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负如来不负卿(十三)【羡忘生子】
【蓝湛——寒山寺首座,蓝涣——寒山寺住持 蓝启仁——寒山寺后堂】
【18年前温若寒当朝,大皇子温旭,二皇子温晁,四公主温情,六皇子温宁】
【丞相江枫眠,夫人魏紫鸢,长女江厌离,次子魏婴(实为养子),小公子江澄】
【臧色散人,魏紫鸢师姐,闺中好友,擅诡术】
【护国将军聂明玦,其子聂怀桑】
【兰陵小王爷金子轩,其堂叔户部尚书金光善】
【魏婴蓝湛后有一子思追,避雷。】
其他人物,出场时介绍。

魏婴已不记得上一次来这丞相府是什么光景,赫然挂着的“相府”牌匾有着云梦“江府”不一样的威严。
管家利落地打点好房间,领着二位公子落了脚。魏婴寻来块绒布,坐在案前仔细地擦着剑。原以为是路途颠簸让他失了倦意,可这会儿独自坐在房中仍旧睡意全无,心里沉甸甸又跳的慌乱。距离蓝湛被抓已经过了七日了,就像一记鹰爪狠狠得刮在他的心头,疼得厉害却又碰不到揉不得。今晚,或许可以偷偷潜进康王府,至少,他要先看见蓝湛的人。
正苦恼着人生地不熟该如何行事,下人来报,老爷请他去前厅一趟。
“想必这位便是大公子了。”来人一副谄媚的姿态,“我家王爷听说二位公子来了皇城,特意备了筵席,为二位公子接风洗尘。”
魏婴有些不明所以,江澄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我们前脚刚到你们王爷筵席就备好了?我爹也是舟车劳顿,只为我俩接风洗尘吗?”
“咳咳,”那人见江澄语气横冲直撞,不免有些尴尬,不过也是官场摸爬滚打的,忽悠毛头小子还是游刃有余,“丞相辛劳,自有陛下款待。我们王爷与二位公子年纪相仿,说到底就是同龄人想多结交结交。更何况,”那人顿了顿,突然向魏婴露出一笑,“王爷前些日子请回了个仙师探讨佛法,刚巧听说与魏公子相熟,便想着做个人情,大家一起聚一聚。年轻人嘛,爱热闹。”
果然,魏婴虽脸色如常,可眼神却是冷了几分,回头向他父亲微微点了头,江丞相会意,向来人笑道:“早听闻康王殿下豪爽爱交朋友,我这两个犬子也是难得来皇城,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只是他二人这一路风尘,还请公公稍等一等,让他们换身行头,以免冲撞了殿下。”
三人离了前厅,都卸下了疏离的笑。江澄怒骂着:“狗屁王爷,准没安好心。”
“如今他已知晓我回到丞相府,杀人灭口是做不到了,天子脚下,我倒要看看他还想玩什么花样。”魏婴一想到刚刚那人以蓝湛做诱饵,火气又上来三分。
江枫眠瞧着二人一副怒不可揭的模样,抬手在二人肩上狠狠一拍:“既知晓他翻不出什么浪,就更要沉住气。不过是谈条件而已,你们现在一副狗急跳墙的模样去做什么?”眼刀在二人面上狠狠刮了两下,“官场之中,最忌讳自乱阵脚。心里越是怕,面上越要镇静,不要鲁莽。你们只去听听他想如何,拿不准的便含糊着,回来商讨,切莫再像刚才,一副被人踩了尾巴的狼狈相。”
见二人总算清醒了些,低着头沉声应着,这才放轻了语气:“入口之物,还是谨慎些。我会派人在府外接应,若他真的欲行不轨,”他从怀中掏出两颗信号弹,分别递给魏婴和江澄,“走为上策。”
康王府,一如往日,莺歌燕舞。刚进前厅,一股子脂粉味就扑鼻而来。
酒菜早已备好,侍女引着二人入座,对面而坐,也不算故意要将他们隔开。再瞅瞅桌上的菜色,天上的鸟、海里的鱼、山上的野味、深林的奇珍,倒是大手笔,只是主人家迟迟不现身,二人心思都不在吃上。江澄有些如坐针毡,头一回参加鸿门宴,还得装老成,心里多少有些打鼓。魏婴却是默不作声地提溜转着眼珠子东瞧西看,似想要将这王府看穿。
“哟,二位已经到了,抱歉,来晚了。”俗气的客套,二人总算见到了这个在心中咒骂了千万遍的康王殿下,怎么说呢,就一个词:衣冠禽兽。华服珠冠,却是左拥右抱,一边招呼一边上下其手。许是纵情声色久了,怎么看都不像是他们同辈人,泪堂发黑,眼白发黄,人中平满,唇色不华。
“也不知道二位喜欢什么口味,都别拘着呀,尝尝长安特色嘛。”热情得很,似乎是招呼多年未见的老友。
魏、江二人对视一眼,默不作声。
“怎么,是不合心意吗?那二位想吃些什么,我让厨子重新去做。”
“康王殿下,”魏婴并不想继续这种装腔作势,“有什么事,您直说便好。皇城的菜色自是极好,只是我等初来乍到水土不服,怕是无福消受。”
温旭听出魏婴这语气冰冷,似乎连客套一番都满是鄙夷,便抬手遣下了怀里的美人:“既如此,那便说正事。”按了按太阳穴,“听说魏公子前些日子遭人追杀,可查到了是何人所为?是为何故啊?”
魏婴扯出一抹冷笑:“魏某愚钝,自是不知,不过殿下今日相邀,魏某倒想请教一二。”
“害,早就听闻贤弟文韬武略,智谋无双,本王能指点什么呀,”温旭连连摆手,“不过是与贤弟投缘,说几句体己话罢了。这人有些时候啊,容易慧极必伤。俗话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有时候啊,还是保持缄默,明哲保身的好。”顿了顿,饮了一口酒,落下时酒杯与桌台发出“咣”的声响,“比如这枭鸟,又比如,这大渝。”
“殿下这是何意?我兄长只是无意中射杀了枭鸟而已。”江澄瞧着这康王逐渐目露凶色,手不禁往怀中信号弹的方向捂了捂,在收到魏婴微微摇头又眼神安抚之后,才又耐着性子地端坐起来。
“是吗,那贤弟真是好本事。”
“殿下谬赞了,魏某只是一时兴起想食些野味,不曾想竟是殿下的爱宠。至于这大渝,又从何谈起呢?殿下姓温,脚下的土地是不夜,不是吗?”
“哎,贤弟说笑了,这枭鸟怎会是本王的爱宠,听闻贤弟是在兰陵一带猎到的?”温旭再一次端起酒盏,目光却紧紧锁在魏婴的脸上。
“是兰陵和豫州一带。具体的是哪儿,魏某着实记不清。”魏婴眯了眯眼,这康王到底打的是什么主意?
“本王怎么听说就是在兰陵,金尚书的府邸附近呢?”温旭晃了晃杯中酒,“不碍事,久远了,既不记得,倒不如不再提,贤弟觉得如何?”
未待魏婴开口,这一杯酒已然下肚:“今日叫贤弟前来,还有个人想叫贤弟见见。原是我请来探讨佛法的,听说与贤弟相熟,刚巧你又来了长安,真是缘分。”说罢,便命人将忘机仙师“请”过来。
原本还想揣着明白装糊涂,眼见这温旭终是来硬的了,魏婴在桌下的手不由攥紧了些。等会儿要怎么找个机会跟蓝湛说上话,他没见过这阵仗,定被吓得不轻,得先看看他情绪如何。要是,要是这温旭敢伤他一根手指头……
魏婴已在心中想了几十种要加倍讨回来的手段,目色不由又冷了几分。可等了许久,也不见人来。
“殿下……仙师说…说……”
“说什么?吞吞吐吐做甚?”
“仙师说已经歇下了,不愿再折腾。”呈上一把剑,“小的便想着,也不好勉强仙师,但也不能拂了魏公子的面,便擅自做主取了仙师的佩剑呈与殿下。”
温旭手指在桌上叩了几下,勾勾手,示意那人将剑送至魏婴面前。
确是避尘,魏婴认得的。蓝湛为何不愿露面?这离亥时还早的很,怎么这么早就歇下了?可是身体不适?可是温旭伤了他?愈想心里纠得愈紧,连带看向温旭的眼神都染上些血色:“王爷这是何意?整个姑苏都知道,忘机仙师向来不出云深,王爷若是有心向善,又何必将人逼…请来长安?”
“哦?是吗?整个姑苏都知道?可惜本王常在长安,还真不知道这规矩。”温旭眼瞧着魏婴脸上多了波澜,心里也多了些玩味,“不过既然已经坏了规矩,那自然是要等好好请教完再将人还回去了。贤弟放心,既是本王诚心请来的人,自是不会怠慢。不过比起仙师,本王更觉得贤弟投缘。所以是以座上客之礼,还是阶下囚之道,全凭贤弟。”
“王爷莫不是以为,只凭一个小沙弥,就能拿捏丞相府了?”怒极反笑,魏婴努力表现得不在意。
“哎哟,看贤弟说的,江丞相劳苦功高,岂是本王能随意拿捏的?”温旭搓了搓手,站起身来走到魏婴面前,“只要贤弟保持静默,丞相府定然太平无事,那小仙师嘛,也就完好无损。” 说罢,看了看二人桌上分毫未动的菜肴和酒水,“既然这些不合口味,那本王便不强留二位了,此次是本王招待不周,下次一定让二位满意。”
闻言,魏婴将鼻子里的一声冷哼尽力地憋回去,起来略略揖了一礼,便决然转身。江澄见状急急跟在身后,正欲跨出门槛,身后又传来康王一声轻笑:“贤弟可要好好考虑,一时冲动可容易坏事。鱼死网破劳心费力,明哲保身却轻而易举,何乐不为?”
“王爷所言,魏某会放在心上,”魏婴停在门口,却不曾回头,“也请王爷拿出诚意,魏某可不希望在同父亲商议时,先收到了无辜之人受累的消息。”说罢,迈开的步子更阔了几分。
“魏无羡,你当真……”江澄跟在魏婴身后,看不见他的表情,但这凛冽的步伐,已然让周遭的空气都冷了三分,“虽…虽说他救了你,可…可要拿整个丞相府的人命做赌,甚至边关、整个不夜的百姓作陪……”
“谁说我答应了?”魏婴转过身,眼睛里的血丝还依稀可见,“你以为他真的蠢到只用蓝湛的性命来威胁我?”
“缓兵之计罢了。”
“想让我嫁祸给金尚书,只是提了一句;让我保持缄默,却是再三强调。”
“如果我没猜错,他应该就要所有行动了。”
二人回到丞相府,却被告知二皇子和金尚书前来探望,丞相正在前厅设宴款待。
来的正好。魏婴当下便拉着江澄一起去了前厅,他俩也还没吃上饭,赶巧了不是?
其实不只他俩,此刻康王府中恹着的蓝湛,也还不曾用饭。
那日温旭下手果然狠辣,那一下生生将他的腿打折了。连着一路颠簸,推搡折磨,又没个固定的物什,如今便就只能卧着。方才温旭派人来捆他前去,他心下是有一瞬欣喜的,魏婴找来了,终于要再见了。可也就一瞬而已,然后就是不知所措,迟疑,带着一丝自嘲的苦涩,拒绝了。其实他也没想明白为什么好不容易有求救的机会,却又坚决不愿意前去。他不想自己变成任何人的负累,可他也有些害怕会听到自己被魏婴放弃。况且…况且,再见时该是什么样子?惊喜也好,惊吓也罢,而定然不该是自己现下这一身伤一身狼狈的模样。
门“哐”的一声被一脚踹开,一股狠厉地风也随之而来。
“哼,骨气了,本王的命令也是一个小沙弥可以随意违抗的?”
“怎么?高高在上的首座仙师被视作蝼蚁一般唾手可得的沙弥不高兴了?那你可怪不得本王,这是你救的好魏婴,教本王这么称呼的呀。”
看着蓝湛逐渐黯淡的眼神,悄悄攥了衣角的右手,温旭突然觉得心里舒畅了许多:“唉,真是可惜了你这一腔情义,唯一反击的利器还被人夺了,现下你该如何自保啊?”
“最好祈祷那负心汉还有些情义,可别作茧自缚,做什么徒劳的挣扎,伤了自己还得连累你。”
“不过你放心,看在你这副好皮囊的份儿上,本王一定,早早地替你收拾了他。”
“你可还要再救他一命啊?”一声轻笑,“还是说…准备生死相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