改变之道——解读「理想城:长夏狂欢季」

引言

作为《明日方舟》今年夏日嘉年华活动中的重头戏,SideStory「理想城:长夏狂欢季」可谓交出了一份颇令人满意的答卷。
玩家们得以首次进入神秘的地下世界,在际崖城直接参与杜林人富足而舒适的日常生活,一同享受夏日的阳光、沙滩、美酒,以及人工湖泊和水上滑梯的欢乐。
更加难能可贵的是,在轻松幽默的基调之上,这次夏活的故事依然成功且自然地转进了方舟这款游戏想要表达的主题,也即是制作人海猫络合物在一次访谈中所点明的:
“克服困难,实现理想。救助他人,相信自己。”
接下来,我将尝试以“改变”作为关键的线索,梳理这次剧情中的重点,以期展现「理想城:长夏狂欢季」的思想内核。
对抗的恶性循环

“对抗”一词可以说是对斯第奇个人性格的极佳概括:因身患矿石病而需要与时间对抗,身为杜林人却不喝酒,丝毫不想浪费时日无多的生命;继承并发展了老师极简主义的设计理念,力图以作品对抗人们无休止的欲望,创造出独一无二的意义;过于自负,待人刻薄,对他人的平庸嗤之以鼻,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遇事也总喜欢独自处理……
当一个人把自己视为一把锤子之后,他看到的所有东西也都会随之变成钉子。他与他人以及事物之间亦不会再是自然而然的互动关系,而将会充满冲突、抗拒、龃龉。
这种对抗的特质让斯第奇陷入了流沙般的困境。在改造城市穹顶设计方案的竞稿过程中,本就不善于跟人沟通的斯第奇不愿多解释自己的设计美学,而期望人们能自行领悟。然而我们很容易想见,在物质与精神上极为丰富、身体也很健康的杜林人,定然难以体会斯第奇的理念。
斯第奇拒绝交流的行为模式让他的方案被一次次地否决,但他仍然认为不与人沟通、不被人理解没什么问题,不在自己身上找原因。这样自恃与自欺的应对方式,在斯第奇经历了更多次的失败后,反而强化了他性格中自卑的一面,使他更加不愿意表达自己的想法,乃至于对自己的能力产生了怀疑。
渐渐地,斯第奇不再主动参与改造穹顶一事,甚至为了逃避催促而搞出了找地上人来施工、炸掉滑梯、重修铁路,这么个绕了一个大弯、一点也不极简的Plan B。最终,城市面临毁灭,而修复老师设计的穹顶,已然只剩最后的机会了。但此时的斯第奇却怎么都画不出一张完整的设计图。
在斯第奇身上,我们简直看到了自己的影子:明明很想完成目标,靠自己的努力赢得他人认同,却感觉无从下手,痛苦万分。
这时候,越是想逃避眼前的痛苦,越是强迫自己不去想那些令人烦恼的事,那些痛苦与烦恼就越是对人纠缠不休,心中莫名的愤怒与恐惧更是无处宣泄。
我们感觉无论怎么行动,都只是同一个系统内原地踏步,难以逃脱身处的恶性循环,仿佛整个世界都在针对自己。
没有结局的游戏

阿芙朵嘉原本是一名乌萨斯贵族家庭的女儿,不幸在一场勾心斗角的政治阴谋中失去了家人,只剩她一人侥幸逃脱。经过一路的颠沛流离,她最终幸运地在误打误撞中进了际崖城。
热情好客的杜林人接纳了这个外乡人。在世外桃源般无忧无虑的杜林城市,阿芙朵嘉饱受摧残的心灵慢慢疗愈。
在际崖城里生活的这些年,她享受并珍惜着来之不易的安宁与和平,并以杜林城邦的一员自居。但是过往的经历又让她自内心深处,对地上人以及他们的造物,抱有近乎偏执的不信任。
作为城邦的文学代表,阿芙朵嘉承担了大量广告标语和文案包装类的工作。与此同时,她又无法抑制自己的文学创作冲动,在诗歌、小说、剧作中书写着地上故乡的故事,尽管物质富足、不好争斗的际崖城居民看不懂其中的饥馑、严寒、阴谋、凶杀等主题。
一生居住在地下,生活无忧的杜林人,确实不管在哪个层面,都难以带入发生在乌萨斯雪原上的人间悲剧。
由于有着这样特殊的经历,阿芙朵嘉十分希望自己能够抹去出身、抛弃过去,成为一个真正的杜林人。而她也已经下定决心,会尽一切可能阻止地上的恶侵犯地下的杜林人,保护同胞未遭污染的纯真。
不堪回首的过去与无比美好的现在,乌萨斯人与杜林人的两个身份,就这样撕扯着阿芙朵嘉,不知不觉间把她拖入了一场没有结局的游戏。
在这个游戏中,没有哪个选项可以真正地付诸实践,那些看似能够做出的选择其实从来都不可能达成,预想的终局永远不会到来。这类系统无法从内部产生改变自身所需的条件,也无法产生改变自身规则的规则。
飞出玻璃瓶及生活之道

维特根斯坦认为,哲学的目标是给苍蝇指出飞出捕蝇瓶的出路。他一生的工作都旨在对人进行智性上的治疗。我们有太多的问题,其实只是因为我们自己在语言与思维上误入了歧途。
斯第奇的问题在于他的心理。
因为害怕失败而拒绝跟人交流,反而受困于恶性循环。此时,逃避、对抗等这些人在下意识间使出的解决方法并不能解决问题,反而会成为新的需要解决的问题,让情况变得更加错综复杂。
想要脱离这种困境,当事人需要做的其实是反直觉地去直面恐惧,主动表达自己、聆听意见,勇于去尝试去行动,亲身体验由自己的行为引发的结果,将恶性循环转化成正向反馈。
好在周围人从各方面给予的无私帮助,老师在信中留下的切身告诫,以及斯第奇自身的勇气,让他飞出了原先那个自己把自己困住的玻璃瓶。
斯第奇不再恐惧与人沟通,甚至可以直接在广场上做设计,接受全体市民的监督,最终以无可挑剔的成果完成了老师留下的课题,获得了大家的认同。

阿芙朵嘉的问题则在于她的认识。
老是纠结于“怎样才能够抛弃令人苦恼的过去”、“如何选择两个身份中的其中之一”——这样的说法与想法,仿佛让“过去”变成了一个实物,而人真的能够跟把垃圾扔进垃圾桶一样“抛弃”自己的“过去”。并且我们也能够“选择”一种“身份”,就像我们今天的外卖点了这家而非那家一般无可质疑。
另外,能够对自己的表决做到毫无悔意,对结果也可以完全负责的杜林人,其实也并不如阿芙朵嘉想的那样纯真,需要她的保护。
在维特根斯坦那里,语言的意义在于使用,人类形形色色的语言游戏与我们的日常生活密不可分。糟糕的不着边际的语言游戏,则导致语言、思维乃至行动的错乱。困扰阿芙朵嘉的这种没有结局的游戏,正是因此而产生。
值得庆幸的是,阿芙朵嘉经过与嘉维尔一行人的接触,最终意识到了自己认识上的错误,在说服际崖城市民前往地面的演讲中,第一次在大庭广众之下讲述了自己真实的过往经历,达成了她个人在知与行上的整合。
在斯第奇与阿芙朵嘉各自的改变历程之中,我们都观察到了维特根斯坦所说的这种结构——飞出玻璃瓶,超越由自己预设的困境。

而嘉维尔则更像是一个从来不会被玻璃瓶所困,一直翱翔于高空的生而自由者。
秉持着“两点之间,直线最短”这样行之有效的生存方式,嘉维尔遇到问题总能在直觉的层面上选择正确的解决方式,而且是直截了当地针对问题本身下手,不会落入无止境的溯因陷阱。
嘉维尔善良、乐观、一往无前、永不屈服的品质,让她永远都是那个团队的主心骨,那个天生的领袖,她身边的伙伴也都心甘情愿地在帮助嘉维尔实现她的目标。
在这次的故事中,面对成为王酋、承担起对族人的责任,以及继续行医以求治愈矿石病,这样两边都是正确的选择,连嘉维尔都感到了前所未有的犹豫。然而她从来都不是孤身一人,同伴们争相要替嘉维尔去当这个并不好当的王酋,令她不禁感慨好像很轻松地就打破了眼前一块巨大无比的石头。
人类的伟大之处正在于能将各自拳头的力量合而为一。

让我们重回改变的话题。并不是所有的问题都需要我们脱离既有的系统,这类问题仅要求在系统内部行动即可产生有效的改变。
而涉及一种飞升、超越,需要在系统之外的层次做出改变的,往往是那些如同与墙壁上的绳索拔河一般,在同一层面越是使力就越是动弹不得,复杂而棘手的难题。
日常生活中无处不是改变,因而也时时都需要我们做出恰如其分的改变。
改变之道,即是生活之道。
理想的人与理想的城市

当我们看过发生在际崖城的故事之后,也许不由得会在心底生出这样的疑问:“理想的人与理想的城市究竟应该是什么样的?”为了尝试回答这一大哉问,我们需要回到现实生活的世界。
在美国大众思想家刘易斯·芒福德看来,城市的意义并不在于使现代化超级都市变得更大更拥挤。城市指的是一种有分工、有秩序的聚集方式。
随着现代社会的技术发展,专业分工日益显著,我们每个人擅长和从事的可能都是极个别的技术门类。这一事实无疑阻碍了人的全面发展。
因此理想的人不可能是一个孤立的有限的个人。人的可能性需要在集体生活中实现,个人的片面性将由集体的丰富性补足。
在芒福德看来,城市的意义就是把人类丰富多彩的可能性汇聚在一起。只有做到这一点,才能产生理想的城市,而在诸多侧面均得以全面发展的理想的人,一定是在这样理想的城市中出现的。
芒福德在其著作《城市文化》中这样写道:“在城市这种地方,人类社会生活散射出来的一条条互不相同的光束,以及它所焕发出的光彩,都会在这里汇集聚焦,……城市这个环境可以集中展现人类文明的全部重要含义。”

在此种视角下,际崖城市民全体迁往地上,在雨林建设居住地,与阿卡胡拉原住民打成一片,完成杜林人历史上首次与外界接触的这一过程,即可理解为理想的人与理想的城市之初生。
阿卡胡拉人虽然还不知工业化为何物,但他们原始而自然的生活环境,造就了其健康、阳光、生机勃勃的天性,因此不会被虚假的理论与概念绑架而陷入病态。于是雨林中能够走出“总是对的”的嘉维尔,以及一帮和她互相交付后背的伙伴,也就没什么可奇怪的了。
而热爱建筑与机械的杜林人,拥有超乎想象的先进技术和工业化程度,却又能人人都从心所欲不逾矩地享受生活,并且做到处处贯彻少数服从多数的直接民主原则,每个人都能为全体居民认可的选择而负起责任,不得不让人好奇杜林人一路走来的历史。
阿芙朵嘉曾尝试说服祖玛玛,事后让阿卡胡拉人搬迁到地下来生活,但她关于杜林人过的生活是一种“更好的”生活这一论述,却被大祭司敏锐地指出并否定了。
大祭司认为,可以肯定的是,在杜林城邦的生活是“更便捷”“更舒适”“更安全”的,但不一定就是“更好的”。

结合前面关于理想的人与理想的城市的阐述,或许我们可以这样理解大祭司的想法。杜林人与杜林城市因为与外界完全隔绝,其实正遭遇停滞,丧失了进一步改变与进化的可能性。
芒福德也认为,城市如果杜绝了冲突,扼制了流动,完全以理性主义来实行城市规划,最终会将城市变成巨大的牢笼。另一方面,他也反对完全的自由放任。如果完全没有统筹,放任城市野蛮生长,则会导致以力量为中心的技术形态及生活方式占据上风,破坏城市的多样性。
因此,城市需要有统筹的协调,但这种规划与其说是为了预先控制未来,不如说是为了致力于保护过去。
在芒福德那里,历史中的每一次冲突和创造,都在城市中留有记忆,“大城市是人类至今创造的最好的记忆器官”。理想的城市很难在一夜之间被规划出来,而一定是历史的产物。

故事结尾,大祭司问嘉维尔有没有意识到她正在创造历史,几十万杜林人因为她一拍脑袋的决定就这么全体迁到了地面。
在大祭司眼里,历史中无处不是偶然与意外,换句话说,也就是充满了改变与变数。已经活了很久很久的它本来很难找到目标感,现在却也乐于跟祖玛玛一起研究机械,对这帮雨林里的笨蛋最后会走到哪一步满心好奇。
流水不腐,我们不应畏惧改变。杜林与阿卡胡拉今后究竟会交织出怎样的精彩篇章,这片大地上的人与城市会走向何方,实在是有些难以想象。
这些疑问不禁令人想早些读到后续的故事,同时亦在我们心中生起一股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