死了。”
“小哥到苍山上给你找的,你看看,咱哥俩因为你多久没有合眼了。”胖子说道:“你好了得好好补偿我们啊。前四天是小哥来守你,今天他回张家了,看看有没有治你的东西。”
我心里又是酸楚,又是蛰疼,鼻子又是一酸。
胖子看着我,又说道:“别怪我啰嗦,天真,你明明就是放不下,不相信人家小哥会留下来和我们一起。小哥活了这么多年,遇上了这么多人,而且会忘记一些事情,忘记他的曾经,但是就是没忘了你,懂吗?”
“你怎么就这么确定这是不可能的呢?换个方式说,这么多年,你我都看在眼里的,小哥不是没有心的人,那三天给他的东西还在跳动,你说你怎么就这么木?”
我静静听着,我知道他为我付出了很多,走下神坛来,对抗失忆,他就是活的长了一点,他也会疼,会难过。
怎么会舍得呢?
我疲惫地闭上眼睛,身体不由自主地放松下去,我叹了一口气,说:“也许吧……胖子,我又想睡了。”
他没有说话,我只感觉黑暗如水般涌来,包裹住我这样一个奔向死亡的人。
张起灵是第一次看见吴邪这样的眼泪。
所以当他的泪水决堤的时候,张起灵有些不知所措,他不知道是要先去擦他的泪水,还是和他说话。
在他想和吴邪交流前,他忽然发现,这个人因为自己的离开不安到了极点,吴邪的推拒和崩溃,不是一日而促的。
即使这些事情是他必须要做的,此时此刻那颗跳动的心里更多的却是后悔,他不应该错过那成为吴邪梦魇,难以告别的十年。
张起灵坐在木制雕花的板凳上,床上躺着的人微蜷手指,表情似乎是有些痛苦,却静静躺在那里,无声无息。
就连他被枪击中后落水时,张起灵也没看见他的表情有这么痛苦。
张起灵拿起被濡湿的冒着热气的毛巾,轻轻擦拭着吴邪白皙的手臂,那里横亘着十七道伤疤,刀刀是这个人亲手刻下的,他不愿意提起的经历。
“哑巴张,吴邪马上要死了。”解雨臣冷冷地说,“你怎么想的?”
第一次听见吴邪的病情,张起灵听着,微拧眉头,似乎有些不相信。
于是他知道了那个巫术,也知道了吴邪爱他,虽然这是很早以前就知道的事情。
“你要么现在爱上他,要么让他换一个人爱,他才能活下来。两种方法,你来抉择。”解雨臣拈了一个荷苞来,歇在茶桌上,给自己倒了杯茶:“张起灵,你活得够久了,但是吴邪还没到那个时候,你还有很多时间去完成你张家族长的使命,吴邪等不了那么久,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那三天给了他一颗会跳动的心,吴邪教会了他什么是爱。
他在很久以前就知道对于吴邪来说爱是什么,可是对于他自己,他无法概括。
是在七星鲁王宫的一盘炒猪肝,是在塔里木盆地篝火边的长谈,是陨玉前无声的等候,是二道白河无言的陪伴和道别。
这么多记忆,连同那天真无邪的脸,在那道寒冷枯涩的门里,他一刻也不愿意忘记。
哪怕记住一瞬间也好。
可是看到他的泪水的时候,张起灵感到吴邪很痛苦,他好像很难过。他不相信张起灵会爱一个人,他不相信张起灵会爱他。他的泪水如同坚冰,击碎了所有能够触及的底线。
张起灵听着冬初素雪降临的声音,在遥远的山顶上咏诵的经文,仿佛一切都变了,又好像什么都没变。
他一生经历过许多,见过无数人,但是吴邪,是他这一百多年岁月以来,唯一想要守护的,陪伴的人。
这就是他的选择。
如果这就是爱的话。张起灵想,那他也是爱着吴邪的。
我再次醒来的时候,苍山上已经下了三次雪了。
洱海不会被冻住,它依然如同摇篮一样,碧波荡漾着,孕育着满天繁星和茸云。
我不知道我睡了多久,看外面的变化,起码有一个月以上。我睁开眼睛望去,闷油瓶站在不远处的阳台上吹风,靠近我床边的椅子上坐了一个人。
他本来在无所事事地低着头玩手机,抬头看见我醒了,惊叫一声:“吴邪!你醒了?”
我有气无力地翻了个白眼,心说这个臭小孩怎么会在这里?他不是在上大学吗?
我撑起来,他立刻给我调整好靠背,我问:“黎簇?你怎么来了?”
他看了一眼回过头来的闷油瓶,没好气地小声说:“来看看你死没死,你睡这么久,道上的人都在说你要一觉不醒了。”
我乐了,说:“怎么?你舍不得我啊?”
“才……才不是!你……你还欠我钱呢!少血口喷人!”他断断续续地,眼神躲闪着,我看着非常好笑。
“不就是十万块钱吗?放心,我死了以后,去杭州堂口,少不了你的。”我说着,示意他给我倒杯水,我现在虚得很,看着手上的营养剂针管,忍不住叹了口气。
他倒了水,一言不发地看着我,仿佛想说什么,又硬生生憋了回去。
我看他欲言又止的样子,问:“你到底来干嘛的?旅游还是看你偶像?”我用下巴点了点外面的闷油瓶,又说:“有话快说,我这边还有事呢。”
“其实也没啥事,就是来……来看看你。”他说。
我一点不相信这小兔崽子良心这么好,道,“少装蒜,你千里迢迢大学不读来大理看张起灵的可能性都比看我高,快点,说些你要说的事。”
“真没有,啧,吴邪,你是不是有被害妄想症啊?”
我被他逗乐了,道:“你不也斯德哥尔摩吗,咱俩彼此彼此。”
“谁和你彼此彼此了!”他吚吚呜呜半天,忍了片刻,最后道:“那我要问了啊……你可不许打我。”
我点了点头,想着他还能问什么话。
“你和张哥吵架了?”
我愣了一下,几秒后才反应过来他说的张哥是谁,我无语道:“你小子什么时候这么八卦了……”
“说说啊,可能我就只能最后来见你这一面了,和我多说说话,脑子活跃了,说不定还能活久些。”他说话是真的欠揍,我忍不住又白了他一眼。
“如果单方面吵架算是吵的话,确实是这样。”我喝了点水,声音也低了一些。
他支吾半天了才说:“那听苏万那小子说……你还写了遗嘱要把吴山居给张哥?”
这倒是吴家堂口已经说好的事情,只要我一死,所有我设下的布置就会同时启动。无论是张家人的天授还是闷油瓶的失忆,我都安排好了。
把吴山居留给闷油瓶,只是想让他有个归宿,只是想给他一个家,无论他以后成为什么,改变什么,这栋房子都会在他手里,他改名成张家口我都不介意。
当然,如果他要回张家,我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的。
“怎么?你还想要吴山居?”我皱着眉,忍不住想揍他。
他无所谓地摇头,“你的铺子不值钱,不稀罕,不要。”
“那你问这个干什么?”我怒从心起,质问这个死小孩道。
他小心翼翼地把凳子又搬过来一点,悄咪咪地问,“既然都这样了,那你和张哥闹什么别扭?你又在矫情了?”
我心里一惊心道我什么时候矫情过,然后细想来,我醒来的时间里我几乎都在忙我的布置,都没和闷油瓶说上几句话,确实有点矫情的嫌疑。
不过我能和他说什么呢?上次的不欢而散仿若还在昨天,历历在目,我要和他说的话注定无法传达,能传达的,就只有我最后的布置,以及一些遗言。
我感觉他不太想听我的遗言,因为他已经听到过很多类似的话了,我的遗言对于他来说,会是什么呢?
黎簇“啧”了一声,又说道,“你怎么这么矛盾呢?”
我顿了一下,含着笑意看着他,“我怎么又矛盾了?”
他瞪了我一会,说道:“你在古潼京可不是这样的。你能眼睛都不眨就把所有人拉进来,还能费尽心思完成你的计划,费尽心思把人接出来,现在你要干嘛?难不成你要费尽心思和他撇清关系啊?”
我被他劈头盖脸一顿说,反应了一下,确实,这几年有点越活越回去了的感觉,连道上的人都说我好像变了一个人,和闷油瓶胖子一起,确实让我感觉更年轻了许多。
可是我还真不想和闷油瓶撇清关系。
我还更想我能多陪他一天,哪怕是一刻钟一秒,我都不愿意放弃。
怎么能说是撇清关系呢?我看着黎簇,百思不得其解。
我道:“你继续说呗,到底什么意思?”
他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我,声音陡然拔高,“吴邪,你真是老了,糊涂了!他又不是这么随便的人。”黎簇说。他突如其来的一句话忽然让我有些想通了什么。他说:“啧,我的意思是你们关系这么好,经历了这么多,他是怎样的人,你知道得比我清楚,你现在又不是记不起来了,你们俩吵架,注定吵不过两小时……”
我忽然意识到,也许是早就意识到了,但是一直在避开这个想法,所以一切让我痛苦不堪。
张起灵并不会因为任何人改变自己的决定。他所做的每一件事情,都是自己要去做的,除了自己其他人做不了的。
没有人能强迫他张起灵做任何他不想做的事情。
无论是作为族长还是进入长白山的青铜门,无论是留在雨村还是留在我身边。
他愿意一直陪着我。
我被小孩劈头盖脸教训一顿,脸上很挂不住,想起来踹他一脚,又没有什么力气,只好呸了他一下:“想不到黎小七爷也能做点人生导师,和你胖叔叔学的?”
他一脸像是被侮辱了样子,“呸,你吴小佛爷还为爱折腰呢!有什么好说的?”
我笑着道:“折个屁的腰,滚滚滚,去把我那伙计喊过来。”
他不耐烦地咂了咂嘴,说了一句,“真是多事。”然后离开了我的房间。
我忍不住想笑,这个小屁孩,说不定真的能把我气的活久一些。
闷油瓶确实和我吵架吵不过两个小时,要么是我迅速调整好心态,要么是他一直不说话。
我们俩愿意一直这样陪着对方,其实这就够了。
我站在靠着窗边的茶桌旁,往外一看就是碧波荡漾的洱海,桌上有一整套书法工具,毛笔,墨砚,宣纸,想必是小花看我无聊,给我打发时间的。
我清醒的日子越来越少,这些东西大多数时候我都用不着,要处理的事情太多了,想不到死也是件麻烦事。
寥寥几天里,我们并没有说太多话,但是十几年的情义,让我们都有了很好的默契,我想要什么,见什么人,闷油瓶都会站在我的身后,看完我做完这一切安排。
我并没有让我的父母知道我的情况,当然也没有让我堂口的伙计们知道,就连王盟也还在鼓里。
无所谓了,现在什么都结束了,谁知道或不知道有什么关系呢?
看着满桌的书法工具,我今天突然有了些兴趣,就像忽然回光返照的濒临死亡的人身上有了力气,我就站在木桌旁,呼出了一口气,心情有些好。
但是这种好心情似乎没有那么持久。
我在写字的时候,闷油瓶进来了,他一声不响地将一杯水轻轻放在我的桌子上,然后就在一边抱着手默默站着。
尽管他把手藏得挺好,我还是看见了他左手缠在掌心上的绷带。
我心里又揪了起来,叹了一口气,手一抖,毛笔上的墨水就在宣纸上晕开了。
他可能是以为我头晕,立刻就上来扶住我,“吴邪?”
我趁现在抓住他的两只手,把它们捞到我面前,右手没有受伤,上面有薄薄的茧,是常年握刀留下的痕迹,左手的绷带还在渗血,包扎得很好,但是我还是心疼。
“你又去苍山给我找药了?”我问。
他乖乖给我端着手,点了点头。
我轻轻摩挲着他的掌心,他的手比常人凉很多,我是真的想把它捂热。
在我死之前,能捂多久捂多久吧。
闷油瓶张了张口,似乎想说什么,看着我的动作,又停下来。
我很想和他说不要再受伤,你的血不是要多少有多少的,你应该对自己好点,不要为我做这些事情了,可是话在嘴边,却说不出口了。
我还能这样多久呢。
这种巫术让我嗜睡,身体新陈代谢都几近停止。如果有一天我真的离开了,闷油瓶会怎样?我现在给予他的温暖,还有谁会给他呢?
我又叹了一口气,刚要把他的手松开的时候,他忽然紧紧牵住了我。
我一愣,看着他的眼睛,不知道他要做什么。下一秒,他就抱了上来。
“吴邪……不要松手……”他的声音很哑,就在我的耳根,他的下巴抵着我的肩窝,很轻的声音,居然有些发抖。
我忽然就胸口一酸。
这么多天来,我都在处理我死后要交代的事情,财产,人际关系,遗书,只要我醒过来,他和胖子都会在一边看着我,等我忙完了,他们又和我说上几句话,然后我又会睡去。
也许他们每天都在眼睁睁地看着我的生命流逝,却毫无办法。他是真的不愿意看我就这样死去。
他不会拯救选择死亡的人,也不愿意听任何没有必要的遗言,但是他愿意挽留这么一个残缺不堪的我。
所以他说,不要放手。
我心里动得真切,干干地低笑了两声,环上了他的脖子,我感到他也僵了一下,我说道:“我怎么舍得呢?小哥。”
我是真的舍不得。
我不知道这种巫术到底怎么治,于是在我告诉胖子和闷油瓶我决定试试的时候,他们俩也懵得很,不知道我的试试是什么意思。
胖子眯着眼睛,往我和闷油瓶身上不断投来怀疑并且难以置信的目光。
我被他看得不耐烦了,一巴掌拍上他油腻的胖脸,“看够了啵?快点进入正题。”
“不是……谈恋爱还要胖爷教你们,你们俩不要太过分吧?”胖子话里都是无所畏惧,“不就是个巫术吗?不然去问问你大伯,这种巫术要谈到什么程度才可以解开……”
我被他口中的“谈恋爱”“大伯”等词汇创得头脑发晕,连忙叫停他,“死胖子,没有让你教谈恋爱!这是建议,建议懂吗?”
“建议……怎么开始谈恋爱?”
“……算了,和你说不清楚。”
“嘿这么就说不清楚了呢?”他转了转眼珠,道:“胖我的建议是不要建议。既然肯治了,知道这破巫术的源头,那就先把这源头给拔了,其他的慢慢来就好啦。”他不怀好意地拍了拍我的肩膀,“天真,你懂的。”
我被他看得不寒而栗,我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闷油瓶,决定还是让胖子闭嘴不说话比较好。
聊了几句,我又开始困觉,今天是这几个月来我醒着时候最多的一天,胖子心情极好,说等我好了带我去吃他自己发明的蟹黄酱鱼,保证我喜欢。
我连声答应了,回到那个又些冰冷的床上。
我不知道我的嗜睡以及生命的流逝能不能因为这些改变而停止,但是既然决定做了,那就先这样吧。
反正我已经拿到想要的了。
我躺在床上,强撑着困意,看着闷油瓶坐在旁边给我削苹果,他的手指本来就修长,水果刀被他捏在手上像是美工刀似的,果皮一点一点被削下来,一点都没断。
我勉强吃了一两块,就有点撑不住了,浑身开始无力,上下眼皮开始打架。
他将苹果放下,站起来给我掖好被子,又把窗户打开,窗帘关上,一下子屋内就只有薰黄的灯光。
我看着他在我床边弯下腰来,手摸上我额头的碎发。
都这样了,做点以前不敢做的事情不过分吧?我想。
于是我喊他:“小哥……你过来点,我有话对你说……”
他缓缓将身子伏下来,一手撑在我的耳边,侧脸面对着我,我看得见他脖颈上的血管,也看得见他鬓角微微的绒毛。他俯身,表示他在听。
我内心开心了一下,然后我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他脸上啄了一口:“晚安。”
我睡眠一向是倒头就睡,来不及看闷油瓶的反应,我就睡了过去,自然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我暗自窃喜,总算是给我亲到了。
这次的休眠并没有像以前那样,一睡就是半个月,只持续了五天,我就醒过来了。
但是我依然睡得特别累,在梦里疲惫不堪,导致我睁开眼睛的时候我还以为我在梦里,我稍稍抬头就看见了闷油瓶低垂的眼眸,好像离我很远,我就伸手想去摸他的脸。
其实一点也不远,他就坐在我旁边,我一伸手就够到了他的指尖。
“吴邪?”他的声音真的很好听,特别是喊我名字的时候,简直是我听过的最动听的声音。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我很想撒娇。
操,我活了这么多年,在小学的时候就已经不再对我妈撒娇了,现在年纪大了居然还想和闷油瓶撒娇,有点丢人。
丢人就丢人吧。
我应了一声,就想往他那个方向动,结果就是我一翻身抱住了他的腰,他僵了片刻,又将手护在我后脑勺上,手指抚摸着我的后颈,轻轻抱着我。
他这个反应我很意外,毕竟我俩都是老大不小的人了,第一次谈恋爱,还是得把握好尺度。
我看他好像还挺享受的,然后我就埋在他腰窝那拱了拱。
他似乎很敏感,我还没怎么动,他就闷哼一声,又喊我了一句,“吴邪。”
“嗯?”我停下我作恶的脑袋,然后我就听见有人说话。
“哟,徒弟,玩这么开?围观play啊?”草,是黑眼镜。
然后我抬头一看,不仅仅是他,小花和秀秀也在。
我一下脸就通红。他妈的大意了。
这些人怎么一声不吭的就来了啊?这么半天了,闷油瓶也不提醒我。
我有气无力地挣扎了一下,“你们怎么来了也不告诉一声?”
“这不是担心你嘛?”秀秀笑着走上来,趴在床边上挤眉弄眼地问我,“哥,你感觉好些了没?”
我点头,实际上还是没有力气,就从被子里爬出来,扶着闷油瓶靠在床头,闷油瓶也很配合我,给我的腰后加了个垫子。
小花看着我,似乎有些无语,叹了口气道:“知道你想治的那天就想带瞎子来的,想不到你睡过去了,就这样等了几天。”
“哥,你再不醒过来,洱海的鱼都要被我们吃完了。”秀秀说。
我也想笑,“这不是醒来了吗?等着你们请我吃鱼呢。”
我忽然想起来,既然他们都过来了,那我的事情在我二叔那,可能已经瞒不住了。甚至我爸我妈也可能已经知道了这事。
小花知道我担心什么,就说:“放心,叔叔阿姨还不知道。但是吴二白可能已经知道了,你最好快点好起来,不然他要干什么,我也没办法。”
我点了点头。我二叔一向是说一不二的,他知道我中了这种奇怪的巫术,是一定会倾尽全力找到治好我的办法的。
我不想再麻烦他老人家,也不想再有吴家堂口的任何人因为我失去生命了。
瞎子搭着小花的肩膀走了两步,说:“徒弟,花儿和我说了,这种东西其实不严重的,不要慌张,只要哑巴行,那就一定行。”
我无语,什么叫闷油瓶行就一定行?我扯了扯嘴角,心想这人在国外练过rap吗。
小花踹了他一脚,秀秀也瞪着他,说道:“哥,你别管那瞎子乱说,他有办法的。”
黑眼镜一脸无辜,摆了摆手,“这就是我的办法呀,有没有用,试试看不就知道了,又不亏。张家记录里记载过的,什么偶遇情缘与之交媾……卧槽!徒弟!”
“哥!”
我刚醒来,正还有些头晕的,一手扶着额头,听着黑瞎子说话,忽然听见秀秀喊我了一声,抬眼就看见他们脸色变了。
我有些懵地看向闷油瓶,问他:“怎么了?”
然后我就闻见一阵血腥味呛进我的鼻腔里,我低头看去,滚烫殷红的血从我的鼻子里淌出来,一滴滴地滴在白色的床单上。
闷油瓶反应很快,几乎是一瞬间就站起来,脸上居然是少有的焦虑的神色,他一只手过来抹我的血,另一只手迅速地从一边抽了几张纸巾攥在手里,给我处理我已经有些痛感的鼻腔。
结果就是我脸色苍白地坐在沙发上,周围的一群人如临大敌似的看着我,闷油瓶站在我的旁边,给我递了杯水。
我叹了一口气,干涩地抿了一口,说道:“都什么表情?还死不了呢,就要给我送终了?”
众人都沉默,就连瞎子也没有说话。
实际上,这是我预料之中的。
我的身体即使没有这种该死的巫术,也不能支撑得太久。早年费洛蒙的过度吸入,让我的鼻腔粘膜和肺变得越来越糟糕,就连那些旧疾在一些阴雨连绵的日子也会隐隐作痛。
所以就连我的那些死后布置,都是我除了巫术这件事外,重新计划的。
胖子急匆匆地进来,穿着冲锋衣,上面沾了好多泥土,我一看就知道他是从山上回来的。
他疲惫的神色告诉我,他回来得非常匆忙,他和瞎子聊过几句,我猜又是因为我的原因。
“天真,看过医生了没?医生怎么说?”他问我,声音有些抖。
我看着他头上的泥土和白发,心里一阵泛酸,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我们一起这么多年,他一直看着我坠入深渊再从黑暗里爬出来,他说的对,无论我做什么,他都会支持我,有时候不用说话,我们就知道对方在想什么。
也不知道他还能不能承受一个兄弟的离开。
我捏着眉心,摇了摇头,想把从深处滋养出来的酸意捏下去,却只是让我徒然痛苦。
“不然去古城吃点东西?那里的菌子火锅还不错。”我苦笑着说道,“吃点吧,就当是我请你们。”
四周忽然安静了一会。
只听见小花深呼吸了一口气,说道,“我去备车。”
秀秀苦着脸,想过来和我说说话,脚步顿了一下,看了我一眼,又跟着小花走了。
瞎子走过来,拍了拍闷油瓶肩膀,
他们俩似乎有一点点无声的交流,可惜当时他们俩在我身后,我看不见。
然后就剩下我们三个。
时间过得真快,转眼十多年过去了,我忽然意识到的时候,发现整个九门历史上,我占的那部分,几乎是少之又少。
又好像到了我们去新月饭店的那天,那时候我意气风发,初生牛犊,恨不得把天都翻给那些人看。
现在过去了,追忆起来也挺感慨的。
胖子走过来抱了抱我,马上就到阳台抽烟去了。我看不清他的脸,他也许也很愁。
我仰着头,将后脑勺靠在沙发上,刚醒来就有些疲惫了,头开始犯痛,转头就看见闷油瓶在看着我。
他伸过手来,给我按着太阳穴,力道很好,我舒服地哼了一声,闭上了眼睛。
快傍晚的时候,我们去了古城。
古城人依然不是很多,将近二月份的天,却是不见马上要过年的气氛,店铺倒是关门了一些,好歹那家菌子火锅还开着。
我坐着小花搞来的轮椅,闷油瓶推着我,和胖子一起,走在那青石相接的路上,属于大理的风吹过来,整个人都轻飘飘的,舒服极了。
在餐桌上,比起以前,几个人沉默了不少,是胖子和黑瞎子一直在讲话,小花和秀秀时不时附和几句,后来就没人说话了。
我们几个人坐在一起,就让我想起以前的事情,在长白山脚下,在盲冢墓里,在杭州游船上,似乎哪里都有我们几个的身影。
我稀里糊涂的前半生里,过得无比精彩,我看到过人间无数的奇景,我有着世界上最神奇最有故事的伙伴,我们在峭壁高歌,在雪山诵经,在戈壁对酒,在海上看月。
我这辈子已经够了。
人生确实难啊,需要我强到什么程度,老天才肯放过我呢。
古城有个区域,是有一些民族风情的活动街,什么喝酒,演奏乐器,拍写真,甚至还有一些比较正规的射击比赛。
只不过这种射击比赛,是射箭,毛羽服饰都很正规,这是少数民族的射击活动,我有点好奇,即使很疲惫了,我还是想看一看。
小花就抱着手陪我在旁边看着,胖子和秀秀去买老挝咖啡,给我从人家店里带了热水。
这里的人很多,想必都是来感受民族风情的。我坐在轮椅上不得劲,有些打不起精神来,刚刚接过胖子递过来的热水,回头就看见黑瞎子和闷油瓶换了白族的服饰,英姿飒爽地,拿着弓箭站在场上,周围顿时响起一片掌声和起哄声。
我却顿时被惊得说不出话来。
一时不知道是先夸闷油瓶帅还是什么,反正就是把我惊在原地无法动弹。
这种活动,闷油瓶应该是不屑于参加的,因为他太强了,上场就是赢,他觉得没意思,就一直避免和普通人一起玩这种竞技类游戏。
但他知道我想看,还是上场了。
闷油瓶真爱我。我心里乐滋滋地想。
夜晚的风稍有点凉,可是看得我热血沸腾,好像是在看什么老年热血番一样,我有点激动,脊背上都是汗水。
在闷油瓶和黑瞎子连中好几个靶子正心之后,当地的弓箭手似乎也来了兴趣,提出要比试,如果闷油瓶他们赢了,就请他们做客吃饭。
其实我对吃饭没有什么兴趣,但是能看这么热血沸腾的比赛,还是闷油瓶亲自上场,让我激动不已。
比赛的内容就不赘述了,因为闷油瓶他们赢得太快,我热水都还没冷下来,一切就尘埃落定,我甚至都没来得及看到是谁赢了。
那还用说吗?肯定是闷油瓶。
然后闷油瓶换好衣服来到我身边,手自自然然垂下搭在我肩膀上,我以为他要喝水,我就一边把水递给他,一边向他竖大拇指。
经过这些运动,他居然脸不红,心不跳的,老闷果然是宝刀未老。
黑瞎子没有喝到秀秀买的老挝咖啡,正在和胖子义正言辞地控诉小花的包庇和区别对待等行为,还没来得及吐槽胖子非常敷衍的回应,回头看见闷油瓶就着我喝过的水杯喝水,脸上一阵扭曲,看了我一眼,又看看小花。
我心里想笑,朝他那边做了个鬼脸。
我看着他感觉他后槽牙快咬碎了。
这个时候那些当地人过来,说很佩服闷油瓶的射箭技术,他们那边烤了羊肉,介不介意我们一起过去吃。
闷油瓶没有回答他们,只是转过头看我的眼睛,是在问我想不想去。
他这样有种说不出的……乖。
我感觉我是被他迷糊住了,要不然怎么说是头晕呢?从他穿上那身服饰射箭开始,我的心思就不知道飘到哪里,或者说,很久以前,就已经飘忽不定了。
莫名其妙的,我现在内心有点想法,就是“再不疯狂我就老了。”
于是我拉住闷油瓶的手,慢慢站起来。
那些人见闷油瓶没有反应,就走过去找小花他们了。他们也是有眼力见的人,知道小花看起来不是普通人,径直和他说话,都不看黑瞎子一眼。
小花在和他们交谈,胖子和秀秀在一边研究开弓的道理,黑瞎子在一边不耐烦地抱手看着,人群来来去去,热闹起来。
然而此时,满街的灯光里,朦胧满面,薰黄的灯光透过燃烧的火把,橘色染黄地面,渲染光辉,我和他的鞋尖靠在一起。
我们在人声鼎沸中接吻,将满腔爱意融入对方的骨髓,不管那些不属于我或者属于我却即将逝去的人生。
回去之后,我的力气是一点也没有了。他们几个在楼下的客厅说事,不让我旁听,就把我撵上来泡脚。
其实我除了没有力气,其他半点不舒服都没有的,我的身体成这样,都是预料之中,甚至在我吸入费洛蒙的时候,我就知道我会有今天。
但是现在还是舍不得了。
水是闷油瓶给我倒的,我半躺在沙发上,面前是洱海的风。
我的手机一直揣在我兜里,它震动起来,我就知道要么是我二叔,要么是我二叔让坎肩来找我。
“东家,二爷他……他来问我为什么要转让这个……您的铺子。”坎肩支支吾吾地说道。
我揉着眼睛,知道已经瞒不住我二叔了,就和他说:“你如实答就行,不用瞒着他了。”我说完了就准备挂,坎肩和我汇报事务的时候,我们向来都是没有事就挂的。
“那个……东家,还有件事……”他这种语气,要么是事情很糟糕,要么是我知道了这件事情,会很糟糕。
几乎是一刹那,我的语气就冷了下来,“什么事?”
只听见他磕磕绊绊地说:“二爷说……过几天他来接您……呃还有,吴山居,转让手续暂时就暂停了……我……”
“吴山居是我的铺子,我为什么不能转让?”我一听就来气了,我忍住那些会被家法伺候的不当言论,说道:“吴二白和你说什么了?你和他说,不让转我就不和他回去……”
“不不不不,东家您消消气,不是二爷,是堂口的扬志刚,他说您铺子里有他的东西……可能需要您出面解决一下。”他和我解释。
我听完一阵沉默,不知道说什么好。
扬志刚这个人,是一枚曾经我计划中设计的还算是有用的棋子,那些算天算地昏天黑地的日子,我的布局在这些人的构网下,成功地实施。
我承认他们是帮我不少,但是他们在吴家堂口的日子里,我没有半分亏待他们,扬家之所以有今天,是我带他下了几次斗,他随我拿到的东西,我一点也没要。
现在,我的铺子即使没有什么实质性的东西,在道上确实算是个值钱货,它陈列了不少我带着他们从斗里拿出来的东西,都算是一些战利品,是一种地位的象征。
他这是把这些东西也当成我和他们的共同财产了,想在我这个人死前,摸些东西。我知道是树倒猢狲散。但是也不至于这样,把这件事闹到我头上来。
我半晌没说话,把对面的坎肩吓得连忙喊我。
我从热水里站起来,摸着我的口袋,走到阳台吹风,想熄灭我内心开始着燃的怒火。我办事的时候,就喜欢嘴里叼着些什么。
现在没有烟。真的烦。
我齿根泛酸,说道:“坎肩,你去我铺子里,把所有和扬家合作拿上来的明器古董,拖到他负责的堂口,”我听见我自己冷冷地说:“在他面前,砸了。”
我的声音绝对可以说得上是毛骨悚然,坎肩不敢多说什么,他安静了片刻,又问:“那他……”
“老规矩。”我道。
挂断电话的声音在夜晚格外突兀,我吹着冷风,看着有些呜咽的漆黑的洱海,将我的手袖掀起来,手臂上面的十七道伤痕,都是极端的痛苦,都是我难以接受的失败。
我甚至能细数每一条伤疤的故事,他们让我警醒,也让我愤怒和悲哀。
我呼吸着,一次比一次沉重,往昔的那种疼痛忽然如海一般汹涌而来,如同死亡般的沉寂,将我拉进过去的漩涡之中,溺死在那暗无天日只有伤痕的十年。
此时我不介意再在上面划一刀。
“吴邪!”有人攥住了我的手腕,扳过我的肩膀,将我从深渊里拉回来。
我左手握着电话,回头就看见闷油瓶皱着眉头拉住我,疤痕横亘在他攥着的手腕上,丑陋不堪。
“吴邪!”闷油瓶又喊我了一声。
我焦躁不堪,那种滔天的怒意让我有些烦,我将他的手轻轻拍开,压抑着想抽烟的念头,将手袖拉下来,说:“没事,小哥……你先别碰我……”
我的脾气一年不如一年,此时此刻,我在这滔天的怒意下,想到唯一遏止我发狂的方法,就是自残。
我的怒意没有来得及消下去,头就已经开始晕了,我发现我荒唐至极,将手机当做了板刀,试图在我手腕上划出新的伤口。
炽热的炎火点燃,直至我看见闷油瓶的眼睛,如墨般漆黑的眼眸深邃,就像是神圣的雪山,含着晶莹剔透的雪莲花,让一切都沉寂。
他紧紧攥着我的手腕,安安静静地看着我。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说:“我想知道。”他抱住我,修长的手指轻轻抚摸着我的后颈,“吴邪,让我知道。”
我一向是没有办法拒绝闷油瓶的,几乎是所有人都知道,一旦闷油瓶提出要做什么,我都会无条件答应。
但是处理关于堂口的事情我向来避着他,他不问,我也不会说,如今他问了,我本来是要告诉他的。
但是我不想让他在今天知道。
看着他,我的气消了一大半,我轻轻亲了一口他的唇角,说:“好。不过今天不行。”
他点了点头,将我抱起来。我才发现我根本没穿鞋子,地板凉得不行,忽然失重,我连忙环住他的脖子。
我觉得我不算重,可是在将我放下来的时候,似乎是因为重力的原因,我整个人陷进床里,他顺势压在我身上,膝盖顶开了我的双腿,卡在两腿之间,他居高临下地望着我。
我忽然觉得,闷油瓶他是爱极了我的。
于是我看着他的眼睛,鬼迷心窍地说道:“小哥,要吗?”
夜晚确实是旋旎又梦幻的,我仿佛是一只小船,摇摇晃晃地航行在名为张起灵的海上,海水将我洗净,将我淹没,白色的浪花一圈圈地打在船底。
他温柔至极,就连波涛也是温顺的,缓慢却沉重地将我灌满,让我沉没在悦乐的海洋当中。
那黑色的麒麟攀附在他身上,烧到脖颈,薰黄的灯光下,我去贪婪地吻麒麟的眼睛
他如同饿狼,舔舐着我的耳廓和锁骨,像要把我这只羔羊吞进去。
黑夜漫长。
我不知道闷油瓶多久,他结束的时候,我已经睡着了。尽管他的动作十分温柔,但是第二天我奇迹般醒来的时候,还是腰酸背痛,特别是那个位置,简直是像连续吃了十天重庆火锅一样难受。
我睁开眼睛,发现我窝在闷油瓶怀里,他一只手给我当枕头,另一只手搂着我,将我这个人圈起来,特别有安全感。
他闭着眼睛,安静的呼吸着,我听见他的呼吸声,动人心弦。
我们俩都没穿衣服,我一低头,就看见我身上大大小小的青青紫紫,闷油瓶的技术确实好,我感叹道。
怎么好像怎么有经验?
贴在他的胸膛上,他结实白皙的肌肉就在我的眼前,我忍不住埋他的胸口,弄出一小片红彤彤的印记来。
他不出声音,我一直以为他还在睡,直到我结束我的工程抬头一看,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已经醒了,并且在看着我,以及他胸口一片光亮的水渍。
他嘴角似乎上扬了0.01个像素点。
我的嗜睡在那天晚上结束了。
这在我的意料之外,太突然了,我昏睡这么久,想破头皮也没想到,我就这样好了。
这种巫术创造出来的原因是什么。当媒婆还是当鹊桥?
不过也没有什么意义了,我现在还活着,这就是最好的结果。
坐在回福建的火车上,我路过那片我坠入其间的荷塘,荷花败了,却长出不少翠绿的荷叶来,隐隐约约有着几朵花骨朵,含苞欲放,在这片清澈的洱海上,妩媚至极。
我的人生也是一样的,一些事情是我注定要失去的,我无法挽留,任何东西都挽留不住清荷枯萎,落入终章。
但是我的池塘里,长出了鲜嫩的水草,墨绿的荷叶,还有向我奔赴而来的溪流和山泉,将我的生命渲染得浓郁而青苍。
我牵着闷油瓶的手,和大理告别,和洱海,和苍山,和我过去的日子告别,和过去的我自己告别。
我的肺和我的身体不知道还能坚持多久,也许是十年,也许是二十年。
那又有什么关系?
在此之前,我的亲人,我的朋友,以及我的爱人,都不必为此产生负担和忧虑。
至此,我希望所有人幸福,快乐,健康,有所爱,有所期待。
后记:
“我就说吧,没骗你们,哑巴怎么可能不行,你说对吧徒弟。”黑瞎子甩出一个黑桃四炸弹,和我说道。
我实在不想接他的话,将大小鬼收收,靠在闷油瓶身上,说了一句:“要不起。”
“嘶,天真,你他娘的谈了个恋爱连脑子都不好使了是吧?咱俩才是农民!”胖子叫起来,“小哥,你管管他!他狗仗人势,狐假虎威!”
我不以为然地笑着哼哼,在黑瞎子还有最后一张牌的时候,打出了我的最后两张王炸,赢得了这场斗地主的大胜利。
胖子直呼不玩了不玩了没意思,提起裤子就去卫生间,秀秀和小花在车厢外面聊天,见证我的胜利的,只有闷油瓶一个人。
可惜了。
“给钱给钱,不要啰嗦。”我咧着嘴角,开心地伸手道。
“吴邪,做狗还是你在行。”黑瞎子将牌一扔,笑骂道,然后又说:“要我说,钱就不必了,谈钱,伤感情。哑巴,我这有一笔买卖,你做不做?”
他忽然提起闷油瓶,我刚刚把眉头皱起来,他又说:“买不了吃亏,和小三爷的病有关呢,怎么样?”
车厢彻底安静了,我并不想他再去参与任何危险的活动,我按按他的手,表示让他不要答应。
谁知道他破天荒开口说道:“好。”
火车隆隆地向前,滚进一团深山里,挟着裹在身上的青松,消失在黑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