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迎光临散文网 会员登陆 & 注册

《逆鳞》重置版 第十九章 血舞——叶未零同志的收场白

2023-01-07 15:54 作者:落燕雨  | 我要投稿

第十九章 血舞——叶未零同志的收场白

        港口和海岸像风一样从干舷两侧掠过,我们的舰队在广阔的远洋逐渐分散展开,很快就相互远离得有如视距边缘的一颗颗小点,融入了星空与它映在海洋的倒影之中,就好像在无尽的星海之中航行。

        我站在“喀喇昆仑”的指挥舱里,隔着宽阔的前航大窗,看到锋利的舰艏直指向星空和海平面的尽头:“等这次战役的新闻传回到国内,小木会为了我们发狂的!”

        老叶站在大窗正前方,整支舰队像钢铁的羽翼一样顺着他身体两侧的窗弧展开:“那天晚上小木突然溜过来,真是把我吓了一跳。虽然他不像敌人的心灵专家那么敏锐,但毕竟还是一个心灵能力者,如果当时他再向我走近几步,只怕我脑子里的战役计划在他面前就藏不住了,为了防止在开战之前泄露信息,我只能躲着那孩子。”

        “看来你对这次战略欺骗非常有信心。难道敌人就没可能发现咱们隐藏的战争意图吗?”我对于老叶直到战役开始前都还把我蒙在鼓里的做法有些耿耿于怀。

        他笑了起来:“苦瓜脸,现在我可以为你感到的不满而道歉了。由于具备着窥视心灵的力量,厄普西隆帝国的确是最难以蒙骗的对手,想要把走漏风声的危险降到最低,了解战役计划全貌的人数自然是越少越好。把战争意图摆在明面上,比刻意隐藏它更有效,我们一直通过国家媒体公开地向厄普西隆帝国持续发出战争警告,但只要加上一点儿恰当的舆论信息误导,就会让敌人坚信我们有关打响战争的所有警告都不过是虚张声势而已。”

        我想起了报纸上那篇误导性极强的《我们为什么不再需要火箭》,不得不承认这一整套战略骗局设计得很高明。

        报务员报告道:“指战员同志,芸茹同志在加密讯道二号线上。”

        “接进来。”老叶许可道。

        芸茹出现在了备用的通讯屏幕上,从她身边环绕了整墙的信号屏幕和电子设备判断,她似乎是身处后方的战役情报分析室之中:“指挥员同志,位于菲律宾海的巡逻舰队,再次捕捉到了火箭空降舱离开月面的遥测信号,进入地球大气层之后的预定着陆位置仍然推算为托托亚岛,我们先前关于敌军登月湾位于托托亚岛的计算结果再次得到了证实!”

        战略情报分析屏幕上的数据代码随着芸茹的报告而一行行忙碌地闪烁流动着,我凭借作为战役指挥员之一而被赋予的权限,访问了它的后台信息库,简短验看过有关将战役目标定位为托托亚岛的情报演算数据之后,才大致了解了这段时间以来老叶和芸茹策划着的一切。这次激进的战役计划,早在我们眼看着心灵实验者们死去的那个夜晚,就已经从死亡的阴影中开始萌芽了,芸茹事先在心灵波探测卫星的控制系统中植入了一段自动测向程序,通过持续追踪实验者们的心灵波强度变化,来寻找厄普西隆月球要塞在月面上的精确位置,杀死了实验者们的那次心灵能量巨涌,使得测向程序接收到了运行以来强度最大的心灵能量指向信号,而芸茹和老叶当时冒着受到心灵冲击的风险、接力式地通过那顶心灵调制头盔保持了足够长时间的空间脑波信号连接,卫星获得了进行精确定位测算所需的最低窗口时限,赶在被敌人的磁力射线推离运行轨道之前,计算出了厄普西隆月球要塞的精确定位坐标数值并回传到地面站,这个宝贵的遥测结果,使得实验者们所遭遇的悲惨命运总算不是完全没有意义的。针对被我们锁定了的月球要塞开展更加精准的遥测监控之后,战略预警系统很快发现了人造天体从该片月面区域起飞并频繁穿越地球大气层的雷达反射信号,那是一条连接着厄普西隆帝国地-月两端基地、以火箭空降舱进行物资输送的繁忙运输航线,航线位于地表一侧的端点很快被计算了出来,那些自月球降下的火箭最终都落向了南太平洋的托托亚岛,这座位于斐济群岛边缘的不起眼小岛,便是厄普西隆帝国的登月湾,在1983年战间期的阴影之下,他们正是从这里迈出飞向月球的第一步的。

        老叶向芸茹确认道:“托托亚岛登月湾上空宙域情况如何?”

        芸茹答道:“遥测结果显示,托托亚岛正上方的外层空间宙域,确实存在敌方磁力卫星封锁网的漏洞,敌人有意控制所有磁力卫星的运行轨道都绕开了这一区域,以避免他们自己的地月运输航线受到磁力射线干扰。而先前对敌方火箭登陆舱的雷达侦察也已确认,他们出于同样的目的而在火箭舱体上加装了反制磁力干扰的防御设备,如果能够顺利夺取登月湾中的敌方火箭,通往月球的航道将会是敞开的。

        但我们对月球要塞的情况还一无所知,地面心灵波探测基站采集到的有限数据显示,先前从月面持续高强度溢出的心灵能量于13个小时前突然减弱了,‘造物’似乎进入了一种收敛能量的稳定状态,这并不是一个好兆头。”

        老叶的答复,使我顿时理解了他在“熄烽”行动期间那种不知疲倦和近乎疯狂的拆卸效率:“我们考虑到的最坏结果,就是‘造物’可能对被我军占领的登月湾实施战略级别的跨太空心灵力量打击,这就是‘熄烽’行动在战略欺骗之外的另一层重要意义所在,我们已经耗尽了宇航工业的全部产能,将境内所有可用的航天发射设备全都拆卸下来集中供给这次战役,如果‘造物’发动打击破坏了登月湾,我们仍然可以利用运输舰队上的大量发射架组件和火箭构件迅速重建发射场,分散在全国的宇航发射力量如此高强度地集中到托托亚登月湾中,足够在最短时间内将地-月航线的军事投送效率恢复到饱和状态。”

        芸茹在作战控制连线屏幕上投映出了一系列武器平台的三维内构设计图,我辨认出其中有经过某种类似“三防”改装的“麒麟”主战坦克和“女娲”式核子加农炮,将乘员舱装载容量扩张到如登陆舰一般巨大的重型运载火箭,以及此前从未见过的武装宇航服:“经过改装之后的装甲作战平台在月面真空环境中的行动能力,登月火箭部队单兵装备的实战性能,以及‘第二炮兵’部队对月面战场提供的战略打击支援,上述作战设计的可行性都只得到了理论层面的验证,我认为登月作战的不确定性实在太大了。”

        “我们现在只能相信航天部门在‘曙光计划’(注:曙光一号载人航天计划,即714工程,我国于上世纪六十年代末开始实施的第一次载人航天计划)中积累下来的技术实力了。这是一次跨星际的抢滩登陆作战,胜利的关键在于我们能否在短时间内完成高强度的兵力投送,并在敌人采取有效反击之前,在月面建立一片稳固的登陆场,如果我们不能抓住夺占托托亚岛之后的短暂窗口期立即发动登月作战,很可能会使敌人从最初的茫然中反应过来,并加强月球要塞的防御,这是一系列连锁行动,从战役发起的那一刻起,我们已经没有犹豫的机会了。”老叶隔着前航大窗遥遥望向天外的满月,“芸茹同志,我为你实现了这次艰难但成功的天文测算表示祝贺。天文镜和六分仪已经进行了这套庞大战争公式的先期演算,而最终的结果推导将交由步枪和火炮来完成!”

        芸茹大概意识到,计划推进到这一阶段,是时候让科学让位给战争了。她改换为平时与我们交谈的那种随和语气,代替了先前那种正式的通讯报告口吻:“我等待着大家返航的消息。老叶同志,科学需要你!”

        而老叶则微笑着响应道:“是,‘科学’同志!”

        与后方的通讯连接中止了,旗舰指挥舱内的所有作战连线控制屏幕,都联结成了一面完整的电子作战地图,显示出了这片跨大洋战场的广阔全貌。自从将太平洋阵线逐出朝鲜半岛和日本之后,我们得到了太平洋阵线从东北亚蜿蜒延伸至东南亚的全部地缘政治遗产,使得人民海军得以沿着漫长的第一岛链进行多点出动,自上海出发的仅仅是这支庞大舰队的指挥部分及北线登陆集群,在战役之前便已先期集结到菲律宾的日本驻屯区舰队,与运载着全部宇航设备的运输船队组成了东线登陆集群,由朱捷担任指挥员,自莱特湾出击;集结着东北战区重型装甲力量的西线登陆集群则由沈重工担任指挥员,自渤海湾、釜山港一线出击。直到舰队越过了赤道,敌人才开始意识到我们的作战目标是托托亚岛,航空侦察画面显示登月湾中有限的守备部队陷入了一片混乱,而一支厄普西隆增援舰队紧急出现在了托托亚岛以南的大洋上,像是与我们赛跑一般,从完全相反的方向赶往这处通向天国的狭小战场。

        “确认敌方指挥官身份了么?”老叶向情报员们问道。

        情报员紧促地报告道:“尚未确认。我们无法破译敌军主要的心灵波通讯方式,侦听到的少数无线电通讯信号中没有提及他的名字,只称呼他为‘异教’。”

        “就是他!唯一一个不需要冠以姓名的‘异教’,尤里最信任的那个‘异教’,身处心灵帝国而有权保持自主思想的那个‘皈依者’!(注:‘异教’这个称呼的原文Proselyte在《圣经》中指的是‘陌生人’‘以色列的新来者’或‘土地上的寄居者’,在希腊新约中指‘早期皈依犹太教之人’,英语语境中指代‘某种教义的新皈依者’,厄普西隆帝国将这个词作为指挥官的代称,可能是表示指挥官们保持着作战指挥的思考自由而又‘皈依’了尤里的心灵控制主义)”老叶的整个身体都震悚了起来,“苦瓜脸,你说他会知道我们俩吗?现在向他发起挑战的,正是在黑枣镇和鹿儿岛被他愚弄过、在克麦罗沃州对他阻碍过、在朝鲜半岛朝他追踪过的那两头倔驴!”

        “也许不会。真正能被他引以为对手的,恐怕只有将军同志和盟军指挥官。”我答道,“但他会知道,现在向他发起进攻的是一个不懂屈服的国度,这就足够了。”

        我方舰队标识色将地图上的太平洋染成了一片燃烧的深红,作战控制连线已连接,总指挥员叶未零向各部发出了代表作战开始的电台暗语:“血舞!”

 

        登陆舰的船艏舱门向左右两侧逐渐分开一道越来越宽的缝隙,在钢铁那沉重的低鸣声中,将血战中的登陆场缓缓展开在面前,拥挤在舱内的步兵像一仓堆积得过满的谷物那样,在舱门打开的一瞬间便向着战场涌溢蔓延开来。从唯一一艘航母老“瓦良格”上起飞的舰载机编队,在阴沉的战场上空往来穿梭成一对对相互平行而指向相反的航迹,将满载的航弹投向敌军防线、又拖着空荡的挂架返回远洋,以两倍优势的出击强度压制着从登月湾起飞的“恶灵”截击机群,映着这些川行不休的战机投影,忙碌的登陆舰队挤满了托托亚岛外海,将满载的船只沿着纵队送往滩头、而将完成投送的空船沿着紧邻的另一列纵队撤回后方,循环成一圈比空中战机编队更加庞大的“流水线”。

        我作为北线登陆集群的前线指挥员,随着第二批登陆部队冲上了滩头,意外地发现进攻步伐大大滞后了,按照原计划本应该已经完成开辟的登陆场上仍然挤满着第一批登陆部队的士兵,以致于“前指”基地车登陆之后竟找不到足够的场地展开成建设指挥部,如同一只拥挤在蚁群中的巨大甲虫那般笨拙无措地转着磨。

        一支舰载型“狐步舞”战机四机编队从我们头顶上呼啸着掠压成一道下凹的弧线,这道弧从沙滩与海水交界处的正上方开始下降,从远处的开阔地中央掠过之后急转上升,面杀伤型的集束航弹从它的最低点处落向战场,炸散成一道烟雾与火光的墙,我从望远镜中看到,被击毁的敌军坦克远远近近地散布在这道墙两侧,有如撒落在沙滩上一只只冒着黑烟的破损盒子,而更多“鞭挞者”和“掠夺者”坦克正穿过残骸之间的空隙、从那道“墙”后面冲出来。根据空中侦察的结果,异教所率领的那支增援部队仅仅比我们提前十五分钟从南侧港区登陆托托亚岛,他带来的装甲部队像发疯一样冲过了岛屿中心地带的整片登月湾、向外围滩头阵地突击而来,不时有坦克因速度过快而从狭窄崎岖的山道上翻摔下去,甚而因为来不及进行指挥协调而直接撞碾在了登月湾守备部队的阵地工事上,但这短短十五分钟的提前量和不计代价的疯狂突击却为他赢得了先手棋,那些不适合阵地防守的装甲突击力量正好赶在我们登陆之前冲入了滩头开阔地,对第一波登陆攻击锋线形成了强大的反冲击。根据战前侦察结果,岛屿北面的登陆场多为松软的滩涂,极不适于重型战车活动,沙盘推演时认为仅靠轻型车辆和步兵火力就足够稳固住滩头阵地,因此我负责指挥的北线登陆集群以步兵作为前锋主力、主战装甲力量奇缺,磁爆步兵和“根除者”等攻坚重步兵虽然能够对敌方坦克形成有效威胁,却难以阻挡装甲集群高速冲击形成的速度优势,致使第一批次登陆部队反被压缩在滩头迟迟无法展开,大有被敌军装甲部队贯穿登陆场、将我们重新撞回海里去的风险。将指挥车送上滩头的登陆舰,被突入近海登陆区的敌军潜艇击伤了,倾斜着搁浅在了沙滩上,给原本流畅的兵力投送“流水线”造成了严重拥堵。

        北线登陆场已经被冲击成了一道背靠大海的弯弧形,被敌军装甲编队突入的最薄弱中央弧底处,距离海岸线只剩下了一门大口径火炮就能射穿的距离。一辆“掠夺者”坦克的热动能射线炮,竟在阴沉的微光环境中,靠着概略射击一炮打中了我们背后那艘搁浅舰的舰桥,遍布通信和雷达天线的桅杆顿时燃烧成了昏暗天空下最显眼的光学瞄准目标,随即又有好几发炮火集中过来,将高大的主桅拦腰打断、正正地砸在了无处机动的基地建设指挥车上。我和指挥部人员们狼狈地撤出了车舱,把灭火抢修的工作丢给了车组成员,改而依靠从指挥舱里牵线引出的作战控制连线终端设备进行通讯,在一处露天散兵坑里建立了临时指挥部。下一艘登陆舰总算艰难地绕过那具搁浅的船体,在侧面抢滩并送来了宝贵的兵力,然而比失败更让人气急败坏的,莫过于一次历经艰难却无意义的成功,从登陆舱里涌出来的仍是一群薄弱的步兵。

        “坦克在哪儿!?我们需要坦克!”我扬手挡住被炮火炸起来的土浪,被飞溅的海水和细沙塞了满脖子。

        “喀喇昆仑”号上的话务员回应道:“已经对北线舰队的登陆次序进行临时调整,将位于后方的坦克登陆舰换往前线,但队形转换非常困难,你们务必坚守住滩头继续等待……”

        “恁娘!”我极力克制住摔掉电台话筒的冲动,这时一道航灯正好晃进了我的眼睛里,我循着灯光往海面上望过去,看到一艘“野牛”级气垫登陆艇正冒冒失失地从北线舰队之间横穿过去,侧舷水线以上用白漆刷着醒目的W字样,表示它隶属于沈重工的西线登陆集群,竟在混乱的登陆序列中迷路闯到北边来了。

        “拦住它!拦住那个不识路的蠢货!它被征用了!”我在讯道里命令道。我知道岛屿西线拥有地基更坚实的登陆场,因此沈重工的登陆舰队在第一梯次队列中运载的都是重型装甲车辆。

        那个生愣竟然假装没听到我的呼叫,想要强行穿过登陆纵队赶往西线归队,但我及时命令最近的两艘登陆舰拦在了它面前,迫使那艘“野牛”为规避撞船的风险而不得不转向北线滩头。我希望老沈的重装登陆艇里可千万不要又装着一舱步兵,哪怕能送来一辆“麒麟”坦克也好。

        “野牛”气垫船在敌军坦克交错的阻击炮火中抢上了滩头,有好几发炮击打中了它硕大的艏部,但好在坚实的装甲抵挡住了攻击。随着舱门轰然砸在松软的沙滩上,我意识到一片黑暗的船舱里回响着的引擎声,比我预想得还要更沉重一些。刺眼的车灯像一双眼睛似的猛然从舱室里射出凶光,我们出乎意料地看着那尊巨大的车体几乎是挤擦着舱门的两侧碾了出来,谁也没想到,这艘不起眼的气垫船里塞着的竟然是“女娲”式核子加农炮。那辆“女娲”顺着倾斜的登陆舱板滑下来,笔直地砸进滩涂之中,泥沙瞬间陷掉了小半个车体,粗重的履带嘶鸣着空转卷溅起一丛丛沙浪,有如一头陷入泥坑的野猪在怒嚎。在步兵们未及围上去帮忙清理掉泥沙之前,那辆核子加农炮竟直接歪陷在滩涂里开火了,面朝向战场的人纷纷掩住双眼去躲避那该死的原子裂变强光,冲在最前面的一辆厄军“掠夺者”坦克被核子炮弹正面击中,弹着点附近的一圈车体在高温中瞬间消失了,剩下的部分则变成一种半熔融固液混合物并迅速变形爆炸开来。第二辆“女娲”加农炮直接停在气垫船上开了火,炮弹落在了两辆敌车之间,其中一辆登时熄火瘫在了原地,另一辆则被震断了履带、歪斜着撞进了邻车的前进道路。

        步兵的作用终于开始显现出来,战士们把构筑野战机场和修复跑道用的快干水泥倾倒在滩涂上,硬化成了一小片较为坚实的地面,给那两台从沙子里拖出来的“女娲”加农炮提供了稳固的射击场。这两头核子巨兽的加入,顿时使得本就不宽裕的登陆场拥挤到了敌方坦克手闭上眼睛盲射都能随便打中些什么的地步,于是我叫停了仍留在气垫船里的最后一辆“女娲”加农炮的登陆作业,改而全力为前两辆重炮供给弹药。那两辆“女娲”将各自的炮口略微错开成一个外张的角度,对汹汹而来的厄普西隆坦克集群形成了扇形压制火力网,并奢侈地以两个炮击单位享用了三个基数的弹药供给,打空了的炮弹壳在车尾迅速堆积得像小山一样,而被迫沦为打下手、负责协助运送弹药的第三辆“女娲”车组成员则一直在气得骂娘。

        老叶调整登陆序列的动作远比我想象中要快得多,他没有命令北线的步兵登陆舰原路退回,而是直接放弃了后序步兵投送,命令那些尚未完成抢滩的登陆舰跟在空船尾后撤向远洋,从而迅速让开了登陆航道,将堵滞在后方的坦克登陆舰放了过来。“麒麟”坦克组成的横队像钢铁的海潮一样涌上滩头,穿过那些被两辆“女娲”加农炮击毁的敌车向纵深突击。登陆场被拓宽,指挥车得以展开,前线进攻基地也建立了起来,我们终于从那处被禁锢的狭窄滩头突围出来,并得以看到战场的全貌。

        另外两个方向的登陆作战都比北线顺利。西线海滩是三片登陆场中面积最大的一处,地势也最为缓和平坦,适于装甲部队展开,因此在战前被预设为主攻方向,沈重工那个老油条简直是把重型装甲突击集群一整船一整船地倒在了登陆场上,从战役一开始就粘着敌方部队的最前线一路绞杀进去,双方的全线接触与近距离交火未曾有过一刻停歇。敌军守备部队同样注意着这个危险的防御方向,在西线投入了最多的兵力来阻滞我军前进,双方顶牛似的在平滩与山区的交界处反复进退,争夺着敌军防线后面那些连接着登月湾的公路网。

        朱捷负责的东线登陆场是作战条件最恶劣的一处,几乎刚一上岸就面对着敌军从险峻山地中居高临下的火力凌压,糟糕的道路条件也不适合大纵深突击,因此朱捷的战场角色从一开始就被定位为牵制袭扰,他的集群所分配到的兵力是最少的,从东线展开登陆的作用,似乎只是为了防止山区里的敌人利用那道狭窄的海滩迂回偷袭我的北线集群侧后。

        我当面的北线战场,是敌军要塞工事最为密集的一个进攻方向,装甲集群夺取了外围的平坦滩涂地区之后,就撞在了依托山势修建的半永备工事火力网上。然而没有在库布孜围攻战中消灭第221装甲工兵团,是敌人不该犯下的错误,从那场恶战幸存下来的不到一个营的兵力,成为了第221团补充重组之后的战斗骨干,在中亚的崇山峻岭中一个碉堡接一个碉堡、一条地道接一条地道地与厄普西隆军拼过命之后,221团的老兵成为了北线战场的中坚力量,利用从哈萨克斯坦战场积累下来的战斗经验逐层敲开敌人的要塞群,他们不是在摧毁那些要塞工事,而是侵噬进去并成为它们的一部分,被攻陷的碉堡和要塞在经过工兵们的简单改造之后,便转而成为了向敌人实施火力压制的坚实依托,221团在作战控制连线地图上成为了一道楔入敌阵的坚强防御弧线,像磁铁一样吸引和歼灭着发起反扑的一支支敌军部队。

        “呼叫东线,控制进攻节奏,你部的伤亡太大了!”我听到老叶在指挥讯道里向朱捷呼叫。

        我在电子地图上注意到,朱捷集群的动作比计划中激进了很多,他原本只需要隔着一段安全距离,集结在东侧登陆场监视山区里的敌人就好了,如今竟打出了三个进攻方向里最大的伤亡率,他指挥部队贴着海岸线钻进了那些防守严密的山口,并顶着敌军密集的火力艰难拿下了一座孤立的主峰,像玩着一场血腥的“山丘之王”游戏那样,靠着伤亡惨重的突击部队死死占据着山顶,将试图夺回制高点的敌军一次次推下去。托托亚岛的形状有点像一只有缺口的指环,这处缺口大略对着东南方向,自缺口进入“指环”内侧便是一片天然形成的深水锚地,被厄普西隆守备部队建设成了军用坞区,坞区紧邻着的便是位于岛屿中央山区的登月湾。老叶已经凭借着兵力优势,将作战舰只环围到了岛屿的各个方向进行对陆支援打击,但登月湾面向坞区的一侧却被连绵高耸的山脉阻隔,宇航发射场、基地建设指挥部和主要兵力集结地,全都巧妙地隐藏在了这堵山墙的反斜面角落中,不论是“无畏”级战舰的“雪暴”式战术导弹、从航母上发动的舰载机空袭,还是其余各舰主炮的曲射火力,都很难在缺少前线定位辅助的情况下,准确命中这片地形刁钻的敌阵腹地,大多数炮火在击中目标之前就击中山体而落空了。朱捷所部夺占那处靠海的山峰之后,面前再也没有更高的山脉加以阻隔了,这是我们自登陆以来,第一次凿空了山势的障碍而直接看到了内湾海域的深水良港,通过前线部队进行激光测距时回传的实时画面,可以看到为异教输送援军的运输船队、袭扰我军登陆的潜艇编队,以及在前期海战中被击伤而返港维修的敌方战舰,密集地拥挤在这片平静的海湾中,有如隐藏在母巢最深处的一丛丛蛹卵。

        “呼叫‘昆仑’!”朱捷在讯道里回复道,“我已取得南岸方向的敌港观测数据,建议以一部舰队直接突入内湾提供直射火力支援!”

 

        防空警报在内湾深水港凄厉地回荡着,拥挤着的敌军舰队惊惶混乱地调整着作战队形,在通往外海的唯一岬口处,以“东方”号战列舰为核心的火力支援舰队,正在夜色中像一座桅楼林立的海上浮城一样向着托托亚岛的心脏地带沉沉压来。根据斐济大使馆在战前提供的托托亚岛详细水文数据,舰队准确赶上了即将到来的岛屿南侧涨潮期,借助潮汐的力量将庞大的战列舰送入了内湾。

        用于远洋作战的主力舰,在狭窄的内湾中显得十分笨拙,“东方”号通过岬口最狭窄的位置时,隐藏在两侧山体中的敌堡直射火力纷纷向甲板上发动炮击,而太过沉重的战列舰主炮甚至难以完成转向实施仰射。直到这艘巨舰艰难地挤进内湾之后,后续的几艘护卫舰和猎潜艇才争相跟进上来,迅速环围在“东方”号四周阻挡着敌军舰队发起的近距离反击,舰炮在夜色中掠过一道道火药的笔划,猬集的反潜深弹成丛地从甲板抛射到海面以下,引发一连串空洞的水响,平静的内湾变成了一口地狱之井,每一艘战舰都在步枪都能相互击中的距离上以舰炮火力相互轰炸,交错重叠的炮击后坐冲击环把海面震荡得像山峦一样错落起伏。“东方”号是这片狭窄死海中唯一的沉默者,她的主炮在如此激烈的近距离交火中发射效率太低了,她只是迎着满身越来越密集的伤痕,沉寂地向着内湾最深处缓缓压过去。

        原以为最平静的东线战场意外地成为了主攻方向,这一变化同样也出乎了敌人的预料,厄普西隆军开始从兵力雄厚的西线防区抽调部队,支援因倚仗山势险峻而只配备了少量兵力的东南方向,原本蛰伏在东部山体工事内的敌人也注意到了“东方”号战列舰的危险动向,开始不计损失地冲击被朱捷所部控制的那处山头,想要夺回制高点并刺瞎为“东方”号提供炮击观测的“眼睛”。

        “苦瓜脸,鲠死他们!”老叶命令道。

        第221团夺占据守的要塞群,已经深深楔进了敌方北线阵地,掐断了西线与东线两大防区的结合部,阻击炮火一层层落在自西线东援的敌军头上,鲠住了他们的支援通道,为朱捷所部减轻压力。而舰载航空兵几乎全部集中到了东线战场,从空中支援着那锥堪可立足的孤独山峰,空袭火力将进行仰攻的敌军一片片地从山体上撕扯下来。

        “方位34度,距离35链,主炮一个基数弹药,放!”各级指挥机构的全体人员,都在作战讯道中听到了由战争体系最末端的那个无名步兵所发出的炮击观测指引。

        整个托托亚岛都沉沉地震动了一下,我隔着指挥部的窗户,看见遥远南方的连绵山脉后面泛起一片火光,仿佛有一轮血红色的太阳正在从海底缓缓升起。

        敌军已经爬到了“观察哨”高地的外围阵地,距离炮兵观测位置只隔着两道壕沟的距离。而作战控制连线画面中,刚刚完成炮击的“东方”号猛然向左舷位置倾斜了一下,那是一艘隐藏在内湾水底下的敌军潜艇用鱼雷击中了她的干舷。

        我们在讯道中,听着“观察哨”高地上的步兵在剧烈交火声中继续报告新的炮击坐标,而“东方”号的舰长则一潭死水似的沉沉命令损管部队封锁了两处隔水舱,并向已经发生明显倾斜的巨舰命令道:“抵近敌岸至15链射击!”

        新一轮炮击覆盖了山体的整个正面,其中一发炮弹顺着敌军要塞的火炮射击口钻进了内部,火光、爆云和被炸碎掀起的土石像血一样从被削平的山头位置喷溅到被染红的夜空中,全岛都能看见那朵灿烂的火花在星海之中盛放,位于外海的舰队远程火力开始顺着被炸开的那处山脉缺口轰入反斜面敌阵,轰炸声应和着登陆部队的一阵阵欢呼。

        老叶再一次改变了作战计划,将东线调整为了主攻方向,停留在海面上、原本计划支援给沈重工的最后一支预备队,被转向投入到了朱捷麾下。在强大的舰炮直射火力支援下,原本负责牵制的朱捷集群成为了最先突入登月湾的部队,我适时地命令221团稍稍放松了阻击力度,将西线的一部分敌军放过去实施为时已晚且杯水车薪的阻击,此举使得沈重工正面的敌军兵力突然被削弱,并随即被重装集群的强击战术打穿了防线。三线登陆部队先后进入了岛屿中央山脉,登月湾就在那些山峦后头,只要攻上棱线就能够看到,像嵌在托托亚岛这枚破碎指环最深处一颗连接着月亮的宝石一样,等待着我们去摘取。

        我们在这道最后的环形防御圈上撞得头破血流。

        仿佛全岛的防御力量都被集中在了这圈小小的山地中央,将登月湾阵地挤压收缩成了一颗致密无比的中子核,将我们潮水一样的攻势一次次撞散。异教似乎早已计划好了,要让我们触碰到登月湾核心防线的这一刻,才成为战役真正开始的时刻,而先前的战斗不过是牵制和消耗,是为了把核心防线上容纳不下的多余部队、把不适合防御作战的突击力量,投入到在这场实力悬殊的攻防作战中注定要沦陷的外围阵地上去消耗掉,消磨我们足够多的兵力、迟滞我们足够长的时间,而最精锐的部队、尤其是那些阴险的心灵控制部队,则基本完好地被保存了下来,在这漫长的牵制时间内一刻不停地加强着登月湾防线。由于所有道路都已经被异教提前破坏,我们引以为傲的重型装甲部队不得不沿着仅容单车通过的崎岖山路前进,而由心灵专家、心灵精英和主脑坦克组成的防御部队则把守着每一处至关重要的山口,将我们的部队傀俘而去,源源不断地补充到他们的作战序列、并抹消他们所处的兵力劣势。

        透过通讯屏幕,我看到老叶像困兽一样在“喀喇昆仑”的指挥舱里走来走去。在由越来越多被傀俘的我军装甲集群发动的反冲击之下,第三次攻势溃败了下来,这仿佛促使他下定了某种决心,我看到他走回到指挥台前,压抑着极大的愤怒一般命令道:“舰队使用远程火力和空中力量摧毁敌军最后防线。我们将凭借自己的双手,在这座岛屿的死尸上重建登月湾!”

        进攻部队全都退却到了安全距离以外,遥望着舰队火力如同天空的碎片一样落到那圈该死的山脉之后,仰望舰载机在空中翻飞躲避着密集的弹雨、掠过一弧弧烈火之上的舞步,估算着残敌在这样的打击之下能活下来多少,我们需要多久的时间来平整那些被完全炸成颗粒状的松散浮土,又需要多久时间来利用“熄烽”行动所拆卸下来的一切设备重建登月湾。

        “警告,侦测到在途的心灵能量打击,抵达倒计时175秒。”作战控制连线系统的电子语音冷冰冰地提醒道,无起伏的语气平淡得就好像在报告一次常见的作战单位战损,这种观感上的错位使得我画上了几秒种来理解这句警告的严重性。

        我的第一反应就是,战前预判的最糟糕的情况已经发生,厄普西隆军利用“造物”从月球要塞向托托亚岛发动心灵打击了。但可疑的一点是,我们为了尽力避免这种危险,而特意选择了月面要塞从托托亚岛上空自转偏离开来的窗口期发动战役,沿直线轨道发射的心灵能量打击是无法在这种情况下准确抵达托托亚岛的,这似乎意味着系统侦测到的并不是单纯的心灵能量,而是某种可以自主调整航向、类似弹道导弹的运载平台。作战控制连线系统上的打击倒计时一分一秒地减少着,同时也计算出了目标能量位于托托亚岛正上方的当前位置,那已经是可以用肉眼看到的距离了,我站在一片错愕茫然的指挥部人员之间,手动打开了北线基地建设指挥部的顶舱盖,并向遍布星辰的空中去寻找那个异样的物体。

        我相信不止一个人看到了它。那只不过是一艘普通的厄普西隆军制式火箭空降舱,和先前我们定位托托亚岛时侦测到的那些并没有什么两样,也许敌人将散发着强烈心灵能量的装置制作成了某种类似核武器的弹头,安装在火箭前端作为战斗部?但接下来的变化再次推翻了我的猜测,因为它开始在尾部矢量发动击的横向推动之下,将原本箭头朝下的飞行姿态倒转为尾部朝下,速度也在火箭发动机的反冲作用下开始减缓了,这是运载火箭要进行平稳降落之前的典型转向机动。

        “摧毁它!”老叶打断了持续减少的倒计时语音,“自由发挥火力!”

        战场上再次爆发出震天的引擎轰鸣声与冲锋呐喊声,地面部队冒着被舰队火力波及的危险,冲进了千疮百孔的登月湾防线。通过前线部队传回的实时战场监控画面,我们已经很难想象这片登月湾废墟被摧毁之前的模样,而难以置信的是,最后一处火箭降落场竟然从炮火饱和覆盖之中幸存了下来!厄普西隆分子再次将他们揣摩心理的把戏发挥到了极致,那处降落场远离登月湾主区域,被一道近90度的断崖隔断在了毫无防护的山腰位置,进攻部队专注于以远程火力摧毁整座登月湾时,在地图打击坐标上根本不会注意到这座位于主基地以外的降落场。

        异教将他残存着的防空火力全都部署到了这片降落场周围,防空弹链和动能箭头在空中交织成一环轮舞的燃烧裙摆,将试图炸毁降落场的机群死死挡在这柄硕大无比的火力伞之外。舰炮火力和战术导弹还在登月湾的残骸上零星坠落着,但落点都离降落场很远,整支舰队都在进行再装填,短时间内无法再发动上次像刚才那样的饱和覆盖式攻击来摧毁这条漏网之鱼了。突入登月湾的登陆部队迅速重整着队形,“女娲”加农炮和“麒麟”坦克混编成的横队,在步兵协同之下如一道钢铁城墙般向着最后的目标推进过去,而在炮口直指的方向上,躲在地下掩体里躲过了舰队打击的最后一批厄普西隆军坦克也正在进入战场,它们排列成同样的横队以最大限度发挥火力,存储状态下折向后方的炮管纷纷甩回到正面对敌方向,有如一支狂热的重甲骑兵在交锋之前整齐划一地挥拔出自己的重剑。如果计算和观测没有出错的话,这艘火箭空降舱与菲律宾海巡逻舰队在战役前夕观测到的是同一艘,由于托托亚登月湾在它起飞之后才遭到了我们的攻击,敌人已经来不及重新更改它的降落轨道,只能任由它在重力和导航程序的作用下自行撞向预定的托托亚岛登陆场,如果我们能够摧毁这最后的降落场,火箭和运载其中那危险的不明武器,将在坠地之际被地月之间漫长航程所积累起来的巨大势能所摧毁,双方最后的力量,都在为了毁掉或保护同一个目标而进行最后的激战。

        我们只晚了一步。在最前锋的一队坦克突入降落场之时,那艘完成减速缓冲的火箭正像一尊高大无比的墓碑一样,沉沉然从夜空降落到这洒满了鲜血的冥土中央,舰载机发射的对空导弹不断击中它厚重的装甲外壳,却未能给它造成致命的打击,反激在地面上的大团高温蒸汽包围并杀死了在最靠近登陆区位置混战着的所有人,而处于更外围的残存者们,则茫然地隔着烟雾注视着这屹立于战场中央的异物。

        我已经做好了最坏的心理打算,预备看到它像一颗核弹那样爆炸开来,将巨大的心灵冲击波推向全岛。然而没有,随着厚重的舱门在雾气中沉沉打开,前线部队传回的是有如在最荒诞的迷梦中才会出现的怪异一幕,那个瘦弱的人影渐渐在舱门中央显形了,出现在沾满了鲜血和伤痕的军队面前的,是一个肤色苍白的少女,血色的瞳孔像是新生的婴儿一样,打量着这陌生且充满重力的地表世界。

        “心灵信号探测仪有反应!”旗舰上的一名技术员提醒道。

        系统数据库认出了她所散发出的心灵波特征,而我们认识其中每一处独特的波动谱线——那是“爱斯梅拉达”的信号特征,“苔斯狄蒙娜”的信号特征,“多若泰”的信号特征,“格尔达”的信号特征,“素娥”的信号特征,“普绪克”的信号特征……我们没法不想起“素娥”提出警告时的那种描述:“不是死了,而是‘消失’了,就好像以某种方式成为了‘造物’的一部分。”

        我们像看到梦魇一样,无法理解地看到那战略级别的强大心灵能量,被作战控制连线系统定位到了这个少女身上——她就是“The Creation”!

        “攻击!”我感觉这道命令是老叶艰难地从喉咙里挤出来的。

        荒诞的梦魇还在继续,仿佛永远不会醒来,“女娲”加农炮的核子炮弹炸响在“造物”身周,就好像凌空撞上了一堵看不见的墙,爆发出的杀伤能量向着远离她的外侧辐射流失开来,而她不为所动地仍在火箭舱门处凌空悬浮着,仿佛对面前陌生的一切感到茫然。我不知道异教躲在什么地方用广播进行了讲话,他的声音痛苦而疲惫,也许受了伤,似乎在这场残酷的战役中感受到了与我们一样的绝望和痛怆:“‘天秤’啊,欢迎你来!请惩罚这些无礼的忤逆者吧!”

        由于前线部队传回的战地画面,在受到攻击的第一刻就被切断了,我们不知道降落场那边究竟发生了什么,只能从登陆场基地中遥望着战场方向喷发起一片血舞般的火光。随后我们看到了这场战役打响以来最恐怖的一幕,一道修长而巨大的阴影缓缓从中央山脉那一端飘浮了起来,仿佛一件刚刚脱离了运行轨道的太空垃圾。

        那是“东方”号战列舰!

        由于过于巨大而无法支撑住自身的结构强度,那艘巨舰在被心灵能量抬举到半空中时,便从中间断开解体,水兵们像从破裂盒子里撒出来的杂物一样跌向高高的内湾海面。随即是一片又一片剧烈的爆炸火光和敌军应和着爆发起来的一阵又一阵狂热欢呼,那冲向天际的一朵朵爆云像“天秤”的脚印一样沉沉踏向外海。我辨认了一下她远离的方向,然后猛地扑到指挥台上:“老叶!快跑!”

        通讯屏幕上,我们的旗舰“喀喇昆仑”刚刚被一阵同样剧烈的心灵波冲击所摧毁,老叶背对着屏幕站在摇晃不息的指挥舱中央,隔着破碎的舷窗望向海面上的火光和一掠而过的“天秤”的剪影,像是看到了一朵恶之华而在惊叹着。

        那个血战的夜晚持续到尾声的时候,朱捷和沈重工已经各自带着两支侧翼集群最后的残部登上了幸存舰只,护卫着滞留在舰队最后方,今夜未能、以后可能也永远无法再完成登月使命的航天设备运输船队撤向赤道以北,而我接过了老叶失联之后的总指挥权,调动仍然滞留在战场上断后的北线集群残部撤向茫茫的大海,221团仍然是抵挡在敌人面前那根最顽强的防御弧线,而在他们面前,同样精疲力竭的厄普西隆残军正在步步推进。

        我们退回到陆地与海洋的连接处时,一艘孤零零的海狼防空舰正在向海岸驶来,它残破不堪,全靠舰员们不断地往外舀水才没有沉没。他们用担架从船上抬下的,竟是身负重伤的老叶,在沾着血的床单覆盖之下,我看到他左腿膝盖以下的位置都是空瘪着的。

        “苦瓜脸,你是个好同志,是个好同志啊!”他讲着一句我似乎曾听到过的夸奖,“远征船长的‘陆幺幺’号潜艇还在滩头那边等待接应,带同志们回家吧,接下来该换我来掩护你了!”

        “丢下伤员自行撤退,这违反了人民军队的纪律!”我竭力在他面前梗得像一根木头,“你还回前线来干什么?你该跟老沈、老朱他们一起撤啊!”

        “倒霉催的,能撤早撤了!”他吃力地啐了一口血,“同志们一次次把我捞到救生艇上,路过的船只和潜艇一次次把我们接上撤走,可那丫头一次次找到我并把整船人打翻到海里去——还记得那天晚上我为了保持信号链入,而与‘普绪克’进行过心灵波连接吗?她吸收了‘普绪克’的心灵,她能认出我的脑电波信号!如果我继续逃跑,她一样会跟着我的脑电波特征追上来,很可能会把朱捷、老沈和装载着所有航天设备的运输船队全都干掉!”

        我的大脑卡顿了一会儿,思考不出解决办法。海风送来一阵怪异的笑声,我疑心自己听错了,可循身望向海面时,我看到“天秤”正像一个海浪中的魔女朝这边飘回来——老叶说得没错,“天秤”是追着他来的。

        “马上登船撤退,这是战役总指挥员叶未零同志的命令!”老叶挣扎着从担架上坐起来,由于不适应断掉左腿后导致的平衡缺失,身体总是往左边倾侧,几乎要翻摔下去。

        “我拒绝执行你的命令!”我怒吼道。

        “拖走!”他断然道,“祝同志们一路平安,再见!”

        断后过程中一直跟着我的朗噶和阎启明,一人架着一条胳臂把我拖向滩头,将我与幸存的几名报务员一同丢进了救生船,送往正等在海面上接应的“陆幺幺”艇。

        在异教和天秤从海陆两个方向发起的夹击之下,老叶指挥着最后的断后残部坚持了一阵子,并掩护尽可能多的人撤上了运输舰。我在“陆幺幺”艇的通讯屏幕上所看到的最后一幕战场实时通讯画面,是断后的坦克和步兵们挺着满身勋章一样的伤痕,向着飘浮在血红色战场之上的天秤发起最后的冲锋,老叶用一支长长的班用机枪支撑起残缺的躯体,背对着战场记录仪镜头向天秤站了起来,仿佛一位古典悲剧中的英雄正进行着最后的谢幕礼。我们听到他在干扰严重的指挥讯道中呐喊道:“就让鲜血染红最美的花儿,洒在我们的胸膛上!”

        再也没有人看到过叶未零同志——连他的一块尸骨,一方坟墓也再没见过。

        我曾相信叶未零同志可以像英雄故事里的主角一样,永远在一次又一次挫折之后重新站起,并迎来一次又一次新的胜利。而现在我知道,瓦罐难离井口破,战争中没有谁会是永远的主角,也没有谁能永远受到胜利的眷顾,牺牲总是难免的。

        我缩在狭小的潜艇舱中,万念俱灰地沉入无尽深海……


《逆鳞》重置版 第十九章 血舞——叶未零同志的收场白的评论 (共 条)

分享到微博请遵守国家法律